EXTRA:奈津子,破滅(外傳)(奈津子,玉碎(外伝))*翻譯進行中
角川迷你文庫本 另收錄於PREMIUM特集フジミ・ソルフェージュ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外傳奈津子玉碎
翻譯:shoui j
轉載自:HY論壇(幸福花園)ー首席&殿下の家
川島奈津子,二十一歲。純心女子短大畢業後,進入MIKAN銀行,工作第二年。窗口接待員。
(頭髮OK,化妝OK,服裝……)
拈起掉落在襯衫上的頭髮,扔掉,然後啪啪地撣了撣肩膀。
(服裝OK。)
同事們都為了下班後的活動而各自精心地打扮著。奈津子迅速從客滿的洗手間抽身,疾步折回衣帽間。
(得趁著女主管大人尚未駕到趕緊溜……)
要是沒能趕在她出現之前脫身,必定會陷入窘境——被迫聽她那些半帶挖苦又沒完沒了的嘮叨,最後落得連晚飯都吃不成。
奈津子從衣櫃裡取出裝有樂譜的挎包和長笛笛盒,換好鞋向門口走去。
剛下到走廊,便撞見了正從化妝室裡出來的主管大人。
奈津子露出比待客時的服務微笑更要燦爛五成的笑臉,低頭向主管表示敬意,說道:“您辛苦了。”
接著抬起頭補充道:“我先行告辭了。”
像這樣笑容滿面、神清氣爽地註視對方的眼睛,隨之婉婉告辭,可是經過多次失敗的經驗而得出的“順利脫身的訣竅”。
待到主管回應道“啊,辛苦了”之後,再從容不迫地離開,也是一種技巧。若是急於脫身,話音未落就開溜的話,定會被她沒完沒了地念叨。先是抱怨“真是不懂禮儀”,然後譏諷道“看那急匆匆的樣子,肯定是要趕去會男人吧”,“早上來得那麼晚,下班倒是跑得挺快”,最後發展到“如果有這種人,反正也不是長期工作,趕快辭職算了吧”。
而且,這些牢騷話不會直接當著本人講,所以根本無法還擊說“早上我算來得早的了”,或是“我在工作時間可是認認真真乾了活,而且應該加班的時候從來沒有早退過”。
再者,急著下班並不是為了約會,而是因為不願耽誤市民交響樂團的練習。對方明明知道卻又故意無視。
主管和她那一夥人以此作為話題時,總是一副“說是樂團的練習,肯定是團員中有意中人吧”的口吻。
最初奈津子還覺得十分反感,也曾為解除誤會而作過努力。但是不久便覺悟到這簡直是“對牛彈琴”,於是放棄了跟她們糾纏。
當然,如果對她們的無視過於露骨,就會被視為故意跟上司過不去的頂撞態度。所以,到真正掌握好“八面玲瓏”的尺度,其間又經歷了不少迂迴曲折……不過,現在被主管大人當炮灰的狀況姑且減少了。
而另一個原因在於,新的犧牲品——兩位剛入行的女性新人的出現。
好了,成功地避開主管。鬆了口氣,走向職員專用出入口的奈津子這才注意到還有第二關卡的存在,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川崎大介——比自己早入行兩期的前輩,因四月的工作調動來到支行——正站在通用口邊,一副在等人的樣子。
奈津子暗暗作好了戰鬥準備。
快步從川崎跟前通過,一邊暗自慶幸川崎沒跟自己打招呼,一邊走了出去。
心中想著今天去“鈴之屋”吃蕎麥麵,剛走出十米左右。
“川島小姐!”
從背後傳來招呼聲,是川崎。他對奈津子的敬稱中,多少殘餘著想要親暱地直呼其名的餘音。因為奈津子是女性而且年紀又比他小。
事實上,在他們相互初次見面的歡迎會上,川崎就以這種親密的方式稱呼過奈津子,而奈津子斷然拒絕了。
說起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嘛……作為接待方,奈津子禮儀性地為川崎斟酒。那時川崎嬉皮笑臉地稱呼她“奈津子”。奈津子微笑著訂正道:“不好意思,川崎先生,我是您的同事,叫做川島奈津子。”
爾後又一臉認真地補充道:“還是說,我這身西裝看起來像女招待呢?”
川崎驚訝地反問道:“這是在忠告我應該稱你為川島小姐嗎?”
“您方便的話。”奈津子回答。
“啊……就我來說,是打算表示親近的呢。”
“那麼,我也稱呼川崎先生為‘大介君’比較好囉?”
川崎瞪大了眼睛,扑哧一聲笑了。
“哎呀,川島小姐真是個強勢的人呢。”
這句包含著挖苦意味的台詞,是女性銀行職員絕對不願聽到的評價。但奈津子卻點頭答道:“是的。”
“我可不願意僅僅因為身為女性這個理由而被輕視。”
“好可怕喔。”
川崎笑道。那是作為一個把女性看得低一等的男性社會優越者的苦笑。
奈津子也報以微笑。
“對,我可是很可怕的喲。”
這笑容中隱藏著一絲“你的心思我早就看穿了”的冷笑。但是如果自己的笑容反而讓對方裝模作樣起來的話,便不能稱為處世圓滑的OL。
奈津子年紀雖輕,卻深諳為人處世之道……所以,川崎被奈津子的笑容矇騙了。
被蒙昏了頭,川崎大概是認定奈津子對自己有點意思,於是對作為女性的奈津子產生了興趣。
證據就是,自那以來,川崎常常跟奈津子搭話,或是邀請她一起用餐什麼的,也就是俗稱的“主動出擊”。對於奈津子來說,川崎是個略有些煩人的對象。
“川島小姐!”
川崎再次招呼之後,奈津子無可奈何地回過頭去。
“哎呀,川崎先生。”
奈津子故意裝出一副剛剛才注意到的樣子。川崎卻滿心歡喜地走上前來與奈津子並肩而行。
“今天是樂團的練習日吧。”
“嗯,是的。”
“每週三次練習嗎?可真能堅持呢。”
“因為喜歡嘛。”
“喜歡長笛嗎?”
“喜歡長笛,還有交響樂團。”
原本打算去的“鈴之屋”已近在眼前。
雖然心中清楚如果自己進去的話,川崎一定會跟著。但不知怎的,今天特別想吃“鈴之屋”的蘿蔔泥蕎麥麵。即便把它和忍耐川崎的喋喋不休一起放到天平上衡量,今天還是想吃蕎麥麵。
在飄動著靛藍布簾的格子門前,奈津子停下了腳步。
“那麼就在這裡告辭了。”
“蕎麥麵啊,不錯嘛。我請客。”
“蕎麥麵的錢我還是有的。”
奈津子相當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邀請,拉開格子門。
“歡迎光臨!”
“是兩位嗎?請坐這邊。”
奈津子迅速坐定,點了自己想吃的面。
“這位先生呢?”
“啊,和她的一樣。”
“好嘞,蘿蔔泥蕎麥麵兩份!”
聽到負責點餐的店員的吆喝聲,廚房傳來了應答:“蘿蔔泥面兩份!”
“這裡的天婦羅蕎麥麵也很好吃哦。”川崎說道。
“哎呀,要不要改成天婦羅面呢?”
奈津子把擺在桌邊的菜單推到川崎面前。稍顯刻薄的手勢,是因為對選擇自己的食物時,“一樣的就行”那種從眾的人喜歡不起來的緣故。何況,還戀戀不捨地表現出“其實更想吃其他東西”的態度,更是讓人火大。
“我是因為趕時間,所以點了冷蕎麥麵……”
彷彿是察覺到了奈津子的心情,川崎臉上浮現出慌張的神色。
“不了,今天就點蘿蔔泥蕎麥麵好了。”
“不好意思,讓您特意配合我。”
這句話當然是挖苦了。
川崎一臉為難地撓了撓頭。
“果然我是被討厭了呢。”
這種不經意吐露真意的述懷口吻,有著讓聽到這番話的女孩心情緩和下來的效果。
這一點對於奈津子也不例外。於是她說道:
“倒是沒有討厭您。”
“是嗎?”
川崎用兩手搓了搓臉。
“可是,看樣子也不像是有好感吧。”
奈津子剛剛有點軟化的心情,因為川崎那種帶著怨婦腔的台詞而忽地僵硬冷卻起來。
不經意吐露的洩氣話還讓人覺得有點“可愛”,然而一旦變成了兩三句便會反感起來——“什麼呀,這個滿腹牢騷的男人”。
奈津子決定以毫不留情的回答來粉碎川崎的單相思。
正當此時,隨著一聲“久等了!”
蘿蔔泥蕎麥麵端了上來。
“哦,好香啊!”
絲毫沒有察覺到蕎麥麵為自己打了圓場,川崎發出了漫不經心的感嘆。
奈津子從筷筒裡只給自己抽了一雙方便筷,姑且禮儀性地說了聲“我先行開動了”,便享用起來。
川崎一言不發,自己拿了筷子吃起蕎麥麵來。這點又再次惹火了奈津子。
被對方冷冷地無視就一言不發的川崎,“果然是個如外表所見的窩囊男人呢”。
川崎先吃完面,待奈津子結束用餐後,自己拿著點餐單據起身付款這點算是合格,不過,在奈津子看來,自己沒理由讓他請客。
奈津子打算付自己那分,但川崎始終不讓。
“不要讓前輩這麼沒面子嘛”。
說著這番話的川崎,形像有了一點點改善。並不是因為他搶著付了850元的蕎麥麵錢,而是以“自己是前輩”來搪塞請客的理由這點。
面對低頭答謝道“承蒙您款待”的奈津子,川崎稍稍有點下垂的眼角,泛起了笑紋。
“是嗎…像對待男性後輩那樣就行吧。”
“啊?”
“練習是七點開始?”
“是的。”
“你要去富士見市民中心吧。”
“嗯,是的。”
“那,我開車送你,可以再陪我一會兒嗎?”
“我乘公車去就行。”
“啊,那,可以陪你走到前面的樂器店嗎?”
到公車站會經過小林樂器店……
“實際上,我不太懂長笛。那邊的櫥窗裡放著的長長短短的,那些,都是長笛嗎?”
“……短的應該是短笛吧。”
“但是,看起來短的不是剛好能收進盒子裡嗎?”
“盒子是長短兼用的。長笛是卸開以後才裝進盒子的,演奏時再組裝起來。”
說著說著就來到了小林樂器店跟前。
奈津子指著櫥窗裡並排陳列的兩支銀色樂器中較長的一支,說道:
“長笛是這種長度喲。”
而後,視線習慣性的越過櫥窗,落在店裡陳列櫃中的金色長笛上。
“那個也是長笛嗎?”
川崎指著金色長笛問道。
“嗯,是的。”
“金色和銀色,只是鍍的顏色不同嗎?”
“是材質不同。”
“那,金色的是黃金咯?18K金什麼的?”
“是14K金哦。”
“純金的樂器哪……看樣子很貴呢。”
“的確要比銀的昂貴,因為是鍍金嘛。”
“原來,只是外側啊。”
“但是音色可不相同。奏出的樂聲比銀的更柔和。”
“哦…”
忽然想起似的,奈津子看了看表。
“不好意思,我就此告辭了。”
“嗯,練習加油吧。”
奈津子回頭看向川崎。
四目相對的川崎臉上浮現出了親密的表情,但是不知為什麼,奈津子並不覺得討厭。
“不過是個連演奏會都沒指望開的弱小樂團罷了。”
沒緣由地作了這樣的回答。
“有什麼關係?只要高興就好。”
對於漫不經心地說出這番話的川崎,並不覺得反感。
“是啊。我很喜歡現在練習的曲子。”
“什麼曲子呢?”
