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團勸告(退團勸告)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第三部六退團勸告
秋月扣/秋月透
第一回
一月二日,傍晚時分。
在從富士見車站回家的路上,我以慢跑的速度奔馳著,抵達家門。
"我回來了!"
我一面說著,一面從玄關飛奔而入把鞋子踢掉,就這樣往鋼琴房去。
"回來啦,悠季。"
在我想進去的時候,突然從房間出來擋住入口的高個子。
"我回來了。"
從他身旁鑽了過去。
"悠季?"
"嗯?什麼事?"
我邊回答邊把小提琴盒放在沙發上,脫下外套扔到適當的地方,打開琴盒。把小提琴拿出來,準備好琴弓,用鋼琴的A音開始調音。
方才,在車站捕捉到的音。是不是能夠切實發出來呢?沒有忘記吧?
且慢,上衣太累贅了,領帶也是。
"好了,正式地來吧。"
宛如自音樂之神那裡得來的紅包一般,感覺最是美好而又絢麗的,我的音。
捕捉到那音是在第三樂章的這一段樂句......啊,不行。
等等,鎮定下來。好好地集中心神,回想剛剛手上的觸感。
可以嗎,去吧......嗯,嗯......但是......唔,失敗了,再來一遍。
對...對對......對了,很好......來吧,好像來了......啊,渾帳~~~重來!
應該出得來才對。應該做得到的。都已經做到過一次了,沒有做不到的道理啊。
讓神思清明下來,只要能讓存在於腦海中的音明了地響起......對,把它用弓和弦
鳴響成現實中的音......應該會響......已經響過了的......所以,響起吧!
太好了,做到了!
接下來,就要一而再三地,讓它不論何時都能響起。
把這兩小節,翻來覆去反反复覆地拉,從十次裡面有一次出現,到五次中有一次地持續下去。
我逐漸明白,不集中的話就無法穿透,縱使是像針孔那麼微妙的焦點,只要右手和左手的聲息互通,朝那個焦點穿透過去,就能夠確實地出來我所要的音。而且,讓它發出時的感覺,越玩味越覺得更想要玩味得更多......就好像是性交高潮時的快感......似的。然而,比那更深得多的感覺,該怎麼說呢......當心神和身體以及音符倏地同步的瞬間,那難以分說的來勢,感覺比起性交的高潮還要好上十倍. .....
我不顧一切地追尋著這分妙趣。
當那感覺美好、突然到來的一音,三次中有一次捕捉得到的時候,以後的音是不是也能用這種音來演奏呢。從這裡開始,能以它進行一個小節嗎......
理想的音在腦海中響起。因為它正在響鳴著,因為想要這種音的目標也很明確,就這麼來吧!
左手啊,你按弦的方法......用什麼力道按弦會出來什麼聲音,應該很熟知吧?右手,怎麼操弓也應該熟習已久了吧!
我想要這個音!這個音,這個音!用我心之耳可以聽見的音!既然是聽得見的音,應該就拉得出來啊! !
對......就是那裡,焦點在那裡,對焦對準了,來了! 就是這樣!
用這樣的張力來拉下一個音......但是就算移弦,心技體的對焦的必要......也絲毫沒有......所以說!明白嗎! ?認真點,右手!這種場合的移弦,只要輕盈地把弓尾提起來不是很好嗎! ?放鬆肩膀的力氣。捨卻多餘的緊張。做個深呼吸,讓神思清明下來......可以嗎?好了,那個,再來一次。傾聽腦海中響起的音......不要用力,用力就不好了......看,來了......捉到了......不讓它逃走.. ....持續下去......對......對了,這個音調......保持好......
"唔。"
啊~~~為什麼在這里中斷了呢!去...
"好~~~好好好,再一次~~~"
然而,五次十次地嘗試的時候,無意間就抓到竅門似的東西了。為了不讓捕捉到的音放手逃跑,逐漸了了解心思、神經與雙手要維持怎樣的狀態才對,也找到了為此控制緊張與放鬆的方法。我開始抱持"而後只要蓄積必要的訓練,說不定就能用想拉的音來演奏完全曲"的希望。
而後,再度這麼拉著的同時,接二連三地明白過來了。在學生時代的課程上,被福山老師嚴厲地大聲斥責的種種,(就是這麼一回事嗎!)以及(要是這麼做就好了!)等等,都有趣地解開了謎底。宛若雙眼有鱗片撲簌簌滴落,音樂或是演奏之類的事情都浮現在眼前。到方才都還無法捕捉到的種種事物,因為恍然大悟的悟感而得以捕獲。 "這麼做就對了"的方向性,以雙眼可見的道路形式在我面前展開。向我招著手。
這已經不是高興所能夠形容的了。
疲倦了就倒在沙發上,用圭默默送來的三明治或是生魚壽司填飽空腹,除此之外的時間,就只是死命地拉著越拉越起勁的手感讓人愉快得難以忍受的小提琴。
不知在哪個拍子模糊地嘆了口氣,忽然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完全不知道今天是幾號了。
把小提琴放進琴盒,爬上二樓的寢室,越過窗子所看見的天空,以極其明朗的蔚藍色映入眼簾,我倒在床上。
出生以來第一次品嚐到滿滿的充實感,總算能夠把只有一小節也想做到的音給拉了出來,我籌算著今後要讓它充盈在全曲,拿下眼鏡合上眼睛。
當短暫的音符迅速變成一整段,不在一瞬間捕獲不行的一個音一個音的針孔,若不好好地穿透,音色就會變得不安定。但是,既已把握到課題,剩下的就是修練了。
此外,因為註意力被音吸引住,該放在樂句構成上的心思似乎都被疏忽掉了,下次可得好好地...啊,對了對了,不對圭說聲"對不起"和"謝謝"可不行。在琴房閉門不出的這段時間,幾乎連句話都沒說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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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守村悠季,今年二十四歲。從新潟來到東京,從邦立音樂大學的小提琴科畢業以後,在高中當過臨時採用的音樂老師,去年秋天在日本音樂大賽中得到第三名的成績,現在,正在準備獎勵得獎者的發表演奏會。
曲目是布拉姆斯的奏鳴曲《雨歌》,雖然遭到大學時代起的師父,福山正夫老師超級毒舌的殘酷鍛煉而哭泣。但是,我確信著緊緊懷抱小提琴至今的時光,並非是虛度光陰,正是感覺極端幸福的時候。因為找到了"我的音"。
不對,是根基。想起在我體內沉眠已久,我曾經發出過最好的音色,讓它成為現實中的音拉出來,如果是這個音的話,我有即使在老師面前也能毫不羞愧地拉出來的自信,對此非常地高興。一想到若是這個音,老師也應該不會多說什麼了吧,下次上課就可以勝任愉快了!
啊......稍等一下。對我自己來說是那種音,但對布拉姆斯的曲子而言又是怎樣呢?啊~~~糟了~~~把重要的事情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睡著睡著一邊思考著種種事情,一想到這件事就醒了過來。
布拉姆斯老師意圖展現的音是怎麼樣的呢,那樣做可以嗎?不去確認一下不行。
臥房裡只有小燈的亮度,就算戴上眼鏡也因太暗而看不清楚的時鐘,似乎是指向拂曉時分。
可是,還是放不下心。用那個音可以嗎,我想立刻知道。
我起身,幸好是穿著外衣直接睡的,離開床鋪朝琴房走去。
"......悠季?"
充滿睡意的聲音,從我離開的床上叫著我。
"啊,抱歉,吵醒你了? 現在才,呃......五點二十分。要我六點半的時候過來叫你嗎?"
"不用......我有調鬧鐘。"
"嗯。那,乖乖睡吧。"
"呼阿......"
聲音的主人是桐之院圭。只比我小半歲,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美青年,做為一個職業指揮者俱有天才的能耐,也是和我同睡在一張雙人床上的戀人......但是,最近不知幾天來都埋首於小提琴,連早安和晚安吻都沒有。
於是我回到床邊,在裹在羽毛被裡的圭,閉著眼睛而充滿男人味的美貌的唇上,啾地印上一吻。
"嗯?"
圭略為掀開眼簾。
"對不起。"
我道著歉。
"什麼事?"
這麼說著,睡意一掃而空的男中音反問。
"這段時間,完全把你丟在一邊不管。對不起。但是沒辦法。"
"欸,我明白的。"
圭微笑著,把手伸到我這邊來。用指尖輕觸從床邊彎下身來的我的髮絲,像在梳理似地撫摸著。
"終於得到了繆斯的啟示吧?聽到就明白了。"
"是嗎?"
"是啊,你身處於那麼深刻的狂喜之中,我可是歷歷在目。"
"狂,狂喜......哪。"
雖然說實際上,拉著拉著,當那個音出現的時候,是那樣的感覺沒錯。然而一本正經地從嘴巴說出口,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說,哎......沉浸在自我滿足之中......的意思嗎?"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狂喜這個詞彙,讓我忽然想起三條小姐說的壞話"很致力於搔到大眾癢處的小提琴嘛。"。
"不是。"
圭否定。而後,以放在我頭下的雙手支撐著,從棉被裡伸展身軀,以清醒的眼神凝視著我說道。
"姑且,廣義上來說或許也可以算是自我滿足的範疇,但是連自己都無法滿足的音,更不可能成為能夠使聽眾感動的藝術吧。可以說是螁去了一兩層皮的狀況,現在的你的音,是我始終等待而期望著的,以一個小提琴家的身分,你真正價值的開花結果;對我來說,樂見於今後的進展。"
"謝謝你。"
"所以呢,我會忍耐的。不要太掛念我的事情。因為與繆斯交歡的美妙,我也很清楚。我不會認為你用情不專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跟那,次元是不一樣的啊。"
"要是不接受這個狀況,沒有活生生的戀人就沒辦法過日子的我,就會這樣墜入無盡痛苦的深淵中唷。"
"才沒這種事情呢。"
雖然我想要在態度上表示出來,而引誘圭進入深吻......唇間的快感,卻不由得像褪了色似地索然無味起來,為了不讓圭察覺到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猛然一驚結束了深吻。
"我走了。"
我離開床鋪。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想要在還沒忘掉的時候去拉。在奇怪的時間吵醒你真對不起。"
"哪兒的話。能跟你講講話就好。"
"嗯,對不起。"
打開門,猛然想起。
"對了。"
"是?"
"今天是,幾號啊?"
"......一月六號的早上。"
"哇。"
我一面走出臥房下樓梯,一面思索著。
我該不會是變成冷感症了吧?是因為明白了音樂面的狂喜的關係嗎?這樣的話,會很困擾的。圭不是會很可憐嗎。
但是,一旦進到琴房,手一拿起小提琴,這種思緒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我熱中於建立信道,與身在譜面彼端的作曲者聯繫的作業,連圭作了早飯,吃完了出門去上班都沒有察覺。
等到累了,肚子也餓了,到廚房去找到圭親手作好包起來的三明治,以及寫有圭的字蹟的簡單字條。
"今天起富士見要開始練習,九點半回家。"
然後是簽名和日期。
啃著三明治,我看向牆壁上的月曆。
今天是六號的話......是星期六。到下次上課還有三天。
此外,現在是幾點呢? 啊,過了九點了。那就休息到中午為止,練息到四點,出去買東西作晚飯......這樣的行程表,剛好符合六點空也他們來吃飯的時間。
嗯,不能總是這樣子向圭的耐力撒嬌。不漸漸回復到日常的作息時間可不行。
此外......富士見的練習七點開始是說......究竟翹掉了幾次啊。年終一直到二十八號還在練的吧?探望市山先生的慰問演奏,最後也不能參加了。
這麼說起來,敲定演出的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也開始練習了嗎?也就是說,不准備那邊也不行吧。哇~~~......輕輕鬆鬆就一口答應獨奏這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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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富士見,也就是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又叫做二丁目交響樂團),是我從音大學生時代開始參加的業餘管弦樂團。
最初,是無論如何想要一個拉小提琴的場所而入團,入團之後很快就開始扮演訓練者的角色,之後又擔任樂團首席這麼重要的角色。
雖是音大出身,卻無法進入職業的管弦樂團,對好歹也要確保臨時採用的教員資格糊口時代的我(這麼說,不過是去年......不對,已經是前年了,因為新的一年已經到來......的事情)而言,富士見是與音樂唯一的接點。雖然是臨時採用的"音樂講師",但和演奏有所關聯的地方,除富士見以外絕無僅有。
富士見所謂的演奏活動,由於只要有樂器,不管誰都可以入團的低門檻的原因,做為一個業餘樂團水準絕對不會高到哪裡去,但我認為"市民樂團"這樣的存在很好,圭也相當中意而擔任經常性的常任指揮者。
說難聽點,只不過是差勁的業餘愛好樂團罷了,然而都是非常喜歡音樂,光聽不能夠滿足,而從事樂器演奏的人們所集結起來的,就熱情這一點看來,和跟我們有著一模一樣名字,通稱"市民愛樂"的半職業性樂團比較起來,一點也不遜色。
而且團員裡面的人,分別是主婦、上班族、學生等等,下至十幾歲上至七十幾歲的人都有,帶著樂器集結起來,以"只是富士見的伙伴"的形式,立場和歲數的差別全然無關,而不會有窘迫的氣氛。對於練習都相當認真地配合,因為最重要的是共享"音樂"這分樂趣的伙伴吧。大家情感都很融洽,從前在大學的樂團中時常(不對,是長年不斷)會有的人際關係問題,從來就不曾聽說過。
這樣的富士見,對我來說是無可取代的所在之處......但自從著手配合《雨歌》真正的意涵,就把樂團首席的立場丟在一旁不管,連練習也翹掉了。
但是正直地說,比起富士見的練習,今晚仍然比較想要進行自己的課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也有因為工作的關係,一整個月都請假的團員,但是我好歹也站在樂團首席這種具有責任的立場啊。嗯,那就去吧。
......雖然這麼想......
六點半。我打電話到富士見的負責人石田先生所經營的咖啡店"莫扎特"去。石田先生還在店裡。
"我是守村。新年快樂。"
"哎呀,新年快樂。雖然對守村來說,這飛躍的一年一定會越來越忙,還是請多多指教。"
唔哇,變得很難說出要請假的話了。
"哪裡哪裡。請多關照。還有,實際上是......"
"柴可夫斯基的獨奏怎麼樣了?"
會這麼問吧。
"實際上,年終到年初都只顧著準備發表演奏會的節目......"
"啊,說得也是,柴可夫斯基是六月所以還很充裕,但是那邊是三月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是,正在總算摸清了頭緒的時候。"
"嗯嗯。是《雨歌》嘛。我很喜歡那首曲子,很愉快哪。"
"啊哈,感謝您。我會努力的。此外,呃,今天的練習,非常抱歉要缺席。"
"啊,這樣嗎?"
"好像有點快要感冒的樣子。"
我撒了個謊。
"啊,這麼說還是不要逞強比較好。今年的感冒,據說從一被感染開始就很難治好,而拖得很長唷。"
"對不起。雖然身為首席,卻給大家添麻煩。"
"不會不會。練習這邊,目前似乎也還不到可以加進獨奏者的時候。"
"啊,是這樣的啊。大家讀譜都很辛苦吧?我今天還是去一下好了。"
"不不,不要緊的。因為這邊還在從頭開始一點一點慢慢來。不要勉強才是。星期二會來嗎?"
"啊,是。我想會去。"
"那麼就請多指教了。啊,感冒也請保重。"
"是,謝謝您。真的很抱歉。呃,請向大家問好。再見。"
切斷電話,略為沈浸在使用謊言當作藉口的罪惡感中,但比較起來,可以進行自己的練習的安心感,或者說是解放感還是比較強。
以感冒作為藉口,是因為感覺起來比起正直地說出想要進行自己的練習,更容易被人接受。嗯,真是方便的理由啊。
從樓梯下面,聽到空也在叫我的聲音。
我步出為了打電話而爬上來的臥房,下樓到玄關。
空也還穿著鞋子,抱著喇叭盒在等我。
"媽咪~~~再不去就要遲到了啦。"
"啊,對不起。我今天請假。"
"怎麼了?"
"嗯,有點事。我已經跟微笑先生連絡過了。"
空也一瞬間目不轉睛地瞪視我的臉。
"嗯。"
點了點頭。
"那我去了。"
"慢走。路上小心。"
"好。"
一邊回答,空也一如往常地,朝向掛在牆上的光一郎的肖像畫說聲"打擾了",匆促點了個頭,從玄關出去了。
沒有鞋子,應該是生島先出門了吧。
到廚房去看看,晚飯的餐具都已經洗過了。是空也弄好的。
我到琴房去,再度展開因為買東西和作飯而中斷的練習。
第二回
練了整整兩個小時,開始缺乏集中燃燒的動力,正準備想去洗個澡的時候,圭結束富士見的練習回到家了。
"回來啦。辛苦了。"
對著到玄關迎接的我,圭很擔心地詢問著。
"身體怎麼樣?不休息可以嗎?"
"咦?啊,我跟微笑先生說我感冒了對吧。對不起,實際上是翹了練習。"
"啊,原來是這樣。"
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可以要求一個吻嗎?"
這樣問道。
我笑著貼近圭,給他一個好一段時間沒履行的"回家了"的吻。
圭當然馬上就抓住我不放,把三天來......應該是四天的分量......緩慢而深沉地索回......
和今天早上無味而乾燥的吻彷彿有哪裡不太一樣,我明顯地感受到......
"嗯......圭......嗯嗯......"
"悠季......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啊--......算了,也好。反正正好想要休息。
"嗯。......在哪裡好?"
"這個嘛。"
"啊,浴室。我正想泡個澡。"
"那就......?"
"嗯。還是先把外套脫掉吧?"
"好,就脫。"
我接過圭脫下的防水外套,把外套掛起來。兩個人一起到浴室去。
"外面會冷嗎?"
"比平常的冬天冷一點。"
"嗯,手好冷喔。"
"抱歉。"
"要我幫你解釦子嗎?"
"好的,謝謝。"
好像在說著"有這種服務真好"似地,雙目交接而笑。
"不知道多久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了。今天早上也是,連你出門了都沒發現。真是過分的戀人啊。"
圭一邊讓我解著鈕扣,一邊用很認真的聲音說著。
"我不是說過不要介意嗎?你是多麼纖細的人,我是非常了解的。當然你愛著我這件事也是。所以說,請不要多費心思。我在埋頭讀譜的時候,不也都不會回話嗎?因為我們彼此都是有該做的事情的人,對藝術追根究柢的任性也是必要的。"
"嗯......話是這麼說。好,可以了。自己脫下來吧。"
"謝謝。"
說著褪下襯衫,圭持續著剛才的話題。
"我寧可覺得讓你這樣費神的話,我會擔心自己變成你的重擔。我們的關係雖然是戀人,但雙方同時也都是音樂藝術的追求者。其間的優先級,根據人時地的狀況不該一概而論,而且對我來說,我認為應該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不必客氣地將音樂放在優先地位的交情。"
"是啊,這麼說也沒錯。"
我也跟脫好衣服進入浴室的圭繼續交談。
在進入兩個大男人仍有多餘空間的洗澡間,分別沖洗身體,長吁一口氣,兩個人舒服地浸在浴槽中。
圭再度展開話題。
"像今天早上所說明過的,你埋首苦練是我完全可以了解的事。所以我呢,不會認為身處這種狀態的你很冷淡,反倒抱持期待看護著你,我是這麼解釋的。"
"嗯。但是啊,像這樣子回復到戀人的心情的時候,就該恰如其分才好吧?與其說是為你分神,我覺得還是這麼做比較好。"
"是啊,這是當然的。"
微笑著的圭,在熱水中碰觸我。
"歡迎。"
享受著從被握住的陰莖悚然戰栗傳來的快感,我也把手伸向圭的股間。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興致很高昂。"
"那真是太好了。"
臉頰自然而然貼近而接吻。圭的手引導我跨騎到他膝上,修長的手指逗弄著肛門,而後鑽了進來。
"啊......嗯。"
我緊緊抱住圭的頭,一面任他翻弄一面索求親吻。
"悠季......?"
"嗯......好棒,感覺到了......啊嗯。"
讓增加成兩根的手指有節奏地侵犯,靜待著衝上絕頂的境地,我也用雙手愛著圭。
"啊,不行,快要高潮了,等,等一下。"
圭聽取我暫停的要求,我把忍不住不斷喘息著的頭,依靠在圭的肩膀上。
"那個。"
"是。"
"我......我想就在這裡來吧。"
輕聲細語這種令人臉紅的台詞,臉也真的紅了。但是,
"我想這樣......"
這種心情無法忍受了。
"就這樣,在這裡嗎? 還是......"
"嗯。"
"那就這樣吧。"
在鋪設浴墊的簾子上,不知是聚氨酯橡膠還是苯乙烯樹脂的墊子會吱吱作響,雖然不太喜歡,但無論如何都希望快一點。他把盤坐的腿分開,我跨坐上去,自己把腰降下來。
"嗚。"
"很勉強嗎?等一下,用肥皂。"
將代替潤滑劑的泡沫塗進去的時候,邊親吻邊等待,當環抱著腰間圭的手開始催促,再度展開挑戰。
"嗯,噢!"
太過滑順了,突刺到深處的痛楚和衝擊,一下子直沖頭頂。
"不要緊嗎?"
"嗯,嗯......還好。"
"可以再稍微放鬆點嗎?"
"很緊嗎?"
"太棒了。這樣會保持不住。"
"不行唷,自己先高潮的話。"
我輕咬圭的耳垂喁語,把吞沒了硬梆梆的那話兒的腰肢抬起。
圭唔地低聲呻吟一下,咬緊牙關。
一面緩緩地擺動腰肢,我求取著吻,圭貪得無厭地吸吮我的唇舌,蹂躪著口腔。
"嗚,唔,唔,咳。"
在不戴眼鏡也看得很清楚的近距離,因艱辛忍耐而扭曲的圭的美貌,一綹前發垂落額前的樣子也很妖艷,令我想要更加欺負他,而加大了腰部擺動的幅度。
"......怎麼樣? 有感覺嗎?"
"你,你呢?"
"太......太好了......"
"那,再好不過......但,但是。"
"不行了?"
"不,不會。"
為了說過不可以自己先高潮的我,用渾身的自製忍住高潮的他,教我丟棄所有的思考,愛他愛得不知如何是好。
"換,換過來。"
我這麼請求。
"你在上面。"
然後,就一如往常強而有力地直沖頂峰吧!
圭一語不發把我推倒,把我的腳搭在肩上,用折成兩截的姿勢將我壓在身下。
被突刺到深處而喘息。為急切的韻律所翻弄,不成調的聲音迸散開來。
"啊,啊,那裡!到,到了,去,去......"
"悠季。"
為了百分之百品嚐射精的瞬間那無以言喻的解放感,我屏住氣息,讓神經完全凝注於那裡的感覺。對於放縱的熱度所放出立即而濃厚的快感,有不隨意的痙攣在全身奔馳。
一面持續品嚐著這一切,長長呼了一口氣,混合了滿足不已的甜膩音色。
"悠季......"
喃喃自語似的圭的聲音,也帶著同樣的滿足響起。
我攀住圭的頭,慌亂喘息的唇與唇相互交接。
"圭,我愛你。"
對於擁有能夠如此共享這分狂喜的戀人,我傾注感謝與愉悅輕語。
"......好像快暈過去了。"
這樣以耳語回答。
"還好嗎?"
"已經沒事了。"
"我也是。"
"身體沒有冷下來吧。"
"啊,會冷嗎?"
雖然我和圭在墊子上到現在還不會冷。然而,以濕淋淋的身體相擁,或許還是該考慮一下季節才是。
回到澡盆裡讓身體暖和起來,擦好背,再一次好好暖過身體才出來。
"今晚預定要做什麼?"
圭一面用著浴巾一面問道,我擦著洗過的頭髮,
"嗯~~~"
想著。
"睡覺吧。"
我如此答道。
況且,現在也不是拼了命想要拉琴的心情。
"不逐漸回復正經的生活時間不行啊。"
嗯,是啊......已經達成既定進行的目標,若想在演奏會之前提升到最佳狀態,就再也沒有可容體調崩潰的閒暇。到重要的日子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對於非完成不可的課題來說是很短暫,然而實際上是非常漫長的。若不妥善地自我管理再進行,說不定會有在緊要關頭痛悔飲恨的可能性。
......像大學四年級的時候,那次演變成不戰而敗結果的試聽,就是個教訓。
當時的我,為了接受試聽,滿腦子只充滿了要加強指定曲的事,連身體亮起了黃燈都全然不加註意,最後招致原本就是我弱點的胃產生急性潰瘍的叛亂.... ..直接的原因雖可說是輸給精神上的壓力,但若事先察覺到隱隱作痛即將發作的前兆,採取必要措施的話,或許也不至於發生在當天早上吐血,沒有前往試聽卻被抬進醫院的這種失敗。
更何況這一次,是我感到有極高的或然率,能夠提出前所未有自信演奏的舞台。絕不希望因健康上的理由失敗。
為此,首先得好好管理每天吃睡的時間表......才是。
"晚上就睡覺,三餐就好好地吃。這是最基本的。"
我低聲自言自語。
"是啊。"
圭這樣回复我。
"如果能有這樣的方針,我也不必一直憂心忡忡。"
我望向圭,他穿著浴袍看著鏡子,用梳子將他那不使用吹風機主義的頭髮向後梳整。
"我讓你憂心忡忡了嗎?"
我回話。
"這個啊,還好。"
與那稱不上壯漢卻十分健壯的體格,以及唯我獨尊的撲克臉毫不相稱,以無微不至的照顧作為擔心的作法的男人,含糊其詞說道。
"因為是我所愛的你的事啊。"
做下如是的結論。
"看顧著被精神上的懊惱所苛責的你,也算是聊勝於無,但是無論如何孩是身體重要。"
"嗯,說得也是。"
"需要安眠的牛奶嗎?"
"噗。"
我笑了出來。圭大概是前述的台詞接不下去了吧,總覺得有點可笑。
"加點白蘭地喝好了。"
反正,今晚就什麼也不想地放鬆吧。伸展雙翼酣然入睡,明天再展開認真的練習。
兩個人在廚房喝下圭作的牛奶加白蘭地,刷好牙回到臥房。
一起上了床,在各自的位置躺下時,圭孤零零地說。
"雖然已經不是一個人睡覺會寂寞的年紀了......"
"呼呼。"
我依他的希望向圭的臂彎移動。
"要不要我送你抱著睡覺用的填充娃娃?就算是壓歲錢。"
"才不要。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嗎?剛才連一瞬間都沒有想過想要嗎?"
"不想要。"
圭翻過身來,把以臂為枕的我擁入懷中,鼻尖深深埋入我的髮際。
"你的味道......"
"好像相當寂寞呢。"
我老實不客氣地逗弄他,圭坦率地承認,開始挑撥我的胸部。
圭的大手像按摩似地在胸板上來回撥弄,指尖展開尋找乳頭的遊戲。靜電般的快感,從那兒一直油然擴散到全身,唇端猛然一震。
"還要?"
"想睡的話就睡吧。"
"......沒關係的,我也想要......"
圭細膩的愛撫讓我高昂起來,使我充分領略到與從音樂得來的狂喜不同,唯有肌膚和肌膚相貼才能品嚐的快感。
這既是圭魁偉身體的溫度所進行的紮實演出,我也藉由感知圭的體味記住了被愛的安心感,相互混雜的喘息聲又如此地惹人愛憐......
以溫柔的嗓音道著"晚安"的唇親吻,我在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還要喜愛、最能夠安心入睡的圭的臂膀中,閉上了眼睛。
安息的睡眠,直到聽到鬧鐘的吵鬧聲為止,我獲得了休憩。
第三回
星期一,星期二。
《雨歌》的練習進展得很順利,我以興奮難耐的心境,努力追求我的音。
再來是一月九日(星期二),福山老師的上課日。
一到中午,想到還沒跟生島說好今天就是上課日,於是帶著小提琴飛奔到公寓去。去了之後,生島居然記得是每周同一天的同一時間......令我甚為意外。
"來都來了就去做飯吧。"
"好好,我來做。不過啊,還是牽個電話線怎麼樣?"
這樣的話,這種時候就可以不必特意用跑的過來了。
"不要。我跟空也都不用還要花錢。日本的電話貴死了。"
"啊,是這樣啊。"
對了,有辦法就買台腳踏車好了。有腳踏車的話,每天買東西的時間也可以節省下來。跟圭談談看吧。
"可是啊,要做飯應該要有材料吧。只有米跟味噌!? 那要做只加味噌的壽司飯嗎?"
結果就變成了請空也去買東西回來,我決定在這段時間開始上課前的練習。
今天早上才練了兩個小時,而且也只集中於第三樂章。若不能深入腦海地一次又一次練過,說不定會落入在老師聽到三樂章那一段之前就被踢出去的窘境。
哎呀,不拿米開始煮飯不行。
設定好電子鍋,
"抱歉,麻煩在空也回來之前讓我拉一下琴。"
先跟生島說一聲,把小提琴取出來。
這麼說起來,因為最初發出那個音是在第三樂章,結果就緊抓著那裡不放,但是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是不是不能這樣做呢。不對,不管是早是晚,我都希望讓全曲都淹沒於我的音之下,務必要以發出它為目標來拉。
是啊,比如說一開頭的簡短樂句,如果也能使用那個音的話,這麼一來感覺應該會非常愉快吧。真的不行嗎。如果做得到,連老師都會嚇一跳的吧。
懷抱著這般野心,我把琴弓架在弦上,側耳傾聽腦海中的音,為了使它具現為現實中的音,預備好緊張的演奏姿勢。
來,降臨吧,我的音......
發出的樂音,雖然比之前更接近理想,但還是無法穿透焦點的音,我把開頭的樂句反復了五遍之後,暫且把它放著再往下練。
邊凝神傾聽邊把神經繃得緊緊地拉下去,在某處找到(在這裡做到的話就行了)的地方。好,回家以後再仔細地試一次吧。
然後是第三樂章。在目標的那段樂句雀躍不已,跟在家練習時一樣,明快地發出了想拉的音,背上有悚然流過的快感。
對,今天就拿著這個音去吧。聽了這個,老師會怎麼說呢。最低限度,應該是不會像平常那樣被批評得一文不值。好高興~~~
還想開始復習第二次的時候,空也就回來了,我做了烤肉式的炒青菜跟紫菜味噌湯,煮好剛好就是午飯時間。
"嗯,果然還是媽咪煮的好吃。"
"啊哈哈,謝謝。對了,買東西回來的時間好快啊。"
"因為我開始騎BIKE了。"
"BIKE是說,腳踏車?生島的嗎?咦,騎得上去啊?"
(譯註:悠季為何會有此一問,因為日文的摩托車也叫BIKE。^^;)
大人用的腳踏車......這麼想著,空也擺出一副斜眼睨視的表情說。
"我是用技術來騎的,就算不把座位調低也OK。"
因為生島的體格超過一百九十公分,大人用二十八英吋大小的腳踏車,座位的高度要提到很高才騎得起來。
"這樣腳就碰不到地面了吧?很危險的。"
空也一臉充耳不聞的神情。
"No Problem。"
這麼說。
"又沒有發生過意外。對吧,高嶺?"
"等到發生意外就太遲了吧?"
說著才想到,勉強騎著腳踏不到地面的腳踏車,或許是空也想要快快長大的願望的表現。
"空也,你的鞋號多大?"
"二十五。"
"這麼一來,就不用著急啦。"
"怎麼說?"
"身高是跟腳的大小成比例的,也就是說以後還會再繼續長高。勉強騎著不好騎的腳踏車,要是受傷可就糟了。如果斷了手或傷到手指,就不能吹法國號了。"
"唔......"
"如果調一下座位的高度,在坐上去以前稍稍弄一下就行了不是嗎。以適合身體的方法來騎比較好唷。"
"唔......"
"哪?"
"......喔。"
我們一來一往的對話,生島只是一面拚命大口吞下飯菜一面聽著。
第四回
前往福山老師宅邸的路上,生島自始至終都彷彿很高興似地,輕輕搖晃身體,低聲哼著像是爵士的曲子。我對這有節奏的哼唱充耳未聞,為了在老師面前演出出色的第三樂章,用想像力勤勉地訓練自己。
走上新年裝飾已經移走的玄關,進入上課的教室,我首先一心一意趨散被寒風吹凍手指的僵硬感。生島零星地彈著鋼琴暖手指。
指尖的寒冷感覺差不多去除完,正展開準備運動的音階練習,老師進來了。
我放下小提琴,
"拜託您了。"
低下頭。
"今天從第三樂章開始試試看。"
"是。"
生島開始彈奏間奏,我架起小提琴。
啊......自信滿滿地站在老師面前,這是何等愉快的感覺。不過這是在那一句能如常拉出來的前提之下。來,一鼓作氣! 首先以正確的力道......去吧。
把那個音拉出來,雖然需要細心的注意,但若僅把注意力放在技術上就會失敗。反倒當我抱持做得到的自信,集中於無心的自然體拉奏,更容易確實地到來。
因此我全神凝注於傾聽在我體內鳴奏的音,將一切雜念自腦中屏除,期待那個音和現實中發出的音能夠一致。
接下來......那焦點倏然交疊的感覺到來,我的小提琴依我盼望的音演奏出那段樂句......
直到最後拉完放下琴弓,還在細細玩味殘留在體內,那一句無上幸福感的餘韻,老師的聲音傳入耳中。
"終於抓到要領了嗎。"
老師這般說道。
"我還以為越後的石頭會一生冬眠下去。這樣上課才終於像是上課了嘛。"
我俯首,藏起第一次聽到老師肯定的話語,而不由自主想要偷笑的臉。
好高興......極度地高興。
老師向這樣的我說。
"怎麼樣,想用這個音拉完整個第三樂章吧。如果全曲都這樣,想必感覺不錯吧,嗯?"
"是。"
我回答。
"為了趕得上三月的演奏會,我也想趕緊完成。"
"生島。"
老師摸著下顎。
"從剛剛那一句的一小節之前開始。不,兩小節好了。"
"好。"
生島放好手指,我架起小提琴。
『剛剛那一句』指的是哪裡,就沒有必要再多做說明了。
總算將包含一小節中本來不全出得來的部分,拉了四小節,老師喊了停。
"不是長弓,要用短弓拉才對。這樣領會到休止符也算是音符的一種,就不必手忙腳亂了吧?"
然後把自己的小提琴自琴盒取出......
四小節的樂句時間該如何取決,以及抑揚頓挫,以(若是我會這麼拉)的方式示範給我看。
我以此為啟發,(原來如此,是這樣的嗎?)地試試看。
(不對,不是那裡。好好地聽進去。這裡就這麼拉如何,這樣......瞧,從滯塞中脫困了吧。)
(啊,是啊。究竟是......)
(錯了,拉到這裡會綁手綁腳的。如果是我會這麼拉。)
(啊......?對不起,是,這樣嗎?)
(不是那樣,這樣才對。)
(這樣......對嗎。)
(如何,比剛才好多了吧。)
(呃,這是說......這樣? 不對,這樣來......就是這樣。啊。原來如此。)
(明白了嗎? 那,下一段。)
這可以說是和《雨歌》首次上課時飽嚐的"重來一遍"攻擊相同的,反复再反覆的殘酷鍛煉,然而一點也不覺得辛苦。
辛苦的地方,是無論如何都越不過去的柵欄,既然有老師以實際示範為啟發相助,就能輕易地飛越而過。當然,要把所有建議都在當場實現也很勉強,但是只要能明了方法論,之後只要再花時間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就好。
我跟隨福山老師以來,第一次屏息等待著老師的反應接受課程。不管幾次,就算嚐到平常那樣辛辣的挖苦或嘲弄,只要挖苦當中也含有啟示,那麼話中帶有的刺也不算什麼了。
等到察覺的時候,課程已經超過兩小時才完結,抱著如山一般的下周作業離開老師家的我,就像從尋獲自己的音以來"還想拉更多,貪得無厭地想拉"的心情上煽風點火,蓄勢待發的狀態。
那兒若是那麼做應該就可以了,那一句那樣維持下去就能克服。既已捕捉到了手上的觸感,再來能盡力而為地拉就好......啊,好想快點回家練習。
在代官山的車站等電車的時候。
"算是幫你保密的分,做鬆餅(Pancake)給我吃。"
生島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話。
"鬆餅?"
"在這裡好像叫做烤餅(Hotcake)?啊~好想吃鬆餅。"
"要做也是可以啊。"
烤餅的話,到超市去可以買到混合起來烤一烤就行了的快餐商品。
"保密的分,是指什麼事?"
"嘿嘿。"
生島像是色狼般地笑著。
"你,高潮了吧?"
"咦?"
"在正夫那裡,有兩次。"
"什,什麼話?"
"我假裝不知道一直看到最後哪。一邊拉琴一邊露出'啊哈~~~'的嬌豔表情。你這個色鬼。"
粗壯的手臂砰地撞了一下我的側腹,害我一不小心跌了一下又站好。
"什,什,什麼啊!"
"要是說出你在正夫面前高潮的事情,桐之院那傢伙想必會咬牙切齒不已吧。對嗎,甜心~~~?"
"餵,餵!"
什麼高潮高潮的,在者種公眾場合說了不知幾遍!還用這麼大的聲音!
"你好像也很具有脫衣舞孃的素質嘛。"
嗚哇~~~這個人!
"生,生島。"
"那,你知道做鬆餅的方法嗎?"
"呃? 呃,呃,會啊。"
回話的同時,剛才廣播的電車已經來了,我跟在生島後面上車。
生島在搭電車的時候,把來時哼過的爵士曲目添上歌詞哼唱著,在富士見車站一下車就開始演說鬆餅的製作方法。
"要訣就是要讓蛋好好地起泡,不管加了牛奶跟麵粉,都不可以讓發起來的泡沫消失。"
觀察他的話端,像是想要讓母親做給他吃,有媽媽的味道的鬆餅,從我手上再現的樣子。不知說了幾次的"媽姆(Mom)"......那的確是媽咪(Mammy)的鄉音說法。
總而言之,既然要做得像生島所苛求的鬆餅,只加上牛奶去烤的快餐粉末就不能用了,我買瞭如山一般的雞蛋、牛奶、髮粉。除此之外,還買了用來塗的蜂蜜和奶油。
"啊,呃,香草香料要嗎? 家母好像會加的樣子。"
"媽姆才沒用那種東西。"
"那,不加就可以了嗎?"
踏出超市的時候,發現還忘記加買一樣重大的東西。
"家裡,沒有發泡器。"
"那是?"
"到那邊的五金行買吧。"
看看店裡的商品,想到家裡廚房也沒有大碗,決定拿鍋子來代用。
但是......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雖然本來應該要回家繼續火速展開練習才對啊。媽姆的鬆餅是什麼鬼東西! 不要開玩笑,真是的。
雖說如此卻無法忤逆生島的我,在代替大碗的鍋子裡鏘啷鏘啷攪動二十個分的雞蛋......生島叫著你打蛋可不可以細心一點,連個忙都不幫只會大聲嚷嚷......注入牛奶,再攪動一下起泡器,終於OK了,現在不能把泡沫弄垮,把篩過的粉末混進去。再來,就是"在泡沫還沒消的時候趕快烤好"了吧。
雖然起泡的作業很勞累,要把它烤成漂亮的金褐色更是困難。要不把表面烤焦,又要讓內部烤得而膨鬆,等到了解怎麼調適火候的時候,已經做出了好幾片焦黑的鬆餅。
生島一面抱怨"好苦"、"遜斃了",一面把焦黑的或是沒焦的一燒好就一口吞下去,拜此之賜完全不知道燒了幾片。終於,烤出像是烤餅顏色的烤餅了。
"瞧,這樣就可以了吧?"
自信滿滿裝滿整個盤子的鬆餅,生島用手掰成兩半,大口大口吃下去。
"呼。"
"怎麼樣?"
"比不上媽姆,但是應該可以嫁人了。"
"什麼話嘛。誠實地說好吃不就好了?"
"馬馬虎虎啦。"
生島像是鬧彆扭的小孩似地說著,
"趕快繼續烤。"
用下巴命令。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這樣的話,會滿鍋都是......再怎麼烤都一點也沒減少。好好負起責任把牠吃掉吧。"
知道竅門以後,再度開始烤鬆餅的我身後,生島嘟囔著。
"媽姆以前說過,希望能有不管再怎麼烤,內容都不會減少的魔法的鍋子。"
自言自語的口氣,我只用耳朵聽著。
"可以把孩子全都用鬆餅餵得飽飽的,是媽姆長年的夢。當然,奶油或蜂蜜都能隨心所欲地塗上去最好。但是這對媽姆來說,只有得到魔法的鍋子才有可能,真的只是夢而已。"
哈林區的貧窮黑人婦女,養育包括像我這樣撿來的,總共十二個孩子。只能保證不至於餓死,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
我沒有答腔,只是把平底鍋裡烤好的鬆餅,移到生島面前的盤子。然後在平底鍋上,向被豐饒的魔法所守護,還剩下充足的內容的鍋子內再度澆上油。
"我靠鋼琴吃飯以後,媽姆也可以偶爾做鬆餅了。在復活節、獨立紀念日之類的特殊日子才會做。
有一次,媽姆在沒什麼事情的日子烤了鬆餅。我們問她為什麼,今天是有什麼好事嗎? "
壯碩而心地善良,黑色皮膚的媽姆,以及被小孩子們包圍起來,貧窮卻充滿溫情的餐桌景象浮現眼前。因為意料之外的鬆餅盛宴而眼神閃亮,異口同聲地詢問原因的孩子們,媽姆是怎麼回答的呢......?
"'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啊',媽姆這麼說。然後,笑容滿面地對著我說'你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了嗎?'......"
眼淚幾欲奪眶而出,正當我眨了眨眼的時候,才想起鬆餅還在烤著。趁著鬆餅還沒焦掉趕快翻面,"好險好險"地撫著胸口。
是嗎......鬆餅對於生島來說,是這樣的東西......最重要最重要的回憶裡的味道......
"媽姆現在還在紐約嗎? 呃,一切安好嗎?"
"大概吧。"
這樣不可靠的回答。
"沒有在通信嗎?"
"寫信對我來說是難如登天,就算寫了媽姆也不會看。"
"啊......"
"只有寄聖誕卡而已。有沒有收到也不知道。"
就是這樣的人啊......我這麼想著。雖然有細膩的感情,做出來的事卻既亂來又大吵大鬧。然而,這就是生島這個人......或許可以跟媽姆心靈相通吧。兩人的心,無疑比實際上的親子還要緊緊相繫。
"之前有說過要讓空也到美國的學校去唸書。決定好了嗎?"
要回到有媽姆在的美國去嗎?
"是有拜託桐之院的律師在四月以前弄到空也的簽證。看起來不像個笨蛋,總會有點辦法。"
"啊,那,生島的日本國籍也是嗎?"
"反正老爸他們也不是從木頭蹦出來的。應該可以特別處置吧。"
"這樣啊,那太好了。圭他什麼也沒說哪。"
"那是因為我激起那傢伙的嫉妒心,他把我當作眼中釘啊。"
"我覺得沒這種事情。"
啊,但是競爭意識的確是很強沒錯。
性格水火不容,同樣身為天才,有著彼此競爭部分的兩個人,既是好朋友又是對手的關係,在剛成為一對的我和圭之間,掀起深遠的風波那件事,也只不過發生在一年前而已。
當時生島意識到圭的虛張聲勢,讓我誤會,差點就演變成為悲慘的結局......結果如同下過雨而穩固的地面一般地解決。在此之後空也出現了,引起各式各樣的騷動......只不過是一年時間,卻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
哎呀,烤熟了。好,請用吧。還要吃嗎。啊哈,果然還要?啊~~~啊~~~這樣不就浸在蜂蜜裡面了嗎。雖然也沒什麼關係啦。
"空也跟生島都不在的話,會變得很寂寞的。"
就各個方面來說,常被這兩個人搞得七葷八素,但是空也很可愛,生島也......
雖然或許對我這樣的人而言,並不是很易於交往的對象。但是空之所以會和他親近,圭也把他認作是好朋友的理由,我也十分能夠理解。並非是聽到媽姆的事情才這麼認為,這個人的內心深處,擁有貨真價實的人性的魅力。雖然很難以應付。
"不讓桐之院發現,跟我來一發怎麼樣?不論何時都可以。"
看吧,馬上就說這種話!
"生島你已經有了空也吧!要是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我要去跟空也告狀。"
"餵!等一下,等一下。那傢伙,會吃上好幾斤醋的。"
以生島為敵手,這豈不是第一次在口頭上佔了上風嗎! ?我心情愉快地用鼻子哼出聲。
"那就好好悔改你的言行吧。"
這麼說起來,也快要到空也來的時間了? ......還剩三十分鐘。就再烤些熱騰騰的鬆餅給他吃吧。
一面思考著,一面想到今晚是富士見的練習日。
糟了......雖然想著要溫習福山老師的課程成果而振奮起精神,卻因為做鬆餅耗費掉不少時間,首席的工作還要用掉兩小時嗎?
唔唔~~~......要是不去就不好了......好想翹......但是上禮拜已經跟微笑先生說了"星期二會去".... ..要是誰來代理首席的話就可以輕鬆了......不行不行,沒有這種道理的......可是......分部指導的部分由M響的諸位來就行了,微笑先生也說現在還不到獨奏者出場的時候......可以嗎,就休息到今天。只是,再用感冒這種謊言來請假感覺實在很差,所以就用真正的理由......嗯,就這樣吧。
"抱歉,我有急事非打個電話不可。"
第五回
"抱歉,我有急事非打個電話不可。"
對生島預先說了一聲,我走向放置在玄關入口處的電話。
"餵,這裡是‘莫扎特'。"
接電話的是女性。不知是微笑先生的太太還是打工的店員。
"我是承蒙照顧的富士見的守村。"
"啊,守村先生! 我們才承蒙您照顧了。"
是太太。
"請問,石田先生在家嗎?"
"在,他馬上就來接了。"
萬一正在泡咖啡的話,就太失禮了。正想著,微笑先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餵?"
"啊,午安,我是守村。"
"啊,你好你好,感冒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托您的福。"
"那太好了。"
在對方說出富士見的大家都在等待的話之前,我急急忙忙把話接下去。
"嗯,感冒是治好了,但是事實上為了演奏會的課程而渾然忘我了。"
"啊,很忙嗎?"
"是的。唔,今天就是上課日,所以到下星期為止,都是充滿不完成不行的課題的狀態。"
"這樣啊。"
微笑先生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日本大賽的發表演奏會的話,就是專業的出道舞台吧。"
"啊,也說不定。"
笑著回答,因為當時的我,對於三月的演奏會的這種意識,還不能說很明確。
"既然頂著第三名得獎的招牌,也不能讓人聽到拙劣的演奏。"
我還只有這種程度的認識而已。
不過,
"等一等,守村,清醒一點。"
被如此回复。
"日本大賽頒了獎給你,就是認可你身為音樂專業的才華吧?所以才要舉辦發表的音樂會。這麼年輕的人以職業演奏家身分出道以後,就要受人拜託了。所以,來聽的人搞不好都是星探也說不定。以後,無論得到獨奏會活動或者CD出片的工作,這都是最初的機會吧?"
"啊......的確......是這樣。"
我在回答之前,因為驚愕喘了口氣,
"等等,那個啊。"
石田先生的語氣轉變了。
"縱然說這也是守村你的優點,但是請稍微秉持一些世俗化的觀念吧。"
"噯......"
世俗化的觀念?
"一旦目標朝向專業並且涉足而入,不管是音樂的世界還是經營咖啡店,都要憑藉它才能生活。也就是說要靠這條路吃飯的吧?就像是咖啡店如果門可羅雀就一點也不像話,音樂家若不接受有演出酬勞的工作也不行啊。"
"呃......是。"
"所以啊,比如說我希望店裡經常會有常客來,做了許許多多的努力,守村不為得到工作而努力也不行唷。有點像是在推銷自己,這方面也要好好加油。"
商業......嗎?所謂的職業演奏家?
彷彿聽見我內心的疑問,微笑先生接著說了。
"我啊,是認為藝術家只要在發生付錢這件事的那一刻,就算是'買賣'了。我賣一杯四百日圓的咖啡。和這個一樣地,守村也以獨奏會的形式,販賣陶醉於藝術的時間。這不論是畫家還是什麼都是一樣的。用作品交換金錢,構成生活的要件,這才是'職業'啊。"
"哈......的確。"
是啊。
"這麼想的話,當然,對守村來說,三月的演奏會就可以當成是在此之前的試演會了,是很重要的機會吧?"
"欸......是這樣的。演奏會的現場會有電視和廣播實況播出。"
"哪!?只要得到一個機會,就會直接通往小提琴家守村悠季的將來吧?正因為客人知道'莫扎特'這家店位於此地,所以喝咖啡的時候才會來。如果別人不知道有守村這位小提琴家,那也不會有工作來洽談吧?而且,當然如果不是'有守村悠季這一位演奏精湛的小提琴家',就沒有意義了。"
"的確,是這樣沒錯。"
"所以我覺得啊,既然演奏會的準備很忙,富士見的練習不來也沒關係。要是沒有這種程度的投入,要憑著一把小提琴當作職業不是很勉強嗎。尤其日本的音樂界,又是萬年不景氣的萬年就職困難。要在其中以自己的才華展露頭角,馬馬虎虎是完全行不通的。身為演奏家的能力和使工作成立的毅力,要比別人略高一籌,如果辦不到的話,就盡可能不要做個半調子的專業。"
"欸......欸,的確。"
我從心底點頭同意。
"還有,我一直覺得啊,希望守村不只是掛個名字,更要成為真正的職業音樂家。聽到那次的西貝流士,我就覺得(啊,他不成為職業音樂家不行了)。啊,還有時間嗎?"
"咦? 啊,可以的。"
"本來是想要見面時再說的,剛好你打了電話過來,那就讓我再多講一些。"
以這樣的開場白,微笑先生要說的是......
"還沒跟大家討論過,所以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罷了。守村你還是休團到三月吧。"
意想不到的話。
"咦?"
微笑先生沒有搭理我的反應,自顧自接了下去。
"希望你不要有什麼奇怪的誤解,實際上,現在也不是可以忙富士見的時候不是嗎?"
"不會,呃......"
"剛才也說過了,我認為現在是理所當然該這麼做的時期。以守村的情況來看。就算是決定不休團,能來的時候就來好了,再怎麼想還是覺得首席畢竟是項重荷。怎麼樣?正直地說的話。"
唔......說出來真的好嗎?應該可以吧,因為是微笑先生啊。
"確實,要一如往常負起首席的責任,是有點欠缺自信。"
我以委婉的說話方式承認,微笑先生連連稱是。
"所以我想討論一下,在守村有空之前,找一個代理首席如何。"
"原來如此......與其讓首席一直缺席,還不如認真地選個代替的人選比較好。"
"噯,如果說得直接點,也是有這方面的考量。我們大家都知道守村的狀況,會好好為你加油,但是練習的時候沒有領導者,那又是另外的問題了。"
"欸,我很了解。我想,與其以這種形式一直給大家添麻煩,還不如暫時找哪一位來代理,我會比較安心。大抵上現在,考慮一下哪一位具有領袖氣質,不要算是代理,就當作新任樂團首席賦予明確的立場,領導起來也比較容易吧?"
"嗯,是啊。"
微笑先生表明一致的意見。
"若有具有總帥氣質的人,自然就會變成這樣了吧,大家都很有禮讓的精神不是嗎?"
"是,我明白。可以勝任領導者的人,就不必客氣讓他做吧。"
年少時的我被拔擢為首席的時候也是這樣。雖然有著讓時間空閒的學生來當,可以處理到比較細微的小事的理由,實際上還是讓市山先生之類的老手來比較......
"這麼說來,市山先生怎麼了? 還沒出院嗎?"
"嗯,不過最快這星期就可以出院的樣子。"
"啊,是這樣嗎!?太好了! 那果然不是癌症囉。"
"不不,小市還在懷疑不已。 不過從神色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癌症患者。"
"這樣的話,就不能拜託市山先生了。"
"首席代理?"
"是啊,原本市山先生就比我更有首席的資格。既是草創樂團的成員,就像是乾爹一樣吧? 我覺得是適合的人選。"
"嗯,我也這麼想,如果這條線行得通的話。但是才剛從病中初癒。也不知道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啊,說得也是。回復到工作崗位,還要再加上樂團首席的職位......要是再
倒下去就不得了了。 "
"哎,我是覺得,小市和五十嵐不知道哪個人好。"
"五十嵐......嗎?"
"嗯,雖然說平常是第一小提琴的首席來擔任樂團首席。但是守村之前的樂團首席木村先生是......"
"對了,是單簧管。"
富士見一直都實行不合規則的人事。既然如此,拉大提琴的五十嵐就算成為首席,在富士見也不會顯得奇怪。
"守村當上首席的時候,不也是五十嵐這個年紀嗎?"
"啊,是差不多。"
"另一方面,也是需要年輕人的奮發。為了不讓富士見衰老。"
"啊......是這個原因啊。"
選了我當首席也是嗎。
"啊哈哈,不只是這樣而已。因為我們是'首席兼任教練',所以要拜託在音大專門學習的人啊。"
"五十嵐的話,性格明朗也很用心,看起來也頗有責任感,或許讓他來也不錯。若是市山先生太勉強就選擇五十嵐的方案,我贊成。"
"那,就照這樣進行下去可以吧?"
"是。呃,抱歉。因為個人的狀況放棄了職責。"
"什麼話什麼話,依狀況不同而有所變化那是當然的,就別太在意了吧。該做的時候就去做,這樣就好了。更何況守村你們,為了建造富士見專用練習場的遠大計劃,就從兩個人首先成為職樂音樂家開始啊。"
啊......! ?
"這不是穩穩噹噹地一路行來嗎。為了像我們這樣的萬年素人樂團,守村和桐之院這麼有才能的年輕人,如此地努力奮鬥,找遍全日本大概也沒有吧。"
對......對啊,對啊! 不就是這樣嗎......!
"所以,我們會為守村你們的努力加油打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只是擴大編制而已,當然也需要全面的提升。"
我真是的,我真是的......重要的本心......竟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守村? 有在聽嗎?"
"啊,是,是。"
"總之呢,現在不要擔心富士見沒有關係。請致力讓守村自己的挑戰成功吧。"
"是,是。"
"還有,可以擔任柴可夫斯基的獨奏嗎?"
"是,是! 當然,請讓我擔任!"
"嗯嗯,能夠與拉出那種西貝流士的小提琴家共演,對大家都是激勵呢。務必拜託了。"
"是,我會好好練習的。也請您多多指教。"
"哎呀呀,真對不起,你打來的電話卻講這麼久。"
"不會不會。"
哪有這回事。講這麼重要的事情。
"那麼,姑且就在三月的演奏會之前休團好嗎? 當然心血來潮過來露個臉,我們也會很高興的。"
"是。"
"此外,代理首席的事情就交給我行嗎?"
"好的,拜託您了。"
"那就這樣囉。三月的演奏會,我很愉快地期待著。請加油。"
"謝謝您,我會努力的。"
向電話那一頭的微笑先生低下頭行最敬禮,掛上電話。
想著(是啊......)。
真的是這樣呢。我追尋著專業,決意要向大賽挑戰,可不是為了要協助圭所立案的"富士見向上作戰"嗎。
圭抱持著使富士見這個樂團,如同從鄉下地方不足為人稱道的樂團成長到世界性的存在的克利布蘭德管弦樂團一般發展的野心,為此,音響和隔音這些手段都要做好,也說過想建造一個讓團員無論何時都能練習的專用練習場,而這個資金的來源,就是我們兩個人成為職業音樂家而努力......這個計劃,說來也已經展開了。
然而我卻在為了大賽得獎的發表演奏會忙得團團轉這段期間,把最最重要的大目的,心不在焉地忘光了。
啊~~~唉~~~被微笑先生給提醒了,始料未及地嚇呆了吧,真是的。
為了富士見,不好好地賺取酬金不行啊。
這樣說來,要在三月發表最好的演奏,不拚了命去練不行!
第六回
翌日,接到微笑先生打來的電話。
緊要的事情,就是報告在我休團期間,要舉行選舉來決定代理首席,十三號星期六就不練習而舉辦投票。
"這麼說起來,去年也有舉行首席的選舉。"
"啊哈,的確是。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這樣說著。
同樣的,那一天。
圭帶著將要指揮M響例行演奏會的新聞回家。
"真的!? 什麼時候?"
"十七號和十八號。"
"這......不會是,下個月吧。"
"不,是這個月。下星期的星期三跟星期四。預定的指揮者因急病無法來日本,所以我就代替他指揮。"
"嗚哇......不要緊嗎!?"
"因為我是天才啊。"
"這個我已經深深了解了。"
"我的分的票就剩下來了,如果要邀誰來就請吧。"
"如果拿去富士見一定會炙手可熱。大家都是你的熱中樂迷啊。"
"那就請石田先生代轉吧。如果你沒有特別想要邀的對象的話。"
"嗯。啊,等等,生島!"
"高嶺嗎?"
圭翻了個白眼,露出不甘願的表情。
"他說空也要是拿到簽證的話,四月就要回美國去了,有跟你講過吧?"
"是有聽說。"
"在回去之前,讓他聽聽你的演奏怎麼樣?"
即使知道他們有競爭意識,但是比起這個來,更能算是好朋友。
"唔,高嶺如果有想听的意思的話,我是不會吝惜的啦。"
"那就問問看吧。只有一張的話空也可能會鬧脾氣,但是也沒辦法。"
"那就看高嶺的判斷吧。"
"嗯,是呀。"
×××××××××××××××
星期四。
我打電話給微笑先生,說了圭要在M響指揮的事情。
星期六。
圭出門時說了"今晚有踐行會,所以會晚一點",我才知道延原先生要到瑞士去留學。 M響暫時先休團,是為期半年的公費留學。
我請圭代為轉達"請保重身體好好加油。"的傳言。
星期天。
五十嵐打來半帶哭音的電話。
說是今天早上微笑先生打電話來,告訴他選舉決定代理首席的事(昨天晚上好像是去了延原先生的踐行會的樣子),
"我真的沒有自信啦!我根本就不可能辦到的!"
這樣子訴苦。
我向他說明自己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真的做了以後才覺得還可以勝任的經驗談。 "也能用來勉勵自己用功"這樣子激勵他,五十嵐也總算聽進去了。
"那,學長那邊怎麼樣呢?"
"練習嗎? 託大家的福很順利。"
"是啊,真高興。學長令人稱快的演奏,學長令人稱快的演奏,在弗洛伊迪樂團也獲得很好的評價。請務必加油!"