“莫扎特的《G大調弦樂小夜曲(Eine kleine Nachtmusik)》。”
“啊……不知道。”
川崎惋惜的說道。奈津子扑哧一聲笑了。
“很有名的曲子喲。很多CD都有收錄的。”
“誒…”
“那麼,告辭了。”
“嗯。”
無意中向他揮手道別之後,奈津子不由在心中咋舌“我興奮個什麼勁兒”,卻並未感到不快。
再次握緊頗有分量的長笛笛盒,奈津子加快了步伐。
雖然開往市民中心方向的公車班次並不少,但看樣子今天會稍稍晚到了。
奈津子所屬的“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和市內另一個同名的樂團相比,完全是個門外漢樂團。團員人數遠遠達不到交響樂團編制不說,老實說技術也相當糟糕。
所以,高中畢業進入短大(注:短期大學,學制兩年。),得知學校沒有吹奏樂器部時,奈津子便不得不重新尋覓練習場地。如果能力允許,當然是想進入另一個市民樂團的。
無奈對高中才開始吹長笛的奈津子來說,一來沒有自信去應募有篩選考試的市民樂團,二來那年也沒有募集長笛演奏者。於是抱著“姑且”的想法,成為了誰都能入團的富士見的一員。
入團當時,一方面感受著不同於吹奏樂的管弦樂的稀奇與樂趣,一方面卻又不滿於作為一個交響樂團,團員們之間演奏技巧簡直天差地別這一事實。奈津子在這兩種感情的夾縫中,猶豫著要不要繼續留在樂團裡,可是一年半載之後,卻對樂團產生了眷念。
雖然樂團裡技巧差的還不如高中生,但是大部分由工薪族組成的團員們,個個都沉醉於擺弄樂器和演奏音樂的樂趣之中。這樣的團員所營造出的氣氛,既“自由”又“悠閒”,令人愉快。
練習日為星期二、四、六,每週練習三次。但是與高中的社團活動不同,即使缺席也不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這也是因為,團員們不管是工薪族、教師還是家庭主婦,都是以自己的安排為優先,按自己的步調出席的……也就是說,一周只來一次的也大有人在。不僅如此,有時一周三次練習都必定到場的人忽地不見了踪影,過了好一陣子突然復活似的撓著頭出現了——“哎呀最近工作真是忙死人~”。其他的團員便會一邊揶揄著說“怎麼,突然又回來了。我們這個部分好不容易配合得不錯了”,一邊遞給他缺席時發的樂譜,順帶耳語上幾句諸如“這次的con( conductor=指揮)挺刻薄的,小心別被他打擊消沉咯”之類的情報。
順帶一提,正如“這次的con”幾個字所示,富士見是個沒有常任指揮的樂團。當然都希望擁有常任指揮,然而請來的指揮都呆不久。
至於理由,有說“酬金太少”,也有說“水平實在不敢恭維……”。但不管怎樣,指揮可以說是帶領樂團提高的關鍵,找不到氣場相合的指揮的現狀不容樂觀。
話雖如此,但真正為現狀煞費苦心的,也只有創立富士見、現在也作為負責人的石田笑臉先生等幾個主要的成員。其他的團員倒是漫不經心。
或許是由於團裡有人一手擔負起了沒有固定指揮的辛勞。
他的名字叫做守村悠季。
他的工作範圍早已超出首席小提琴手這個職位,還默默地兼任了雜務管理。奈津子並不討厭這位青年。不,準確的說是抱有好感。
守村為人樸素,雖然過於認真的性格近乎死板,但他人品誠實而又坦率,所以交往起來不會勞神。
奈津子便是這樣評價守村的。
“晚上好!”
從市民中心的大會議室的入口魚貫而入的奈津子以精神飽滿的聲音問候道。
“精神飽滿、充滿朝氣地問候顧客”是MIKAN銀行內部四月的標語。無論什麼場合,第一聲問候總是會左右後來的氣氛和人們的干勁。
所以,即便只是打個招呼,奈津子也會以明朗而精神的聲音去問候。比起向周圍的人表示親切,這樣做更能讓自己充滿幹勁。
大會議室裡已經到了二十多名團員,都自顧自的練習著。
正在與管部的女團員們——其中有幾人從高中起便認識——相互打招呼順帶閒聊幾句的時候,守村走了過來。
“晚上好。這麼倉促不好意思……”
“啊,收會費是吧?請稍等。”
“回去的時候再交也行。”
“怕會忘記,還是現在就交吧。”
每月兩千日元的會費作為樂團的活動資金,用來支付指揮者報酬、交納從著作權協會藉出樂譜的費用和復印費、還有部分儲備起來用作開演奏會。如果還有盈餘,倒是想拿來購買個人無法準備的替換用樂器,但這個計劃還未實現。
從錢包中掏出兩張千元鈔票,說了聲“麻煩你了”遞給守村後,奈津子問道:“能找得到新的指揮嗎?”
“這個嘛……”
守村撓撓頭,以習慣性的動作,用中指推了一下土里土氣的眼鏡。
“笑臉先生正在找啦,不過好像所有的門路都試過了。”
“保持現在小合奏的形式也不錯啊,總比來個像上次那樣的人好。”
“哈哈。不過要是超過十人,還是得需要指揮。如果每次來練習的團員都固定倒還好,可是每次人數都變來變去的,很難配合準確呢。”
沒有指揮的小合奏要配合的天衣無縫的話,成員之間必須達成心靈相通的默契。而從富士見的現狀來看,一周三次練習的總出席人數加起來才算到齊。遠遠達不到能進行這種訓練的條件。
“雖然說每次練習一小時的效率最高,但是這也是在有指揮的情況下啊。”
守村也點了點頭。
“如果一直持續現狀的話,不如乾脆改練室內樂規模的曲子還來得合適些呢。也許分成幾個像四重奏或五重奏之類小編制的小組,選些適合小合奏的曲子來練習還比較積極一點。”
“可是,這樣一來怎麼指導呢?幾首曲子得同時進行不是嗎?守村先生一個人忙不過來啊。”
在只要自帶樂器,即使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能入團的富士見裡,各部的首席和首席小提琴手肩負著本來需要專門指導者的訓練。不僅小提琴部的好幾人幾乎都是由守村從零開始教起,由於沒有指揮,整體的配合也基本上全依賴音大畢業的他。
“是啊,這樣下去連自己的練習時間都沒有了。但是,照現在這樣子也不是辦法呀。大家都想演奏得更好,可現在的練習方式已經快到極限了。這不,出席率比起以前大幅下降,我覺得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當然也有我能力不足的原因,可是沒有常任指揮這點,怎麼說也是一大痛處呢。”
“就算一周一次也好,能確保有人來指揮就好了。”
“嗯,是啊。我覺得即便僅僅是這樣,氣氛都會煥然一新呢。”
“不過,就連這點也持久不了呢……”
“目前看來富士見還真是沒有指揮運呢。”
“會用‘目前看來’來安慰我們真是令人傷感呢,首席。”
守村自己雖然不太愛開玩笑,但在理解他人的笑話上面特別敏感。
此刻也是,他一拍即合地噗哧笑了出來(雖然夾雜著苦笑),這讓奈津子心情好了不少。
“乾脆由首席來指揮如何?”
“我來?!”
守村瞪大了眼睛。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行…”
“可是你會讀總譜啊,而且不是在擔任高中樂團的指揮嗎?”
守村以做臨時音樂教師為生,在目前任職的學校,除了上課還要指導吹奏樂部。
“不行啦,這樣的話就更沒有時間拉小提琴了。”
守村面有難色地說。
“啊,也是呢……那,像約翰•施特勞斯那樣邊彈邊指揮如何?”
“不行不行。我可沒有他那麼厲害啦。”
“哎呀,不做做看怎麼知道?乾脆試一次如何?”
“別鬧啦~好了,練習練習!”
真是的……奈津子不由得在心中抱怨道。守村這個男人雖然有很多優點,但也因為人太好,有些遇事猶豫、優柔寡斷。這點讓奈津子相當不滿。
(既然身為男人,就不該老是謹小慎微,要乾脆利落地行動才好嘛。)
守村的思維方式總是認真而又踏實。並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好,然而有些時候,奈津子覺得換作自己一定會去冒險嘗試的地方,他卻老是猶豫不決。他的這種性格,應該算作缺點吧。
所以,即使明白守村對自己抱有好感,奈津子也裝作不知道。就算他向自己求婚……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吧。
守村是個認真努力的首席,作為朋友交往起來也十分愉快。但是在作為男人的魅力這點上,他並不是能讓奈津子怦然心動的存在。
他,隨著砰的一聲響,闖入了奈津子的眼簾。
那“砰”的一聲,是由於他的頭撞上了相對他的身高而顯得過於低矮的門框。奈津子察覺到這點,強忍住笑意。
並非因為他那令人吃驚的身高所帶來的壓迫感而有所顧慮。而是,看到一邊揉著撞到門的額頭,一邊走進來的他,為了掩飾難為情而故意擺出冷峻的撲克臉,奈津子不由覺得如果笑出聲,對方也未免太可憐了。
年齡嘛……大概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吧。雙唇緊閉,面容端正精悍得讓人怦然心動,但又略微透露出青澀。
發出那麼大的聲音,額頭一定給撞得很痛吧……但是他不僅沒有把痛表現在臉上,還作出一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撲克臉。那像極了逞強的孩子般的表情,反而透露出了他的年輕。
或許是由於他模特般九頭身的修長身材的緣故吧,“彪形大漢”這個形容詞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符,總之就是個子高。
(超過了一百九十公分的樣子……)
奈津子思忖道。
他身著沒什麼特別的之處的開領短袖衫和長褲。十分隨意的服裝,他穿著卻特別適稱,讓人感到他不錯的品味。
然後,是鞋子……
(噗!)
大得不尋常。雖然從身高上考慮,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但不知怎的就是覺得好笑。
和他一同進來的石田笑臉先生開始向團員介紹他。
“雖然長期以來,我們都在沒有專屬指揮的情況下練習,但這次,我們有幸迎來了桐之院先生。”
TOUNOIN?奈津子不由想道。
怎麼寫啊……
“他出身於東京藝術大學指揮學科,曾在德國和奧地利磨練過指揮技巧……”
耳朵一邊聽著石田先生的介紹,奈津子的意識集中在了對他的觀察上。
細長清秀,卻感覺難以親近的冷冰冰的眼睛,彷彿探照燈一般,一一掃視著坐在他面前的團員們。
忽然,視線停住了。
一動不動。
(在看誰呢?)
奈津子暗暗追踪他的視線。
他似乎是在註視著守村。對於指揮而言,首席就如同“兩人三足”遊戲中的搭檔 ,一定相當在意吧。
“嗯,現在呢,他已經就任我們二丁目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者。”
他還在註視著首席,足有2秒鐘時間,他都完全沒察覺到笑臉先生的講話已經結束。
突然意識到已經輪到自己的時候,心里大概挺慌的吧,然而他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
奈津子心怦怦直跳地等待著他開口說話。
“我是桐之院圭。”
如奈津子暗自期待的一般,他的聲音是男人味十足的中音。不,是比她期待的更加有力更加深沉的聲音。
“木字旁的‘桐’,醫院的‘院’,雙土‘圭’。”
他淡然地說明著自己名字,似乎很習慣在眾人面前講話,沉著而又冷靜。
“因為常被誤讀為‘桐院’,所以在‘桐’和‘院’之間加上片假名的‘之’。”
說完,他便緘口不語了。
就這樣,保持著沉默。
意識到他的自我介紹就到此為止了,笑臉先生連忙發話道:
“啊,那麼接下來…”
如果笑臉先生沒有把話題轉入團員的自我介紹的話,或許這種大眼瞪小眼的沉悶狀態還會繼續下去吧。
奈津子不由得在心中噗嗤地笑了出來。
(沉穩冷靜,一切按自己的步驟行事,好奇怪的人。)
至少,是自己認識的人中沒有的類型。
而且,作為指揮者,他也散發出和前任指揮們完全不同的氣息。
接下來便是以音樂作自我介紹,曲目是尚在練習中的《小夜曲》。然而,第一遍演奏才剛開始……
“STOP!!”
還未演奏完八小節,大家便被令人脊背僵直的怒吼給鎮住了。
“我先申明——”
高挑的獨裁者閣下怒視一周。奈津子不由得回想起了高中社團活動的練習,那種緊張感曾是自己最為厭惡的。
“在演奏的時候,請不要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閣下繼續道。
也就是說,(必須背譜演奏?!一上來就這樣?!)