"嗯,謝謝。"
那時的我,還以為一切都會進行得很順利。
-To be continued-
退團勸告 後篇(1)
一月十七日,星期三。
我為了前往觀賞M響的例行公演,出發到涉谷去。
不管在下禮拜上課以前的功課懸而未決還是怎樣,我都不想錯過聆聽圭指揮演奏會的機會.更何況場所在MHK會堂的大舞台,所指揮的又是M響的精銳。
結伴同行的,結果是五十嵐。
試著邀請過生島,雖然他說如果是圭自己拿邀請函來,請他"請來聽聽"去也無妨,但說出這種惹人厭的拒絕之詞,我很生氣。
圭曾經說過,對於沒有再度展開獨奏會活動意圖的生島來說,大搖大擺地去聽別人的盛大舞台,除了怒火中燒之外什麼也不是。
但是如果覺得為這種事十分悔恨,也可以進行活動再開的努力啊。既然是彈得那麼厲害的人,有這個意思的話不就應該可以製造機會嗎?雖然不很清楚生島離開舞台時的詳細情況,不管發生過什麼,都已經過了時效了吧。
當然,如果生島自己沒有以古典鋼琴家身分複歸舞台的意思那也就算了,但我還是很想在音樂廳裡面聽聽那個人認真的演奏,往昔的樂迷們應該也引頸盼望活動再開已久了吧
結果這一天,我和五十嵐約在富士見站前,興高采烈地前往音樂會。
在電車中討論富士見的事。
"昨天是當樂團首席的第一天吧。感想如何?"
我這麼詢問,難得身穿襯衫的的五十嵐回答。
"嘿嘿。"
一面搔著頭。
"雖然說完全只是首席的代理,卻很有自己被愛的實感。"
"耶?"
"因為大家都很幫忙啊。雖然是被硬塞的工作,受到大力支持也可以做得高高興興。飯田先生還好像小姑一樣,在旁邊說東說西的。"
"啊哈哈哈。"
"跟守村學長比起來,我當然比較靠不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這種事啦。不是靠不住,應該說是不能丟在一旁不管的人物吧。"
"這麼說,不就是因為不可靠,所以才不能丟著不管嗎?算了,隨便啦。反正也只是代理到三月為止。"
"這麼說,學年期末的考試也要開始了吧?不對,雖然這不是強迫你代班的人該說的話,但是那邊不要緊嗎?"
"沒關係,總會有辦法的嘛。"
穿著襯衫看起來很成熟的五十嵐,像是在自我保證,點了點頭。
"我會量力而為。"
然後惡作劇似地笑起來。
"春山小姐啊,決定要作一個'代理首席'的臂章喔。所以,我要考試或是有事不能來的時候,就把這個交給某個人,算是代班的代班。這主意不錯吧? "
"啊哈哈,什麼啊,這是~~~會想到這種方法,還真像是五十嵐的作風。"
"啊,用值班制輪調也不錯吧。"
"首席嗎?"
"每個禮拜輪值啊。"
"啊哈哈哈哈,還要戴上臂章嗎?"
"如果是川島小姐當班的時候,會要簽到吧。走音的話還要罰掃地。"
"呼呼呼呼,好像真的很恐怖。"
"戴著臂章,像這樣叉著腰'那邊的五十嵐!罰掃地!'!"
"真像一回事,真像一回事。"
"我要告訴她這是守村學長說的喔。"
"拜託不要,不然我再也不敢出現在富士見了。"
交換學生般的會話談天說地,到達涉谷前的乘車時間也不至於無聊了。
徒步前往MHK會堂的路上,被問起而談到現在進行中的雨歌練習情況。
"現在一想起來就冷汗直流,不管是西貝流士協奏曲或吉普賽人,還有之前的巴哈,都完全沒有意識到要用'自己的音'來拉。直到這次的《雨歌》才終於發覺,現在連上課都變得有趣得不得了。"
"呼~~~嗯.真是的,果然跟我的層次是不一樣的啊。"
"拜託。我好像繞了好大一段路一樣。剛剛被老師指出的事,其實學生時代起就一直被罵的很慘了。因為我沒有能力理解,所以才讓老師費盡唇舌。對了,你們不是在我家練了好幾次六重奏嗎?小市的慰問演奏那次。那時覺得五十嵐的音就是很像五十嵐的嗯。所以說,這不就已經把握到自己的音了嗎?"
"不不,我還不行啦。雖然說有在思考是要這樣拉還是那樣拉,但是要說五十嵐健人的音是怎麼一回事......我,還是沒有。覺得好只是配合曲子發出適當的音而已。但是學長說的'自己的音',不是這樣的吧?"
"嗯~~~我用功還不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突然想起,以前福山老師說過,要我想想有沒有意思成為母校的講師。
......我還是,沒有教導大學生的能力吧。
然後,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跟富士見的鈴木芳子女士,約好要教課的事怎麼辦呢?
對啊,募集幫忙搬家的人手時,圭有這麼說過......不是說大概過年以後要開始的嗎?
但是現在完全沒有餘裕啊。不是能幫人上課的時候。雖然很抱歉,但是這個約定也只能作廢了。
"學長?"
"嗯?"
"到了。"
"啊,我找一下門票。"
入口前方,立著公佈指揮者變更和退票方法的公告看板的會場,一進門,一如往常人滿為患。
"哇~~~我第一次坐S席耶。"
"咦?這樣嗎?"
"因為我自己非最便宜的學生票不買啊。"
"真節儉啊。"
"這麼一來就可以從生活費拿出喝酒的錢了。"
"喂喂,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要盡量多聽幾場正在欽佩中呢。"
"嘿嘿,也是有這方面的努力啦。但是平日的音樂會,一定會拖累弗洛伊迪或是富士見的練習啊。"
"這樣啊。又要上學,星期天還有個別指導的課,果然是徹頭徹尾的大忙人。"
"對嘛!所以請快點復歸吧。首席。"
"但是我學生時代也是這樣當首席的啊?"
"唔!這麼一說就沒辦法反駁了......"
"不知道是誰的名言說,年輕的時候多吃點苦比較好喔。"
"那個,不去桐之院先生那邊露個臉沒關係嗎?"
很自然地問起,我也無意識地回答。
"嗯,還是不要破壞正式上場前的緊張感比較好。我想等休息時間再過去。"
"沒帶花來耶。"
"啊哈哈。"
"啊,不需要吧。只要看到學長的臉就別無所求了。"
五十嵐嬉皮笑臉地說,我才想起我們的關係他也知道。
"我還是迴避一下後台比較好。過去的話可能會遭到被一腳踢出來的下場。"
我斜眼瞪視著若無其事喋喋不休說著揶揄的話的傢伙。
"......什麼啊,你這麼想付門票錢嗎?"
五十嵐一下露出(唉呀)的表情,在鼻頭前面啪撘合起雙手。
"這、這可不行!我這個月荷包吃緊~~~!"
"我知道啦。不要吵。"
終於到了開演時間,當觀眾席的燈光暗下來,光輝照耀的舞台上,圭登場了。
飯田先生他們的臉也看得見,以指揮者身分指揮日本首屈一指的職業樂團,出現在舞台上的圭,身著無比適合的燕尾服的長身,堂堂邁向指揮台而後站定,在這一瞬間,成為此後將於這會場流逝的兩個小時的支配者。
勻稱而美麗的背影,以優美的動作揚起指揮棒,樂團成員響應以預備OK的眼神。
曲目是,拉赫曼尼諾夫作曲的《交響舞曲》。
劃破空氣的動作,將萬全俱備的第一音召還回到現實界,把音樂藝術這種一生一度瞬間的虛幻享受化為確實,開啟朝向世界的門扉。
圭的指揮棒,宛如自由自在悠遊於慣棲流水中的魚兒,將諸多樂器五彩斑斕的音色混合起來編成絲緞,傳遞、誘導著音的流動,覺得緊張時卻被解放,將富含的豐富一氣呵成予以收束。在這變幻自在中嬉戲於音符的奔馳感之爽快。
是啊......他並不是支配者,而是身為這整個宇宙的要素而存在著。正因為栩栩如生地存在於那裡,在他身處的宇宙中,描摹出環繞他身旁的景象,而後,具現的他的宇宙將我們包圍進去......我們成為『他』.. ....成為在華美豐盛的音的世界自在悠遊的他,品嚐與他感受相同的喜悅,為相同的感激而驚喜......
不知幾度高揚的寒顫在背脊上兀自奔馳,我感覺著至上的愉悅,想著(高潮了......)。
啊......我也......好棒......啊,還有......來吧,來......看吧...來了............啊啊~~~真是......感覺多麼舒服的音......再來......我還想..... .再多聽一點這音......!
"BRAVO!"
在這叫聲中,我才發覺到,粉碎掉美夢般的咒縛那片不解風情的吵雜是拍手的聲音。
我高舉雙手,朝著向觀眾簡單答禮迅速走下指揮台的他,送上象徵讚賞與感謝的雙手拍擊出的聲響。
"這真是......我腿都要軟掉了。"
聽見五十嵐的感想後,我起身離席。
圭一個人在後台。我朝他走去。
"實在......太棒了......"
飛身投入他的懷中。
他文風不動穩穩接住我,依我所願把唇壓在唇上,給我熾熱而深刻的一吻。
"啊,圭......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呃,只是。"
"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充分滿足指揮的經驗。"圭滿面春風,堅定地抱著我說道。 "感謝能分享這份至高充實感的幸福。"
用日語說來顯得生硬的詞句,但我完全了解圭想表達的意思,感覺彼此間的幸福感又更加深一層。
"太精彩了,圭......"
"是,謝謝。"
雙目相視而笑,交換如上的話語,正當我回應著再索求一吻的眼神,敲門聲傳來,門打開了。
碰巧在身體慌慌張張離開的時候,從門外探頭進來的是有參加富士見的M響大提琴家飯田先生。
"有空嗎?"
詢問圭的意思。
"啊,請。"
我回答,我正要接下去說那我告辭了,飯田先生卻馬上接口。
"之前那件事。"
一面說著就進來了,關上房門。
"我才不干。還要跟你這種傢伙比較高下,完完全全乾不來。"
就這麼下了結論。
圭若無其事地分開和我的距離,坐到椅子上,
"我越來越想拜託你了。"這樣回話。
"先不論音樂上的信賴,我需要一個對於富士見的情況清楚,又不會危及我常任位置的看家人。"
咦?
"呃,桐之院先生,這是在說什麼事?"
正想說我怎麼都沒聽說過,又傳來敲門的聲音,男人聲音越過門說。
"還剩下五分鐘。麻煩您了。"
這是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要結束了的意思,舞台經理的通告。
"那我回觀眾席了。" 我向圭說。
"期待《第七號》的表現。"
說出本想附贈一吻的激勵,向飯田先生打個招呼"我先走了",離開後台。
急忙回到觀眾席,我思索方才聽到的對話。
所謂看家的人,是指代理圭的指揮者,所以說圭預定會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不在富士見,才拜託飯田先生擔任常任的代理......是這樣嗎?
那麼,不在的理由又是?是預定要做一周或兩週的演奏旅行嗎?還是......
啊,真是,我怎麼都沒聽說!這樣不是太過份了嗎! ?
或者是,想要尋找能託付富士見的雜務的人,是另有什麼計劃嗎?
然後,我(啊)地乍然想起。
該不會是......要參加大賽吧!去年夏天,在東京音樂大賽失敗之後,就都沒提到這件事了! ?但是,如果認為這次要確保紮實的準備期間再去挑戰的話,最少也需要一兩個月的專心吧。如果還要再加上海外的頭銜......就需要看家的指揮者了。
時機恰好地回到座位上,五十嵐問我。
"指揮心情不錯吧?"
"嗯,這次好像很能接受了。上次在神戶,是代替柏黑先生指揮嘛。當時結束以後心情惡劣得亂七八糟。"
"耶......"
"但是這次的拉赫曼尼諾夫評語是'很滿意'。"
"對嘛?我全身都麻掉了。"
"期待《第七號》的表現吧。"
"貝多芬啊。我想在富士見試試看呢。"
"嗯。說來貝多芬過敏症也該消除了吧。"
身材高朓的指揮者出現在舞台上,全場以一致的鼓掌聲歡迎他。
......貝多芬也很棒。比起第五或第七號,演奏機會不太多的的第七號交響曲的魅力,應該會成為讓觀眾重新認識此曲的契機吧。
只有天才之手能夠成就,誕生出緻密的管弦樂,既精巧又深刻的音的藝術,由名為桐之院圭的天才化為現在的感動,呈示到我們耳中。
路德維希.馮.貝多芬和桐之院圭這兩個之間,縱然相隔了兩百年的時間,又是荷裔德國人和日本人......或者說具有西洋人和東洋人的差異,不論出身、環境、人格、性格、思想,比起差異來要尋找類似點還比較困難吧。
儘管如此,我們不知多少次感受到了,身為作曲家與演奏家的兩人的感性完全重合的瞬間。
而且這也是,使用到數十位充滿個性的演奏家所構成的叫作"管弦樂團"樂器。也就是說,若非由圭的指揮棒統整起來的人們,以"樂團"為單位,抱持一致的個性,以一個樂團的感性和貝多芬同調融合,是不可能實現這種演奏的。
多麼奇蹟性的難事,圭卻成就了它......然後,如此傳入我們耳中的音樂,又是多麼美妙地震動了我體內的琴弦。
如是化為藝術的音樂......我想。
這就是,桐之院圭的"音樂"。
啊......我感謝與你生在同一個時代的偶然。感謝能像這樣在這里相逢。感謝得以聽見你的音樂的幸福......
掌聲在餘韻中先是以客氣的聲量展開,而後混雜BRAVO的叫聲高漲成如雷的讚賞,不知要持續響到何時。
圭再度回到舞台,示意將讚賞讓給以樂團首席為首的樂團成員,雖然表示這樣就要閉幕,然而觀眾不允許。
據我所知,這種音樂會的例子是很少的,要求安可的打拍子開始了。
全場配合著拍子節奏明確地喊著安可,大約過了兩三分鐘還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雖然好不容易得到了安可,但是該不會出不來吧?。"
我低聲說出自己的揣測。五十嵐也點頭表示同感。
"是突發的吧?沒有準備到安可曲。"
"按照原先的預想,應該是沒有吧。"
縱然如此,仍然不死心的觀眾們還在鼓掌催促,持續響了五分鐘左右時。
樂團首席染谷先生起身離席,匆匆走向舞台左側。
觀眾的聲音一瞬間靜默,但掌聲立刻又以倍增之勢再開。
"果然,不能就這樣退場嘛。"
五十嵐小小聲地說。
"但是又沒準備總譜,這該怎麼辦才好。"
"啊,是啊。也不知道有沒有可以全員背譜演奏的拿手曲目。"
比賽、獨奏會、考試或是試演的場合,背譜演奏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樂團成員邊看譜邊演奏是一般的狀況。而且成為職業後,為了工作每個月要演奏不計其數的曲子,不可能一一去背譜,也沒有這種必要。
因此,像這樣發生預想外的事態時的對應方法,就要總合樂團成員一人一人的曲目,攸關樂團根本的能力。
走進後台的染谷先生,很快就再次踏出舞台。回到樂團首席的座位,跟座位相鄰的次席奏者耳語,而後轉向後面向第二列座位的兩人再說一次。
聽眾們停止拍手,滿懷期待地保持沉默,守著樂團成員之間傳話的樣子。
背向觀眾,一同看著指示傳達狀況的首席,回復到演奏的姿勢。
過了一會兒,由龐大人群的歡喜嘆息所構成的歡呼聲中,湧起瘋狂的拍手聲。成功地引出等待已久的指揮者。
圭以和正式的兩首曲目時相同的瀟灑步伐登場,在樂團首席座旁位停步。彎下腰來、年輕而高朓的他,與年事已高、宛如要抬起頭和兒子對話的父親的樂團首席,交談一兩句會話的風景令人不禁莞爾,從觀眾席四處傳出壓低的竊笑聲。
此時青年指揮者走上站台,面向觀眾,帶著些微古風而華麗地將握著指揮棒的手置於胸前,低頭作為答禮。
坐在我們前面座位的女性兩人組,一邊拍手一邊發出隱約的尖叫聲。
"這麼一來,等一下後台會被花束淹沒。"
五十嵐悄聲說道。
圭以這華麗的禮儀,向正面、左右和樓上的座位共行禮四次,而後回過身面向團員。
指揮棒輕快地揮下,開始的是......"華爾茲之父"約翰.史特勞斯一世作曲的《拉黛斯基進行曲》。
從華美的開頭部分進入兩拍子的進行曲節奏,演奏第一主題的樂句時,圭突然以漆皮皮鞋的腳跟為軸轉身,對觀眾席打了個手勢。
這意謂著:各位,請一同參加打拍子的行列吧。
圭以專注的表情指揮了迅速展開的拍子,點頭表示(很好)之後,又回頭指揮樂團。
一面打著拍子,前列的觀眾開始站了起來。並且迅速感染整個大廳,全體起立的觀眾歡欣鼓舞地搖擺身體,打拍子參加演奏,全體幾近***地完成了光輝燦爛的終曲部,結束。
圭從站起來的樂團成員們和參加的觀眾那裡,接受了歡呼聲與掌聲,自己則果決地答禮致意走下指揮台。和樂團首席短暫地握手,就這麼準備退場。
"BRAVO~!"
向人群中傳來的叫聲,一面走著一面輕輕揮手答謝,消失在舞台左翼。
幾乎同時,觀眾席的照明開始亮起來,樂團成員隨著首席依序起身離席,播報員的聲音感謝來賓蒞臨觀賞,告知演出已經結束......
觀眾們還殘留在興奮的餘韻中,發出愉快的嘈雜聲,熙熙攘攘地流向出口處。
"哎呀~~~真是。果然是太高明了,指揮。"
對於五十嵐爽朗的大嗓門,通道上流竄的人群裡,有好幾個人回過頭朝他笑。
"高明地在一曲之內結束了。"
我這麼回答,五十嵐豎起大拇指。
"這就是演出力的勝利啊。"
笑道。
"真的,我一時還在想會怎麼樣呢。雖然獲得安可是很好啦,沒響應可就糟糕了。"
"一定會倍增的啦,這樣的話。那也太遜了吧。"
"會變成讓觀眾一邊不滿地嘮嘮叨叨一邊回家。"
等到通道空下來,我們走向後台出入口。
在混雜著撤離的樂團成員的後台通路上,遇見了飯田先生。
"唷。"
"真是敷衍了事啊~~~竟然用拍手的!"
飯田先生咯咯發笑。
"安可曲本來就是讓大家高興就好了嘛。"
"這樣啊,飯田先生有發出聲音來嗎?"
"笨蛋,拉黛斯基邊睡邊拉就可以了。"
"喔喔,好厲害喔。"
"雖然是這樣。不過數錯了反复的次數,拜託對殿下保密啊。"
"嘿嘿嘿。"
我向飯田先生打過招呼,就走向圭的後台。
後台里里外外來了不知多少觀眾。拿著節目表和筆的人,應該是來要簽名的吧。
在通道上依序排隊等待的人群中,我看見微笑先生和幾個富士見團員就向他們走過去。日本大賽中認識而入團的富田先生,今晚也帶著夫人一起來了。
"晚安。大家都來了呢。"
"是啊是啊。真的很棒喔。"
"是啊,就算是桐之院也能夠滿意吧。"
"啊,已經跟他說過話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一下下。"
"那就是認真起來的實力啊。真的,太棒了。"
"是啊,又重新尊敬起他來了。"
而且啊,也重新迷上他了。
親屬以外的觀眾大致上解決時,我們踏進後台。
圭雖然還是擺著那張撲克臉和藹可親地應對,但看到頻頻用手上的手帕拭汗,就知道他已經很累了。
可不是嗎,要讓樂團那樣地演奏,必定傾注了所有的集中力。
"那麼,我就告辭了。真的,能聽到精彩萬分的演奏,對樂迷來說真是三生有幸啊。"
微笑先生這麼結束了漫長的後台探訪時間。
"那守村啊,我就先走了。"
不忘為我加上安身的立場,富士見的人們回去了。
像是一直在等著門關上似地,圭癱在椅子上,我用準備好的茶具泡好了茶,把茶送上。
"辛苦了。"
"啊......謝謝。"
"《第七號》也很棒。安可也很愉快。"
圭的回答是,把頭向後仰,筋疲力盡地倒在椅背上。
"好想睡......"
然後立刻就要把眼睛閉起來,我慌忙搖他。
"等一下,不要睡!不能在這裡住一晚啊!警衛馬上要來關門了。"
"......我想睡。"
圭向我撒嬌。
"啊......那,忍耐到附近的旅館就好!可以吧!?來,站起來!別說還要我背你!呃,東西我來拿就好。"
似乎在家裡全心集中讀譜累到極點的時候,就養成了這樣突然開始打起盹的習慣。
我追上已經半睡半醒的長身,把他塞進出租車。
"司機先生,請問一下這附近最好的飯店在哪裡?"
"這個嘛......"
"啊,那,到帝國飯店大概要多久?"
"到赤阪王子、新大谷或是奧克拉會比較近喔。現在這時間大概會差上五分鐘。"
"圭,怎麼樣?"
雖然問了,好像也聽見了卻沒回話。
"那請到帝國飯店吧。"
我決定。比起完全陌生的地方,還是圭曾經使用的飯店比較好。
約十五分抵達,先讓圭在出租車裡面等,沖向櫃檯。
"請問有KING SIZE的床的雙人房嗎?"
"KING SIZE的話,那就只有蜜月套房了。"
櫃檯服務員一邊說明,一邊露出想要以客滿拒絕的表情。
"那就蜜月套房!"
我插話。
"我是之前住宿過好幾次的桐之院。"
"感謝您多次照顧。我馬上為您解說。"
總之圭(或者說桐之院家)好像是上賓的樣子。
好不容易叫醒圭,拉著他橫越前廳的時候,遭到全場的注目。還真是醒目啊,因為穿著燕尾服的高個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搖搖晃晃走路的緣故。
終於抵達房間時好像已經到界限了,我拜託他"睡也沒關係只要站著就好",把上衣、領帶、背心和襯衫剝下來,讓他滾到床上脫下長褲。
"好了,可以了。好好睡吧。"
我說著,敗給了睡意、幾近意識全無的男人要求道。
"KISS......"
"好好。晚安。"
啾地親了一下,圭入睡時表情也放鬆了下來,轉瞬間就沉入熟睡狀態。
"哎呀呀......"
把手扠在腰上,看了一會兒他的睡臉,我開始進行善後處理。
首先是電話。
"餵,房間服務嗎?我想拜託緊急的整燙......燕尾服的上下件和襯衫......是,明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是,早上八點可以弄好的話......謝謝,真是幫了大忙。"
解決了兩天連續的定期演奏會的第二天,也要以筆挺的燕尾服姿登場的問題,把剩下的襪子和手帕在浴室里手洗,負責人的任務完了。
泡好預備的咖啡,在隔間的沙發上休息,我一個人笑了起來。
因為有些可笑,有些愚蠢,又難以形容的幸福,就這麼笑了好一會兒。
×××××××××××××××
附帶一提,翌日的日場公演也獲得相同的成功,毫不保留全力指揮的奇行也一樣,我們又在帝國飯店住了一晚。
為了讓圭無後顧之憂地演出名演奏,負責收拾善後的人似乎是不可或缺。
但是,預想著這種事,今天從家裡帶來了小提琴......加上靜音器的練習,根本就完全不像話嘛。
啊~~~真是的,我一個人回家好了。但是這樣或許未免太冷淡了。如果一兩個小時就起得來就太好了,但是果然還是睡到早上。
唔唔~~~小提琴和戀人關係要並存,說不定比想像中更為困難......
可是,即使丟下圭自己回家,那天晚上應該也不怎麼能練習吧。那感動的拉赫曼尼諾夫和貝多芬,還在腦海中迴響,要把它消除而集中於自己的音,也太勉為其難了。
×××××××××××××××
這個星期六,到富士見去練習的圭,帶著慶祝康復的香皂禮品盒回來。
"啊,市山先生已經出院啦?"
"好像是上禮拜出院的,從今天起復歸富士見。"
"太好了。他精神好嗎?"
"是,和以前沒兩樣。臉色也徹底好了起來,好像還胖了一點。"
"是嗎。結果到頭就只去探望過一次,真是不好意思。慰問演奏也沒去成。"
"有去探望過就好了。"
"算了,也罷。"
我們就這樣把這件事當作解決了。
×××××××××××××××
第二週的星期六。
在夜里相當晚的時間,五十嵐打了電話來。
"啊,'首席',真難得打來。有什麼事嗎?"
我心想大概是要討論新任樂團首席的事情吧,於是這麼對他說。
"是‘代理'。"
五十嵐這麼還擊,續道。
"明天的傍晚,可以空出兩小時的空閒時間嗎?"
"明天?幹嘛?"
現在的我的意識上,星期天是星期二上課的兩天前,可不是休假的日子。
"要慶祝市山先生康復。"
"啊,原來如此。"
"連露個臉也不行嗎?"
"唔,是這樣沒錯......"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把這種事放在最優先地位處理。但是現在我既不是首席,又正在休團中。
五十嵐以怯生生的口吻,但是聽起來像是拚上一條命的聲音說道。
"實際上,希望您能夠排除萬難撥冗參加。"
"發生什麼事嗎?"
我反問。這種感覺很強烈。
"不,這個嘛......其實是這樣子~~~"
然後五十嵐就一五一十招了,
"小市正在鬧彆扭啦。"
"鬧彆扭?"
"雖然嘴巴上沒說,但那就是在鬧彆扭嘛。"
"呃,所以說?"
"那個,我是了解學長你的情況啦,所以這個很難說得出口。"
"好啦,你不說給我聽我是不會知道的。"
"所以說,要講的話......這,對小市來說,似乎覺得學長你沒來參加慰問演奏,滿感傷的樣子。"
"啊......"
"雖然我是認為又不是這樣就叫做冷淡,小市應該也知道的。微笑先生好像也是這麼跟他說的。"
但是市山先生在心境上,還是就這麼留下心結了嗎。
"我明白了。我明天會去的。"
"真的嗎!?對不起!"
聲音豁然開朗的五十嵐,好像已經為這件事困擾了很久。
"結果給你帶來這種負擔。真是抱歉。"
我為了在他剛就任首席的時候,就連累他忙於最難以應付的人際關係問題而致歉,五十嵐以讓人感覺到坦率成長的人類那份開朗性格的口氣回答。
"那就請把宴會的干事工作交給我吧!順便,請跟跟管樂部的人討論一下讀譜的問題,很麻煩哪。我現在該好好重新學習移調了。不然再也受不了啦!"
"啊哈哈,因為管樂器實際的音和總譜上的記號是不一樣的啊。我也是啊。把樂理又重新復習了一遍。"
"是~~~啊。我現在都是走到哪帶到哪喔,樂理的書。如果有人來問的時候不能回答說'我不知道'吧?"
我不知不覺面露微笑。
"你很努力嘛。"
"因為是尊敬的學長的代班嘛。"
得到這樣的響應。
"而且自己也希望能盡力而為啊。"
"嗯,料想得到。對了,明天是幾點在哪?"
"啊,六點在站前的‘富士見'。"
"了解,會費呢?"
"預定是三、四千塊。"
"嗯。好,我一定會去的。"
"謝謝。萬事拜託了。"
掛斷了電話,我思索著。
果然,至少也該多去病院露個臉才對的。小市是支撐富士見直到今天的人,又一直受他不少照顧......的確是在義理上有所虧欠。真糟糕......
然而,拿起小提琴回頭練習之後,這種心情馬上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只想著既然沒辦法也只好這麼解決。
或許這就是我在不知不覺之中,太過依賴小市和大家,於是把這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了吧。
所以,第二天六點開始的宴會,我遲到了十五分鐘。
想要盡可能多拉一點的練習,很難放得下手,而且實際上一點都不想放下。
我抱持著(啊~~~啊,既然約都約了不去也不行)的心情,超過開始時間六點才踏出家門。
打開貼著"本日包出"告示的小料理富士見拉門,連同喧鬧聲和溫暖的空氣,美味的料理和酒香都流瀉出來。
"晚安!我來遲了!"
我出聲打招呼,鑽進入口。
店裡幾乎是客滿......也就是說來了大約十六、七個人。
"晚安晚安,對不起......"
邊站起來迎接邊向這裡招手的五十嵐說。
"都已經乾完杯啦......"
爽快吐槽的是川島小姐。
"對不起,剛剛一時走不開身。"
我一面解釋一面環顧四周,第二小提琴好像全員到齊了,然後是各部的首席。
我望向座位在最裡面的市山先生,向前表達祝賀之意。
六人座的桌子,除了市山先生以外還有微笑先生、長谷川先生、小??、第二小提琴的齊田先生、貝塚老師、加上法國號的小谷先生等人的面孔。
"恭賀康復。"
越過桌子喚道,正在跟隔壁的長谷川先生講話的市山先生似乎沒聽見的樣子。我正要提高聲量再說一次,長谷川先生髮現了我,告訴市山先生。
"啊,您好。恭喜您這陣子完全康復了。既然小市復活,我也就安心了。好像很有精神的樣子呢。"
"啊,謝謝。"
市山先生手摸了摸頭。
"勞您百忙之中特意前來不好意思。"
皺起了眼角。
"不會。我才是,沒能去探望您。"
這麼抓著頭,我察覺到表面上裝出笑容的市山先生,事實上眼神沒有笑意。
"啊,首席,請坐這邊。"
小谷先生把隔壁桌子空下的椅子拉過來,給我一個位子。
"來來,喝一杯。"
"啊,是,謝謝。"
接過遞過來的酒杯,接下貝塚先生倒的酒,我拿起手邊的酒壺。
"呃,酒也解禁了吧。我幫您倒一杯吧。"
我把酒壺向市山先生遞出。
"啊,我還有限制喔。"
市山先生這麼一說,正要倒酒的我的手就無處可去了。
這麼傷了他的感情嗎......