奈津子周圍的團員們也壓低聲音交頭接耳起來。可是,桐之院一臉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表情,用指揮棒敲了敲譜架,要求團員注意,然後宣布練習繼續進行。
“從頭開始。”
奈津子倒也不是記不清譜子,可是一旦樂譜被拿走,對自己記憶力的不安便強烈起來。奈津子一邊責備自己“沒問題的,應該能記得樂譜”,一邊做好演奏的準備。
開場還算順暢,可就在剛剛要進入第八小節的時候……
“STOP!!”
奈津子反射性地停止了演奏。
剛才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樂譜。
但是桐之院卻瞪著第一小提琴的方向。不……瞪著首席。
他一邊目不轉睛地瞪著守村,一邊用嚴厲的口吻說道。
“我剛才說過,演奏的時候請不要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可憐的替罪羊,奈津子想道。
演奏中沒有看指揮棒的,絕對不止守村一人。
桐之院死瞪著守村的目光開始慢慢移動。
目光逐一掃過在座的團員,桐之院用極具威懾力的男中音說道。
“至於諸位是怎樣看待指揮的,我沒打算知道。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指揮是我。”
桐之院的目光向這邊投射過來。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瞬間,但與奈津子四目相對了。
奈津子一下子感覺到自己的體溫上升。不對,上升的應該是血壓吧?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指揮,不是站在台上隨便揮棒的稻草人。如果那種東西能夠代替指揮的話,那麼把眼鏡店門前的電動小丑擺到這裡就行了。”
桐之院的視線,瞪著坐得畢恭畢敬的團員們,從左端一直掃過最右端,然後停在了能夠將所有人盡收眼底的位置。
“我是樂團的指揮。”
男中音威風凜凜地宣言。
“諸位將在我的指揮棒下,把逝去的藝術家的遺作作為活生生的藝術品重新詮釋,注入新的生命。在我的,指揮之下。”
高挑的青年指揮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樂譜裡有著藝術的素材,但那僅僅是素材。真正的藝術,在這裡……”
桐之院用指揮棒指向自己的胸口。然後,轉過指揮棒指向守村,再依次指向大家,繼續演說道:
“以及諸位的心中。但是,對樂曲的理解各自不同。把這些零散的東西融合成一體,就靠這根指揮棒,是我的工作。”
充滿自信的發言。
“所以,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在演奏期間,絕對不可把視線從我這裡移開。明白了嗎!”
奈津子的心中激奮起來。隨著胸中快速升溫而怦怦敲響的,是名為心跳的節奏。
“對不起…”
聽到聲音,奈津子回過頭去。只見第二小提琴的春山戰戰兢兢地把手舉到齊肩高,要求發言。
“可是,我還沒有背下樂譜……”
桐之院一臉“問得好”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樣也沒關係。不知道下一個音符的時候,停下來即可。”
也罷即可……這種平常不太能聽到的詞語,衝擊著奈津子的耳朵。
“我說的是演奏期間。演奏之外的時間,諸位高興看哪裡都可以。”
確實是條理清晰的說明。
“基本上,當我站在這裡的時候,就是將大家的旋律整合為一之時。也就是最終階段。所以,在這之前,請大家對各自的部分盡最大的努力。”
他的指示也是合情合理。
其他的團員嘀嘀咕咕地議論起來,聽到這些不滿的……應該說是不安的聲音,奈津子向桐之院投去支持的目光。
(不要介意,桐之院先生的想法是正確的。)
桐之院也並沒有撤回自己的主張。
臉上掛著對團員們內心的不滿毫不在意的表情,他砰砰地敲了敲譜架,要求團員們就位,繼續進行練習。
奈津子努力回應桐之院的“命令”演奏,雖然並不完美但畢竟是成功了。
之後,桐之院沒有再喊過一次“STOP”,默默地指揮了四遍,然後時間到了。
在這四遍練習中,奈津子意識到他的指揮,比以前的任何一個指揮者都更加準確和細緻。
幸虧自己一直努力練習到幾乎能夠背下樂譜的程度,於是能夠比較從容地遵從“命令”注視指揮棒,或許正因為如此才能意識到這一點吧……
每當輪到自己演奏的部分,桐之院一定會提前一拍用眼神示意。細長的眼睛一下子看向這邊,緊接著指揮棒便發出“come on”的指示。
到第三遍的時候,奈津子的演奏已經能完全吻合指示了,而這主要是因為桐之院發出指示的方式絕妙至極。
他的指示準確到就連團員換氣的時機都考慮在內了,所以只要看著他的指揮,自然而然就能融入合奏。只要看著他的指揮棒,就連對樂譜的曖昧記憶,也會像被什麼牽引著一樣,逐漸變得清晰,有種彷彿自己的技術忽然提高了一樣的感覺。
(與好的指揮者一起演奏,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啊!)
當天晚上的練習中,奈津子好多次這樣想道。
這才是真正的“指揮”啊……
“到此為止。”
隨著簡潔的一句話,桐之院給練習畫上休止符。
把練習開始的時候從褲兜里掏出的指揮棒十分隨意地重新插回原來的地方之後,桐之院向石田走去。
演奏低音大提琴的石田的座位離長笛的席位很近,於是奈津子也能聽到桐之院的聲音。
“從下次開始不需要指揮台了。”
“啊,對呀。以桐之院君的身高,就不必站到台上了。”
“還有,請給我一份總譜。因為這裡使用的《小夜曲》是自主編曲的。”
“啊,對,是啊。把弦樂曲改編成了管弦樂曲了。說起來今晚的練習沒有總譜呢,抱歉抱歉。因為桐之院君指揮得那麼利索,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呢。嗯,下次練習再交給你的話有點遲了吧。總譜在我那兒呢。”
“在店裡嗎?”
“嗯,對。”
“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現在就過去拿。”
“哦,可以嗎?店裡有復印機,十分鐘就能印好給你的。”
桐之院似乎要去石田的咖啡廳“Mozart”。
結束了與石田的對話,桐之院走到守村旁邊,跟他說了些什麼。
三言兩語之後從守村旁邊離開的桐之院,不等奈津子出聲,便大步走出了練習場地。
奈津子猶豫著要該怎麼辦。
追上去搭話當然是最直截了當的做法,可是剛剛認識的當天就冒然發出邀請,未必太不矜持,而且還不能說已經和他認識了。因為還沒有私下說過話。
“吶,川島小姐!”
和春山朋子閒聊著的小號演奏者清水恭子,朝著奈津子喊道“快過來”。
“哎,什麼?”
“告訴你哦~”
滴溜溜地轉動著眼睛,似乎要說些什麼恭子突然被朋子打斷了。
“清水小姐別說啦,才不是那樣的!”
恭子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吐而快。
“春山她呀,要成立桐之院先生的粉絲俱樂部呢。”
“才沒、才沒有!我才沒那樣說呢!”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桐之院先生好帥哦~~’”
恭子擺出思春少女的姿勢,學著朋子的口吻說道。朋子“哇”地漲紅了臉。
“我沒有說,我沒有說啦!”
“好啦好啦。”
奈津子笑著調停。
“挺好的啊。說明我們迎來了很棒的指揮者嘛,優秀到讓我們甘當粉絲。跟大久保‘老獅’和‘巴赫’伊藤簡直是天壤之別,不是麼?”
“啊,拜託別提起那些名字。”
恭子誇張地做出踉蹌的樣子。
“托伊藤的福,我現在一聽巴赫就無名火起。”
“我因為大久保而討厭起貝多芬了。”
“歷代的con之中,也就是他們倆留下的負面影響最大了。和他們比起來……”
“桐之院先生雖然看起來很嚴格,但是給人感覺很爽快呢。”
“雖然覺得背譜有點勉強,可他說的話很有道理。”
奈津子回頭看了看守村。
她們的議論對象桐之院剛才說了要去“Mozart”。如果自己一個人去,未免會讓人感覺是追著他去的。但如果和守村一起的話,便能製造和往常一樣去店裡喝咖啡而偶然碰到的局面。而且,用身為首席的守村做幌子,說不定還能和桐之院說上話。
奈津子在腦裡盤算著。
如果要付諸行動,必須在守村離開之前先叫住他。
對恭子和朋子揮揮手道別,奈津子走到守村身邊。
“要一起走嗎?”
守村欣喜地露出笑容。
“好。”
而後他看了看四周,補充道:
“我以最快速度收拾好。”
守村所說的,是團員們坐過的椅子。擺放和收拾這大約20把椅子的,基本上都是守村。
(這樣一磨蹭的話,桐之院先生說不定就回去了)奈津子想道。
“我來幫忙。清水小姐,春山!有時間的話幫忙收拾下椅子!”
“啊,好的~”
“抱歉我得去趕公車!”
“沒關係,這點小事一會兒就解決了。”
守村一邊快手快腳地收拾椅子,一邊發揮著女權主義者風範。
收拾椅子這種事,各自負責自己用過的不就好了嘛……奈津子心想。
雖然對公司裡那群不開竅的男人很來氣,但相反的又覺得守村有點勤快過頭了。
結果,那天在“Mozart”沒能見到桐之院,之後的練習日又被排了加班。
銀行這個職場,經常是從下午三點窗口關閉之後開始忙碌。例如,遇到翌日是客戶公司的發薪日,必須做好準備的時候。要不就是像今天一樣,營業額出現了誤差,陷入“結算總額合不上就別想回家”的困境。
時針已經走過晚上七點,正向著八點接近。心懷怨恨地用余光掃了一眼時鐘,奈津子已經把自己負責的憑單總額校對了三次,準備著手第四次計算。
“計算合上了!”
聽到監查科長洪亮的聲音,所有人都回頭看去。
“今天的結算到此結束。大家辛苦了!”
“到底是誰出的錯啊,現在分明是計算器和電腦的時代了。”
有人大聲抱怨了一句。不過這種場合,罪魁禍首的名字一般不會暴露。知道的只有出錯的本人、錯誤的發現人,以及監查部門的負責人。當事人自然會被支行長訓話,但只要不是犯了嚴重的大錯,或是連續多次失誤,銀行方面都會低調處理,不會透露給其他行員。
的確,在全體大動員檢查計算的幾個小時裡,僅僅置身於那種每時每刻焦躁都在增殖、神經不斷緊繃的氛圍之中,作為對出錯人的懲罰也已經足夠了。
幸好奈津子還沒體驗過,不過曾經聽一個搞砸過的前輩講起過這段經歷。
“當發現出錯的是自己的瞬間,簡直覺得全身的血氣都給抽光了。去找監查科長之前,我甚至考慮要不要在廁所上吊自盡算了。
當時我實在是羞愧難當,可是不說出來的話,大家的工作都沒法收尾不是嗎?當時真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的勇氣都用完了。掙扎著走到科長的辦公桌之前,我甚至在心裡祈求老天給我來一場地震或是火災。
對科長坦白‘對不起,出錯的是這個’,並遞上憑單的時候,我雙腿打顫,差點哭出聲來。
科長只說了句‘啊,是麼’接過了憑單,然後對我說‘行了’讓我歸位。過了一陣子,就傳來了那句‘計算合上了! ’
我那時真是忐忑得快要死掉,生怕他會說出‘這是某某出的錯’。可是,那天就那麼結束了,第二天早上被叫去支行長辦公室。不過在那兒也只是被提醒‘今後注意別再發生第二次’。那時我便暗自發誓,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
聽到這段經歷的時候,奈津子還剛入行不久。當時自己正因為引發誤差騷動的犯人沒有被公開的事情而憤憤不平,向前輩訴說不滿,誰想听到瞭如此一番坦白。
“如果當時,出錯的人是我這事被大家知道了的話,我想自己肯定已經辭職了吧。”
作為可靠的資深行員而備受後輩們仰慕的她微笑著如此說道:
“可以說,大家之所以互幫互助,一半是因為這種事可能是‘明日己身’,但因此得救過一次便會明白了。”
原來如此,奈津子心想。
的確,考慮到“如果自己站在那個立場上”的話,對於誰都可能會犯的計算錯誤或者誤讀憑單進行酌情處理,也無可厚非。
……因此當奈津子聽到科長的那句解散暗號“大家辛苦了”,也大聲回道“辛苦了”。表面上是工作結束鬆了口氣,其實內心裡又焦躁又氣惱。
時針已經接近八點,不管怎麼趕,到達市民中心也該八點半了。就算自己多麼想見到桐之院,可是在練習即將收尾之時突然闖進去也太丟人,實在做不出來。
(結果都怪那個出錯的傢伙,害我今天沒能去富士見!)