我以淒慘的情緒,"對不起,我太不伶俐了。"
我擺出應酬用的笑臉,收回不被接受的酒壺。
"倒這裡吧。"
對這樣的我,市山先生把自己面前的酒壺遞過來。
"要嚴守一天兩合的規定,非得量著喝不可。"
"啊,所以說這個酒壺是小市專用的。"
"所以上面有寫名字啊。"
結果,好像不是因為略施薄懲才被拒的。
我鬆了口氣,拿著似乎是專用的酒壺,朝市山先生的杯子注酒。
"身體好起來真是太好了。已經能去上班了嗎?"
"啊,首席你不知道嗎?小市那邊的社長啊,把經理工作完全都託給小市,還在醫院裡面弄帳簿對吧?小市。"
"咦!?帶著工作去給生病的人!?"
"不不,我也很無聊啊。現在的社長才剛換沒多久,對我來說就好像兒子一樣。"
"不管怎麼樣,只要不會妨礙身體就好吧。"
市山先生微微面露不豫之色說道。
"我說你啊眼睛放亮一點。那是因為怕飯碗不保不得不如此。要是出了院公司也沒了,為了貸款而債台高築,要笑都笑不出來。"
"啊哈,是這樣啊。啊哈哈。"
自己都覺得很空洞的笑聲。
果然,市山先生對我心懷芥蒂好像真有其事。如果是平常的市山先生,絕對不會這麼說話的。
我心情又更低落了。
"對了首席啊,第一小提琴的分部LEADER還沒決定哪。"
齊田先生提起這件事。
"分部LEADER的代理啦,‘代理'。"
長谷川先生補充道。
"對對,是代理。"齊田先生慎重地糾正,然後對我說。
"要怎麼辦?我是覺得富田先生不錯。"
"富田先生嗎。"
"我認為既然是分部的首席奏者,應該要考慮技術上的問題。在這點上,富田先生可是曾經參加比賽的。"
呃,富田先生呢?沒來嗎?
"富田先生說了什麼?啊,還不是已成定局的事嗎?"
"啊,不,首席的代理選舉那天,部內也有討論過。我擔任旁聽者的司會,然後推舉了富田先生。"
這在旁聽者身份來說是越權行為吧。
我雖然這麼想,但不能在本人面前說出來。
"那,富田先生怎麼說?"
"辭退了。他說自己入團時間太短沒有資格。"
是啊,這是常識上的判斷。富士見這地方,在某種意義上是相當重視長幼次序來經營人際關係的。
"富田先生進來也才三個月啊。突如其來地拜託他當領導人,對本人來說也有負擔吧。況且又是初次嘗試管弦樂團。"
"但是,我是考慮技術層面。"
......是啊。齊田先生是思慮周到又很會排解疑難的人,但是有固執己見的缺點。
"要代替守村來指導第一小提琴,不是很會拉的人不行啊。"
"嗯~~~這麼說的話,安田先生比我還適任了。"
"這,如果只是討論技術方面的事情,那麼安田先生是本職在M響拉琴的。但是,這麼一來再怎麼說,都只能在工作閒暇時過來露個臉而已。這樣身為分部Leader的話......"
哎呀呀,這樣一來風向就轉到這裡來了,齊田先生。
那麼,來進行說服的工作吧。
"是,我也覺得分部LEADER的條件,應該首先把確實參加練習放在第一順位。而且,要有能力統整分部中的人際關係。比如說,要根據曲目改變上場人數,要讓誰上場誰不上場,這種微妙的問題,就要看領導者的手腕了。正因如此,我覺得對富田先生來說擔子太重了。雖然說是我個人的意見啦。"
嗯~~~再多推一把好了。
"因為他是很爽朗的人,所以我想讓富田先生擔任類似技術部長的工作,請他輔助LEADER也不錯。況且用這種方式來問的話,也會讓富田先生比較容易接受吧?"
"原來如此。"
雖然會固執己見,但是齊田先生也不是連話都聽不進去的不明事理的人,好像是接納了我的意見。
"所以說,LEADER是要讓三宅先生還是木島先生來當?"
這樣啊,長幼有序的排法出現了。
我有點心神不定。
正在休團期間的我,本來對這種事應該是沒有發言權的。不過,有意見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如果任由齊田先生的意見來決定人事,第一小提琴的人會很辛苦。
"前陣子石田先生是說'忙碌的事情還是交給年輕人做',所以我是想到後藤先生,不然新田小姐。以身為團員的年資而論,三宅先生和後藤先生都已經很久了。"
"啊,是這樣嗎?"
"對,木島先生的確是齊田先生進來半年前才入團的。
對吧,石田先生? "
微笑先生好像一直在聽我們講話,點了點頭。
"嗯,是這樣沒錯。"
這麼回答,表示可以安心我沒記錯。
這樣的話,三宅先生或後藤先生哪位好呢? "
新田小姐方案,好像一開始就不採納。既是女性,而且讓分部裡面最年輕的人當LEADER也滿可憐的。
"小三他可能有問題。"
石田先生過來加入我們的談話。
"對了,他不是秋天時因為人事異動當上部長了嗎?從現在起一直到三月都是決算期。"
"那麼,就是後藤囉?"
"比小三小了十歲,就算勉強應該也乾得來。"
"餵,小國啊。"
長谷川先生也參加進來。
所謂的小國,就是石田國光......微笑先生在好友群中的暱稱。
"我說,因為年輕就覺得勉強人家沒關係,這樣想很危險喔。"
"耶?這樣嗎?"
"我家附近鄰居的兒子,才三十二歲,就在出差的時候突然去世了。不過是去年的事情。感覺很像是過勞死,所以還由父母提出訴訟哪。因為還沒結婚的關係。"
"不是因為都三十二了還娶不到老婆嗎?"
市山先生挖苦地說。
"是小淵酒店的長男吧?不願意繼承家業要當上班族,老爸老媽的嘮叨從沒停過,據說就是這樣才結不了婚。"
"小市你認識啊?"
"因為業務跟我們公司有往來啊。如果再有志氣些就好了。那樣啊,簡直有一半是雙親殺死的嘛。"
"都被說成這樣,那也無話可說啦。"
"我啊,推舉新田家的香壽美。"
"第一小提琴的LEADER嗎?"
"那孩子很有毅力。"
"那麼廣田會比較好吧?她是當保姆的,待人接物很溫和。"
"由紀子她的決斷力還不夠啊。在這點上,香壽美的性格比較男孩子氣,做事直截了當。"
"第二小提琴都被老伯伯佔去,所以第一小提琴要擺出賞心悅目的風景來嗎?嗯,或許也不錯。"
"對對,在舞台上並排時的美觀,不列入考慮不行。"
"說這種話,小市啊,你剛剛的發言沒有不良企圖嗎?"
"怎麼可能會有啊。"
"嗶嗶嗶嗶~~~黃牌警告。"
貝塚先生裝得很正經的樣子過來亂入,惹大家哄堂大笑。
我偷偷看手錶。啊,才七點啊......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呢。在市山先生前面,來的時候已經遲到了,也不好意思早退。如果能在大約八點時結束就好了。
我這麼想著,但是應該沒表現在臉上才對啊。
"守村啊。"
被叫到名字,我轉頭回答"是",市山先生說了。
"為了職業出道的準備很忙吧?"
我內心想著(果然來了)擺好架勢,作出苦笑的樣子。
"給大家添了麻煩,真對不起。"
"既然如此還不回去。"
"咦?"
"這可不是來跟茍延殘喘的老伯作表面工夫的時候。"
"等等,小市啊。"
石田先生表情慌張地插了進來。
"小市,話不是這麼說的吧。"
長谷川先生在一旁幫腔。
"我天生下來口氣就這麼差。"
以找碴的口吻推拒兩人的調停,市山先生轉向我。
"如果只是為了人情來的話,酒會很難喝的。"
"哪、哪有這種事,怎麼可能是為了人情。"
我意圖抗辯,但是。
"好了好了,守村老師是馬上就要成為了不起的職業音樂家的人呢。只要來我這邊露個小臉,真是感激不盡,好像天降甘霖一樣。"
市山先生故意擺出充耳不聞的表情。
"您的心意我接受了,那麼請回吧。"
"不,那個。"
"阿國啊,守村老師要回去了。幫我送送他吧。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啊,喂喂,小市啊,不是只能喝二合嗎!"
"你喝太多了。"
"我?喝太多?說什麼鬼話。我才喝了一合而已。"
"騙人,小市的酒壺兩瓶都空了。"
"這樣啊?隨便啦。酒,酒~~~"
"你好自為之一點吧。"
"吵死了,不是我的慶祝會嗎?"
"啊~~~真是~~~小市啊。"
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過頭。石田先生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
"還是換座位吧。"
好像招財貓似的手勢招啊招地把我叫了過去,石田先生帶我到五十嵐他們的桌子那裡去。
"對不起。他入院以前酒量沒那麼弱的。好像是因為才剛解除禁酒令不久的關係。"
"怎麼啦?"
五十嵐擔心地問。
"沒什麼啦,小事。因為小市他爛醉了,對守村開始毒舌起來。"
"嗚哇~~~"
我對五十嵐滿是歉意的愁眉苦臉笑道。
"沒關係,我不介意的。"
"喝一杯改變心情吧。"
鈴木美里小姐把空的酒杯遞過來。
"啊,不用。"
我辭退了。
"回去以後還得練習呢。"
"這樣啊?真辛苦。"
"不,我才給大家添了很多麻煩了。"
"啊~~~不要這麼見外啦,一點都不好~~~"
雖然春山小姐這麼說,我也只好搔搔頭以對。
"呃。"
和五十嵐小聲談著話的石田先生,轉過來向我說。
"小市還是那副樣子,嘮叨不休。"
"是。"
我點點頭。
"我就先離席了。五十嵐,該付多少錢?"
"啊,不,不用了啦!"
"這樣不行。呃,四張夠嗎?"
我數完後把千元鈔票硬塞給他,
"抱歉,我先走了。"
跟附近位子的人打過招呼,我走向門口。
最後看到的是五十嵐和春山擔心的視線,還有平井小姐裝出來的笑容。
隨後跟過來的石田先生,在踏出門外時說。
"呃,那個並不是惡意的吧?那樣說不可能不搞壞人家的心情,但是小市他......"
我面露微笑。 "不要緊的。"打斷他的話。
"我明白市山先生的心情。"
不,那個,守村啊。 "
"在三月的演奏會之前請暫且容我任性,但是之後我會認真的......我並沒有忘記身為富士見一員的事情。呃,給大家添麻煩真對不起。"
"守村......"
石田先生的口氣似乎很困擾。
"可以的話,到我那邊喝杯咖啡換換口味怎麼樣?"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
"不用了。"我拒絕。
"請不用介意我的事。那麼,我失陪了。"
低下頭,踏上歸途的時候,我咬牙壓抑住嘆息聲。
市山先生會說成那樣我雖然很震驚,但是我對五十嵐情報的程度已有所覺悟,而且只是藉酒裝瘋的發言而已,更何況又讓石田先生他們費了不少心。
更重要的是,在那裡感受到(沒有我容身之處)的惡劣感覺,還殘留在胸中揮之不去。
並非是被小市那樣講的緣故,今夜的我,是客人也是局外人,這就是現在我在富士見的立場。
雖然很無可奈何......
在復歸首席之位以前,還是別在富士見露臉比較好。
我想這樣才對彼此都好。今晚空懸在心底的不快感,八成也是彼此彼此吧。
所以休團期間,就完全不要在富士見露臉了。但是,等到復職的時刻到來,為了讓小市的不滿以及給大家帶來的麻煩能夠得到諒解,就奮力地工作。用這種補償方式忍耐渡過吧。
×××××××××××××××
回到家已經超過七點半了,圭還沒回家。是到藝大時代的恩師那兒去了。
用冷水洗過臉轉變心境,我回到小提琴的練習上。
但是......還剩下......這兩、三天,總覺得狀況有點奇怪。雖然之前很順暢,但不覺間就進入了迷障......算是一種集中力的阻斷吧。大後天就是星期二了,糟糕。
然後,總有些心神不寧的感覺,到了星期二還無法解決掉,果不其然,在福山老師的課上也慘不忍睹。
"你在心不在焉什麼!"
說著,自從我學生時代以來,老師久違地行使實力,把我手裡的弓一把抽走,然而,妨礙我集中於自己的音的那股煩悶感,還是無法完全驅除,自己也處在(我也想知道到底該怎麼辦啊!)的狀態。
對著快哭出來的我,老師說。
"不知道從哪里路邊撿來的雜音什麼的,在你耳朵裡面塞得滿滿的,這樣啥課都上不下去。"
生島隨之吃吃笑了起來。
"餵,正夫!你說那算是什麼?"
老師擺出一副老大不高興的表情瞪向生島。
"你心裡也有譜啊。"
這麼問道。
生島用力聳聳肩,啪一下合上鋼琴蓋。
"上禮拜有音樂會啊,這傢伙好像如痴如醉的樣子。原因不就是這樣嗎?"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砰一下拍了我的肩膀。
"想當小提琴家還跑去幫人家提皮箱,這可不是正夫害的喔。下禮拜想怎樣,決定以後再打電話來。今天這樣就夠了。"
生島講完話就搖搖晃晃著出了房間。
"啊......呃......"
......上禮拜聽的音樂會,是說圭的嗎?但是,那又......?
我正在思考,老師就說了。
"你聽了啥?"
"啊,呃,那......拉赫曼尼諾夫、還有貝多芬......"
"你還真是身價不凡啊。"
老師以話中滿是刺的口氣嘲諷,粗魯地合上譜架上的總譜,朝我凌空扔過來。
"蠢才!"
就直接出了房間。
我......還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後悔什麼事,只好把散落一地的譜撿起來,收拾收拾小提琴,無精打彩地離開老師家。
我明白自己犯下了無可挽回的失敗。並且因此觸怒了老師......
但是原因是聽了圭的音樂會?這,雖然知道那樣會損失掉練習時間,但是是很值得空出時間來聽的演奏啊......這又哪裡不行了?
想著想著走向車站,猛然發覺腦中有拉赫曼尼諾夫響起。
這是自從那次音樂會以來,不知不覺就在腦中響個不停的旋律......所以想要拉布拉姆斯的時候,首先得把這個音色給驅逐出去。但是,這實在......
"啊!所以~~~~~~~!?"
就是這樣嗎! ?我乍然醒覺。
因為聽了那麼精采的演奏,我在無意識間受到了影響,而證據就是如同BGM一般,常駐腦中的拉赫曼尼夫!由於圭的演奏比較強勢,因而忘卻自己追逐的音......如果是這樣的話......可就糟糕了。不只是糟而已,根本完蛋了!
嗚哇~~~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是外來的雜音,或許還有點法子可想,然而對象卻是早已深植腦海的音。更何況,是印像極其深刻,想著(太棒了......)而陶醉其間的音。正因如此,才會事到如今還無法從腦海消除。
但是,若怎麼都消抹不去的話,我......就會像生島所說的那樣,放棄成為小提琴家,只能幫圭提皮箱而已。
好不容易找到我的音,以及用這個音奏出的《雨歌》,也非得放棄不可。
哪有這種事,我才不要!
但是,那又該怎麼辦才好呢......也唯有使盡氣力和集中力了。
然而......如果可以這麼簡單就解決,應該好歹能改善一點吧......
這天晚上,我向富士見練習完回來的圭陳述事由並加以說明,圭接受了。
第一,直到這個問題解決為止,我生活起居都在琴房,請圭盡量不要跟我打上照面。
第二,"分居"期間中彼此用便條紙來傳話連絡,非常抱歉。
第三,在三月演奏會結束前,不管多麼令人垂涎三尺的節目,都不能去聽圭指揮的音樂會,希望他不要因此感到不舒服。
圭二話不說就答應協力。
"但是......這樣作會有效果嗎?"
接著,提出這個疑問。
"我想不出其它方法了。"
我咬緊牙關。因為實際上,我也不覺得這個方法會有多有效。
然而,不管再怎麼愚蠢,對我來說,也只能想到就去試了。
"我對你的音樂痴痴迷戀不已,就算一生幫你提皮箱也沒有怨言,但是現在我想去追求自己的音。想試試看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
所以,這麼拖累沒有責任的你,真的很抱歉,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 "
"不能說我沒有責任吧。"
圭深思著說。
"因為我自己不曾有過如此被他人影響的經驗,所以什麼也沒多想就邀你去演奏會了。"
"不曾?一次都沒有嗎?不管聽了怎樣的名演奏?無論如何驅逐,曲子仍然在腦海中縈繞不去,沒碰過這種事嗎?"
"是啊。"
天才摸了摸頭,
"因為只是當作分析的對像在聽吧。"
他略為偏了偏頭。
"如果是獨奏的話,倒是偶爾會出現這種現象。"
"不會妨礙到聆聽自己的音嗎?"
"是啊。因為我會把它編進我的管弦樂的音裡面。
而且,在我腦中第一小提琴的音色,就是你的音。也就是現在你正在追求的音。所以,為了協助完成它,我沒什麼好吝惜的。
啊......不然這這樣吧。我從明天起,暫且從成城的家通勤上班好了。 "
"咦?不,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
圭苦笑著說。
"你的身影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對我來說反而難受。"
"啊......"
是嗎,會變成看得見摸不著的煎熬狀態。
但是......
"自己一個人在家會很寂寞......這樣說好像很任性。"
"是啊。在事情解決之前,應該不想被推倒吧?"
"嗯......這麼一來會更糟糕吧。對不起。"
"沒關係的。這次的分居騷動,起因是在於環繞在四周,無論如何都非獨占你不可的繆斯們啊。"
圭笑道,想了一下又說。
"還是越快越好。我今晚就回成城去吧。"
然後,馬上站起身來,附加一句。
"對自己的自製心給予過大評價是很危險的,這是和你相戀以來學到的重大教訓。那,我就收拾行李出門了。相信你的努力一定能開花結果。"
"呃。" 我叫住他。
"那個......'路上小心'的吻,也不行嗎......"
現在不知到底要延長多久的分居期間,在此之前至少留下個親吻......算是試練你的自製心嗎,不行的話也只好忍住了。
圭無言地把我擁入懷中,留下宛如少女親吻花瓣般溫柔的吻。不是在唇上,而是在撥開瀏海的額前。
"我走了。"
微笑著把我推開。
"我會努力。"
我發誓。
"為了能儘早打電話請你回來,我會努力的。"
"好的。但是,不要把身體搞壞了。不然......"
"不然?"
"我就要把小提琴當作可恨的情敵沒收了。"
圭以一如往常的撲克臉說著,雖然像是開玩笑的說法,我卻明白那是真心話。
啊啊......音樂啊。千金難換一笑,容不得絲毫輕慢,要求一切的努力,卻不保證努力就一定能獲得與之相等的回報。
即使傾我所有依然不夠,必須把一切都獻身其上,我所能做的,只有為了觸碰到高不可攀的你而不斷努力啊。
至今已為了『音樂』用去多少時間了呢。如果能把為此耗費的體力、精神力換算成馬力,或許早就超過幾萬馬力了吧。
僅管如此,仍舊難以接近分毫,以為終於抓得到它的尾巴時,一不留神就又被逃脫了。
拜此之賜,還落入一時間要跟相愛的戀人絕交的窘境。
我思索著自己究竟為何要選擇音樂。甚至想道,要是在適當的時候放棄小提琴就好了。
然而,每當這麼想,細微的聲響就會在我耳畔響起。
那個音......找到"我自己的音!"發出的音色時產生的那分幸福感,是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的滋味吧?那就是音樂吧?雖然曾經中途失去,又重新把你握在手中。我捨棄得了嗎?沒有絲毫惋惜嗎?光只是曾經握在手中的回憶就滿足了嗎?若現在放棄,就會變成這樣囉?
我明白的!正因不願變成這樣,所以才做瞭如此不顧一切的努力!
時間、身體和心情,就連不光屬於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投注下去,拚了命地努力在做啊!
即便如此還是不行嗎! ?難道還不夠充分嗎! ?
的確,仍然不夠。這樣左思右想充滿雜念的練習,什麼都成就不了。
對了......就是那樣......即將捕捉"那個音"的時候,忘卻一切多餘的力量,渾然無心的境地。把神經磨銳,但不是繃得緊緊地,而是讓身體直到指尖都自然而然地將心技體合而為一,為了保有這種自在性,適當的緊張和放鬆才是要訣... ...然後,來,回想起那個音吧。用心靈的耳朵傾聽......清清楚楚存在於我體內的音。應該一定抓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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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成功了。"
聽見自己喃喃自語的聲音,品味終於鬆了一口大氣回到懷念場所的感覺,我抬起雙眼。
我的音,其實從來不曾逃到任何地方去。只是受到圭的管弦樂音太令人印象深刻的衝擊,暫時迷失了而已。
令我以為不得不從原點開始找尋而陷入混亂,費盡全力手忙腳亂,簡直像驚慌失措地找尋失物一般,一面叫著"不見了不見了"卻看不清它的所在之處。
即使我的音還好好存在我體內......
(我又多明白了一件事。)
我心想。
只要凝神傾聽,"我的音",無論何時都存在我體內。只要正向面對它,它無論何時都在那裡。
這既是一次教訓,也是賦予我對於我自己和自己的音自信的愉悅領悟。
窗外天色已暗,時鐘指向深夜時分,自從圭離開那天之後已過了五天。
但是我還不能打電話給圭。要等到在星期二的課上,拜借老師的耳力,確認我是在用自己的音拉琴以後。因為這對我來說,是非得如此慎重其事處理不可的事。
對不起,圭。並且......伴隨著憾恨。因為你擁有能將我未完成、成熟的音樂一擊吞沒的才能。自己被這樣的你完全擊倒,幾乎連再掙扎爬起來都辦不到......等待再等待,結束的鐘聲也不會響起,就算明白這是一場時間無限的戰鬥,我還是站了起來,完全為了我為小提琴這東西傾倒不已的事實。
但是,我仍然要拉小提琴。玩味自己拉出的音時那種無上的喜悅,我不可能說句"我不要了"就放手。
仔細想想,所謂音樂家,或許是種愚蠢透頂的人種。說不定是被虐狂的極致哪。
縱然如此......就是被它蠱惑了也沒辦法。正因為對於音樂這種艱難困苦卻又美妙的東西,寧願無悔奉獻一生,所以是無藥可救,啊哈哈......不管是蠢蛋也好被虐狂也好,地獄或是什麼都好,我只能奮不顧身繼續前進。
對吧?圭......
××××××××××××××
一月三十日星期二。
到老師那裡上課時,上次總譜如同五雷轟頂般飛來,驚濤駭浪般的超低氣壓簡直像是騙人一樣,得心應手輕鬆愉快地渡過了。
略為感慨這一個禮拜以來的悶悶不樂究竟是怎麼回事,結束課程回家以後,收到圭寄來的明信片。
正面是花卉照片的卡片,背面在收信人地址以外的剩餘空間上,只寫著"規律正常的飲食是健康的基本"這種好像重點摘要的一句話,我不禁失笑。
隱隱帶淚,苦澀地笑了。
但是,還不能打電話叫他回來。
雖然情況已在逐漸好轉中,但迷失自己的音而白白損失掉的一周時間,對期限緊迫的練習進行來說,顯然已經落後了,非得付出至今以來兩倍以上的努力不可。
更何況,為了領回變成迷途羔羊的自己的音,是否能將圭的拉赫曼尼諾夫和貝多芬的影響拂拭,將是我今後的課題。
正由於為之心動傾倒,圭的音對現在的我而言,必須要當作動搖自己音樂的雜音來排除。
只是,要把打從心底感動的東西自體內驅除的作業,不僅是辛苦,可說是艱困無匹......但為了讓我的音化作純粹的布拉姆斯,這是不得不為的事。
所以,直到這件事解決為止,還不能讓你回來。
縱然比不上你的拉赫曼尼諾夫和貝多芬,我仍然需要提高把我的布拉姆斯緊握手中的實感。
在手上模糊不可靠的觸感能被確立之前,不能和你見面。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我連一丁點餘裕都沒有。就算是逞強也好,在我能親口說出"沒事了"以前,請你再等一陣子。
我出門到夕陽西斜的街上買明信片,看見"莫扎特"的招牌,興起了走進的念頭,於是就一面啜飲微笑先生親手泡的咖啡,一面寫回信。把買來的五張明信片寫壞四張,總算順利寫好了。
"把想見你的心情化作能量,正在日益精進當中。身體情況很好,請不必擔心。謝謝你。"
其實想在結尾寫上"我愛你",但唯恐一旦將之化為文字,所有的忍耐都將化為烏有,還是停了筆。
我把明信片投進郵筒。
我思考著,試著到瀑布下淋水苦行怎麼樣。
或許也不錯......若非已屆深冬。不,無論深冬或嚴寒,只要不怕心臟麻痺或感冒,倒也不妨一試。
"真的走到窮途末路了~~~"
我低聲喃喃自語。
當然,這只是單純的示弱而已。縱然速度有如步行穿過越後山脈般緩慢,也算是有所進展。問題在於,這樣的進度是不是來得及......
況且,雖說有所進展,但與其說是步行還比較像是匍匐前進,真令人焦燥不安...焦慮是沒有用的,我也明白這只會分散集中力而已,但仍焦燥得不得了!
啊,夠了!圭,救救我!不得不把你的音從我體內驅離,如此難以進展!無論如何都必須忘記,卻彷彿深鐫於細胞內部似地響起!為了使我的音更加純化,不把"桐之院圭的音"全部削除不行,你的音卻執意不肯離去!
......理由我也明白,正因為你的音是如此美好,如此精彩,才會令我眷戀沉醉其中。
但是,現在卻成了妨礙。不管多麼喜愛著迷,卻不能被它捕獲。這首《雨歌》必須要用我的音來演奏,如果辦不到的話,就沒有由我演奏的意義了。
啊...好痛苦,圭......真的不行了...如果誰能救得了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但是,這是誰都辦不到的事,無論圭或福山老師,都不可能幫得了我。因為這是我內在的問題,再怎麼說都非我自己解決不可。因為是我的問題。
"畜生......"
遏抑把弓一把丟開的衝動,我放下琴弓,將小提琴置於鋪在鋼琴上方的鹿皮上,把調鬆的弓放在旁邊,倒向沙發,拉過小睡用的毛毯閉上眼睛。
雖已完全筋疲力盡,腦中的神經卻仍清醒無比,今夜似乎又將不得安眠。
心想著奇蹟會不會在睡覺時發生呢?我沉入不穩的夢境略事休息。
-To be continued-
退團報告 後篇(2)
"午安!"
我出聲打過招呼,踏出玄關。
那兒放著一雙顯然不屬於老師所有、被穿到變型的重量級巨鞋,令我一時以為是不是生島來了。既是皮鞋那就不對了。
福山老師出門去了,離上課開始又還有一段時間。雖然感覺到後面的門開了,卻無暇分神於音樂以外的事情。
"唔,就是剛剛那裡。"
聽見老師的聲音,我停下琴弓。
"你是只顧陶醉於自己的音呢?還是想用自己的音說話?"
我不太能清楚分出歌唱和陶醉的差別,這點從學生時代起就被指正過很多次了。果然雖想歌唱,卻仍只是自我陶醉而已。
"雖然想要說話、歌唱......但是還辦不到。"
我身後的沙發嘎吱作響,似乎有見學者在場的樣子。大概是那雙鞋子的主人吧。既然老師什麼也沒說,我也不好多問。
在被喝止的樂句要點上,用我原有的手法拉了一遍。
老師以(如果是我會這麼拉?)的方式拉給我聽。
我想了想,試著(不,我會...這樣子收緊、鬆開...而後,如此解放)徵詢老師的意見。
"呼,這樣啊。"
老師依我提示的拉法,從這一句一口氣拉到下一句。
"哼,也不壞嘛。"
老師嘟囔著,再嘗試流利地拉出這兩段......就是這樣,進入下一句時要如此這般湧入,該以這種作法......把他的想法告訴我。
"試試看。"
"是。"
我奮勇將弓抵在弦上開始拉琴......呃?啊咧? ......咧咧咧?接不起來!老師示範得有如行雲流水,我卻在進入下一句前就卡住了,怎麼回事?
反複試了兩、三次,無論如何都無法像老師那樣把樂句牽起來,老師嗤笑道。
"以為當天就拉得出來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狗屎~~~!我明白該怎麼做,絕對要這麼做,也應該做得到啊!下禮拜之前一定要成功,給我看著,臭老頭。
其後的課堂上,少了大學時代以來習以為常的斥責怒罵,表面上似乎很穩定的進度結束了。由老師提示重點,氣氛有如成就至高演奏的作戰會議一般,也因而沒有之前那種抗拒。也就是因為這樣,對於如芒刺在背的挖苦訕笑,更感到加倍悔恨。
(狗屎~~~!)我想著,一瞬間洩了氣。
因此,"今天到此為止。"
聽到老師的聲音,一下感到一股靈魂離體般的脫力感。
但是,我早已筋疲力盡的腦中,還以"完成的音"奏響著方才老師演奏而我還辦不到的樂句......只想回家展開練習,好不容易才行得通的。
更何況,"剛剛的樂句不只一個地方有而已,你自己知道吧。"
又被老師追加一擊。
然而,終於結束了課程,我疲憊得有如剛跑完全程馬拉松,只想著(好想坐下)。
那天我所求的沙發卻沒有我容身之處。
低頭說聲"謝謝您",回過頭一看,那裡已經被巨大的外國人給佔領了。
我最初想到的是小提琴盒的安危。
該不會被他的屁股壓爛了吧! ?
不,不,沒事。
三人座的沙發上,只剩下確保小提琴盒安全的空間。
但是......竟然有人胖到這種地步啊......