無論如何都想去參加練習的理由,作為樂團成員多少有些動機不純。可奈津子卻顧不了這麼多,只是氣呼呼地向衣帽間走去。這時,從背後傳來了招呼聲—--
“川島小姐!”
是川崎大介。
奈津子回頭應道:
“啥?!”
如果川崎叫住她的理由是“一起去喝茶”的話,估計迎接他的會是一記耳光或者於此等同的待遇吧。
然而他的目的是—--
“今天是練習日吧?我送你?”
“拜託了!”
聽到提議的瞬間,不經大腦就拜託了對方。為了去見單相思的男人而利用暗戀自己的男人。如果覺得這樣的奈津子是個自我中心的女人,那麼證明你從未患過相思病。
是的……川島奈津子迷戀上了桐之院圭。而且,還是名為一見鍾情的強烈愛戀——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心中萌芽,輕易就會發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執著地認為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戀愛。
奈津子只用三分鐘就完成了下班準備,奔出通用口。川崎已經發動好引擎,在車裡等著。
奈津子一坐上車,川崎便不慌不忙而又迅速地開車出發了。
“富士見町的市民中心對吧?”
“是的。”
“還能趕得上練習?”
“是從七點到九點。”
“現在這個時間的話,路上比較空,大概十五分鐘就能到吧。”
“得救了。”
川崎所在的部署是在外面跑營業的顧客部門,所以對地理十分熟悉。他抄了近道,不到十五分鐘就到了市民中心。
時鐘顯示晚上八點十分。
“非常感謝!真是幫了我大忙!”
匆匆忙忙地道謝,奈津子正要下車,川崎說道:
“明天的午餐……”
來不及聽完整句話,奈津子回答道:
“我請客!”
然後砰地關上了車門。
“謝啦!”
奈津子揮了揮手,跑著登上階梯。
練習結束之後,姍姍來遲的奈津子被桐之院叫住了。
不過,當桐之院指名點姓地喊道“川島”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會被叫住訓話,興沖沖地站了起來。
“你遲到了。”
被這麼一說,她才一下子反應過來。
“對不起,突然需要加班……”
辯解被平靜的男中音打斷了。
“今後請安靜地進來。”
“……哎?”
“即便遲到是迫不得已,也請你注意一下入場方式,不要打斷練習。”
“啊……對不起。”
的確,這麼一說,自己急急忙忙地大叫著“對不起”闖進來,實在有欠考慮,而且還被自己暗戀的對象訓斥了。在垂下頭的奈津子身後,響起了朋子的聲音。
“桐之院先生,川島小姐是守村先生的女朋友,你可別為難她哦。”
奈津子驚詫地回過頭去。
“是這樣嗎?”
聽到男中音如此回答,奈津子大吃一驚,又回過頭去。
“不是那樣的!”
“那失禮了。”
高挑的桐之院聳了聳肩。
“不過,春山小姐,我只是提醒川島小姐遲到的時候安靜地入場而已。”
“哎呀呀,原來是這樣啊~?抱歉咯~”
“討厭,春山真是的!嚇我一跳!”
奈津子裝出開玩笑的樣子,向朋子發出抗議。竟然偏偏在桐之院面前說出這番毫無根據的爆炸性發言。
朋子辯解道“可是嘛…”,抬起頭看向桐之院。
“因為川島小姐是Miss富士見嘛!”
而後讓人猜不透意味地呵呵笑道:
“那麼我就先行告辭了。”便起身離開了。
“呼……”
桐之院嘆了口氣,奈津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死瞪著朋子的背景,急忙露出一臉苦笑。
“春山真是的,我和守村先生之間並沒有什麼。”
這番似乎自言自語的話語,當然是為了讓桐之院聽到。
“話說…”
男中音開口說道。奈津子一臉驚詫地抬起頭來。桐之院的眼睛徑直俯視著奈津子。
“剛才我的那番話,表達方式太苛刻了嗎?”
“不,並沒有…”
奈津子搖了搖頭。
“下次我會輕手輕腳地進來。”
“你能注意就最好不過了。”
“那個…”
奈津子心想正好趁此機會邀請他去喝咖啡,剛要開口相邀。
“另外,你有時間嗎?如果方便的話,想和你聊聊。”
沒想到桐之院竟然發出了邀請。
“……是要繼續說教嗎?”
“不。想向你請教這個樂團的情況。”
“那我很樂意。”
奈津子運用作為銀行窗口接待員而訓練有素的說話技巧,並且在出口的瞬間核查著台詞的妥當性,繼續說道:
“附近有家咖啡不錯的店。”
桐之院點點頭,說道:
“我請客。”
這句話讓奈津子開心得飄飄然起來。
“是石田先生的店哦。”
還坐在原位的守村似乎聽到自己興奮的聲音向這邊看了過來,不過對奈津子而言無關緊要。
和順手利用川崎的好意時一樣,對於戀愛中的女人奈津子而言,守村是以怎樣的表情目送自己和桐之院 ,完全被拋之腦後了。
穿過市民中心的走廊向大門走去的當兒,奈津子問道:
“桐之院先生有多高呢?”
“……一米九二。”
“果然是!”
“對。”
“真好啊~”
“很不方便。”
“誒?”
“買衣服和鞋子的時候,很不方便。”
“難道都是定做?”
“不是哪兒都能買到的尺寸。”
“真是夠嗆……”
“我倒是無所謂。”
“說起來,你的額頭,還好吧?”
“……沒事。”
“這邊的門規格都太矮了。在歐洲就不會有那樣的情況發生吧?”
“那倒是。”
“你去過奧地利對吧。莫非在維也納待過?”
“是的。”
“真的?!”
“對。”
“真好啊~好羨慕!待了多久呢?”
“啊……大概一年。”
“據說是很漂亮的城市呢!”
“對,非常美麗。啊…我是指老鎮一帶。”
“你還去過德國吧?德國的什麼地方?”
“全國上下都旅行過。”
“住在哪兒呢?”
“柏林。”
“那有去聽柏林愛樂樂團的演奏會咯?”
“對。”
“每晚都去?!”
“不。”
即使對方的回答只是冷冰冰的三言兩語,但聽著暗戀對象的聲音,依然覺得彷彿音樂一樣甜蜜。
兩人來到咖啡廳“Mozart”。剛才還在一起演奏低音大提琴的石田,已經在吧台裡忙乎著了。
店裡沒有其他團員的身影。
“歡迎光臨!”
“石田先生,你動作真快。”
“哈哈哈,常常放著這邊跑去練習,可不要告訴我老婆哦。”
“早就露陷了吧?”
“啊哈哈哈,估計是吧。”
奈津子沒有跟往常一樣吧台落座,而是選擇了靠裡面的茶座。
桐之院沒有坐在奈津子對面,而是夾著桌子的拐角坐在了奈津子的鄰座。
略微抬頭便能看到桐之院的側臉,奈津子不由在心裡感嘆道“好帥”。
石田端著盛有兩杯冰水的托盤走了過來。
“要點什麼?”
“桐之院先生喝什麼?”
“我要藍山和曼特寧的混合咖啡。”
“啊,我也一樣。”
“‘桐之院特製混合’兩杯。”
“哎呀,這咖啡還有這樣的名字?”
“嗯,我起的。”
“春山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
“誒,是嗎?”
“她說要組建桐之院先生的粉絲俱樂部呢。”
說罷,奈津子看向桐之院的側臉,想听聽他的感想。誰料他面無表情地無視了。
看來他對這種話題興趣寥寥,奈津子想道。
大概是早已膩煩了周圍的花痴和吹捧吧。
“像《小夜曲》之類的莫扎特作品,都是耳熟能詳,所以易於著手,但是實際演奏起來卻相當難呢。”
奈津子試著改變話題。
“至今為止富士見都演奏過哪些曲子?”
看來桐之院喜歡音樂的話題。
“巴赫的《第三號管弦樂組曲》、貝多芬的《科里奧蘭序曲》……還有施特勞斯的《拉德茨基進行曲》。”
曲名並沒有一個接一個地脫口而出。
“說實話,一直都沒有什麼像樣的活動。”
奈津子毫不隱瞞地坦誠道。
“正好之前也跟守村先生說起過。團員們人都特別好,可總是遇不到合適的指揮。一直都漫無目標地維持著,還真想不出演奏得特別開心的曲子。”
“也就是說,一直都是以守村先生為中心的進行練習狀態嗎?”
“在音樂方面是。運營方面全靠笑臉先生支撐著。”
“笑臉先生……?”
“啊,就是石田先生。總是笑瞇瞇的所以叫‘笑臉先生’。”
“原來如此。”
“不過,今後富士見的活動一定會很快樂,大家都說能請到桐之院先生真是太好了。”
“守村先生怎麼說?”
桐之院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
“當然是很欣喜啦。”
這個回答並非事實,可是當著本人的面怎麼說得出“似乎不太看好”。
“是嗎。我倒是感覺必須和他好好談談。”
“守村先生並不是個難打交道的人,不用那麼介意他啦。”
“你清楚他的履歷嗎?”
“守村先生?”
“對。”
好不容易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奈津子才不願意談論其他人,可是桐之院似乎很想知道。
沒辦法……奈津子想。
首席可謂樂團幕後的中樞,作為新任指揮自然想要了解他的情況。
“他去年從邦立音大的小提琴專業畢業,現在在高中擔任音樂老師。不過只是暫時僱用而已。”
“那麼,應該是二十三、四歲吧。”
“記得才二十三吧……因為是四月之前出生的。”
“是東京出身嗎?”
“我記得他老家在……新潟。沒錯,因為他曾經帶過竹葉糖給大家,那個是長岡一帶的特產吧。”
這分明就是在查戶口,奈津子想道。指揮和首席建立良好關係難道需要知道年齡呀籍貫什麼的嗎?
“川島小姐是哪里人呢?”
奈津子完全沒有意識自己的表情瞬間明朗起來。她回答道:
“我是本地人,土生土長。”
“工作也在本地?”
“是的,我在MIKAN銀行的旭台分店工作。”
“MIKAN銀行是這邊的信用金庫合併後成立的吧?”
“哎呀,桐之院先生也是本地人嗎?!說起來,你住哪兒啊?”
奈津子定定地註視著桐之院的側面問道。桐之院以他的招牌撲克臉回答:
“對……我住六丁目。”
“富士見六丁目?!那離我家很近呢!我家在富士見台。”
“哦……”
桐之院微微偏著頭。
“和富士見町只隔著一條鐵軌……”
奈津子有點驚訝地解釋道。桐之院點了點頭表示歉意。
“其實我剛來這邊不久,對地理還不熟悉。”
“是這樣啊。”
“是的。”
突然沉默降臨了。
桐之院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噢,已經這麼晚了。”
奈津子注意到桐之院沒戴手錶。是因為會影響到指揮才不戴的嗎?
“那個…”
奈津子正打算問,就被桐之院的一句“我送你”打斷了。
“不用了,六丁目和富士見台是反方向。”
奈津子客氣了一番,於是桐之院拿起桌上的消費憑單,一邊起身一邊說:“那麼就送到途中。”
桐之院所說的“途中”,是指要回六丁目的自己和回富士見台的奈津子分路的地方。
“那麼,路上小心。”
“好。謝謝你的咖啡。”
面對桐之院淡然得有些冷漠的告別方式,奈津子只是理解為他的性格使然。
從Mozart出來之後也幾乎沒有像樣的對話……
他是個沉默寡言,有點難以接近的人。
“可是真的很棒啊。”
目送著桐之院的背影漸漸走遠,奈津子自言自語道。
雖然並沒有談什麼特別的內容,可是和他一起度過的時間,讓奈津子感受到未曾經歷過的幸福,那種甜蜜現在依然令她心跳不已。
“我戀愛了……”
自言自語出聲,奈津子不由扑哧地笑出來,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
忽然覺得戀上桐之院圭這個男人的自己,竟也那麼可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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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外傳奈津子玉碎
翻譯:shoui j
轉載自:HY論壇(幸福花園)ー首席&殿下の家
川島奈津子,二十一歲。純心女子短大畢業後,進入MIKAN銀行,工作第二年。窗口接待員。
(頭髮OK,化妝OK,服裝……)
拈起掉落在襯衫上的頭髮,扔掉,然後啪啪地撣了撣肩膀。
(服裝OK。)
同事們都為了下班後的活動而各自精心地打扮著。奈津子迅速從客滿的洗手間抽身,疾步折回衣帽間。
(得趁著女主管大人尚未駕到趕緊溜……)
要是沒能趕在她出現之前脫身,必定會陷入窘境——被迫聽她那些半帶挖苦又沒完沒了的嘮叨,最後落得連晚飯都吃不成。
奈津子從衣櫃裡取出裝有樂譜的挎包和長笛笛盒,換好鞋向門口走去。
剛下到走廊,便撞見了正從化妝室裡出來的主管大人。
奈津子露出比待客時的服務微笑更要燦爛五成的笑臉,低頭向主管表示敬意,說道:“您辛苦了。”
接著抬起頭補充道:“我先行告辭了。”
像這樣笑容滿面、神清氣爽地註視對方的眼睛,隨之婉婉告辭,可是經過多次失敗的經驗而得出的“順利脫身的訣竅”。
待到主管回應道“啊,辛苦了”之後,再從容不迫地離開,也是一種技巧。若是急於脫身,話音未落就開溜的話,定會被她沒完沒了地念叨。先是抱怨“真是不懂禮儀”,然後譏諷道“看那急匆匆的樣子,肯定是要趕去會男人吧”,“早上來得那麼晚,下班倒是跑得挺快”,最後發展到“如果有這種人,反正也不是長期工作,趕快辭職算了吧”。
而且,這些牢騷話不會直接當著本人講,所以根本無法還擊說“早上我算來得早的了”,或是“我在工作時間可是認認真真乾了活,而且應該加班的時候從來沒有早退過”。
再者,急著下班並不是為了約會,而是因為不願耽誤市民交響樂團的練習。對方明明知道卻又故意無視。
主管和她那一夥人以此作為話題時,總是一副“說是樂團的練習,肯定是團員中有意中人吧”的口吻。
最初奈津子還覺得十分反感,也曾為解除誤會而作過努力。但是不久便覺悟到這簡直是“對牛彈琴”,於是放棄了跟她們糾纏。
當然,如果對她們的無視過於露骨,就會被視為故意跟上司過不去的頂撞態度。所以,到真正掌握好“八面玲瓏”的尺度,其間又經歷了不少迂迴曲折……不過,現在被主管大人當炮灰的狀況姑且減少了。
而另一個原因在於,新的犧牲品——兩位剛入行的女性新人的出現。
好了,成功地避開主管。鬆了口氣,走向職員專用出入口的奈津子這才注意到還有第二關卡的存在,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川崎大介——比自己早入行兩期的前輩,因四月的工作調動來到支行——正站在通用口邊,一副在等人的樣子。
奈津子暗暗作好了戰鬥準備。
快步從川崎跟前通過,一邊暗自慶幸川崎沒跟自己打招呼,一邊走了出去。
心中想著今天去“鈴之屋”吃蕎麥麵,剛走出十米左右。
“川島小姐!”
從背後傳來招呼聲,是川崎。他對奈津子的敬稱中,多少殘餘著想要親暱地直呼其名的餘音。因為奈津子是女性而且年紀又比他小。
事實上,在他們相互初次見面的歡迎會上,川崎就以這種親密的方式稱呼過奈津子,而奈津子斷然拒絕了。
說起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嘛……作為接待方,奈津子禮儀性地為川崎斟酒。那時川崎嬉皮笑臉地稱呼她“奈津子”。奈津子微笑著訂正道:“不好意思,川崎先生,我是您的同事,叫做川島奈津子。”
爾後又一臉認真地補充道:“還是說,我這身西裝看起來像女招待呢?”
川崎驚訝地反問道:“這是在忠告我應該稱你為川島小姐嗎?”
“您方便的話。”奈津子回答。
“啊……就我來說,是打算表示親近的呢。”
“那麼,我也稱呼川崎先生為‘大介君’比較好囉?”
川崎瞪大了眼睛,扑哧一聲笑了。
“哎呀,川島小姐真是個強勢的人呢。”
這句包含著挖苦意味的台詞,是女性銀行職員絕對不願聽到的評價。但奈津子卻點頭答道:“是的。”
“我可不願意僅僅因為身為女性這個理由而被輕視。”
“好可怕喔。”
川崎笑道。那是作為一個把女性看得低一等的男性社會優越者的苦笑。
奈津子也報以微笑。
“對,我可是很可怕的喲。”
這笑容中隱藏著一絲“你的心思我早就看穿了”的冷笑。但是如果自己的笑容反而讓對方裝模作樣起來的話,便不能稱為處世圓滑的OL。
奈津子年紀雖輕,卻深諳為人處世之道……所以,川崎被奈津子的笑容矇騙了。
被蒙昏了頭,川崎大概是認定奈津子對自己有點意思,於是對作為女性的奈津子產生了興趣。
證據就是,自那以來,川崎常常跟奈津子搭話,或是邀請她一起用餐什麼的,也就是俗稱的“主動出擊”。對於奈津子來說,川崎是個略有些煩人的對象。
“川島小姐!”
川崎再次招呼之後,奈津子無可奈何地回過頭去。
“哎呀,川崎先生。”
奈津子故意裝出一副剛剛才注意到的樣子。川崎卻滿心歡喜地走上前來與奈津子並肩而行。
“今天是樂團的練習日吧。”
“嗯,是的。”
“每週三次練習嗎?可真能堅持呢。”
“因為喜歡嘛。”
“喜歡長笛嗎?”
“喜歡長笛,還有交響樂團。”
原本打算去的“鈴之屋”已近在眼前。
雖然心中清楚如果自己進去的話,川崎一定會跟著。但不知怎的,今天特別想吃“鈴之屋”的蘿蔔泥蕎麥麵。即便把它和忍耐川崎的喋喋不休一起放到天平上衡量,今天還是想吃蕎麥麵。
在飄動著靛藍布簾的格子門前,奈津子停下了腳步。
“那麼就在這裡告辭了。”
“蕎麥麵啊,不錯嘛。我請客。”
“蕎麥麵的錢我還是有的。”
奈津子相當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邀請,拉開格子門。
“歡迎光臨!”
“是兩位嗎?請坐這邊。”
奈津子迅速坐定,點了自己想吃的面。
“這位先生呢?”
“啊,和她的一樣。”
“好嘞,蘿蔔泥蕎麥麵兩份!”
聽到負責點餐的店員的吆喝聲,廚房傳來了應答:“蘿蔔泥面兩份!”
“這裡的天婦羅蕎麥麵也很好吃哦。”川崎說道。
“哎呀,要不要改成天婦羅面呢?”
奈津子把擺在桌邊的菜單推到川崎面前。稍顯刻薄的手勢,是因為對選擇自己的食物時,“一樣的就行”那種從眾的人喜歡不起來的緣故。何況,還戀戀不捨地表現出“其實更想吃其他東西”的態度,更是讓人火大。
“我是因為趕時間,所以點了冷蕎麥麵……”
彷彿是察覺到了奈津子的心情,川崎臉上浮現出慌張的神色。
“不了,今天就點蘿蔔泥蕎麥麵好了。”
“不好意思,讓您特意配合我。”
這句話當然是挖苦了。
川崎一臉為難地撓了撓頭。
“果然我是被討厭了呢。”
這種不經意吐露真意的述懷口吻,有著讓聽到這番話的女孩心情緩和下來的效果。
這一點對於奈津子也不例外。於是她說道:
“倒是沒有討厭您。”
“是嗎?”
川崎用兩手搓了搓臉。
“可是,看樣子也不像是有好感吧。”
奈津子剛剛有點軟化的心情,因為川崎那種帶著怨婦腔的台詞而忽地僵硬冷卻起來。
不經意吐露的洩氣話還讓人覺得有點“可愛”,然而一旦變成了兩三句便會反感起來——“什麼呀,這個滿腹牢騷的男人”。
奈津子決定以毫不留情的回答來粉碎川崎的單相思。
正當此時,隨著一聲“久等了!”
蘿蔔泥蕎麥麵端了上來。
“哦,好香啊!”
絲毫沒有察覺到蕎麥麵為自己打了圓場,川崎發出了漫不經心的感嘆。
奈津子從筷筒裡只給自己抽了一雙方便筷,姑且禮儀性地說了聲“我先行開動了”,便享用起來。
川崎一言不發,自己拿了筷子吃起蕎麥麵來。這點又再次惹火了奈津子。
被對方冷冷地無視就一言不發的川崎,“果然是個如外表所見的窩囊男人呢”。
川崎先吃完面,待奈津子結束用餐後,自己拿著點餐單據起身付款這點算是合格,不過,在奈津子看來,自己沒理由讓他請客。
奈津子打算付自己那分,但川崎始終不讓。
“不要讓前輩這麼沒面子嘛”。
說著這番話的川崎,形像有了一點點改善。並不是因為他搶著付了850元的蕎麥麵錢,而是以“自己是前輩”來搪塞請客的理由這點。
面對低頭答謝道“承蒙您款待”的奈津子,川崎稍稍有點下垂的眼角,泛起了笑紋。
“是嗎…像對待男性後輩那樣就行吧。”
“啊?”
“練習是七點開始?”
“是的。”
“你要去富士見市民中心吧。”
“嗯,是的。”
“那,我開車送你,可以再陪我一會兒嗎?”
“我乘公車去就行。”
“啊,那,可以陪你走到前面的樂器店嗎?”
到公車站會經過小林樂器店……
“實際上,我不太懂長笛。那邊的櫥窗裡放著的長長短短的,那些,都是長笛嗎?”
“……短的應該是短笛吧。”
“但是,看起來短的不是剛好能收進盒子裡嗎?”
“盒子是長短兼用的。長笛是卸開以後才裝進盒子的,演奏時再組裝起來。”
說著說著就來到了小林樂器店跟前。
奈津子指著櫥窗裡並排陳列的兩支銀色樂器中較長的一支,說道:
“長笛是這種長度喲。”
而後,視線習慣性的越過櫥窗,落在店裡陳列櫃中的金色長笛上。
“那個也是長笛嗎?”
川崎指著金色長笛問道。
“嗯,是的。”
“金色和銀色,只是鍍的顏色不同嗎?”
“是材質不同。”
“那,金色的是黃金咯?18K金什麼的?”
“是14K金哦。”
“純金的樂器哪……看樣子很貴呢。”
“的確要比銀的昂貴,因為是鍍金嘛。”
“原來,只是外側啊。”
“但是音色可不相同。奏出的樂聲比銀的更柔和。”
“哦…”
忽然想起似的,奈津子看了看表。
“不好意思,我就此告辭了。”
“嗯,練習加油吧。”
奈津子回頭看向川崎。
四目相對的川崎臉上浮現出了親密的表情,但是不知為什麼,奈津子並不覺得討厭。
“不過是個連演奏會都沒指望開的弱小樂團罷了。”
沒緣由地作了這樣的回答。
“有什麼關係?只要高興就好。”
對於漫不經心地說出這番話的川崎,並不覺得反感。
“是啊。我很喜歡現在練習的曲子。”
“什麼曲子呢?”