我想著想著,才總算記起對初見面的對象該有的禮儀,向這位應該是老師的客人沒錯的外國人點了點頭。實際上應該要問個好的,但又不知道他是哪國人,也就嫌麻煩沒開口。
對我這麼欠缺誠意的招呼,外國人以他那和身材相仿、圓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大臉向我展露至高無上的笑容。而後,從足可容納我兩根手臂的衣袖中,伸出與體型相較之下顯得細小的手,作勢招手要我過去。
"來這邊坐,別客氣。"
那是體型碩大的外國人的第一句話。
然後,第二句話是,
"介紹一下吧,正夫。"
"這位是守村君。"
老師一面擦拭小提琴上的松香一面說道。
"ㄕㄡˇ ㄘㄨㄣㄧㄡㄐㄧˋ。"
"嗯,嗯,悠季嗎。我是艾米里歐,請多指教。"
"啊,您好,我是守村。"
我打過第二次招呼,握住他伸出的手。
正想這麼做時,剛握住的手被猛地拉過去,我不禁手忙腳亂,世界彷彿華爾茲迴轉般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已經穩穩坐定在艾米里歐先生的大屁股和小提琴盒中間,總之是被硬拉著坐了下來。而後,連吃驚都來不及,肥重的手一把搭上我肩膀。
"喔--悠季你太瘦囉,有好好吃飯嗎?身體好像人偶一樣。"
使用京都腔女性用語講話的艾米里歐,身體的肥肉陣陣壓迫感透過西裝傳來,帶著濃重的味道。
"呃,那個,您日語講得真好。"
我尋找著話題,艾米里歐似乎很高興地說著"?????,?????",邊搖動我的肩膀。
?...這麼說是意大利人?
"呃,您是意大利人嗎?"
老師似乎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我只好自顧自把話接下去。
"是啊,我太太是京都人。京都是個好地方哪,有去過嗎?"
"啊,有的,校外教學的時候。"
"對,對,很多人去校外教學呢!大家都穿著差不多的衣服,害我一開始嚇了一跳,想說這些小孩子是在幹嘛?"
之前在"莎芙蘭"幫忙的時候,也曾見過不少從意大利來的顧客,好像每個都很多話的樣子。
"艾米里歐,新幹線時間趕得上嗎?"
老師插口。
艾米里歐叫著"喔!?",從西裝內袋拉出金色的懷錶,用意大利話喃喃自語幾句。
"我開車送你。"老師說著走出房門,回頭對我說。
"下次帶伴奏來練習。"
"啊,是。"
艾米里歐使勁把屁股從沙發上抬起,我急忙跟著站起身來,正心想他身高跟我差不多的時候,突然被牢牢抱住。
咦?咦?
"很高興認識你。"
啊,啊,意大利式的打招呼嗎?
"彼此彼此,幸會了。"
艾米里歐的手臂驟然收緊,我雖想著不回抱他不行,但整隻手都被抱住,除了手肘前端以外全都動彈不得,這種狀況下要環繞他寬達兩公尺的腰,實在太勉強了。
"!!"
艾米里歐說完就把我放開,腳步比身體快了幾步,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口。聽不懂意大利文的我向他說道。
"路上小心,旅途愉快。"
我目送巨大的意大利人離去。
門合上之後,我鬆了口氣坐回沙發上。
"呼......"
明朗而且人很好的人,大概是音樂家吧,艾米里歐...這應該是名字才對,叫艾米里歐什麼來著的。
提到意大利的小提琴家,是有一位叫作艾米里歐.羅斯瑪迪,擅長帕格尼尼樂曲的名演奏家,但應該不可能是那位艾米里歐吧。從前看過CD側標,羅斯瑪迪是位看來聰明睿智的俊男。
玄關傳來福山師母和艾米里歐的對話聲,漸行漸遠終至幾不可聞,我不覺間嘆了口氣。
哎,不回去不行,回去以後還要練習。
呃,下次的課還要帶伴奏來......也就是說,非得去拜託生島一趟不可......啊~~~啊,還要走到公寓去太累人了,還是買台腳踏車吧。
幸好回程的電車還有座位,肉體的疲勞解除後,腦子的活動也隨之回复。
這樣啊,加伴奏的話,就是判斷已經可以進展到這種程度了。
所以說......也差不多可以打電話叫圭回來了。不,等等,自己的接受度呢?已經能和圭面對面了嗎? ......被擁抱也是?
或許......不要緊吧。但是...還想多練一兩天以增強自信。今天還不能打電話給他。
×××××××××××××××
回到家,把路上便利商店買來的快餐塞進肚子,做了兩小時的複習。
而後,作好現成的晚餐吃掉,洗了個澡,再練習兩小時。
雖然之前的持續練習經常不知耗掉幾小時,但現在只能以每兩小時為界。因為需要嚴苛集中力的練習,不可能一次做到超乎其上的事,於是便形成分段共計八小時的生活公式。
也就是說,一早起來先練兩小時,然後吃過早飯做些必要的家事,再來兩小時。休息一下轉換心情去買東西,再練個兩小時。之後進行晚間的練習,洗完澡睡覺。
就算上床睡覺,也會有股連夢中都在練習的焦燥感,但是這個根據親身體驗自然而然形成的公式,效率似乎相當不錯,就決定採用了。
無論如何在三月演奏會之前絕不能讓進度亂掉。保持身體情況和一定的緊張感,直到那一天達到最佳狀態,切忌隨便亂來。
啊,但是要是圭回來的話......就不得不改變晨間練習和早餐的時間了。
哎呀,此外,和生島他們已形同自然消滅的晚餐約定,也非複活不可。明天去拜託他再開始幫我伴奏的時候,順便提提吧。
然後,我偷偷地估量期限,是在這禮拜的星期六。在下午的練習中,確信已經脫離了瓶頸,晚間練習時,才總算感受到自己搭上難以取悅的布拉姆斯老伯的肩膀。想道(好,就這麼進行下去吧)。
我走到電話旁,撥了圭的呼叫器號碼。
等到打通了我才想到。今天是富士見的練習日,現在是剛過十點的時間,圭不是應該在回成城的電車上嗎?
但是,不到五分鐘電話鈴就響了。
"圭?"
應該是。
果不其然,懷念的男中音回答。
"是。"
"你是中途下車的吧。"
"啊?對。你知道啊。"
啊哈哈,果真沒錯。
"那既然下車了,就順便換車吧。終於結束了。回來吧,圭。"
啊,為了能說出這句話,究竟等待了多久呢?
大約停了慢版四拍中的一拍分時間,透過話筒傳來的男中音溫柔地說。
"聲音聽起來很累的樣子。"
"嗯?是嗎?因為完成困難的作業鬆了一口氣啊。好想睡。"
"那麼我明天再回去吧。"
"咦?"
"今晚請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從這邊回去。"
"......我知道了。再見。"
"晚安。"
"晚安。"
有點失望地掛了電話。我本來以為圭說不定會從那裡就直接飛奔回來的。
但是......我換了個想法。在這麼想睡的情況下,兩個禮拜的分可能會承受不住吧。今晚還是應該努力消除睡眠不足才對......
但是,處理掉沉重課題的安心感喚起對性的慾求,手淫過後仍無法解決,於是我當晚沒穿睡衣就睡了。床單貼身纏繞赤裸肌膚的感觸,可以稍微品嚐到被圭懷抱著睡去的夜晚。
醒來的原因,不知是由於窗口灑進來的眩目陽光,或是耳畔響起的沙沙聲。
我品味酣睡過後的愉快早晨,睜開雙眼。
在我抱住枕頭俯睡的臉孔前方,有一堆紅色的東西......薔薇? ......的花束?
"圭?"
我翻了個身說。
"早安,悠季。"
男中音的回答,來自於沒戴眼鏡也能看見的距離,微笑著的美貌嘴唇,為了親吻靠近過來。
"歡迎回家。"
我接下這個吻。
最初只是輕輕相觸的吻。而後是略深的吻。然後,炙熱深刻相愛的吻......
途中,設定在七點的鬧鐘響起,圭一面吻著一面伸出單手令它安靜。
這個時間,你該不會是搭頭班電車回來的吧?
這麼一想,笑中帶淚的複雜心情油然而生。
"啊......圭,對不起,把你趕出去兩個星期以上。"
我在親吻的空檔訴說著。
"不會......只要想到因此可以玩味令人印象深刻的紀念日。"
圭也在親吻的空檔回答。
"你記得嗎?"
"當然的吧。"
"絕對無論如何都要趕在今天以前。"
"我也這麼希望著。生日快樂,我的悠季。今年二十五歲了。"
是的,今天是二月十一日。因為圭一定會為我慶祝,所以在今天以前一定得趕上。
"圭,我好愛你。"
"我愛你......"
圭身著簇新的西裝,裸身橫臥在床上,被這樣的圭親吻撫觸,有種非常性感的感覺,我不覺赧然。
"吃過早餐了嗎?"
本想以此掩藏住羞澀,
"今天早上我只想要享用初生的你。"
他這麼回答,立即拉開毛毯,覆住老早勃起的陰莖。
"啊嗯!啊,啊,不、不行。"
在朝陽輝映的潔白床單上,以全裸之姿承受的愛撫,羞怯卻又節節高升的淫惑馬上把我逼到無路可退,誘我朝向解放的墜落。
"......啊......啊......"
用口腔承接我情慾的男人,領帶結得整整齊齊的喉嚨咕嘟作響,
"真是美味。"
說著舔舐嘴唇。
啊,這無懈可擊、紳士模樣的煽情!
我迫不及待坐起身,投向漂著古龍水香味西裝的胸膛。
"吻我,抱我,我想要你想得快瘋了。"
圭也捨棄了無謂的演出。一把扯下領帶,丟開衣服,展現飢渴已久野獸的正體!
我們全心地相愛。
你就在眼前,肌膚伸手可及,能夠抱緊你寬厚的背,這分無可比擬的喜悅令我興奮不已。
你也浮沉於相同熱情中的實感,更煽動了我。
身體內部的火炎越燒越烈地喘息,高聲呼喊時慾望也隨之高升。
難以應付這樣的自己,為止不住的快感不知如何是好,我哭著向圭求救。
快死了!
貼近絕頂時更加激烈,我開始無聲地痙攣......
"悠季?啊,醒了嗎?"
聽見總算鬆了一口氣的男中音,我帶著睫毛濕透的感觸張開眼睛。感覺水珠彷彿米粒般紛紛滴落。
我因胸口希求氧氣喘息不止,圭的呼吸也亂了。心臟以稍快板敲擊著肋骨。
"......昏過去了?"
"對。一下下。"
"......好難過。"
我說道。
"咦?"
圭向我露出愕然的表情,皺起眉頭。
"好像......剛跑完馬拉鬆一樣......"
充滿男子氣概的美貌愁眉散盡,浮現一絲不好意思的苦笑。
"對不起,完全喪失理性了。"
我笑道,"彼此彼此。"
坦白地招認。
相互微笑著交換一吻,我把躺在身旁的圭的手臂當作枕頭,放鬆疲累的身體。
啊......幸福的感覺......
放在枕畔作為賀禮的玫瑰,似乎在忘我的時候散亂了。不知多少片深紅的花瓣飄落在枕邊。
這麼說,這玫瑰......接到回家電話以後,花店應該已經關了吧,那麼是怎麼買到的呢?是你的話,大概是為了就算只把花送到也好而準備的吧。嗯,好像真的一樣。
"圭?"
我喚他。
"是?"
對於他的回答,
"沒事。"我笑道。幸福感滿滿地騷動。
"......只是想要叫一下而已。"
"悠季......"
甜蜜地緊緊環抱我的心的,是你的聲音。
"......我發誓,絕不再讓自己陷入那種窘境了。"
"我才是。絕不再犯那種錯誤......"
"......因為感動而使得努力白費,真是因果報應啊,我們兩個。"
"沒錯......"
"但是......還是放棄不了音樂。"
"是啊。無論如何。"
"也只能一路跌跌撞撞走過來啊。雖然,只有我是這樣子。"
因為身為天才的你,跟像我這般的顛簸是不會有關係的。
"坐禪的效果很不錯。"
圭突然說。
"......耶?"
"不能讀譜。拜此之賜,對集中力的自信也喪失了。"
你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意思是......
"雖然說,重新取回了對自製心的自信。"
"噗。"
"對不起,我就是這種男人。"
這麼說著的男人,故意擺出一副撲克臉,但再睜開雙眼,眼裡卻浮現揶揄的笑意。
我笑了出來,祝福著擁有這般至上戀人的自己。
你真是太美好了......
"也因此,一面坐禪一面深思熟慮今年該送什麼禮物。"
"所謂的坐禪,不是應該要什麼事都不想嗎?要把自己置於'空'的境地吧?"
"是捨棄雜事好好面對自己的方法。所以,得到了一個結論。"
"什麼?"
"邀你去旅行。"
啊,不錯嘛,我淡淡想著。
"溫泉?"
"如果你希望的話,就把它排進行程裡。"
"這是說?"
"那兒的溫泉,或許不能期待有什麼情調。"
"......要去哪裡旅行啊?"
圭以平靜的表情說。
"歐洲。"
"歐洲!?......當作生日禮物不會太豪華了嗎?"
大富翁思考了一、兩秒,微微偏著頭。
"是這樣嗎?"
"我說,你以為這要多少錢啊?"
"不管費用多少都籌得出來啊。"
"我知道你是有錢人啦。"
"如果你不喜歡,還可以再想備案。"
圭以帶點怏怏不樂的語氣說道,凝視我的眼睛。
"無論如何都不要嗎?"
我困惑地垂下眼簾。
"我又沒有說不要。"
"那就去吧。維也納、薩爾茲堡、米蘭、日內瓦、阿姆斯特丹、布達佩斯、耶路撒冷。"
這到底是根據什麼標准在選地方的啊?我一面想著一面插嘴。
"耶路撒冷在中東唷。"
"布薩松。"
"咦?"
這個地名我有印象。這是活躍於國際間的名指揮者小澤徵爾,年輕時魚躍龍門的大賽的舉辦地點。
然後,不管耶路撒冷、日內瓦或布達佩斯,也有這種比賽召開......
"該不會是要跟著指揮大賽走吧?"
我探詢。如果不只是為了觀光目的去歐洲,那就是兩回事了。不管是心理準備,還是時期或時機。
"也不必想成是跟著走啊。"
圭微微扳起臉這麼說。
"如果是在擔心這件事,不管多少對應方法都有。"
啊哈哈,你在意了嗎?
"那麼,又不能讓你每次指揮完就突然倒頭大睡,要是在街上就倒下來,也找不到抬得動像你這種大個子的人吧。"
我隨口接道。
"但是,這樣啊......那麼今年就把目標指向海外的頭銜囉。"
"是的。"
圭點點頭。
"我想鍍金也是必要的。"
"也有些比賽的附贈獎就是比賽契約嘛。這樣嗎,果真要朝國際進軍了。"
如果是圭,少說也能獲得兩三個獎項吧。
"所以,才會拜託飯田先生在富士見代班嗎?啊,這件事,跟微笑先生說了嗎?"
"他私下答應了。"
原來如此,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了啦。
"那,剛剛說的是四處轉戰的預定嗎?"
"四月是在俄羅斯聖彼得堡的'國際浦羅高菲夫大賽',五月在布達佩斯有'?????.??????紀念匈牙利電視台國際指揮大賽'。九月在意大利的' ?????.?????'國際指揮大賽,以及法國的'布薩松國際青年指揮大賽'。十月則是以色列的'雷諾.伯恩斯坦'耶路撒冷國際指揮大賽。"
"是啊......這是說,五個都要!?這些,你全部都想挑戰嗎?"
"大體上是。四月的'浦羅高菲夫'還在考慮中。"
"嗯,還是該好好想想才對。就算是從東京大賽來看,不管哪個比賽都必須要下十首曲子的用心吧?既然不是隨便說說的,對決心挑戰的數量還是應該彈無虛發比較好。
那麼,跟藝大時的老師見面,是為了討論這件事嗎? "
"是啊......對了,你不餓嗎?"
"啊,嗯。吃早餐吧。"
回答著,想起平常練小提琴的時間都用在***上了,不禁面紅耳赤。
"你慢慢來。吃的東西我來準備就好。"
附加一吻說道,圭起身。
"不行。"
我拉住他。
"今天我來做。"
"但是,起得來嗎?"
"起得來。我想為你做早餐啊。"
圭很高興似地微笑,彎起手肘朝我伸手。
"那就一起來吧。"
"嗯,咖啡就交給你了。"
一大早就進行激烈的性愛,身體有些適應不過來,我披上睡袍走下樓。
圭回來時好像先開了暖氣,一樓也變得暖暖洋的。
"我先沖個澡可以嗎?"
"好,請。"
把身體洗乾淨,擦乾頭髮,穿上為今天準備好的新襯衫和毛衣。啊,真是的,褲子的腰身好松。
跟我交換去淋浴的圭,回來時穿著三件式的西裝。
"培根蛋要兩個蛋還是三個?"
"請給我三個。"
"了解。"
再加上色拉、土司和圭煮好的咖啡。
我想起忘了的東西,到二樓去把它拿下來。呃,花瓶在哪兒來著。
在餐桌上裝飾著盛放的鮮紅玫瑰,我們開始共進早餐。
"呼呼......"
"怎麼了?"
"這麼優雅的早晨,還真是睽違已久了呢。"
"因為是假日啊。"
"之後有什麼預定嗎?"
"沒有。"
"這樣嗎?看你盛裝打扮,連領帶都打了,還以為你要出門上哪兒去。"
"這只是為了來見深愛的你所做的一點修飾而已。"
"貧嘴。"
"我也這麼覺得。"
"我又重新迷上你了喔。這種打扮的你,感覺有種高不可攀的帥氣。"
"這......謝謝。"
略帶赧然的苦笑也很帥呢。
"要喝咖啡嗎?"
"啊,嗯。要喝。"
培根蛋、土司和咖啡的香氣混在一起。暖和起來的廚房裡,兩個人的早餐。平靜無波的時間......
"中午之前的練習結束以後,到哪兒去散步吧。"
"外面很冷喔。"
"啊,這樣嗎?"
"都結冰了。"
"頭班電車的時間,不是最冷的時候嗎?而且還是一片黑吧。"
"是啊,還看得到星星。"
"......不要這麼勉強,昨天晚上回來就好了嘛。"
"平常的衣服,也沒有花嗎?"
"你在拘泥這種事啊?"
"這是紀念日的演出啊。但是,還是你略勝一籌。環繞在初升朝陽的晨暉中,全裸著沉眠的你,看來宛如一幅天使誕生的圖畫。"
"嗚哇,耳朵好癢。"
"凌亂的睡姿更是格外誘人。"
"拜託你別再說了......昨晚不知為何就是不太想穿睡衣。"
"養成習慣怎麼樣?"
"不穿嗎?"
"很輕鬆喔。又很便利。"
"這是哪們子的便利啊。"
"哎呀,我是說,這樣不就可以減少洗衣服的量嗎?"
"騙、人。"
他說要幫忙收拾善後,於是我到鋼琴室去,開始即使在今天也不能休息的練習。
距離日本大賽的得獎者的發表會,還有五個禮拜。
和演奏會辦事處談過之後,決定演奏第一、三樂章的《雨歌》,雖然第三樂章已接近完成,但這並不代表在時間上很充裕。
對於圭回家或是被他擁抱是否會產生什麼影響,儘管原先懷有戒心,一旦開始練習之後便如以往一般全神貫注,情況相當不錯。
圭不知何時坐上沙發,把我的練習當作背景音樂讀著原文書。
練了兩個半小時,我決定休息一下。
"呃,今天晚上啊。如果沒什麼特殊計劃的話,就把生島他們叫來吃飯怎麼樣。"
"家庭宴會嗎?"
圭以好像不太贊成的口氣說。
"生島他們,四月就要去美國了吧?"
"好像是。"
"最近不是打破了晚飯的約定嗎。雖然生島說伴奏費可以暫時欠著,但是空也好像有點可憐。"
"但是一準備整個下午就浪費掉了,會妨害練習吧。"
"隨便做點簡單的東西就好啦。"
"啊,這樣吧。"
圭提的主意是把伊澤先生請來,麻煩他做宴會料理。
"他的廚藝比拙劣的廚子好得多了。"
"雖然如此,但還是不太好意思吧。"
"我想可以伊澤透透氣。這裡原來是他哥哥的家啊。"
"啊,說得也是。那,招待他來怎麼樣。"
"這樣伊澤是不會來的。他是具有強固階級意識的管家魂的人物啊。
那麼,我就去向祖父交涉把伊澤借出來好了。 "
祖父對圭的請託很快就一口答應下來的樣子,伊澤先生大約三點就帶著材料來了。
"那麼悠季,我們去散散步吧?"
"嗯,順便去跟生島他們打個招呼。"
套上厚重的大衣,踏出玄關。外面的天氣不錯,儘管風仍然很冷,陽光卻很暖和。
我們天南地北地閒聊著,散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步,不知不覺走到了"花屋"決定在那裡用餐,吃過稍遲的午餐之後回家。
"走路對於改變心情真是不錯啊。"
不論是途中看見的山茶花柔和的色調,或是萬里晴空的蔚藍,就連吹掠頰邊的寒風,都在心裡留下清爽的餘韻。
"那麼,請在心情愉快的時候練習吧。宴會的準備,由我和伊澤來就行了。"
圭這麼一說,我抓了抓頭。
"好像不太好吧。"
"不要客氣,今天的主賓是你啊。在一切準備就緒以前,會場是禁止進入的喔。"
"唉呀呀。那麼,我會好好拉小提琴的。"
被親了一下之後,還他一個吻,彼此微笑。我正要去鋼琴室時,圭叫住我。
"可以點歌嗎?既然高嶺會來,就當作是預演會。"
"要聽中途的半成品?"
"可以的話,務必。"
"我對第一樂章還不太有自信,這樣也沒關係就好。"
"那麼,就在吃過飯後。"
"那就是不能喝酒了。"
酒後拉小提琴這實在是太亂來了。
"對喔,這樣就不能乾杯了。那就在晚飯前吧。"
"嗯。"
既然如此,不認真練習不行......縱然這麼說,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突然變好。還是盡我所能地拉給他听就行了吧。
......然而,被圭稱作預演會的當晚的演奏,卻成為我突如其來的嶄新重大課題。
生島一面抱怨著為什麼要在"飯前",一面很高興地接受了伴奏之請,我也希望能夠盡我所能認真地拉給別人聽,由自己是否已經盡了全力這點看來,自我評價是九十五分的演奏,圭說,"非常期待正式的演出。"
伊澤先生的感想是,
"真美的曲子......"
而,空也說的是,
"好狡猾。"
就這麼一句話。意思是什麼?
"餵,吃飯了啦!"
經生島這麼一說,大家便朝宴會場的餐廳移動。
"嗚哇...這真是,太道地了!"
感覺到這果然是管家的實力,平凡的餐桌一變而為華麗的晚餐餐檯。
在色澤繽紛的夾心烤麵包、色拉、捲心料理的盤子、魚料理的盤子、香檳酒杯與高腳杯。再加上盛放著巨大烤牛肉的銀色餐盤,旁邊則是--
"喔~~~好大的蛋糕!"
"這也是伊澤先生做的嗎!?"
"不,蛋糕是圭少爺。"
"做的嗎!?"
"自己動手--"
"騙人!"
"向蛋糕店訂的。"
"啊,什麼嘛......嚇我一跳。"
"明年我來烤。"
"噗!不用了,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啦。"
"這樣嗎?"
"不,不是,你想做的話我不會阻止你啦。雖然不太想看到你做蛋糕做得焦頭爛額的樣子......"
"餵!你們要客人等多久才能吃東西啊!情話綿綿等吃完再說!吃完!"
"是是。囉唆的傢伙。"
"啊,等一下。伊澤先生,有多餘的一隻香檳酒杯嗎?"
"有的。"
"留給光一郎氏的分嗎?"
"他是一家之主啊。"
圭不在家的時候,不知曾感覺到幾次氣息,常覺得(啊啊,勞您費心了)。一方面也是為了為此致謝,在桌上放了給光一郎先生的酒杯。
"非常感謝您。"
伊澤先生深深低下頭,
"不會不會。"
我回答。
"那麼,為了慶祝你第二十五度的生日,乾杯!"
"媽咪~~~生日快樂!"
"謝謝。Thank you。感激不盡。"
"好了,吃飯吃飯!"
伊澤先生為我們準備好的料理,全都是親手烹製,而且味道道地,又有足以滿足生島的分量。
當然伊澤先生也加入席位,宴會以家庭式的氣氛愉快地推移,我聽圭說明了他和生島"比賽戀人數量"的真相,不禁大笑起來。
"那,那號稱'這是我的戀人'帶過去的男人......"
"是的。也就是說,全員都是共犯。"
"God damn!你這大騙子!我可是只帶上過的女人來的。"
"生、生島!"
"高嶺,你有女人嗎!?去了美國以後,那些女人就會變成Honey嗎!?那我呢!?我呢!"
"No~~~No!那是以前的事了,It's no Problem!Just your only lover!"
"真的嗎?如果騙人的話,我、我......!"
"我向上帝發誓是真的!相信我!"
好不容易從喧鬧回復平靜,圍著生日蛋糕、令人不好意思的盛會也結束了。
啜飲圭泡好的餐後咖啡,我想起來。
"空也啊。"
"嗯啊?"
"你剛剛說'好狡猾'是什麼意思,我不大懂。"
"啊?"
"就是聽了《雨歌》之後說的話嘛?"
"......嗯唔。"
這麼旺盛的食慾,顯然是被生島感化的沒錯,空也把我只吃得下兩口的蛋糕狼吞虎咽解決掉,咕嘟吞下喉嚨之後開口。
"就是狡猾嘛。"
"啊......什麼事?"
"唔~~~"
好像為了尋找適當的詞彙而陷入沉思,空也說。
"媽咪感覺很舒服。高嶺感覺也很舒服。圭也是嗎?但是只有我沒有很舒服的感覺。所以才說'好狡猾'嘛。"
"......咦?"
我完全無法了解而歪了歪頭,空也露出求助的表情看生島。
"哼。"
生島嗤笑出聲,望向圭。
"可以說出來嗎?"
看到圭皺起眉表示(我不知道你在問什麼),又哼了一聲。
"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嘿。你還太嫩了,小伙子。"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說,笑掉人家大牙。你連空也的耳力都沒有嗎。"
"我沒有聽漏什麼。想說什麼的話,就請你好好說明清楚。"
然後,生島的回答是......
"空也想說的是'守村悠季的音響,沒有傳到自己心裡'。對吧?空也。"
"啊......唔。"
還是不大懂......一邊想著,用了大腦卻怎麼也無法理解,覺得體內一股寒意驟然升起。
這份從體內凍結的空隙洩出的感覺,呃,和那時發覺自己'不具有能夠給人聽的音'的感受是一樣的。不知不覺間墜落深淵底層的自己所覺悟到的,那種絕望感。
總之我還是......我仍有著身為演奏家致命的缺點......但是,那是什麼?
"媽咪?"
空也戰戰兢兢叫著,我才發現他一直盯著我看。
"媽咪,眼神好可怕。生氣了嗎?"
我搖搖頭示意(不是)。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子......
"呃。"
我試著啟口,又想到要向這孩子問出什麼來或許太勉為其難了。
那麼,誰能告訴我呢?
我望向生島。
生島把椅背轉過來,以嗤之以鼻的表情回望我。
"這是立足點的問題。"說道。
"......立足點......"
好像懂又有點不太懂的詞彙。
"我在舞台上彈琴的時候。"
生島開始談起,我豎起耳朵洗耳恭聽。
"有一次跟一個小提琴家一起表演協奏曲。是個在大賽中得到優勝,十六、七歲的小女孩,據說是天才跟她接洽合作,但是合奏過一遍我就不干了。"
"為什麼?"空也接話。 "因為胸部很小嗎?"
生島"嘿嘿"地笑了起來,疼愛得不得了似地搔著空也的頭髮說。
"雖然胸部很大,但是欠缺Soul的小姐。"
"Soul?就是靈魂嗎?"
"是啊。沒有身為音樂家的靈魂,只有技術的拉琴機器人。很厲害卻沒有心的演奏,我可沒興趣奉陪。"
"你對那個女人這樣說嗎?"
空也,對女性的事真拘泥啊......
"啊~~~不,我是這樣說的。'跟妳來的話,還不如跟對面路上吹口琴的賣藝人合作來得好一點。人家雖然差勁,至少還知道靠演奏混飯吃的意義是什麼。'"
罵得還真難聽......
"聽好了,空也。所謂的音響,如果沒有人聽它就只是單純的噪音。但是,能讓音響在聽眾的心裡響起,才算得上是音樂家。有人從生下來就知道這件事,也有些人事後才領悟。一生都不懂的傢伙也是有的。就這樣。"
生島說著瞪了我一眼。
是,我有在聽,聽得很清楚。
生島把臉對著空也繼續說下去。
"我跟那小姐說了。'你啊,到底是為了誰在拉琴,你想都沒想過吧。等到你想通了為什麼要奏出樂音,再回來找我。'"
說著向我眨了眨眼。
"再怎麼說,那小姐畢竟是個波霸嘛。"
而後晃著碩大的身軀轉過去。
"吃也吃飽了,回家吧。"
站起身來。
似乎是給了提示,剩下要我自己回去思考的意思。
當然,我也想過了。
我已經找到了我的音。這樣很好。但是,還欠缺作為演奏家有所不足的東西。那是......什麼呢?