“莫扎特的《G大調弦樂小夜曲(Eine kleine Nachtmusik)》。”
“啊……不知道。”
川崎惋惜的說道。奈津子扑哧一聲笑了。
“很有名的曲子喲。很多CD都有收錄的。”
“誒…”
“那麼,告辭了。”
“嗯。”
無意中向他揮手道別之後,奈津子不由在心中咋舌“我興奮個什麼勁兒”,卻並未感到不快。
再次握緊頗有分量的長笛笛盒,奈津子加快了步伐。
雖然開往市民中心方向的公車班次並不少,但看樣子今天會稍稍晚到了。
奈津子所屬的“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和市內另一個同名的樂團相比,完全是個門外漢樂團。團員人數遠遠達不到交響樂團編制不說,老實說技術也相當糟糕。
所以,高中畢業進入短大(注:短期大學,學制兩年。),得知學校沒有吹奏樂器部時,奈津子便不得不重新尋覓練習場地。如果能力允許,當然是想進入另一個市民樂團的。
無奈對高中才開始吹長笛的奈津子來說,一來沒有自信去應募有篩選考試的市民樂團,二來那年也沒有募集長笛演奏者。於是抱著“姑且”的想法,成為了誰都能入團的富士見的一員。
入團當時,一方面感受著不同於吹奏樂的管弦樂的稀奇與樂趣,一方面卻又不滿於作為一個交響樂團,團員們之間演奏技巧簡直天差地別這一事實。奈津子在這兩種感情的夾縫中,猶豫著要不要繼續留在樂團裡,可是一年半載之後,卻對樂團產生了眷念。
雖然樂團裡技巧差的還不如高中生,但是大部分由工薪族組成的團員們,個個都沉醉於擺弄樂器和演奏音樂的樂趣之中。這樣的團員所營造出的氣氛,既“自由”又“悠閒”,令人愉快。
練習日為星期二、四、六,每週練習三次。但是與高中的社團活動不同,即使缺席也不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這也是因為,團員們不管是工薪族、教師還是家庭主婦,都是以自己的安排為優先,按自己的步調出席的……也就是說,一周只來一次的也大有人在。不僅如此,有時一周三次練習都必定到場的人忽地不見了踪影,過了好一陣子突然復活似的撓著頭出現了——“哎呀最近工作真是忙死人~”。其他的團員便會一邊揶揄著說“怎麼,突然又回來了。我們這個部分好不容易配合得不錯了”,一邊遞給他缺席時發的樂譜,順帶耳語上幾句諸如“這次的con( conductor=指揮)挺刻薄的,小心別被他打擊消沉咯”之類的情報。
順帶一提,正如“這次的con”幾個字所示,富士見是個沒有常任指揮的樂團。當然都希望擁有常任指揮,然而請來的指揮都呆不久。
至於理由,有說“酬金太少”,也有說“水平實在不敢恭維……”。但不管怎樣,指揮可以說是帶領樂團提高的關鍵,找不到氣場相合的指揮的現狀不容樂觀。
話雖如此,但真正為現狀煞費苦心的,也只有創立富士見、現在也作為負責人的石田笑臉先生等幾個主要的成員。其他的團員倒是漫不經心。
或許是由於團裡有人一手擔負起了沒有固定指揮的辛勞。
他的名字叫做守村悠季。
他的工作範圍早已超出首席小提琴手這個職位,還默默地兼任了雜務管理。奈津子並不討厭這位青年。不,準確的說是抱有好感。
守村為人樸素,雖然過於認真的性格近乎死板,但他人品誠實而又坦率,所以交往起來不會勞神。
奈津子便是這樣評價守村的。
“晚上好!”
從市民中心的大會議室的入口魚貫而入的奈津子以精神飽滿的聲音問候道。
“精神飽滿、充滿朝氣地問候顧客”是MIKAN銀行內部四月的標語。無論什麼場合,第一聲問候總是會左右後來的氣氛和人們的干勁。
所以,即便只是打個招呼,奈津子也會以明朗而精神的聲音去問候。比起向周圍的人表示親切,這樣做更能讓自己充滿幹勁。
大會議室裡已經到了二十多名團員,都自顧自的練習著。
正在與管部的女團員們——其中有幾人從高中起便認識——相互打招呼順帶閒聊幾句的時候,守村走了過來。
“晚上好。這麼倉促不好意思……”
“啊,收會費是吧?請稍等。”
“回去的時候再交也行。”
“怕會忘記,還是現在就交吧。”
每月兩千日元的會費作為樂團的活動資金,用來支付指揮者報酬、交納從著作權協會藉出樂譜的費用和復印費、還有部分儲備起來用作開演奏會。如果還有盈餘,倒是想拿來購買個人無法準備的替換用樂器,但這個計劃還未實現。
從錢包中掏出兩張千元鈔票,說了聲“麻煩你了”遞給守村後,奈津子問道:“能找得到新的指揮嗎?”
“這個嘛……”
守村撓撓頭,以習慣性的動作,用中指推了一下土里土氣的眼鏡。
“笑臉先生正在找啦,不過好像所有的門路都試過了。”
“保持現在小合奏的形式也不錯啊,總比來個像上次那樣的人好。”
“哈哈。不過要是超過十人,還是得需要指揮。如果每次來練習的團員都固定倒還好,可是每次人數都變來變去的,很難配合準確呢。”
沒有指揮的小合奏要配合的天衣無縫的話,成員之間必須達成心靈相通的默契。而從富士見的現狀來看,一周三次練習的總出席人數加起來才算到齊。遠遠達不到能進行這種訓練的條件。
“雖然說每次練習一小時的效率最高,但是這也是在有指揮的情況下啊。”
守村也點了點頭。
“如果一直持續現狀的話,不如乾脆改練室內樂規模的曲子還來得合適些呢。也許分成幾個像四重奏或五重奏之類小編制的小組,選些適合小合奏的曲子來練習還比較積極一點。”
“可是,這樣一來怎麼指導呢?幾首曲子得同時進行不是嗎?守村先生一個人忙不過來啊。”
在只要自帶樂器,即使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能入團的富士見裡,各部的首席和首席小提琴手肩負著本來需要專門指導者的訓練。不僅小提琴部的好幾人幾乎都是由守村從零開始教起,由於沒有指揮,整體的配合也基本上全依賴音大畢業的他。
“是啊,這樣下去連自己的練習時間都沒有了。但是,照現在這樣子也不是辦法呀。大家都想演奏得更好,可現在的練習方式已經快到極限了。這不,出席率比起以前大幅下降,我覺得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當然也有我能力不足的原因,可是沒有常任指揮這點,怎麼說也是一大痛處呢。”
“就算一周一次也好,能確保有人來指揮就好了。”
“嗯,是啊。我覺得即便僅僅是這樣,氣氛都會煥然一新呢。”
“不過,就連這點也持久不了呢……”
“目前看來富士見還真是沒有指揮運呢。”
“會用‘目前看來’來安慰我們真是令人傷感呢,首席。”
守村自己雖然不太愛開玩笑,但在理解他人的笑話上面特別敏感。
此刻也是,他一拍即合地噗哧笑了出來(雖然夾雜著苦笑),這讓奈津子心情好了不少。
“乾脆由首席來指揮如何?”
“我來?!”
守村瞪大了眼睛。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行…”
“可是你會讀總譜啊,而且不是在擔任高中樂團的指揮嗎?”
守村以做臨時音樂教師為生,在目前任職的學校,除了上課還要指導吹奏樂部。
“不行啦,這樣的話就更沒有時間拉小提琴了。”
守村面有難色地說。
“啊,也是呢……那,像約翰•施特勞斯那樣邊彈邊指揮如何?”
“不行不行。我可沒有他那麼厲害啦。”
“哎呀,不做做看怎麼知道?乾脆試一次如何?”
“別鬧啦~好了,練習練習!”
真是的……奈津子不由得在心中抱怨道。守村這個男人雖然有很多優點,但也因為人太好,有些遇事猶豫、優柔寡斷。這點讓奈津子相當不滿。
(既然身為男人,就不該老是謹小慎微,要乾脆利落地行動才好嘛。)
守村的思維方式總是認真而又踏實。並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好,然而有些時候,奈津子覺得換作自己一定會去冒險嘗試的地方,他卻老是猶豫不決。他的這種性格,應該算作缺點吧。
所以,即使明白守村對自己抱有好感,奈津子也裝作不知道。就算他向自己求婚……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吧。
守村是個認真努力的首席,作為朋友交往起來也十分愉快。但是在作為男人的魅力這點上,他並不是能讓奈津子怦然心動的存在。
他,隨著砰的一聲響,闖入了奈津子的眼簾。
那“砰”的一聲,是由於他的頭撞上了相對他的身高而顯得過於低矮的門框。奈津子察覺到這點,強忍住笑意。
並非因為他那令人吃驚的身高所帶來的壓迫感而有所顧慮。而是,看到一邊揉著撞到門的額頭,一邊走進來的他,為了掩飾難為情而故意擺出冷峻的撲克臉,奈津子不由覺得如果笑出聲,對方也未免太可憐了。
年齡嘛……大概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吧。雙唇緊閉,面容端正精悍得讓人怦然心動,但又略微透露出青澀。
發出那麼大的聲音,額頭一定給撞得很痛吧……但是他不僅沒有把痛表現在臉上,還作出一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撲克臉。那像極了逞強的孩子般的表情,反而透露出了他的年輕。
或許是由於他模特般九頭身的修長身材的緣故吧,“彪形大漢”這個形容詞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符,總之就是個子高。
(超過了一百九十公分的樣子……)
奈津子思忖道。
他身著沒什麼特別的之處的開領短袖衫和長褲。十分隨意的服裝,他穿著卻特別適稱,讓人感到他不錯的品味。
然後,是鞋子……
(噗!)
大得不尋常。雖然從身高上考慮,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但不知怎的就是覺得好笑。
和他一同進來的石田笑臉先生開始向團員介紹他。
“雖然長期以來,我們都在沒有專屬指揮的情況下練習,但這次,我們有幸迎來了桐之院先生。”
TOUNOIN?奈津子不由想道。
怎麼寫啊……
“他出身於東京藝術大學指揮學科,曾在德國和奧地利磨練過指揮技巧……”
耳朵一邊聽著石田先生的介紹,奈津子的意識集中在了對他的觀察上。
細長清秀,卻感覺難以親近的冷冰冰的眼睛,彷彿探照燈一般,一一掃視著坐在他面前的團員們。
忽然,視線停住了。
一動不動。
(在看誰呢?)
奈津子暗暗追踪他的視線。
他似乎是在註視著守村。對於指揮而言,首席就如同“兩人三足”遊戲中的搭檔 ,一定相當在意吧。
“嗯,現在呢,他已經就任我們二丁目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者。”
他還在註視著首席,足有2秒鐘時間,他都完全沒察覺到笑臉先生的講話已經結束。
突然意識到已經輪到自己的時候,心里大概挺慌的吧,然而他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
奈津子心怦怦直跳地等待著他開口說話。
“我是桐之院圭。”
如奈津子暗自期待的一般,他的聲音是男人味十足的中音。不,是比她期待的更加有力更加深沉的聲音。
“木字旁的‘桐’,醫院的‘院’,雙土‘圭’。”
他淡然地說明著自己名字,似乎很習慣在眾人面前講話,沉著而又冷靜。
“因為常被誤讀為‘桐院’,所以在‘桐’和‘院’之間加上片假名的‘之’。”
說完,他便緘口不語了。
就這樣,保持著沉默。
意識到他的自我介紹就到此為止了,笑臉先生連忙發話道:
“啊,那麼接下來…”
如果笑臉先生沒有把話題轉入團員的自我介紹的話,或許這種大眼瞪小眼的沉悶狀態還會繼續下去吧。
奈津子不由得在心中噗嗤地笑了出來。
(沉穩冷靜,一切按自己的步驟行事,好奇怪的人。)
至少,是自己認識的人中沒有的類型。
而且,作為指揮者,他也散發出和前任指揮們完全不同的氣息。
接下來便是以音樂作自我介紹,曲目是尚在練習中的《小夜曲》。然而,第一遍演奏才剛開始……
“STOP!!”
還未演奏完八小節,大家便被令人脊背僵直的怒吼給鎮住了。
“我先申明——”
高挑的獨裁者閣下怒視一周。奈津子不由得回想起了高中社團活動的練習,那種緊張感曾是自己最為厭惡的。
“在演奏的時候,請不要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閣下繼續道。
也就是說,(必須背譜演奏?!一上來就這樣?!)