生島說了"立足點"......也就是姿勢的問題。也說過是有無靈魂的問題。並且叫我好好思考自己是為了拉給誰聽,以及為何而拉。
......也跟圭談過了。
所以說,所謂立足點,就是對於音樂真摯的姿勢。不能僅僅滿足於表面上的表現,而是要像緊箍咒那般,無時無刻不可或忘迫近真髓所需的努力。
而所謂的靈魂,就是對音樂這項藝術傾倒、崇敬與熱愛,為了實現它而貫注全神全靈,故而魂魄寄宿於音之中......應該是這樣吧。
"講到要拉給誰聽,那當然是為了聽自己演奏的人啊。"
"是啊,就是聽眾吧。"
"那是為何而演奏呢......"
"職業演奏的話,是要讓客人聽見好音樂。也可以說是為了讓他們欣賞好的演奏。"
"嗯......"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也很清楚......希望如此。
"也可以不要把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太當一回事。"
的確,很有誘惑力。但是,
"我覺得......這樣子不太好。我想,應該要把空也的感想當作貴重的意見來參考才對。"
"唔,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是老實說,我不太了解他為何會對你的演奏做出那樣的評價。"
"因為小孩子是不會花言巧語的吧?"
我不帶諷刺意味地回答,圭以沉靜的眼神望著我說。
"我也沒有花言巧語。實際上,雖然音色的不安定仍是今後需要解決的課題,但我是把那次演奏視為高嶺口中的'音樂'在享受的。
我感受到了你的音降臨在我身上的滋潤。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
"但是,它沒有進入空也心中。"
我的視線迎上圭雙眼,圭也回望著我的眼睛。
"似乎是。"
圭說,我點點頭。
"為了什麼拉小提琴嗎......
答案是,為了要把我從音樂中得來的感動,傳達給想听音樂的人們。
以我所找到最好的音拉出的樂句,是至高無上的喜悅。而我非得將那份喜悅傳達出來不可。 "
是啊......身為職業演奏者的話。不,如果不只是為了興趣的自我滿足,如果希望成為有聽眾存在的『演奏家』而拉小提琴,以拉給聽眾聽作為立足點這是當然的。
"客人是為了聆聽令人心情愉快的音樂,才來到音樂廳的。在這些人面前演奏我,也不能不拿出我最好的音讓他們聽見。"
"是啊。"
"但是,我卻無法使空也聽見。"
圭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說。
"......恐怕伊澤也是。"
"啊......是嗎?"
因為有些震驚,我做出這樣的回答。
圭顯然是在審慎地選擇字眼向我解說。
"如果和我同樣感動的話,應該不會只說出'好美的曲子'這種社交辭令式的評語吧。伊澤為了奉陪祖父的興趣,耳朵也是很敏銳的。"
啊......原來如此。
"所以說,除了你這個情人眼裡出西施的以外,根本都沒傳達得了嘛......"
伴隨著長長的嘆息說道。
"這就是愛的差別吧。"
我向他一笑,心中頓下覺悟。
試試看吧。
現在的我,光是要用自己的音彈完全曲就已經手忙腳亂了。連這件事是不是趕得及在三月十八日的演奏會之前解決,都還沒什麼自信。
然而,這個新發現的課題也是非常重要的。
"我的音"的問題,是在於我是不是具有能讓聽我演奏的人入耳的音。
而今夜被點醒的,是讓願意來聽的人,聽見我想呈獻給他們的音樂,只顧著拉琴是不行的。
今夜的預演會......我絲毫不曾偷工減料。應該是誓言將我做得到的全部都化為音讓人聽見的。全神傾注於集中力的極限。
但卻不能傳達給空也。也沒有打動伊澤先生。
從九歲開始學小提琴起的十五年光陰......從決定挑戰日本大賽、獲獎直到現在......希望能有權宣稱自己已然嘗盡地獄的辛酸,但應該是拚命修練的日子的結果的演奏,對空也他們來說,卻是沒有撼動人心力量的"單純的音效"......只是一場沒什麼特殊意義的餘興節目......
真是悔恨......無可言喻的悔恨!我就這樣完了嗎! ?
我費力完成的《雨歌》,不應該只是為了人情不得不忍住呵欠聽完的無聊膺品才對!
縱然我確實不是像圭那樣的天才,但以凡人的努力培育出的音也還不算太糟,證據就是日本大賽第三名的頭銜。而且我比獲得這個頭銜那時又更進步了。這次的布拉姆斯,能比當時的西貝流士演奏得更好,我對此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我的《雨歌》應該是相當不錯的!
即便如此......卻無法傳給空也。只要覺得好就會說"好棒"的空也,評語是"好狡猾"這麼一句話。
啊哈,這樣嗎,說不定是句珠璣之語。如果空也聽起來是我一個人獨占了那首曲子的美妙之處,那麼"好狡猾"還真是句名言啊。
確實,只有自己覺得愉快,只有自己了解是行不通的。那隻是單純的自我陶醉而已。
問題是在於......要怎麼做才能傳達。
將在我體內的音樂,藉著小提琴和弓讓任何人入耳的音......雖然這件事可以一步步實現,但我明白只有這樣是不行的......只是,具體上到底該怎麼做呢。
雖然只想得到投入至今以上的心思拉琴這種精神主義式的方法,但若能就這麼解決,就不會讓空也說出那樣的感想了吧。
問問看老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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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授課,不斷被中途叫停。
"你有這種偏執的嗜好啊?這是布拉姆斯,又不是演歌。"
"太過分了,歌唱和陶醉是不一樣的吧。"
"喂喂,好像鄉土劇的台詞。"
似乎,一先意識到要拉給人聽這件事,就會破壞到與布拉拇斯相符的平衡。
因此我試著問了老師的意見。
"如果想要拉給人聽,首先應該要拉出能聽的曲子吧。"
被斥責了。
雖然很正確,但是既已發現的課題也不能裝作不存在。也只能自己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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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時田澄江女士的演奏會消息,是因為圭說"今晚會晚點回來"。
"咦?是今天晚上嗎?怎麼沒告訴我?"
時田女士對我,有商借小提琴之恩。
"你該不會打算要去吧?"
"難得在東京開演奏會,不露個臉說不過去吧。"
"這麼一來,我又得回老家了嗎?"
"唔,不是啦,這個嘛。"
如果非得要歷經那種地獄般的洗耳體驗的話,我也只好乖乖閉嘴了,但是。
"由我代表兩人分的問候就行了。"
"嗯......"
我在想的,是空也突然丟出來的問題,如果是時田女士會如何解決它呢?我想藉機去詢問看看。
"這樣的話,可以到她府上拜訪再慢慢談。"
"嗯~~~這樣會給人家添麻煩吧。"
"沒這回事的。"
"可是我又不是門下弟子。還是去好了,反正新宿很近。"
看見圭隱隱委屈的神情,我趕忙補充。
"啊--只是問候而已啦。不偶爾露個面很失禮嘛。"
"這樣就好。"
終於表達贊成意見的圭,似乎是在分居時吃了相當的苦頭。雖然對時田女士很不好意思,我還是等到演奏會結束後才前往獻花。
闊別東京四個月的舞台,後台聚集了許多看來像是多年樂迷的歐巴桑和夫妻黨,我跟圭會合後,在走廊排隊等待。
好不容易輪到我們進了後台,時田女士因演奏與應對而顯得疲倦的樣子,我決定問候完就回去,遞上了花束。
"哎呀~~~謝謝,瓜奈利的情況怎麼樣?"
今晚的時田女士穿著一襲奶油色的絲質長禮服,比和服姿看起來更年輕得多。
"托您的福,下個月的發表會應該可以用它順利演出。"
"這樣的話,就有借你的價值了。"笑容可鞠的時田女士回頭轉向圭。
"圭,可以麻煩你幫我買咖啡嗎?"
"喔,咖啡專責人不在嗎?"
"爸爸跟經濟團體聯合會開會去了。"
所以說,平常都是那位時田先生去買咖啡的嗎?
"買自動販賣機的就可以了嗎?"
圭聳聳肩說。
"對,這裡也只有那個。"
雖然想問說是不是我去買比較好,但是想到時田夫婦和圭之間家人般的關係,覺得不好意思插入而保持沉默。
圭出去的時候,時田女士開口。
"我可以坐下嗎。"
我慌忙點頭。
"啊,請。對不起,在您很累的時候還來打擾。"
時田女士(呼~~~)地放鬆下來坐到沙發上,一面解開頭上的髮飾一面說著。
"嗯......在眾人面前演奏,就好像把身為音樂家的自己全部釋放出來一樣。所以,感覺好像呆掉了。現在完全是空空如也。"
我感覺到現在正是詢問的好時機,但是還沒開口,時田女士就自顧自接了下去。
"將費盡苦心完成的曲子,一音不漏的收下之後,再將它完整地呈獻出來,不就好像是吹泡泡一樣精細的工程嗎?若囊括於其中的我的宇宙不被接受的話,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越長的樂曲越是累人。但是在演奏的時候,自己渾然化為音符向聽眾傾訴的感覺,一旦體驗過之後就會食髓知味。這就是所謂盡情釋放自己的快感吧。所以才會無以自拔啊。"
"...我也希望能夠盡快體會這種感覺。"
時田女士對如此告解的我,露出聖母般的微笑。
"這就是‘叩門, 就給你開門'。"
然後驟然提起嗓子高喊。
"圭!咖啡還沒好嗎!?"
門外傳來了男中音的應答聲。
×××××××××××××××
那封信寄來,是在接近二月底的某一天。
難得有廣告以外的信會寄來我們家,而且寫了厚厚一迭信紙的寄件人,居然是富士見第二小提琴的鈴木芳子女士。
原本拜託我去當家教,卻因為我的私人事務而無限期順延,那位對練習非常熱心的音樂媽媽。
打開信封,看到接近二十張的信紙,不禁心裡暗忖(到底是什麼事)開始讀信。
開頭是一般的例行問候,而後,從"我之所要寫這封信的原因是......"開始的最初幾張信紙,都在告發我如何背叛了她深切的期待云云。
她對於我單方面背棄了跟她的約定,評以"真是不可理喻",而且"只用一通電話就想打發"讓她感到十分痛心,對我表示"不由得懷疑您的人格"。
然而,一開始覺得這種行為是因為"還年輕",曾經一度想要展現"寬宏大量",但是轉念一想"這都是為了您好",於是決心提筆給我"忠告"。
接下來還有後續的忠告。比如說,讓還是學生的五十嵐君擔任代班人而擅自休團,"會讓人認為欠缺責任感,也是無可奈何",縱然追求藝術是件好事,但是我的作法實在太"佔人便宜" ,除了她自己以外也有許多團員"相當不愉快",不知道我有沒有發現...
"雖然擅自揣測您大概不很清楚,還是斗膽向您進言,如此對自己的不遜之處一無所知,這樣的感性會產生什麼樣的音樂呢?坦白說,現在守村先生的演奏,我一點都沒有想要聽的意思。"
然後結尾是......
"最後,關於以前曾經拜託您當小犬家教的事,市民管弦樂團的芳野先生已經答應接手,請別掛心。從上週開始上課,在受過名師吉特利斯(Gitlis)熏陶的芳野先生教導之下,孩子們似乎得到'好好學下去'的鼓勵,熱心練習得令人不敢置信。我和我先生也很期待他們未來的成長。"云云......"謹此"。
實在是封令人不快的信,我開始後悔自己幹嘛要去讀它。
或許內容算得上是必須洗耳恭聽的忠告,而且人家也是基於親切才會特地寫信來的,但是實在是太令人不舒服了...
會讓鈴木女士受到傷害,以致於用上那麼激烈的言詞,當然我也非得自我反省不可,但是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做出這個決定的。
要說我佔了富士見其它人便宜,我也無話可說,但是我即使抱持自己長期的展望行事,也不至於忘記富士見是我的立足點......
老實說,我十分驚訝鈴木女士竟然會是這種人,而且對於她的內容跟用詞火冒三丈。
不能履行約定的確是我的錯,但鈴木女士難道不會太任性了嗎?在我賭上自己的音樂人生埋頭苦練的時候,她有權利擅加干涉嗎?用上這種情緒化的用詞,會帶給我什麼感覺,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有仔細思考嗎?要是讓我為了這種鬼東西而喪氣,拉不出小提琴來,她要為此負責嗎! ?
對於疏忽了富士見的事,我確實感到萬分抱歉。可是,就是因為一個人只有一個身體,不能一心二用,才會變成這樣啊!或許她是覺得不講不痛快,但是實際上,我才沒空理這種事!要做到八面玲瓏面面俱到,音樂可不是這麼簡單的東西!就算只是業餘興趣而已,自己明明也是拉琴的人,為什麼一點都不懂! !
再加上找來代替的老師還是那個芳野!居然把那傢伙的琴聲聽成吉特利斯再現,讓我不禁慶幸一開始就沒去教。
不想听我現在的演奏! ?很好,我也不想拉給您聽!
"幹嘛啊......真是~~~為什麼非要被惹火......我也不想這樣啊......"
正當我喃喃自語,頭上傳來的男中音問道。
"什麼事?"
我嚇了一跳,(咦!?)地回過頭。
"你,你回來啦。真早。"
圭沒回我話,直接越過我的肩膀,把攤開的信搶了過去。
"啊,等一下!"
雖然想搶回來,但是圭一下就飛快翻完大致的內容。
"無聊透頂。"
說著就把二十張信紙撕成兩半,四張、八張地撕爛,丟進字紙簍去。然後,連留在桌上的信封也一把扔掉。
"不要介意那種東西。請把它忘掉吧。"
"嗯......可是。"
會被它弄得不是滋味,也在所難免吧。
"......去跟微笑先生談談好了。"
我站起身來。
"這麼一說,好一陣子沒去那邊喝咖啡了。"
圭回答。
"你也去嗎?"
我問道,圭露出忠犬般的神情。
"不行嗎?"
好啦好啦,一個人出去你會擔心對吧。
"可以啊。"
我說著,向玄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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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圭並肩在櫃檯前坐下,我隻手託在頰邊,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提出。
"我好像惹鈴木芳子女士生氣了。"
微笑先生一面泡著我點的咖啡,一面嘆著"哎呀呀"轉過頭來。
"本來受託要去當家教的,但是因為現在沒辦法,希望能夠暫時延期,只打了通電話講一聲,似乎讓她很不高興。還是失敗了。"
"嗯......現在是什麼事都可以用電話的時代嘛。"
"而且這麼一說,富士見那邊也是還沒好好打過招呼就休團了......就算被罵太任性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但是我有去解釋過了。"
遞到我手邊的咖啡散發出好聞的香氣,我深深吸氣放鬆心情。
"市山先生也是這樣才生氣的......我好像比自己想像的更不擅長跟人來往的樣子。越來越沒自信了。就算回到首席的位子,大家可能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服我吧......"
就我而言,是不是該就此斷絕往來呢......
像鈴木女士寫的那樣,我的休團招來許多團員的反感,而且這也是因為我的態度有問題,表現得一副好像得了獎就看不起富士見的樣子。
雖然難以置信那些人會這麼想,但鈴木女士寫的那些事情如果屬實,那還真令人失望......要跟這麼看待我的人們繼續相處下去,大概會很困難吧。再怎麼說,我沒有一切如常的自信。
"來自感情用事的女性中傷,並不需要在意吧。"
圭不服氣地說。
"你或許是這麼想,但是我......總覺得...還是不要參加比賽比較好的樣子......"
"守村啊,你是認真的嗎?"
被這麼一問,我搖搖頭。
"不......"
我開始自我厭惡起來。
我對於現在的自己十分滿意。因為得獎建立起身為小提琴手的自信,在煩惱與痛苦中持續進步的喜悅,就算是為了富士見,我也一點都不想捨棄現在的自己。
這樣的我,任性自私又薄情,真討厭。
但是,如果必須要在富士見團員和小提琴手的身分中二選一,我還是會選小提琴...這是我的真心話,而且也是被迫不得不"抉擇"之下吐出的真心話。
縱然喜歡富士見,但是如果要永無止盡地煩惱下去,還不如斷絕往來比較輕鬆些......不能對任何人說(也不想說)的真心話,但是畢竟我真的有這麼想過。
啊啊......我真的到現在還喜歡著富士見嗎?
我寄託在富士見的感情,到底算什麼......
當初的我,不具備任何頭銜,原本想以演奏家身分就職也失敗了,除了富士見以外沒有可以親近音樂的場所,感覺是"無可取代"的地方,所以才產生珍愛的心情嗎?所以,一旦如今有成為小提琴手的可能性,不管富士見怎麼樣都沒關係嗎?對於富士見和富士見的人們所感到的依戀,原本就只是自私自利的執著嗎?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說不定是呢。既狡猾又任性,卻為了不被別人這麼認為,擺出八面玲瓏的面孔......鈴木女士的信,剝去了我這層保護的皮。其它人也逐漸察覺到我的本性......震驚而奮怒......但是就我來說,既然已經對於想成為小提琴手的慾望有所自覺,就再也無法回頭,也不想回頭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我已經在富士見......就算留在富士見......
"守村?"
聽到微笑先生的聲音,我猛然抬起頭。
"咖啡冷掉了,我幫你重泡吧。"
"啊,對、對不起。"
我也真是的,好不容易泡好的咖啡,竟然連碰都沒碰。
"雖然說不要介意就好,但是守村你本來就是會想東想西的人啊。"
石田先生笑容可掬地說著。
"不然,偶爾來露個臉吧?如果很介意的話,下次練習就來看看怎麼樣?"
"但是我完全沒在練柴可夫斯基協奏曲。"
"來看看練習情況就好了嘛。看到守村的臉,大家也會很高興的。"
說不定只有石田先生會這麼想。
然後我領悟了。對於心胸狹窄的我來說,那些人們投過來的冷漠視線是無法忍耐的。慶祝市山先生出院時的疏離感就夠難過了,如果再遭到(你來幹嘛)之類的待遇......從鈴木女士的信看起來,依我目前在富士見的立場,會受到這種對待似乎也是無可奈何......一定會更加沮喪。搞不好會落入無法拿起小提琴的狀態。
那可就糟了......
"我不能去富士見。"我說。
"既然任性妄為給大家添麻煩,就要回報大家可以贊同的演奏。"
"守村......"
"如果有人談起我的事......不,沒什麼事。"
如果要微笑先生代為傳話,那才真的太任性了。
我仰望微笑先生,擺出笑臉。
"我現在比學生時代練習得還認真,越來越順手了。三月十八日的演奏會,如果可以來聽的話,我會很高興的。雖然是自賣自誇,但是保證一定會努力讓大家聽到最棒的《雨歌》。"
石田先生用力點了下頭。 "就算下冰雹也會去。"
然後悄悄把眼光從我身上轉開說著。
"守村啊,你有好好吃好好睡嗎?......瘦得很厲害喔?"
"啊哈,這樣嗎?"
"嗯......搞壞身體就不好了。"
胸口一緊,我還是展開笑臉。
"不要緊啦。已經從大學時的失敗得到教訓了。三餐都有定時吃,晚上十二點準時睡覺。"
"嗯,這樣就好。"
石田先生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似的,讓我又一陣鼻酸,回想起來。
我之所以能持續在富士見的活動,都是由於微笑先生和其它富士見成員輕描淡寫的溫情,比起拉小提琴的場所,這才是最具魅力之處。
雖然只要有意願,跳槽到市民樂團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從來也沒想過要離開在音樂上有所不足的富士見,就是因為喜歡這些人啊。
在我的學生生活中,就是結交恰如其分的一般友人,恰如其分的遊樂,在大學樂團中也是差不多的狀況。又不能離開按學年或者樂器結合的團體,與其說是努力打入小圈圈......在同樂會時也總是最後出聲講話的人......大學中的我,不得不感到自我的存在感極其薄弱。
然而一來到富士見,我身為一個音大學生的團員,受到貴重人材式的尊重,被當作必要而可靠的人。這件事是多麼地支持、鼓勵著我啊。
所謂的親人,一般應該是指有血緣關係的親戚,但對我而言,富士見的人比起姐姐們或親戚們,更感覺彷彿是我親人般的存在。認同像我這樣的人,實際感受到受到疼愛,是如此深深刻畫心頭的存在......是啊,富士見對我來說,是溫暖而懷念的第二故鄉。
"石田先生。"
"嗯?"
"我啊,原本應該以長男身分繼承家業,卻為了音樂離開家門。被姐姐們和親戚們嚴厲責罵,讓大家傷透腦筋。因為身為現役又在音大上課,才敢大搖大擺的返鄉探親。雖然說是衣錦還鄉,但是如果沒帶著成果回去,就覺得沒有臉回家。富士見也是一樣。所以我要回去練習了。謝謝招待。"
我站起身來,石田先生從我手中奪去單子。
"不用了。我請客。"
"這樣不好啦。"
我慌忙想搶回來,石田先生笑著把單子塞進圍裙口袋裡。
"守村你對我們來說,就好像守護在遠方奮鬥的兒子一樣。不能幫上什麼忙,只能為你加油。雖然也只能嘴上說說而已。"
"這樣已經很充分了。"我誠心地低頭道謝。 "十八日請務必來聽。"
"嗯嗯,大家都一定會去。"
圭說要順便留下來討論富士見的練習進度,於是我獨自踏上歸途。
離開莫扎特,我馬上往回家的路走去。如果以現在的心情來演奏,說不定就能夠拉出"深入人心"的演奏了,我心想。
那天晚上,川島小姐很憤慨地打了電話來。
"富士見裡面,只有鈴木芳子才會對守村你產生奇怪的誤解!要是聽信那種人的鬼話就信心崩潰,我可不承認!"
大概是圭把信的內容跟石田先生說了以後,又從石田先生那邊傳到川島小姐耳裡吧。
"那個人本來就很親近芳野老師,芳野老師那種人,才是真正討人厭的傢伙。拜芳野先生之賜,讓守村先生和大家留下了多麼糟的回憶,連這點都搞不清楚的人耶。一定又被那傢伙灌輸了各式各樣的胡說八道吧。所以,可別輸了!奮鬥吧,守村!"
因為她太過激動,害我不禁笑出來,結果惹她生氣了。
"對不起。只是,我跟圭談過以後在想,這世界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芳野先生那樣的人,鈴木芳子女士那樣的人,當然也有像川島小姐跟石田先生那樣的人。"
"是啊,在銀行當櫃檯,經常可以碰到讓人目瞪口呆的人。"
"就是啊。所以說,到音樂會來聽音樂的聽眾也是一樣,有很多各式各樣的人。可以說是對著思考方式、價值觀以及感性都全然不同的人,拉奏我的小提琴,不是嗎?我現在是這麼覺得啦。在那之中,我能夠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多少人,就是身為小提琴家的我的勝敗關鍵。當然,音樂是沒有什麼勝敗之分的,但是如果能用我的音樂感動人家,感覺上就好像我贏了一樣。要是有可能讓芳野先生或鈴木芳子女士感動的話,想必又更是件愉快的事。"
"嗯,對!就是這種意氣!"
"因為人家是居心不良,我覺得要是受到影響,就不能有好的演奏了。總之我會加油的。"
川島小姐在電話那頭"呼呼"地笑了起來。
"守村啊,你變堅強了。"
"咦,這樣嗎?"
"是啊。如果是以前的守村,說不定會為這種事沮喪地低落到太陽系另一頭去。現在已經能視若無睹了嘛。"
"不,呃......我本來就是自我中心又任性的傢伙嘛。"
若非如此,就不會在明知老家需要人手幫忙的情況下離鄉背井。富士見的人們所知的八面玲瓏的"爛好人",其實只是假象。
"所謂的藝術家不都是這種生物嗎?"川島小姐斷言。
"如果要把發揮才能放在最優先順位,不自我中心、任性一點也不行吧?"
是啊,這個......
"好像......是這樣沒錯。"
"所以請繼續勇往直前吧。凡是能增長自己的才能的事情,就別多慮了。換作是我也會這麼做。"
"是......"
"要說我最討厭哪種人,不發揮自己的長處,向上心稀薄的人最讓我無法忍受了。為什麼不挑戰就自動放棄呢!?實在很看不下去。講明白點,以前的守村就是這樣。"
"啊哈哈,所以才會被甩了嗎。"
這種話,極其自然地說了出口。
"是啊,的確。如果身為貧困的音樂家,卻果敢地勇於挑戰的話,說不定就OK了。但是反過來說,也可以說是我無法改變守村。"
是啊......有可能。不,就是這樣。改變我的,是和圭的相遇......
"等一下,拜託你不要突然不講話好嗎?是不是沉浸在'遇見桐之院真是太好了'之類的事裡面了。"
"啊,沒有啦,哈哈哈。"
"其實我也是這麼覺得。總之,努力吧!奮鬥吧!前進吧!聽好了,守村先生。如果因為無聊的中傷就垂頭喪氣,我奈津子會用七公分的高跟鞋把你踹飛唷。"
"啊哈,好像很痛的樣子。"
"好啦,那就這樣。打擾你寶貴的練習時間了。"
"嗯。謝謝妳的電話,我有精神多了。"
雖然說鈴木芳子女士的見解不是大家綜合的意見,而川島小姐站在我這邊,可能也有點偏差,不過,看了那封信之後沉重無奈的心情,頓時之間煙消雲散也是事實,多虧了她的支持打氣。
我除了感謝川島小姐,也感謝製造機會讓她打電話來的石田先生。還有圭。
如果那時圭沒看到信的話,我大概會很難以啟齒吧,而後,一定又會不斷地自尋煩惱......
但是,管它去呢。鈴木女士說的原本也有一部分是事實。雖然對大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有我的處境,現在非得這麼做不可。
忘記信的事情。增加人家困擾的事情,在演奏會結束前全都忘掉。總之,現在要專心磨煉身為小提琴家的自己。對吧,悠季。
×××××××××××××××
三月十八日,星期一。
在鬧鐘響起之前醒來。
淋浴之後,用心刮好鬍子,整理頭髮,換上穿到會場的毛衣。等要出門時再套上大衣。
來到廚房,圭已經做好早餐了。咖啡芳香四溢。
"早安。"
親吻過後,在餐桌旁坐下。
"麵包要幾片?"
"嗯......咖啡就好。不好意思。"
圭把散發芳香熱氣的杯子遞過來,問道。
"睡得好嗎?"
"嗯,睡足一周的份量了。"
"那就好。"
在此之前,隨著倒數時間逐漸逼近而變得不安,上禮拜幾乎是就算躺下也睡不著的狀態。越是練習,越發現到許多非做不可的事,以及想要嘗試的事逐漸增殖,讓我陷入恐慌狀態。
想讓曲與音更加深刻,更加提升的心情,以及越來越短的時間,夾在其中左右為難,終於不可收拾。直到不論是哭是笑都已經沒時間的昨夜,我才想開了。
再怎麼手忙腳亂,來不及的東西就是來不及,只能努力達成自己做得到的部分,至少要保持現在這個時間點上的最佳狀態,迎向明天。
明天,非得拿出"現在"的我"最好"的一面。
這麼決心之後,恐慌也立時不藥而愈,大約一躺進被窩就進入熟睡。
今早也神清氣爽地起了床。
這三個月來,我已經用盡全力了。對現在來說,包括還無法達到理想的部分,也只能讓別人聽到這些成果。
儘管我的《雨歌》只有如此而已,也只能把它拿出來,請大家欣賞。
由於淋浴和咖啡清醒過來的身體,先以音階練習當作準備運動,拉過一遍第一樂章和第三樂章,進行最後的確認。仔細擦拭已經嫻熟上手無比的愛器,連一點松香的殘渣都不留,而後收進樂器盒。
好了,準備OK。還有點時間。還是稍微吃點東西再出門吧。
富士見的人幾乎都來欣賞悠季的演出,小喇叭三個女生合送了一大把花,其它人在外面鼓掌歡迎悠季,還要求握手簽名......^^; 回頭看到福山老師,老師突然就叫悠季"去意大利",說是要幫他寫推薦函,不過富士見又該怎麼辦呢......
這時,微笑先生從口袋裡拿出信封,開始朗讀裡面紙上的內容,大意就是團員覺得悠季已經不適合再留在富士見了,希望悠季退團,成為富士見的名譽團員,不要再被富士見綁住。這也就是"退團勸告"篇名的意義。
富士見的團員在一旁高呼"恭喜~~~""萬歲!",但是悠季被福山老師拉去吃飯,圭就幫悠季把小提琴跟衣服拿回去,叫要簽名的人把名字留下來,他後天再把簽名交給大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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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 在一路順風的布條前(ボン・ボワイヤージュの橫斷幕のもとに)*翻譯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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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扣/秋月透
第一回
一月二日,傍晚時分。
在從富士見車站回家的路上,我以慢跑的速度奔馳著,抵達家門。
"我回來了!"
我一面說著,一面從玄關飛奔而入把鞋子踢掉,就這樣往鋼琴房去。
"回來啦,悠季。"
在我想進去的時候,突然從房間出來擋住入口的高個子。
"我回來了。"
從他身旁鑽了過去。
"悠季?"
"嗯?什麼事?"
我邊回答邊把小提琴盒放在沙發上,脫下外套扔到適當的地方,打開琴盒。把小提琴拿出來,準備好琴弓,用鋼琴的A音開始調音。
方才,在車站捕捉到的音。是不是能夠切實發出來呢?沒有忘記吧?
且慢,上衣太累贅了,領帶也是。
"好了,正式地來吧。"
宛如自音樂之神那裡得來的紅包一般,感覺最是美好而又絢麗的,我的音。
捕捉到那音是在第三樂章的這一段樂句......啊,不行。
等等,鎮定下來。好好地集中心神,回想剛剛手上的觸感。
可以嗎,去吧......嗯,嗯......但是......唔,失敗了,再來一遍。
對...對對......對了,很好......來吧,好像來了......啊,渾帳~~~重來!