奈津子周圍的團員們也壓低聲音交頭接耳起來。可是,桐之院一臉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表情,用指揮棒敲了敲譜架,要求團員注意,然後宣布練習繼續進行。
“從頭開始。”
奈津子倒也不是記不清譜子,可是一旦樂譜被拿走,對自己記憶力的不安便強烈起來。奈津子一邊責備自己“沒問題的,應該能記得樂譜”,一邊做好演奏的準備。
開場還算順暢,可就在剛剛要進入第八小節的時候……
“STOP!!”
奈津子反射性地停止了演奏。
剛才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樂譜。
但是桐之院卻瞪著第一小提琴的方向。不……瞪著首席。
他一邊目不轉睛地瞪著守村,一邊用嚴厲的口吻說道。
“我剛才說過,演奏的時候請不要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可憐的替罪羊,奈津子想道。
演奏中沒有看指揮棒的,絕對不止守村一人。
桐之院死瞪著守村的目光開始慢慢移動。
目光逐一掃過在座的團員,桐之院用極具威懾力的男中音說道。
“至於諸位是怎樣看待指揮的,我沒打算知道。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指揮是我。”
桐之院的目光向這邊投射過來。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瞬間,但與奈津子四目相對了。
奈津子一下子感覺到自己的體溫上升。不對,上升的應該是血壓吧?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指揮,不是站在台上隨便揮棒的稻草人。如果那種東西能夠代替指揮的話,那麼把眼鏡店門前的電動小丑擺到這裡就行了。”
桐之院的視線,瞪著坐得畢恭畢敬的團員們,從左端一直掃過最右端,然後停在了能夠將所有人盡收眼底的位置。
“我是樂團的指揮。”
男中音威風凜凜地宣言。
“諸位將在我的指揮棒下,把逝去的藝術家的遺作作為活生生的藝術品重新詮釋,注入新的生命。在我的,指揮之下。”
高挑的青年指揮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樂譜裡有著藝術的素材,但那僅僅是素材。真正的藝術,在這裡……”
桐之院用指揮棒指向自己的胸口。然後,轉過指揮棒指向守村,再依次指向大家,繼續演說道:
“以及諸位的心中。但是,對樂曲的理解各自不同。把這些零散的東西融合成一體,就靠這根指揮棒,是我的工作。”
充滿自信的發言。
“所以,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在演奏期間,絕對不可把視線從我這裡移開。明白了嗎!”
奈津子的心中激奮起來。隨著胸中快速升溫而怦怦敲響的,是名為心跳的節奏。
“對不起…”
聽到聲音,奈津子回過頭去。只見第二小提琴的春山戰戰兢兢地把手舉到齊肩高,要求發言。
“可是,我還沒有背下樂譜……”
桐之院一臉“問得好”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樣也沒關係。不知道下一個音符的時候,停下來即可。”
也罷即可……這種平常不太能聽到的詞語,衝擊著奈津子的耳朵。
“我說的是演奏期間。演奏之外的時間,諸位高興看哪裡都可以。”
確實是條理清晰的說明。
“基本上,當我站在這裡的時候,就是將大家的旋律整合為一之時。也就是最終階段。所以,在這之前,請大家對各自的部分盡最大的努力。”
他的指示也是合情合理。
其他的團員嘀嘀咕咕地議論起來,聽到這些不滿的……應該說是不安的聲音,奈津子向桐之院投去支持的目光。
(不要介意,桐之院先生的想法是正確的。)
桐之院也並沒有撤回自己的主張。
臉上掛著對團員們內心的不滿毫不在意的表情,他砰砰地敲了敲譜架,要求團員們就位,繼續進行練習。
奈津子努力回應桐之院的“命令”演奏,雖然並不完美但畢竟是成功了。
之後,桐之院沒有再喊過一次“STOP”,默默地指揮了四遍,然後時間到了。
在這四遍練習中,奈津子意識到他的指揮,比以前的任何一個指揮者都更加準確和細緻。
幸虧自己一直努力練習到幾乎能夠背下樂譜的程度,於是能夠比較從容地遵從“命令”注視指揮棒,或許正因為如此才能意識到這一點吧……
每當輪到自己演奏的部分,桐之院一定會提前一拍用眼神示意。細長的眼睛一下子看向這邊,緊接著指揮棒便發出“come on”的指示。
到第三遍的時候,奈津子的演奏已經能完全吻合指示了,而這主要是因為桐之院發出指示的方式絕妙至極。
他的指示準確到就連團員換氣的時機都考慮在內了,所以只要看著他的指揮,自然而然就能融入合奏。只要看著他的指揮棒,就連對樂譜的曖昧記憶,也會像被什麼牽引著一樣,逐漸變得清晰,有種彷彿自己的技術忽然提高了一樣的感覺。
(與好的指揮者一起演奏,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啊!)
當天晚上的練習中,奈津子好多次這樣想道。
這才是真正的“指揮”啊……
“到此為止。”
隨著簡潔的一句話,桐之院給練習畫上休止符。
把練習開始的時候從褲兜里掏出的指揮棒十分隨意地重新插回原來的地方之後,桐之院向石田走去。
演奏低音大提琴的石田的座位離長笛的席位很近,於是奈津子也能聽到桐之院的聲音。
“從下次開始不需要指揮台了。”
“啊,對呀。以桐之院君的身高,就不必站到台上了。”
“還有,請給我一份總譜。因為這裡使用的《小夜曲》是自主編曲的。”
“啊,對,是啊。把弦樂曲改編成了管弦樂曲了。說起來今晚的練習沒有總譜呢,抱歉抱歉。因為桐之院君指揮得那麼利索,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呢。嗯,下次練習再交給你的話有點遲了吧。總譜在我那兒呢。”
“在店裡嗎?”
“嗯,對。”
“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現在就過去拿。”
“哦,可以嗎?店裡有復印機,十分鐘就能印好給你的。”
桐之院似乎要去石田的咖啡廳“Mozart”。
結束了與石田的對話,桐之院走到守村旁邊,跟他說了些什麼。
三言兩語之後從守村旁邊離開的桐之院,不等奈津子出聲,便大步走出了練習場地。
奈津子猶豫著要該怎麼辦。
追上去搭話當然是最直截了當的做法,可是剛剛認識的當天就冒然發出邀請,未必太不矜持,而且還不能說已經和他認識了。因為還沒有私下說過話。
“吶,川島小姐!”
和春山朋子閒聊著的小號演奏者清水恭子,朝著奈津子喊道“快過來”。
“哎,什麼?”
“告訴你哦~”
滴溜溜地轉動著眼睛,似乎要說些什麼恭子突然被朋子打斷了。
“清水小姐別說啦,才不是那樣的!”
恭子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吐而快。
“春山她呀,要成立桐之院先生的粉絲俱樂部呢。”
“才沒、才沒有!我才沒那樣說呢!”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桐之院先生好帥哦~~’”
恭子擺出思春少女的姿勢,學著朋子的口吻說道。朋子“哇”地漲紅了臉。
“我沒有說,我沒有說啦!”
“好啦好啦。”
奈津子笑著調停。
“挺好的啊。說明我們迎來了很棒的指揮者嘛,優秀到讓我們甘當粉絲。跟大久保‘老獅’和‘巴赫’伊藤簡直是天壤之別,不是麼?”
“啊,拜託別提起那些名字。”
恭子誇張地做出踉蹌的樣子。
“托伊藤的福,我現在一聽巴赫就無名火起。”
“我因為大久保而討厭起貝多芬了。”
“歷代的con之中,也就是他們倆留下的負面影響最大了。和他們比起來……”
“桐之院先生雖然看起來很嚴格,但是給人感覺很爽快呢。”
“雖然覺得背譜有點勉強,可他說的話很有道理。”
奈津子回頭看了看守村。
她們的議論對象桐之院剛才說了要去“Mozart”。如果自己一個人去,未免會讓人感覺是追著他去的。但如果和守村一起的話,便能製造和往常一樣去店裡喝咖啡而偶然碰到的局面。而且,用身為首席的守村做幌子,說不定還能和桐之院說上話。
奈津子在腦裡盤算著。
如果要付諸行動,必須在守村離開之前先叫住他。
對恭子和朋子揮揮手道別,奈津子走到守村身邊。
“要一起走嗎?”
守村欣喜地露出笑容。
“好。”
而後他看了看四周,補充道:
“我以最快速度收拾好。”
守村所說的,是團員們坐過的椅子。擺放和收拾這大約20把椅子的,基本上都是守村。
(這樣一磨蹭的話,桐之院先生說不定就回去了)奈津子想道。
“我來幫忙。清水小姐,春山!有時間的話幫忙收拾下椅子!”
“啊,好的~”
“抱歉我得去趕公車!”
“沒關係,這點小事一會兒就解決了。”
守村一邊快手快腳地收拾椅子,一邊發揮著女權主義者風範。
收拾椅子這種事,各自負責自己用過的不就好了嘛……奈津子心想。
雖然對公司裡那群不開竅的男人很來氣,但相反的又覺得守村有點勤快過頭了。
結果,那天在“Mozart”沒能見到桐之院,之後的練習日又被排了加班。
銀行這個職場,經常是從下午三點窗口關閉之後開始忙碌。例如,遇到翌日是客戶公司的發薪日,必須做好準備的時候。要不就是像今天一樣,營業額出現了誤差,陷入“結算總額合不上就別想回家”的困境。
時針已經走過晚上七點,正向著八點接近。心懷怨恨地用余光掃了一眼時鐘,奈津子已經把自己負責的憑單總額校對了三次,準備著手第四次計算。
“計算合上了!”
聽到監查科長洪亮的聲音,所有人都回頭看去。
“今天的結算到此結束。大家辛苦了!”
“到底是誰出的錯啊,現在分明是計算器和電腦的時代了。”
有人大聲抱怨了一句。不過這種場合,罪魁禍首的名字一般不會暴露。知道的只有出錯的本人、錯誤的發現人,以及監查部門的負責人。當事人自然會被支行長訓話,但只要不是犯了嚴重的大錯,或是連續多次失誤,銀行方面都會低調處理,不會透露給其他行員。
的確,在全體大動員檢查計算的幾個小時裡,僅僅置身於那種每時每刻焦躁都在增殖、神經不斷緊繃的氛圍之中,作為對出錯人的懲罰也已經足夠了。
幸好奈津子還沒體驗過,不過曾經聽一個搞砸過的前輩講起過這段經歷。
“當發現出錯的是自己的瞬間,簡直覺得全身的血氣都給抽光了。去找監查科長之前,我甚至考慮要不要在廁所上吊自盡算了。
當時我實在是羞愧難當,可是不說出來的話,大家的工作都沒法收尾不是嗎?當時真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的勇氣都用完了。掙扎著走到科長的辦公桌之前,我甚至在心裡祈求老天給我來一場地震或是火災。
對科長坦白‘對不起,出錯的是這個’,並遞上憑單的時候,我雙腿打顫,差點哭出聲來。
科長只說了句‘啊,是麼’接過了憑單,然後對我說‘行了’讓我歸位。過了一陣子,就傳來了那句‘計算合上了! ’
我那時真是忐忑得快要死掉,生怕他會說出‘這是某某出的錯’。可是,那天就那麼結束了,第二天早上被叫去支行長辦公室。不過在那兒也只是被提醒‘今後注意別再發生第二次’。那時我便暗自發誓,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
聽到這段經歷的時候,奈津子還剛入行不久。當時自己正因為引發誤差騷動的犯人沒有被公開的事情而憤憤不平,向前輩訴說不滿,誰想听到瞭如此一番坦白。
“如果當時,出錯的人是我這事被大家知道了的話,我想自己肯定已經辭職了吧。”
作為可靠的資深行員而備受後輩們仰慕的她微笑著如此說道:
“可以說,大家之所以互幫互助,一半是因為這種事可能是‘明日己身’,但因此得救過一次便會明白了。”
原來如此,奈津子心想。
的確,考慮到“如果自己站在那個立場上”的話,對於誰都可能會犯的計算錯誤或者誤讀憑單進行酌情處理,也無可厚非。
……因此當奈津子聽到科長的那句解散暗號“大家辛苦了”,也大聲回道“辛苦了”。表面上是工作結束鬆了口氣,其實內心裡又焦躁又氣惱。
時針已經接近八點,不管怎麼趕,到達市民中心也該八點半了。就算自己多麼想見到桐之院,可是在練習即將收尾之時突然闖進去也太丟人,實在做不出來。
(結果都怪那個出錯的傢伙,害我今天沒能去富士見!)
無論如何都想去參加練習的理由,作為樂團成員多少有些動機不純。可奈津子卻顧不了這麼多,只是氣呼呼地向衣帽間走去。這時,從背後傳來了招呼聲—--
“川島小姐!”
是川崎大介。
奈津子回頭應道:
“啥?!”
如果川崎叫住她的理由是“一起去喝茶”的話,估計迎接他的會是一記耳光或者於此等同的待遇吧。
然而他的目的是—--
“今天是練習日吧?我送你?”
“拜託了!”
聽到提議的瞬間,不經大腦就拜託了對方。為了去見單相思的男人而利用暗戀自己的男人。如果覺得這樣的奈津子是個自我中心的女人,那麼證明你從未患過相思病。
是的……川島奈津子迷戀上了桐之院圭。而且,還是名為一見鍾情的強烈愛戀——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心中萌芽,輕易就會發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執著地認為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戀愛。
奈津子只用三分鐘就完成了下班準備,奔出通用口。川崎已經發動好引擎,在車裡等著。
奈津子一坐上車,川崎便不慌不忙而又迅速地開車出發了。
“富士見町的市民中心對吧?”
“是的。”
“還能趕得上練習?”
“是從七點到九點。”
“現在這個時間的話,路上比較空,大概十五分鐘就能到吧。”
“得救了。”
川崎所在的部署是在外面跑營業的顧客部門,所以對地理十分熟悉。他抄了近道,不到十五分鐘就到了市民中心。
時鐘顯示晚上八點十分。
“非常感謝!真是幫了我大忙!”
匆匆忙忙地道謝,奈津子正要下車,川崎說道:
“明天的午餐……”
來不及聽完整句話,奈津子回答道:
“我請客!”
然後砰地關上了車門。
“謝啦!”
奈津子揮了揮手,跑著登上階梯。
練習結束之後,姍姍來遲的奈津子被桐之院叫住了。
不過,當桐之院指名點姓地喊道“川島”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會被叫住訓話,興沖沖地站了起來。
“你遲到了。”
被這麼一說,她才一下子反應過來。
“對不起,突然需要加班……”
辯解被平靜的男中音打斷了。
“今後請安靜地進來。”
“……哎?”
“即便遲到是迫不得已,也請你注意一下入場方式,不要打斷練習。”
“啊……對不起。”
的確,這麼一說,自己急急忙忙地大叫著“對不起”闖進來,實在有欠考慮,而且還被自己暗戀的對象訓斥了。在垂下頭的奈津子身後,響起了朋子的聲音。
“桐之院先生,川島小姐是守村先生的女朋友,你可別為難她哦。”
奈津子驚詫地回過頭去。
“是這樣嗎?”
聽到男中音如此回答,奈津子大吃一驚,又回過頭去。
“不是那樣的!”
“那失禮了。”
高挑的桐之院聳了聳肩。
“不過,春山小姐,我只是提醒川島小姐遲到的時候安靜地入場而已。”
“哎呀呀,原來是這樣啊~?抱歉咯~”
“討厭,春山真是的!嚇我一跳!”
奈津子裝出開玩笑的樣子,向朋子發出抗議。竟然偏偏在桐之院面前說出這番毫無根據的爆炸性發言。
朋子辯解道“可是嘛…”,抬起頭看向桐之院。
“因為川島小姐是Miss富士見嘛!”
而後讓人猜不透意味地呵呵笑道:
“那麼我就先行告辭了。”便起身離開了。
“呼……”
桐之院嘆了口氣,奈津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死瞪著朋子的背景,急忙露出一臉苦笑。
“春山真是的,我和守村先生之間並沒有什麼。”
這番似乎自言自語的話語,當然是為了讓桐之院聽到。
“話說…”
男中音開口說道。奈津子一臉驚詫地抬起頭來。桐之院的眼睛徑直俯視著奈津子。
“剛才我的那番話,表達方式太苛刻了嗎?”
“不,並沒有…”
奈津子搖了搖頭。
“下次我會輕手輕腳地進來。”
“你能注意就最好不過了。”
“那個…”
奈津子心想正好趁此機會邀請他去喝咖啡,剛要開口相邀。
“另外,你有時間嗎?如果方便的話,想和你聊聊。”
沒想到桐之院竟然發出了邀請。
“……是要繼續說教嗎?”
“不。想向你請教這個樂團的情況。”
“那我很樂意。”
奈津子運用作為銀行窗口接待員而訓練有素的說話技巧,並且在出口的瞬間核查著台詞的妥當性,繼續說道:
“附近有家咖啡不錯的店。”
桐之院點點頭,說道:
“我請客。”
這句話讓奈津子開心得飄飄然起來。
“是石田先生的店哦。”
還坐在原位的守村似乎聽到自己興奮的聲音向這邊看了過來,不過對奈津子而言無關緊要。
和順手利用川崎的好意時一樣,對於戀愛中的女人奈津子而言,守村是以怎樣的表情目送自己和桐之院 ,完全被拋之腦後了。
穿過市民中心的走廊向大門走去的當兒,奈津子問道:
“桐之院先生有多高呢?”
“……一米九二。”
“果然是!”
“對。”
“真好啊~”
“很不方便。”
“誒?”
“買衣服和鞋子的時候,很不方便。”
“難道都是定做?”
“不是哪兒都能買到的尺寸。”
“真是夠嗆……”
“我倒是無所謂。”
“說起來,你的額頭,還好吧?”
“……沒事。”
“這邊的門規格都太矮了。在歐洲就不會有那樣的情況發生吧?”
“那倒是。”
“你去過奧地利對吧。莫非在維也納待過?”
“是的。”
“真的?!”
“對。”
“真好啊~好羨慕!待了多久呢?”
“啊……大概一年。”
“據說是很漂亮的城市呢!”
“對,非常美麗。啊…我是指老鎮一帶。”
“你還去過德國吧?德國的什麼地方?”
“全國上下都旅行過。”
“住在哪兒呢?”
“柏林。”
“那有去聽柏林愛樂樂團的演奏會咯?”
“對。”
“每晚都去?!”
“不。”
即使對方的回答只是冷冰冰的三言兩語,但聽著暗戀對象的聲音,依然覺得彷彿音樂一樣甜蜜。
兩人來到咖啡廳“Mozart”。剛才還在一起演奏低音大提琴的石田,已經在吧台裡忙乎著了。
店裡沒有其他團員的身影。
“歡迎光臨!”
“石田先生,你動作真快。”
“哈哈哈,常常放著這邊跑去練習,可不要告訴我老婆哦。”
“早就露陷了吧?”
“啊哈哈哈,估計是吧。”
奈津子沒有跟往常一樣吧台落座,而是選擇了靠裡面的茶座。
桐之院沒有坐在奈津子對面,而是夾著桌子的拐角坐在了奈津子的鄰座。
略微抬頭便能看到桐之院的側臉,奈津子不由在心裡感嘆道“好帥”。
石田端著盛有兩杯冰水的托盤走了過來。
“要點什麼?”
“桐之院先生喝什麼?”
“我要藍山和曼特寧的混合咖啡。”
“啊,我也一樣。”
“‘桐之院特製混合’兩杯。”
“哎呀,這咖啡還有這樣的名字?”
“嗯,我起的。”
“春山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
“誒,是嗎?”
“她說要組建桐之院先生的粉絲俱樂部呢。”
說罷,奈津子看向桐之院的側臉,想听聽他的感想。誰料他面無表情地無視了。
看來他對這種話題興趣寥寥,奈津子想道。
大概是早已膩煩了周圍的花痴和吹捧吧。
“像《小夜曲》之類的莫扎特作品,都是耳熟能詳,所以易於著手,但是實際演奏起來卻相當難呢。”
奈津子試著改變話題。
“至今為止富士見都演奏過哪些曲子?”
看來桐之院喜歡音樂的話題。
“巴赫的《第三號管弦樂組曲》、貝多芬的《科里奧蘭序曲》……還有施特勞斯的《拉德茨基進行曲》。”
曲名並沒有一個接一個地脫口而出。
“說實話,一直都沒有什麼像樣的活動。”
奈津子毫不隱瞞地坦誠道。
“正好之前也跟守村先生說起過。團員們人都特別好,可總是遇不到合適的指揮。一直都漫無目標地維持著,還真想不出演奏得特別開心的曲子。”
“也就是說,一直都是以守村先生為中心的進行練習狀態嗎?”
“在音樂方面是。運營方面全靠笑臉先生支撐著。”
“笑臉先生……?”
“啊,就是石田先生。總是笑瞇瞇的所以叫‘笑臉先生’。”
“原來如此。”
“不過,今後富士見的活動一定會很快樂,大家都說能請到桐之院先生真是太好了。”
“守村先生怎麼說?”
桐之院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
“當然是很欣喜啦。”
這個回答並非事實,可是當著本人的面怎麼說得出“似乎不太看好”。
“是嗎。我倒是感覺必須和他好好談談。”
“守村先生並不是個難打交道的人,不用那麼介意他啦。”
“你清楚他的履歷嗎?”
“守村先生?”
“對。”
好不容易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奈津子才不願意談論其他人,可是桐之院似乎很想知道。
沒辦法……奈津子想。
首席可謂樂團幕後的中樞,作為新任指揮自然想要了解他的情況。
“他去年從邦立音大的小提琴專業畢業,現在在高中擔任音樂老師。不過只是暫時僱用而已。”
“那麼,應該是二十三、四歲吧。”
“記得才二十三吧……因為是四月之前出生的。”
“是東京出身嗎?”
“我記得他老家在……新潟。沒錯,因為他曾經帶過竹葉糖給大家,那個是長岡一帶的特產吧。”
這分明就是在查戶口,奈津子想道。指揮和首席建立良好關係難道需要知道年齡呀籍貫什麼的嗎?
“川島小姐是哪里人呢?”
奈津子完全沒有意識自己的表情瞬間明朗起來。她回答道:
“我是本地人,土生土長。”
“工作也在本地?”
“是的,我在MIKAN銀行的旭台分店工作。”
“MIKAN銀行是這邊的信用金庫合併後成立的吧?”
“哎呀,桐之院先生也是本地人嗎?!說起來,你住哪兒啊?”
奈津子定定地註視著桐之院的側面問道。桐之院以他的招牌撲克臉回答:
“對……我住六丁目。”
“富士見六丁目?!那離我家很近呢!我家在富士見台。”
“哦……”
桐之院微微偏著頭。
“和富士見町只隔著一條鐵軌……”
奈津子有點驚訝地解釋道。桐之院點了點頭表示歉意。
“其實我剛來這邊不久,對地理還不熟悉。”
“是這樣啊。”
“是的。”
突然沉默降臨了。
桐之院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噢,已經這麼晚了。”
奈津子注意到桐之院沒戴手錶。是因為會影響到指揮才不戴的嗎?
“那個…”
奈津子正打算問,就被桐之院的一句“我送你”打斷了。
“不用了,六丁目和富士見台是反方向。”
奈津子客氣了一番,於是桐之院拿起桌上的消費憑單,一邊起身一邊說:“那麼就送到途中。”
桐之院所說的“途中”,是指要回六丁目的自己和回富士見台的奈津子分路的地方。
“那麼,路上小心。”
“好。謝謝你的咖啡。”
面對桐之院淡然得有些冷漠的告別方式,奈津子只是理解為他的性格使然。
從Mozart出來之後也幾乎沒有像樣的對話……
他是個沉默寡言,有點難以接近的人。
“可是真的很棒啊。”
目送著桐之院的背影漸漸走遠,奈津子自言自語道。
雖然並沒有談什麼特別的內容,可是和他一起度過的時間,讓奈津子感受到未曾經歷過的幸福,那種甜蜜現在依然令她心跳不已。
“我戀愛了……”
自言自語出聲,奈津子不由扑哧地笑出來,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
忽然覺得戀上桐之院圭這個男人的自己,竟也那麼可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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