應該出得來才對。應該做得到的。都已經做到過一次了,沒有做不到的道理啊。
讓神思清明下來,只要能讓存在於腦海中的音明了地響起......對,把它用弓和弦
鳴響成現實中的音......應該會響......已經響過了的......所以,響起吧!
太好了,做到了!
接下來,就要一而再三地,讓它不論何時都能響起。
把這兩小節,翻來覆去反反复覆地拉,從十次裡面有一次出現,到五次中有一次地持續下去。
我逐漸明白,不集中的話就無法穿透,縱使是像針孔那麼微妙的焦點,只要右手和左手的聲息互通,朝那個焦點穿透過去,就能夠確實地出來我所要的音。而且,讓它發出時的感覺,越玩味越覺得更想要玩味得更多......就好像是性交高潮時的快感......似的。然而,比那更深得多的感覺,該怎麼說呢......當心神和身體以及音符倏地同步的瞬間,那難以分說的來勢,感覺比起性交的高潮還要好上十倍. .....
我不顧一切地追尋著這分妙趣。
當那感覺美好、突然到來的一音,三次中有一次捕捉得到的時候,以後的音是不是也能用這種音來演奏呢。從這裡開始,能以它進行一個小節嗎......
理想的音在腦海中響起。因為它正在響鳴著,因為想要這種音的目標也很明確,就這麼來吧!
左手啊,你按弦的方法......用什麼力道按弦會出來什麼聲音,應該很熟知吧?右手,怎麼操弓也應該熟習已久了吧!
我想要這個音!這個音,這個音!用我心之耳可以聽見的音!既然是聽得見的音,應該就拉得出來啊! !
對......就是那裡,焦點在那裡,對焦對準了,來了! 就是這樣!
用這樣的張力來拉下一個音......但是就算移弦,心技體的對焦的必要......也絲毫沒有......所以說!明白嗎! ?認真點,右手!這種場合的移弦,只要輕盈地把弓尾提起來不是很好嗎! ?放鬆肩膀的力氣。捨卻多餘的緊張。做個深呼吸,讓神思清明下來......可以嗎?好了,那個,再來一次。傾聽腦海中響起的音......不要用力,用力就不好了......看,來了......捉到了......不讓它逃走.. ....持續下去......對......對了,這個音調......保持好......
"唔。"
啊~~~為什麼在這里中斷了呢!去...
"好~~~好好好,再一次~~~"
然而,五次十次地嘗試的時候,無意間就抓到竅門似的東西了。為了不讓捕捉到的音放手逃跑,逐漸了了解心思、神經與雙手要維持怎樣的狀態才對,也找到了為此控制緊張與放鬆的方法。我開始抱持"而後只要蓄積必要的訓練,說不定就能用想拉的音來演奏完全曲"的希望。
而後,再度這麼拉著的同時,接二連三地明白過來了。在學生時代的課程上,被福山老師嚴厲地大聲斥責的種種,(就是這麼一回事嗎!)以及(要是這麼做就好了!)等等,都有趣地解開了謎底。宛若雙眼有鱗片撲簌簌滴落,音樂或是演奏之類的事情都浮現在眼前。到方才都還無法捕捉到的種種事物,因為恍然大悟的悟感而得以捕獲。 "這麼做就對了"的方向性,以雙眼可見的道路形式在我面前展開。向我招著手。
這已經不是高興所能夠形容的了。
疲倦了就倒在沙發上,用圭默默送來的三明治或是生魚壽司填飽空腹,除此之外的時間,就只是死命地拉著越拉越起勁的手感讓人愉快得難以忍受的小提琴。
不知在哪個拍子模糊地嘆了口氣,忽然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完全不知道今天是幾號了。
把小提琴放進琴盒,爬上二樓的寢室,越過窗子所看見的天空,以極其明朗的蔚藍色映入眼簾,我倒在床上。
出生以來第一次品嚐到滿滿的充實感,總算能夠把只有一小節也想做到的音給拉了出來,我籌算著今後要讓它充盈在全曲,拿下眼鏡合上眼睛。
當短暫的音符迅速變成一整段,不在一瞬間捕獲不行的一個音一個音的針孔,若不好好地穿透,音色就會變得不安定。但是,既已把握到課題,剩下的就是修練了。
此外,因為註意力被音吸引住,該放在樂句構成上的心思似乎都被疏忽掉了,下次可得好好地...啊,對了對了,不對圭說聲"對不起"和"謝謝"可不行。在琴房閉門不出的這段時間,幾乎連句話都沒說到哪......
×××××××××××××××
我是守村悠季,今年二十四歲。從新潟來到東京,從邦立音樂大學的小提琴科畢業以後,在高中當過臨時採用的音樂老師,去年秋天在日本音樂大賽中得到第三名的成績,現在,正在準備獎勵得獎者的發表演奏會。
曲目是布拉姆斯的奏鳴曲《雨歌》,雖然遭到大學時代起的師父,福山正夫老師超級毒舌的殘酷鍛煉而哭泣。但是,我確信著緊緊懷抱小提琴至今的時光,並非是虛度光陰,正是感覺極端幸福的時候。因為找到了"我的音"。
不對,是根基。想起在我體內沉眠已久,我曾經發出過最好的音色,讓它成為現實中的音拉出來,如果是這個音的話,我有即使在老師面前也能毫不羞愧地拉出來的自信,對此非常地高興。一想到若是這個音,老師也應該不會多說什麼了吧,下次上課就可以勝任愉快了!
啊......稍等一下。對我自己來說是那種音,但對布拉姆斯的曲子而言又是怎樣呢?啊~~~糟了~~~把重要的事情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睡著睡著一邊思考著種種事情,一想到這件事就醒了過來。
布拉姆斯老師意圖展現的音是怎麼樣的呢,那樣做可以嗎?不去確認一下不行。
臥房裡只有小燈的亮度,就算戴上眼鏡也因太暗而看不清楚的時鐘,似乎是指向拂曉時分。
可是,還是放不下心。用那個音可以嗎,我想立刻知道。
我起身,幸好是穿著外衣直接睡的,離開床鋪朝琴房走去。
"......悠季?"
充滿睡意的聲音,從我離開的床上叫著我。
"啊,抱歉,吵醒你了? 現在才,呃......五點二十分。要我六點半的時候過來叫你嗎?"
"不用......我有調鬧鐘。"
"嗯。那,乖乖睡吧。"
"呼阿......"
聲音的主人是桐之院圭。只比我小半歲,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美青年,做為一個職業指揮者俱有天才的能耐,也是和我同睡在一張雙人床上的戀人......但是,最近不知幾天來都埋首於小提琴,連早安和晚安吻都沒有。
於是我回到床邊,在裹在羽毛被裡的圭,閉著眼睛而充滿男人味的美貌的唇上,啾地印上一吻。
"嗯?"
圭略為掀開眼簾。
"對不起。"
我道著歉。
"什麼事?"
這麼說著,睡意一掃而空的男中音反問。
"這段時間,完全把你丟在一邊不管。對不起。但是沒辦法。"
"欸,我明白的。"
圭微笑著,把手伸到我這邊來。用指尖輕觸從床邊彎下身來的我的髮絲,像在梳理似地撫摸著。
"終於得到了繆斯的啟示吧?聽到就明白了。"
"是嗎?"
"是啊,你身處於那麼深刻的狂喜之中,我可是歷歷在目。"
"狂,狂喜......哪。"
雖然說實際上,拉著拉著,當那個音出現的時候,是那樣的感覺沒錯。然而一本正經地從嘴巴說出口,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說,哎......沉浸在自我滿足之中......的意思嗎?"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狂喜這個詞彙,讓我忽然想起三條小姐說的壞話"很致力於搔到大眾癢處的小提琴嘛。"。
"不是。"
圭否定。而後,以放在我頭下的雙手支撐著,從棉被裡伸展身軀,以清醒的眼神凝視著我說道。
"姑且,廣義上來說或許也可以算是自我滿足的範疇,但是連自己都無法滿足的音,更不可能成為能夠使聽眾感動的藝術吧。可以說是螁去了一兩層皮的狀況,現在的你的音,是我始終等待而期望著的,以一個小提琴家的身分,你真正價值的開花結果;對我來說,樂見於今後的進展。"
"謝謝你。"
"所以呢,我會忍耐的。不要太掛念我的事情。因為與繆斯交歡的美妙,我也很清楚。我不會認為你用情不專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跟那,次元是不一樣的啊。"
"要是不接受這個狀況,沒有活生生的戀人就沒辦法過日子的我,就會這樣墜入無盡痛苦的深淵中唷。"
"才沒這種事情呢。"
雖然我想要在態度上表示出來,而引誘圭進入深吻......唇間的快感,卻不由得像褪了色似地索然無味起來,為了不讓圭察覺到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猛然一驚結束了深吻。
"我走了。"
我離開床鋪。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想要在還沒忘掉的時候去拉。在奇怪的時間吵醒你真對不起。"
"哪兒的話。能跟你講講話就好。"
"嗯,對不起。"
打開門,猛然想起。
"對了。"
"是?"
"今天是,幾號啊?"
"......一月六號的早上。"
"哇。"
我一面走出臥房下樓梯,一面思索著。
我該不會是變成冷感症了吧?是因為明白了音樂面的狂喜的關係嗎?這樣的話,會很困擾的。圭不是會很可憐嗎。
但是,一旦進到琴房,手一拿起小提琴,這種思緒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我熱中於建立信道,與身在譜面彼端的作曲者聯繫的作業,連圭作了早飯,吃完了出門去上班都沒有察覺。
等到累了,肚子也餓了,到廚房去找到圭親手作好包起來的三明治,以及寫有圭的字蹟的簡單字條。
"今天起富士見要開始練習,九點半回家。"
然後是簽名和日期。
啃著三明治,我看向牆壁上的月曆。
今天是六號的話......是星期六。到下次上課還有三天。
此外,現在是幾點呢? 啊,過了九點了。那就休息到中午為止,練息到四點,出去買東西作晚飯......這樣的行程表,剛好符合六點空也他們來吃飯的時間。
嗯,不能總是這樣子向圭的耐力撒嬌。不漸漸回復到日常的作息時間可不行。
此外......富士見的練習七點開始是說......究竟翹掉了幾次啊。年終一直到二十八號還在練的吧?探望市山先生的慰問演奏,最後也不能參加了。
這麼說起來,敲定演出的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也開始練習了嗎?也就是說,不准備那邊也不行吧。哇~~~......輕輕鬆鬆就一口答應獨奏這種工作......
×××××××××××××××
所謂的富士見,也就是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又叫做二丁目交響樂團),是我從音大學生時代開始參加的業餘管弦樂團。
最初,是無論如何想要一個拉小提琴的場所而入團,入團之後很快就開始扮演訓練者的角色,之後又擔任樂團首席這麼重要的角色。
雖是音大出身,卻無法進入職業的管弦樂團,對好歹也要確保臨時採用的教員資格糊口時代的我(這麼說,不過是去年......不對,已經是前年了,因為新的一年已經到來......的事情)而言,富士見是與音樂唯一的接點。雖然是臨時採用的"音樂講師",但和演奏有所關聯的地方,除富士見以外絕無僅有。
富士見所謂的演奏活動,由於只要有樂器,不管誰都可以入團的低門檻的原因,做為一個業餘樂團水準絕對不會高到哪裡去,但我認為"市民樂團"這樣的存在很好,圭也相當中意而擔任經常性的常任指揮者。
說難聽點,只不過是差勁的業餘愛好樂團罷了,然而都是非常喜歡音樂,光聽不能夠滿足,而從事樂器演奏的人們所集結起來的,就熱情這一點看來,和跟我們有著一模一樣名字,通稱"市民愛樂"的半職業性樂團比較起來,一點也不遜色。
而且團員裡面的人,分別是主婦、上班族、學生等等,下至十幾歲上至七十幾歲的人都有,帶著樂器集結起來,以"只是富士見的伙伴"的形式,立場和歲數的差別全然無關,而不會有窘迫的氣氛。對於練習都相當認真地配合,因為最重要的是共享"音樂"這分樂趣的伙伴吧。大家情感都很融洽,從前在大學的樂團中時常(不對,是長年不斷)會有的人際關係問題,從來就不曾聽說過。
這樣的富士見,對我來說是無可取代的所在之處......但自從著手配合《雨歌》真正的意涵,就把樂團首席的立場丟在一旁不管,連練習也翹掉了。
但是正直地說,比起富士見的練習,今晚仍然比較想要進行自己的課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也有因為工作的關係,一整個月都請假的團員,但是我好歹也站在樂團首席這種具有責任的立場啊。嗯,那就去吧。
......雖然這麼想......
六點半。我打電話到富士見的負責人石田先生所經營的咖啡店"莫扎特"去。石田先生還在店裡。
"我是守村。新年快樂。"
"哎呀,新年快樂。雖然對守村來說,這飛躍的一年一定會越來越忙,還是請多多指教。"
唔哇,變得很難說出要請假的話了。
"哪裡哪裡。請多關照。還有,實際上是......"
"柴可夫斯基的獨奏怎麼樣了?"
會這麼問吧。
"實際上,年終到年初都只顧著準備發表演奏會的節目......"
"啊,說得也是,柴可夫斯基是六月所以還很充裕,但是那邊是三月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是,正在總算摸清了頭緒的時候。"
"嗯嗯。是《雨歌》嘛。我很喜歡那首曲子,很愉快哪。"
"啊哈,感謝您。我會努力的。此外,呃,今天的練習,非常抱歉要缺席。"
"啊,這樣嗎?"
"好像有點快要感冒的樣子。"
我撒了個謊。
"啊,這麼說還是不要逞強比較好。今年的感冒,據說從一被感染開始就很難治好,而拖得很長唷。"
"對不起。雖然身為首席,卻給大家添麻煩。"
"不會不會。練習這邊,目前似乎也還不到可以加進獨奏者的時候。"
"啊,是這樣的啊。大家讀譜都很辛苦吧?我今天還是去一下好了。"
"不不,不要緊的。因為這邊還在從頭開始一點一點慢慢來。不要勉強才是。星期二會來嗎?"
"啊,是。我想會去。"
"那麼就請多指教了。啊,感冒也請保重。"
"是,謝謝您。真的很抱歉。呃,請向大家問好。再見。"
切斷電話,略為沈浸在使用謊言當作藉口的罪惡感中,但比較起來,可以進行自己的練習的安心感,或者說是解放感還是比較強。
以感冒作為藉口,是因為感覺起來比起正直地說出想要進行自己的練習,更容易被人接受。嗯,真是方便的理由啊。
從樓梯下面,聽到空也在叫我的聲音。
我步出為了打電話而爬上來的臥房,下樓到玄關。
空也還穿著鞋子,抱著喇叭盒在等我。
"媽咪~~~再不去就要遲到了啦。"
"啊,對不起。我今天請假。"
"怎麼了?"
"嗯,有點事。我已經跟微笑先生連絡過了。"
空也一瞬間目不轉睛地瞪視我的臉。
"嗯。"
點了點頭。
"那我去了。"
"慢走。路上小心。"
"好。"
一邊回答,空也一如往常地,朝向掛在牆上的光一郎的肖像畫說聲"打擾了",匆促點了個頭,從玄關出去了。
沒有鞋子,應該是生島先出門了吧。
到廚房去看看,晚飯的餐具都已經洗過了。是空也弄好的。
我到琴房去,再度展開因為買東西和作飯而中斷的練習。
第二回
練了整整兩個小時,開始缺乏集中燃燒的動力,正準備想去洗個澡的時候,圭結束富士見的練習回到家了。
"回來啦。辛苦了。"
對著到玄關迎接的我,圭很擔心地詢問著。
"身體怎麼樣?不休息可以嗎?"
"咦?啊,我跟微笑先生說我感冒了對吧。對不起,實際上是翹了練習。"
"啊,原來是這樣。"
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可以要求一個吻嗎?"
這樣問道。
我笑著貼近圭,給他一個好一段時間沒履行的"回家了"的吻。
圭當然馬上就抓住我不放,把三天來......應該是四天的分量......緩慢而深沉地索回......
和今天早上無味而乾燥的吻彷彿有哪裡不太一樣,我明顯地感受到......
"嗯......圭......嗯嗯......"
"悠季......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啊--......算了,也好。反正正好想要休息。
"嗯。......在哪裡好?"
"這個嘛。"
"啊,浴室。我正想泡個澡。"
"那就......?"
"嗯。還是先把外套脫掉吧?"
"好,就脫。"
我接過圭脫下的防水外套,把外套掛起來。兩個人一起到浴室去。
"外面會冷嗎?"
"比平常的冬天冷一點。"
"嗯,手好冷喔。"
"抱歉。"
"要我幫你解釦子嗎?"
"好的,謝謝。"
好像在說著"有這種服務真好"似地,雙目交接而笑。
"不知道多久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了。今天早上也是,連你出門了都沒發現。真是過分的戀人啊。"
圭一邊讓我解著鈕扣,一邊用很認真的聲音說著。
"我不是說過不要介意嗎?你是多麼纖細的人,我是非常了解的。當然你愛著我這件事也是。所以說,請不要多費心思。我在埋頭讀譜的時候,不也都不會回話嗎?因為我們彼此都是有該做的事情的人,對藝術追根究柢的任性也是必要的。"
"嗯......話是這麼說。好,可以了。自己脫下來吧。"
"謝謝。"
說著褪下襯衫,圭持續著剛才的話題。
"我寧可覺得讓你這樣費神的話,我會擔心自己變成你的重擔。我們的關係雖然是戀人,但雙方同時也都是音樂藝術的追求者。其間的優先級,根據人時地的狀況不該一概而論,而且對我來說,我認為應該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不必客氣地將音樂放在優先地位的交情。"
"是啊,這麼說也沒錯。"
我也跟脫好衣服進入浴室的圭繼續交談。
在進入兩個大男人仍有多餘空間的洗澡間,分別沖洗身體,長吁一口氣,兩個人舒服地浸在浴槽中。
圭再度展開話題。
"像今天早上所說明過的,你埋首苦練是我完全可以了解的事。所以我呢,不會認為身處這種狀態的你很冷淡,反倒抱持期待看護著你,我是這麼解釋的。"
"嗯。但是啊,像這樣子回復到戀人的心情的時候,就該恰如其分才好吧?與其說是為你分神,我覺得還是這麼做比較好。"
"是啊,這是當然的。"
微笑著的圭,在熱水中碰觸我。
"歡迎。"
享受著從被握住的陰莖悚然戰栗傳來的快感,我也把手伸向圭的股間。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興致很高昂。"
"那真是太好了。"
臉頰自然而然貼近而接吻。圭的手引導我跨騎到他膝上,修長的手指逗弄著肛門,而後鑽了進來。
"啊......嗯。"
我緊緊抱住圭的頭,一面任他翻弄一面索求親吻。
"悠季......?"
"嗯......好棒,感覺到了......啊嗯。"
讓增加成兩根的手指有節奏地侵犯,靜待著衝上絕頂的境地,我也用雙手愛著圭。
"啊,不行,快要高潮了,等,等一下。"
圭聽取我暫停的要求,我把忍不住不斷喘息著的頭,依靠在圭的肩膀上。
"那個。"
"是。"
"我......我想就在這裡來吧。"
輕聲細語這種令人臉紅的台詞,臉也真的紅了。但是,
"我想這樣......"
這種心情無法忍受了。
"就這樣,在這裡嗎? 還是......"
"嗯。"
"那就這樣吧。"
在鋪設浴墊的簾子上,不知是聚氨酯橡膠還是苯乙烯樹脂的墊子會吱吱作響,雖然不太喜歡,但無論如何都希望快一點。他把盤坐的腿分開,我跨坐上去,自己把腰降下來。
"嗚。"
"很勉強嗎?等一下,用肥皂。"
將代替潤滑劑的泡沫塗進去的時候,邊親吻邊等待,當環抱著腰間圭的手開始催促,再度展開挑戰。
"嗯,噢!"
太過滑順了,突刺到深處的痛楚和衝擊,一下子直沖頭頂。
"不要緊嗎?"
"嗯,嗯......還好。"
"可以再稍微放鬆點嗎?"
"很緊嗎?"
"太棒了。這樣會保持不住。"
"不行唷,自己先高潮的話。"
我輕咬圭的耳垂喁語,把吞沒了硬梆梆的那話兒的腰肢抬起。
圭唔地低聲呻吟一下,咬緊牙關。
一面緩緩地擺動腰肢,我求取著吻,圭貪得無厭地吸吮我的唇舌,蹂躪著口腔。
"嗚,唔,唔,咳。"
在不戴眼鏡也看得很清楚的近距離,因艱辛忍耐而扭曲的圭的美貌,一綹前發垂落額前的樣子也很妖艷,令我想要更加欺負他,而加大了腰部擺動的幅度。
"......怎麼樣? 有感覺嗎?"
"你,你呢?"
"太......太好了......"
"那,再好不過......但,但是。"
"不行了?"
"不,不會。"
為了說過不可以自己先高潮的我,用渾身的自製忍住高潮的他,教我丟棄所有的思考,愛他愛得不知如何是好。
"換,換過來。"
我這麼請求。
"你在上面。"
然後,就一如往常強而有力地直沖頂峰吧!
圭一語不發把我推倒,把我的腳搭在肩上,用折成兩截的姿勢將我壓在身下。
被突刺到深處而喘息。為急切的韻律所翻弄,不成調的聲音迸散開來。
"啊,啊,那裡!到,到了,去,去......"
"悠季。"
為了百分之百品嚐射精的瞬間那無以言喻的解放感,我屏住氣息,讓神經完全凝注於那裡的感覺。對於放縱的熱度所放出立即而濃厚的快感,有不隨意的痙攣在全身奔馳。
一面持續品嚐著這一切,長長呼了一口氣,混合了滿足不已的甜膩音色。
"悠季......"
喃喃自語似的圭的聲音,也帶著同樣的滿足響起。
我攀住圭的頭,慌亂喘息的唇與唇相互交接。
"圭,我愛你。"
對於擁有能夠如此共享這分狂喜的戀人,我傾注感謝與愉悅輕語。
"......好像快暈過去了。"
這樣以耳語回答。
"還好嗎?"
"已經沒事了。"
"我也是。"
"身體沒有冷下來吧。"
"啊,會冷嗎?"
雖然我和圭在墊子上到現在還不會冷。然而,以濕淋淋的身體相擁,或許還是該考慮一下季節才是。
回到澡盆裡讓身體暖和起來,擦好背,再一次好好暖過身體才出來。
"今晚預定要做什麼?"
圭一面用著浴巾一面問道,我擦著洗過的頭髮,
"嗯~~~"
想著。
"睡覺吧。"
我如此答道。
況且,現在也不是拼了命想要拉琴的心情。
"不逐漸回復正經的生活時間不行啊。"
嗯,是啊......已經達成既定進行的目標,若想在演奏會之前提升到最佳狀態,就再也沒有可容體調崩潰的閒暇。到重要的日子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對於非完成不可的課題來說是很短暫,然而實際上是非常漫長的。若不妥善地自我管理再進行,說不定會有在緊要關頭痛悔飲恨的可能性。
......像大學四年級的時候,那次演變成不戰而敗結果的試聽,就是個教訓。
當時的我,為了接受試聽,滿腦子只充滿了要加強指定曲的事,連身體亮起了黃燈都全然不加註意,最後招致原本就是我弱點的胃產生急性潰瘍的叛亂.... ..直接的原因雖可說是輸給精神上的壓力,但若事先察覺到隱隱作痛即將發作的前兆,採取必要措施的話,或許也不至於發生在當天早上吐血,沒有前往試聽卻被抬進醫院的這種失敗。
更何況這一次,是我感到有極高的或然率,能夠提出前所未有自信演奏的舞台。絕不希望因健康上的理由失敗。
為此,首先得好好管理每天吃睡的時間表......才是。
"晚上就睡覺,三餐就好好地吃。這是最基本的。"
我低聲自言自語。
"是啊。"
圭這樣回复我。
"如果能有這樣的方針,我也不必一直憂心忡忡。"
我望向圭,他穿著浴袍看著鏡子,用梳子將他那不使用吹風機主義的頭髮向後梳整。
"我讓你憂心忡忡了嗎?"
我回話。
"這個啊,還好。"
與那稱不上壯漢卻十分健壯的體格,以及唯我獨尊的撲克臉毫不相稱,以無微不至的照顧作為擔心的作法的男人,含糊其詞說道。
"因為是我所愛的你的事啊。"
做下如是的結論。
"看顧著被精神上的懊惱所苛責的你,也算是聊勝於無,但是無論如何孩是身體重要。"
"嗯,說得也是。"
"需要安眠的牛奶嗎?"
"噗。"
我笑了出來。圭大概是前述的台詞接不下去了吧,總覺得有點可笑。
"加點白蘭地喝好了。"
反正,今晚就什麼也不想地放鬆吧。伸展雙翼酣然入睡,明天再展開認真的練習。
兩個人在廚房喝下圭作的牛奶加白蘭地,刷好牙回到臥房。
一起上了床,在各自的位置躺下時,圭孤零零地說。
"雖然已經不是一個人睡覺會寂寞的年紀了......"
"呼呼。"
我依他的希望向圭的臂彎移動。
"要不要我送你抱著睡覺用的填充娃娃?就算是壓歲錢。"
"才不要。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嗎?剛才連一瞬間都沒有想過想要嗎?"
"不想要。"
圭翻過身來,把以臂為枕的我擁入懷中,鼻尖深深埋入我的髮際。
"你的味道......"
"好像相當寂寞呢。"
我老實不客氣地逗弄他,圭坦率地承認,開始挑撥我的胸部。
圭的大手像按摩似地在胸板上來回撥弄,指尖展開尋找乳頭的遊戲。靜電般的快感,從那兒一直油然擴散到全身,唇端猛然一震。
"還要?"
"想睡的話就睡吧。"
"......沒關係的,我也想要......"
圭細膩的愛撫讓我高昂起來,使我充分領略到與從音樂得來的狂喜不同,唯有肌膚和肌膚相貼才能品嚐的快感。
這既是圭魁偉身體的溫度所進行的紮實演出,我也藉由感知圭的體味記住了被愛的安心感,相互混雜的喘息聲又如此地惹人愛憐......
以溫柔的嗓音道著"晚安"的唇親吻,我在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還要喜愛、最能夠安心入睡的圭的臂膀中,閉上了眼睛。
安息的睡眠,直到聽到鬧鐘的吵鬧聲為止,我獲得了休憩。
第三回
星期一,星期二。
《雨歌》的練習進展得很順利,我以興奮難耐的心境,努力追求我的音。
再來是一月九日(星期二),福山老師的上課日。
一到中午,想到還沒跟生島說好今天就是上課日,於是帶著小提琴飛奔到公寓去。去了之後,生島居然記得是每周同一天的同一時間......令我甚為意外。
"來都來了就去做飯吧。"
"好好,我來做。不過啊,還是牽個電話線怎麼樣?"
這樣的話,這種時候就可以不必特意用跑的過來了。
"不要。我跟空也都不用還要花錢。日本的電話貴死了。"
"啊,是這樣啊。"
對了,有辦法就買台腳踏車好了。有腳踏車的話,每天買東西的時間也可以節省下來。跟圭談談看吧。
"可是啊,要做飯應該要有材料吧。只有米跟味噌!? 那要做只加味噌的壽司飯嗎?"
結果就變成了請空也去買東西回來,我決定在這段時間開始上課前的練習。
今天早上才練了兩個小時,而且也只集中於第三樂章。若不能深入腦海地一次又一次練過,說不定會落入在老師聽到三樂章那一段之前就被踢出去的窘境。
哎呀,不拿米開始煮飯不行。
設定好電子鍋,
"抱歉,麻煩在空也回來之前讓我拉一下琴。"
先跟生島說一聲,把小提琴取出來。
這麼說起來,因為最初發出那個音是在第三樂章,結果就緊抓著那裡不放,但是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是不是不能這樣做呢。不對,不管是早是晚,我都希望讓全曲都淹沒於我的音之下,務必要以發出它為目標來拉。
是啊,比如說一開頭的簡短樂句,如果也能使用那個音的話,這麼一來感覺應該會非常愉快吧。真的不行嗎。如果做得到,連老師都會嚇一跳的吧。
懷抱著這般野心,我把琴弓架在弦上,側耳傾聽腦海中的音,為了使它具現為現實中的音,預備好緊張的演奏姿勢。
來,降臨吧,我的音......
發出的樂音,雖然比之前更接近理想,但還是無法穿透焦點的音,我把開頭的樂句反復了五遍之後,暫且把它放著再往下練。
邊凝神傾聽邊把神經繃得緊緊地拉下去,在某處找到(在這裡做到的話就行了)的地方。好,回家以後再仔細地試一次吧。
然後是第三樂章。在目標的那段樂句雀躍不已,跟在家練習時一樣,明快地發出了想拉的音,背上有悚然流過的快感。
對,今天就拿著這個音去吧。聽了這個,老師會怎麼說呢。最低限度,應該是不會像平常那樣被批評得一文不值。好高興~~~
還想開始復習第二次的時候,空也就回來了,我做了烤肉式的炒青菜跟紫菜味噌湯,煮好剛好就是午飯時間。
"嗯,果然還是媽咪煮的好吃。"
"啊哈哈,謝謝。對了,買東西回來的時間好快啊。"
"因為我開始騎BIKE了。"
"BIKE是說,腳踏車?生島的嗎?咦,騎得上去啊?"
(譯註:悠季為何會有此一問,因為日文的摩托車也叫BIKE。^^;)
大人用的腳踏車......這麼想著,空也擺出一副斜眼睨視的表情說。
"我是用技術來騎的,就算不把座位調低也OK。"
因為生島的體格超過一百九十公分,大人用二十八英吋大小的腳踏車,座位的高度要提到很高才騎得起來。
"這樣腳就碰不到地面了吧?很危險的。"
空也一臉充耳不聞的神情。
"No Problem。"
這麼說。
"又沒有發生過意外。對吧,高嶺?"
"等到發生意外就太遲了吧?"
說著才想到,勉強騎著腳踏不到地面的腳踏車,或許是空也想要快快長大的願望的表現。
"空也,你的鞋號多大?"
"二十五。"
"這麼一來,就不用著急啦。"
"怎麼說?"
"身高是跟腳的大小成比例的,也就是說以後還會再繼續長高。勉強騎著不好騎的腳踏車,要是受傷可就糟了。如果斷了手或傷到手指,就不能吹法國號了。"
"唔......"
"如果調一下座位的高度,在坐上去以前稍稍弄一下就行了不是嗎。以適合身體的方法來騎比較好唷。"
"唔......"
"哪?"
"......喔。"
我們一來一往的對話,生島只是一面拚命大口吞下飯菜一面聽著。
第四回
前往福山老師宅邸的路上,生島自始至終都彷彿很高興似地,輕輕搖晃身體,低聲哼著像是爵士的曲子。我對這有節奏的哼唱充耳未聞,為了在老師面前演出出色的第三樂章,用想像力勤勉地訓練自己。
走上新年裝飾已經移走的玄關,進入上課的教室,我首先一心一意趨散被寒風吹凍手指的僵硬感。生島零星地彈著鋼琴暖手指。
指尖的寒冷感覺差不多去除完,正展開準備運動的音階練習,老師進來了。
我放下小提琴,
"拜託您了。"
低下頭。
"今天從第三樂章開始試試看。"
"是。"
生島開始彈奏間奏,我架起小提琴。
啊......自信滿滿地站在老師面前,這是何等愉快的感覺。不過這是在那一句能如常拉出來的前提之下。來,一鼓作氣! 首先以正確的力道......去吧。
把那個音拉出來,雖然需要細心的注意,但若僅把注意力放在技術上就會失敗。反倒當我抱持做得到的自信,集中於無心的自然體拉奏,更容易確實地到來。
因此我全神凝注於傾聽在我體內鳴奏的音,將一切雜念自腦中屏除,期待那個音和現實中發出的音能夠一致。
接下來......那焦點倏然交疊的感覺到來,我的小提琴依我盼望的音演奏出那段樂句......
直到最後拉完放下琴弓,還在細細玩味殘留在體內,那一句無上幸福感的餘韻,老師的聲音傳入耳中。
"終於抓到要領了嗎。"
老師這般說道。
"我還以為越後的石頭會一生冬眠下去。這樣上課才終於像是上課了嘛。"
我俯首,藏起第一次聽到老師肯定的話語,而不由自主想要偷笑的臉。
好高興......極度地高興。
老師向這樣的我說。
"怎麼樣,想用這個音拉完整個第三樂章吧。如果全曲都這樣,想必感覺不錯吧,嗯?"
"是。"
我回答。
"為了趕得上三月的演奏會,我也想趕緊完成。"
"生島。"
老師摸著下顎。
"從剛剛那一句的一小節之前開始。不,兩小節好了。"
"好。"
生島放好手指,我架起小提琴。
『剛剛那一句』指的是哪裡,就沒有必要再多做說明了。
總算將包含一小節中本來不全出得來的部分,拉了四小節,老師喊了停。
"不是長弓,要用短弓拉才對。這樣領會到休止符也算是音符的一種,就不必手忙腳亂了吧?"
然後把自己的小提琴自琴盒取出......
四小節的樂句時間該如何取決,以及抑揚頓挫,以(若是我會這麼拉)的方式示範給我看。
我以此為啟發,(原來如此,是這樣的嗎?)地試試看。
(不對,不是那裡。好好地聽進去。這裡就這麼拉如何,這樣......瞧,從滯塞中脫困了吧。)
(啊,是啊。究竟是......)
(錯了,拉到這裡會綁手綁腳的。如果是我會這麼拉。)
(啊......?對不起,是,這樣嗎?)
(不是那樣,這樣才對。)
(這樣......對嗎。)
(如何,比剛才好多了吧。)
(呃,這是說......這樣? 不對,這樣來......就是這樣。啊。原來如此。)
(明白了嗎? 那,下一段。)
這可以說是和《雨歌》首次上課時飽嚐的"重來一遍"攻擊相同的,反复再反覆的殘酷鍛煉,然而一點也不覺得辛苦。
辛苦的地方,是無論如何都越不過去的柵欄,既然有老師以實際示範為啟發相助,就能輕易地飛越而過。當然,要把所有建議都在當場實現也很勉強,但是只要能明了方法論,之後只要再花時間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就好。
我跟隨福山老師以來,第一次屏息等待著老師的反應接受課程。不管幾次,就算嚐到平常那樣辛辣的挖苦或嘲弄,只要挖苦當中也含有啟示,那麼話中帶有的刺也不算什麼了。
等到察覺的時候,課程已經超過兩小時才完結,抱著如山一般的下周作業離開老師家的我,就像從尋獲自己的音以來"還想拉更多,貪得無厭地想拉"的心情上煽風點火,蓄勢待發的狀態。
那兒若是那麼做應該就可以了,那一句那樣維持下去就能克服。既已捕捉到了手上的觸感,再來能盡力而為地拉就好......啊,好想快點回家練習。
在代官山的車站等電車的時候。
"算是幫你保密的分,做鬆餅(Pancake)給我吃。"
生島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話。
"鬆餅?"
"在這裡好像叫做烤餅(Hotcake)?啊~好想吃鬆餅。"
"要做也是可以啊。"
烤餅的話,到超市去可以買到混合起來烤一烤就行了的快餐商品。
"保密的分,是指什麼事?"
"嘿嘿。"
生島像是色狼般地笑著。
"你,高潮了吧?"
"咦?"
"在正夫那裡,有兩次。"
"什,什麼話?"
"我假裝不知道一直看到最後哪。一邊拉琴一邊露出'啊哈~~~'的嬌豔表情。你這個色鬼。"
粗壯的手臂砰地撞了一下我的側腹,害我一不小心跌了一下又站好。
"什,什,什麼啊!"
"要是說出你在正夫面前高潮的事情,桐之院那傢伙想必會咬牙切齒不已吧。對嗎,甜心~~~?"
"餵,餵!"
什麼高潮高潮的,在者種公眾場合說了不知幾遍!還用這麼大的聲音!
"你好像也很具有脫衣舞孃的素質嘛。"
嗚哇~~~這個人!
"生,生島。"
"那,你知道做鬆餅的方法嗎?"
"呃? 呃,呃,會啊。"
回話的同時,剛才廣播的電車已經來了,我跟在生島後面上車。
生島在搭電車的時候,把來時哼過的爵士曲目添上歌詞哼唱著,在富士見車站一下車就開始演說鬆餅的製作方法。
"要訣就是要讓蛋好好地起泡,不管加了牛奶跟麵粉,都不可以讓發起來的泡沫消失。"
觀察他的話端,像是想要讓母親做給他吃,有媽媽的味道的鬆餅,從我手上再現的樣子。不知說了幾次的"媽姆(Mom)"......那的確是媽咪(Mammy)的鄉音說法。
總而言之,既然要做得像生島所苛求的鬆餅,只加上牛奶去烤的快餐粉末就不能用了,我買瞭如山一般的雞蛋、牛奶、髮粉。除此之外,還買了用來塗的蜂蜜和奶油。
"啊,呃,香草香料要嗎? 家母好像會加的樣子。"
"媽姆才沒用那種東西。"
"那,不加就可以了嗎?"
踏出超市的時候,發現還忘記加買一樣重大的東西。
"家裡,沒有發泡器。"
"那是?"
"到那邊的五金行買吧。"
看看店裡的商品,想到家裡廚房也沒有大碗,決定拿鍋子來代用。
但是......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雖然本來應該要回家繼續火速展開練習才對啊。媽姆的鬆餅是什麼鬼東西! 不要開玩笑,真是的。
雖說如此卻無法忤逆生島的我,在代替大碗的鍋子裡鏘啷鏘啷攪動二十個分的雞蛋......生島叫著你打蛋可不可以細心一點,連個忙都不幫只會大聲嚷嚷......注入牛奶,再攪動一下起泡器,終於OK了,現在不能把泡沫弄垮,把篩過的粉末混進去。再來,就是"在泡沫還沒消的時候趕快烤好"了吧。
雖然起泡的作業很勞累,要把它烤成漂亮的金褐色更是困難。要不把表面烤焦,又要讓內部烤得而膨鬆,等到了解怎麼調適火候的時候,已經做出了好幾片焦黑的鬆餅。
生島一面抱怨"好苦"、"遜斃了",一面把焦黑的或是沒焦的一燒好就一口吞下去,拜此之賜完全不知道燒了幾片。終於,烤出像是烤餅顏色的烤餅了。
"瞧,這樣就可以了吧?"
自信滿滿裝滿整個盤子的鬆餅,生島用手掰成兩半,大口大口吃下去。
"呼。"
"怎麼樣?"
"比不上媽姆,但是應該可以嫁人了。"
"什麼話嘛。誠實地說好吃不就好了?"
"馬馬虎虎啦。"
生島像是鬧彆扭的小孩似地說著,
"趕快繼續烤。"
用下巴命令。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這樣的話,會滿鍋都是......再怎麼烤都一點也沒減少。好好負起責任把牠吃掉吧。"
知道竅門以後,再度開始烤鬆餅的我身後,生島嘟囔著。
"媽姆以前說過,希望能有不管再怎麼烤,內容都不會減少的魔法的鍋子。"
自言自語的口氣,我只用耳朵聽著。
"可以把孩子全都用鬆餅餵得飽飽的,是媽姆長年的夢。當然,奶油或蜂蜜都能隨心所欲地塗上去最好。但是這對媽姆來說,只有得到魔法的鍋子才有可能,真的只是夢而已。"
哈林區的貧窮黑人婦女,養育包括像我這樣撿來的,總共十二個孩子。只能保證不至於餓死,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
我沒有答腔,只是把平底鍋裡烤好的鬆餅,移到生島面前的盤子。然後在平底鍋上,向被豐饒的魔法所守護,還剩下充足的內容的鍋子內再度澆上油。
"我靠鋼琴吃飯以後,媽姆也可以偶爾做鬆餅了。在復活節、獨立紀念日之類的特殊日子才會做。
有一次,媽姆在沒什麼事情的日子烤了鬆餅。我們問她為什麼,今天是有什麼好事嗎? "
壯碩而心地善良,黑色皮膚的媽姆,以及被小孩子們包圍起來,貧窮卻充滿溫情的餐桌景象浮現眼前。因為意料之外的鬆餅盛宴而眼神閃亮,異口同聲地詢問原因的孩子們,媽姆是怎麼回答的呢......?
"'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啊',媽姆這麼說。然後,笑容滿面地對著我說'你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了嗎?'......"
眼淚幾欲奪眶而出,正當我眨了眨眼的時候,才想起鬆餅還在烤著。趁著鬆餅還沒焦掉趕快翻面,"好險好險"地撫著胸口。
是嗎......鬆餅對於生島來說,是這樣的東西......最重要最重要的回憶裡的味道......
"媽姆現在還在紐約嗎? 呃,一切安好嗎?"
"大概吧。"
這樣不可靠的回答。
"沒有在通信嗎?"
"寫信對我來說是難如登天,就算寫了媽姆也不會看。"
"啊......"
"只有寄聖誕卡而已。有沒有收到也不知道。"
就是這樣的人啊......我這麼想著。雖然有細膩的感情,做出來的事卻既亂來又大吵大鬧。然而,這就是生島這個人......或許可以跟媽姆心靈相通吧。兩人的心,無疑比實際上的親子還要緊緊相繫。
"之前有說過要讓空也到美國的學校去唸書。決定好了嗎?"
要回到有媽姆在的美國去嗎?
"是有拜託桐之院的律師在四月以前弄到空也的簽證。看起來不像個笨蛋,總會有點辦法。"
"啊,那,生島的日本國籍也是嗎?"
"反正老爸他們也不是從木頭蹦出來的。應該可以特別處置吧。"
"這樣啊,那太好了。圭他什麼也沒說哪。"
"那是因為我激起那傢伙的嫉妒心,他把我當作眼中釘啊。"
"我覺得沒這種事情。"
啊,但是競爭意識的確是很強沒錯。
性格水火不容,同樣身為天才,有著彼此競爭部分的兩個人,既是好朋友又是對手的關係,在剛成為一對的我和圭之間,掀起深遠的風波那件事,也只不過發生在一年前而已。
當時生島意識到圭的虛張聲勢,讓我誤會,差點就演變成為悲慘的結局......結果如同下過雨而穩固的地面一般地解決。在此之後空也出現了,引起各式各樣的騷動......只不過是一年時間,卻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
哎呀,烤熟了。好,請用吧。還要吃嗎。啊哈,果然還要?啊~~~啊~~~這樣不就浸在蜂蜜裡面了嗎。雖然也沒什麼關係啦。
"空也跟生島都不在的話,會變得很寂寞的。"
就各個方面來說,常被這兩個人搞得七葷八素,但是空也很可愛,生島也......
雖然或許對我這樣的人而言,並不是很易於交往的對象。但是空之所以會和他親近,圭也把他認作是好朋友的理由,我也十分能夠理解。並非是聽到媽姆的事情才這麼認為,這個人的內心深處,擁有貨真價實的人性的魅力。雖然很難以應付。
"不讓桐之院發現,跟我來一發怎麼樣?不論何時都可以。"
看吧,馬上就說這種話!
"生島你已經有了空也吧!要是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我要去跟空也告狀。"
"餵!等一下,等一下。那傢伙,會吃上好幾斤醋的。"
以生島為敵手,這豈不是第一次在口頭上佔了上風嗎! ?我心情愉快地用鼻子哼出聲。
"那就好好悔改你的言行吧。"
這麼說起來,也快要到空也來的時間了? ......還剩三十分鐘。就再烤些熱騰騰的鬆餅給他吃吧。
一面思考著,一面想到今晚是富士見的練習日。
糟了......雖然想著要溫習福山老師的課程成果而振奮起精神,卻因為做鬆餅耗費掉不少時間,首席的工作還要用掉兩小時嗎?
唔唔~~~......要是不去就不好了......好想翹......但是上禮拜已經跟微笑先生說了"星期二會去".... ..要是誰來代理首席的話就可以輕鬆了......不行不行,沒有這種道理的......可是......分部指導的部分由M響的諸位來就行了,微笑先生也說現在還不到獨奏者出場的時候......可以嗎,就休息到今天。只是,再用感冒這種謊言來請假感覺實在很差,所以就用真正的理由......嗯,就這樣吧。
"抱歉,我有急事非打個電話不可。"
第五回
"抱歉,我有急事非打個電話不可。"
對生島預先說了一聲,我走向放置在玄關入口處的電話。
"餵,這裡是‘莫扎特'。"
接電話的是女性。不知是微笑先生的太太還是打工的店員。
"我是承蒙照顧的富士見的守村。"
"啊,守村先生! 我們才承蒙您照顧了。"
是太太。
"請問,石田先生在家嗎?"
"在,他馬上就來接了。"
萬一正在泡咖啡的話,就太失禮了。正想著,微笑先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餵?"
"啊,午安,我是守村。"
"啊,你好你好,感冒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托您的福。"
"那太好了。"
在對方說出富士見的大家都在等待的話之前,我急急忙忙把話接下去。
"嗯,感冒是治好了,但是事實上為了演奏會的課程而渾然忘我了。"
"啊,很忙嗎?"
"是的。唔,今天就是上課日,所以到下星期為止,都是充滿不完成不行的課題的狀態。"
"這樣啊。"
微笑先生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日本大賽的發表演奏會的話,就是專業的出道舞台吧。"
"啊,也說不定。"
笑著回答,因為當時的我,對於三月的演奏會的這種意識,還不能說很明確。
"既然頂著第三名得獎的招牌,也不能讓人聽到拙劣的演奏。"
我還只有這種程度的認識而已。
不過,
"等一等,守村,清醒一點。"
被如此回复。
"日本大賽頒了獎給你,就是認可你身為音樂專業的才華吧?所以才要舉辦發表的音樂會。這麼年輕的人以職業演奏家身分出道以後,就要受人拜託了。所以,來聽的人搞不好都是星探也說不定。以後,無論得到獨奏會活動或者CD出片的工作,這都是最初的機會吧?"
"啊......的確......是這樣。"
我在回答之前,因為驚愕喘了口氣,
"等等,那個啊。"
石田先生的語氣轉變了。
"縱然說這也是守村你的優點,但是請稍微秉持一些世俗化的觀念吧。"
"噯......"
世俗化的觀念?
"一旦目標朝向專業並且涉足而入,不管是音樂的世界還是經營咖啡店,都要憑藉它才能生活。也就是說要靠這條路吃飯的吧?就像是咖啡店如果門可羅雀就一點也不像話,音樂家若不接受有演出酬勞的工作也不行啊。"
"呃......是。"
"所以啊,比如說我希望店裡經常會有常客來,做了許許多多的努力,守村不為得到工作而努力也不行唷。有點像是在推銷自己,這方面也要好好加油。"
商業......嗎?所謂的職業演奏家?
彷彿聽見我內心的疑問,微笑先生接著說了。
"我啊,是認為藝術家只要在發生付錢這件事的那一刻,就算是'買賣'了。我賣一杯四百日圓的咖啡。和這個一樣地,守村也以獨奏會的形式,販賣陶醉於藝術的時間。這不論是畫家還是什麼都是一樣的。用作品交換金錢,構成生活的要件,這才是'職業'啊。"
"哈......的確。"
是啊。
"這麼想的話,當然,對守村來說,三月的演奏會就可以當成是在此之前的試演會了,是很重要的機會吧?"
"欸......是這樣的。演奏會的現場會有電視和廣播實況播出。"
"哪!?只要得到一個機會,就會直接通往小提琴家守村悠季的將來吧?正因為客人知道'莫扎特'這家店位於此地,所以喝咖啡的時候才會來。如果別人不知道有守村這位小提琴家,那也不會有工作來洽談吧?而且,當然如果不是'有守村悠季這一位演奏精湛的小提琴家',就沒有意義了。"
"的確,是這樣沒錯。"
"所以我覺得啊,既然演奏會的準備很忙,富士見的練習不來也沒關係。要是沒有這種程度的投入,要憑著一把小提琴當作職業不是很勉強嗎。尤其日本的音樂界,又是萬年不景氣的萬年就職困難。要在其中以自己的才華展露頭角,馬馬虎虎是完全行不通的。身為演奏家的能力和使工作成立的毅力,要比別人略高一籌,如果辦不到的話,就盡可能不要做個半調子的專業。"
"欸......欸,的確。"
我從心底點頭同意。
"還有,我一直覺得啊,希望守村不只是掛個名字,更要成為真正的職業音樂家。聽到那次的西貝流士,我就覺得(啊,他不成為職業音樂家不行了)。啊,還有時間嗎?"
"咦? 啊,可以的。"
"本來是想要見面時再說的,剛好你打了電話過來,那就讓我再多講一些。"
以這樣的開場白,微笑先生要說的是......
"還沒跟大家討論過,所以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罷了。守村你還是休團到三月吧。"
意想不到的話。
"咦?"
微笑先生沒有搭理我的反應,自顧自接了下去。
"希望你不要有什麼奇怪的誤解,實際上,現在也不是可以忙富士見的時候不是嗎?"
"不會,呃......"
"剛才也說過了,我認為現在是理所當然該這麼做的時期。以守村的情況來看。就算是決定不休團,能來的時候就來好了,再怎麼想還是覺得首席畢竟是項重荷。怎麼樣?正直地說的話。"
唔......說出來真的好嗎?應該可以吧,因為是微笑先生啊。
"確實,要一如往常負起首席的責任,是有點欠缺自信。"
我以委婉的說話方式承認,微笑先生連連稱是。
"所以我想討論一下,在守村有空之前,找一個代理首席如何。"
"原來如此......與其讓首席一直缺席,還不如認真地選個代替的人選比較好。"
"噯,如果說得直接點,也是有這方面的考量。我們大家都知道守村的狀況,會好好為你加油,但是練習的時候沒有領導者,那又是另外的問題了。"
"欸,我很了解。我想,與其以這種形式一直給大家添麻煩,還不如暫時找哪一位來代理,我會比較安心。大抵上現在,考慮一下哪一位具有領袖氣質,不要算是代理,就當作新任樂團首席賦予明確的立場,領導起來也比較容易吧?"
"嗯,是啊。"
微笑先生表明一致的意見。
"若有具有總帥氣質的人,自然就會變成這樣了吧,大家都很有禮讓的精神不是嗎?"
"是,我明白。可以勝任領導者的人,就不必客氣讓他做吧。"
年少時的我被拔擢為首席的時候也是這樣。雖然有著讓時間空閒的學生來當,可以處理到比較細微的小事的理由,實際上還是讓市山先生之類的老手來比較......
"這麼說來,市山先生怎麼了? 還沒出院嗎?"
"嗯,不過最快這星期就可以出院的樣子。"
"啊,是這樣嗎!?太好了! 那果然不是癌症囉。"
"不不,小市還在懷疑不已。 不過從神色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癌症患者。"
"這樣的話,就不能拜託市山先生了。"
"首席代理?"
"是啊,原本市山先生就比我更有首席的資格。既是草創樂團的成員,就像是乾爹一樣吧? 我覺得是適合的人選。"
"嗯,我也這麼想,如果這條線行得通的話。但是才剛從病中初癒。也不知道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啊,說得也是。回復到工作崗位,還要再加上樂團首席的職位......要是再
倒下去就不得了了。 "
"哎,我是覺得,小市和五十嵐不知道哪個人好。"
"五十嵐......嗎?"
"嗯,雖然說平常是第一小提琴的首席來擔任樂團首席。但是守村之前的樂團首席木村先生是......"
"對了,是單簧管。"
富士見一直都實行不合規則的人事。既然如此,拉大提琴的五十嵐就算成為首席,在富士見也不會顯得奇怪。
"守村當上首席的時候,不也是五十嵐這個年紀嗎?"
"啊,是差不多。"
"另一方面,也是需要年輕人的奮發。為了不讓富士見衰老。"
"啊......是這個原因啊。"
選了我當首席也是嗎。
"啊哈哈,不只是這樣而已。因為我們是'首席兼任教練',所以要拜託在音大專門學習的人啊。"
"五十嵐的話,性格明朗也很用心,看起來也頗有責任感,或許讓他來也不錯。若是市山先生太勉強就選擇五十嵐的方案,我贊成。"
"那,就照這樣進行下去可以吧?"
"是。呃,抱歉。因為個人的狀況放棄了職責。"
"什麼話什麼話,依狀況不同而有所變化那是當然的,就別太在意了吧。該做的時候就去做,這樣就好了。更何況守村你們,為了建造富士見專用練習場的遠大計劃,就從兩個人首先成為職樂音樂家開始啊。"
啊......! ?
"這不是穩穩噹噹地一路行來嗎。為了像我們這樣的萬年素人樂團,守村和桐之院這麼有才能的年輕人,如此地努力奮鬥,找遍全日本大概也沒有吧。"
對......對啊,對啊! 不就是這樣嗎......!
"所以,我們會為守村你們的努力加油打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只是擴大編制而已,當然也需要全面的提升。"
我真是的,我真是的......重要的本心......竟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守村? 有在聽嗎?"
"啊,是,是。"
"總之呢,現在不要擔心富士見沒有關係。請致力讓守村自己的挑戰成功吧。"
"是,是。"
"還有,可以擔任柴可夫斯基的獨奏嗎?"
"是,是! 當然,請讓我擔任!"
"嗯嗯,能夠與拉出那種西貝流士的小提琴家共演,對大家都是激勵呢。務必拜託了。"
"是,我會好好練習的。也請您多多指教。"
"哎呀呀,真對不起,你打來的電話卻講這麼久。"
"不會不會。"
哪有這回事。講這麼重要的事情。
"那麼,姑且就在三月的演奏會之前休團好嗎? 當然心血來潮過來露個臉,我們也會很高興的。"
"是。"
"此外,代理首席的事情就交給我行嗎?"
"好的,拜託您了。"
"那就這樣囉。三月的演奏會,我很愉快地期待著。請加油。"
"謝謝您,我會努力的。"
向電話那一頭的微笑先生低下頭行最敬禮,掛上電話。
想著(是啊......)。
真的是這樣呢。我追尋著專業,決意要向大賽挑戰,可不是為了要協助圭所立案的"富士見向上作戰"嗎。
圭抱持著使富士見這個樂團,如同從鄉下地方不足為人稱道的樂團成長到世界性的存在的克利布蘭德管弦樂團一般發展的野心,為此,音響和隔音這些手段都要做好,也說過想建造一個讓團員無論何時都能練習的專用練習場,而這個資金的來源,就是我們兩個人成為職業音樂家而努力......這個計劃,說來也已經展開了。
然而我卻在為了大賽得獎的發表演奏會忙得團團轉這段期間,把最最重要的大目的,心不在焉地忘光了。
啊~~~唉~~~被微笑先生給提醒了,始料未及地嚇呆了吧,真是的。
為了富士見,不好好地賺取酬金不行啊。
這樣說來,要在三月發表最好的演奏,不拚了命去練不行!
第六回
翌日,接到微笑先生打來的電話。
緊要的事情,就是報告在我休團期間,要舉行選舉來決定代理首席,十三號星期六就不練習而舉辦投票。
"這麼說起來,去年也有舉行首席的選舉。"
"啊哈,的確是。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這樣說著。
同樣的,那一天。
圭帶著將要指揮M響例行演奏會的新聞回家。
"真的!? 什麼時候?"
"十七號和十八號。"
"這......不會是,下個月吧。"
"不,是這個月。下星期的星期三跟星期四。預定的指揮者因急病無法來日本,所以我就代替他指揮。"
"嗚哇......不要緊嗎!?"
"因為我是天才啊。"
"這個我已經深深了解了。"
"我的分的票就剩下來了,如果要邀誰來就請吧。"
"如果拿去富士見一定會炙手可熱。大家都是你的熱中樂迷啊。"
"那就請石田先生代轉吧。如果你沒有特別想要邀的對象的話。"
"嗯。啊,等等,生島!"
"高嶺嗎?"
圭翻了個白眼,露出不甘願的表情。
"他說空也要是拿到簽證的話,四月就要回美國去了,有跟你講過吧?"
"是有聽說。"
"在回去之前,讓他聽聽你的演奏怎麼樣?"
即使知道他們有競爭意識,但是比起這個來,更能算是好朋友。
"唔,高嶺如果有想听的意思的話,我是不會吝惜的啦。"
"那就問問看吧。只有一張的話空也可能會鬧脾氣,但是也沒辦法。"
"那就看高嶺的判斷吧。"
"嗯,是呀。"
×××××××××××××××
星期四。
我打電話給微笑先生,說了圭要在M響指揮的事情。
星期六。
圭出門時說了"今晚有踐行會,所以會晚一點",我才知道延原先生要到瑞士去留學。 M響暫時先休團,是為期半年的公費留學。
我請圭代為轉達"請保重身體好好加油。"的傳言。
星期天。
五十嵐打來半帶哭音的電話。
說是今天早上微笑先生打電話來,告訴他選舉決定代理首席的事(昨天晚上好像是去了延原先生的踐行會的樣子),
"我真的沒有自信啦!我根本就不可能辦到的!"
這樣子訴苦。
我向他說明自己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真的做了以後才覺得還可以勝任的經驗談。 "也能用來勉勵自己用功"這樣子激勵他,五十嵐也總算聽進去了。
"那,學長那邊怎麼樣呢?"
"練習嗎? 託大家的福很順利。"
"是啊,真高興。學長令人稱快的演奏,學長令人稱快的演奏,在弗洛伊迪樂團也獲得很好的評價。請務必加油!"
"嗯,謝謝。"
那時的我,還以為一切都會進行得很順利。
-To be continued-
退團勸告 後篇(1)
一月十七日,星期三。
我為了前往觀賞M響的例行公演,出發到涉谷去。
不管在下禮拜上課以前的功課懸而未決還是怎樣,我都不想錯過聆聽圭指揮演奏會的機會.更何況場所在MHK會堂的大舞台,所指揮的又是M響的精銳。
結伴同行的,結果是五十嵐。
試著邀請過生島,雖然他說如果是圭自己拿邀請函來,請他"請來聽聽"去也無妨,但說出這種惹人厭的拒絕之詞,我很生氣。
圭曾經說過,對於沒有再度展開獨奏會活動意圖的生島來說,大搖大擺地去聽別人的盛大舞台,除了怒火中燒之外什麼也不是。
但是如果覺得為這種事十分悔恨,也可以進行活動再開的努力啊。既然是彈得那麼厲害的人,有這個意思的話不就應該可以製造機會嗎?雖然不很清楚生島離開舞台時的詳細情況,不管發生過什麼,都已經過了時效了吧。
當然,如果生島自己沒有以古典鋼琴家身分複歸舞台的意思那也就算了,但我還是很想在音樂廳裡面聽聽那個人認真的演奏,往昔的樂迷們應該也引頸盼望活動再開已久了吧
結果這一天,我和五十嵐約在富士見站前,興高采烈地前往音樂會。
在電車中討論富士見的事。
"昨天是當樂團首席的第一天吧。感想如何?"
我這麼詢問,難得身穿襯衫的的五十嵐回答。
"嘿嘿。"
一面搔著頭。
"雖然說完全只是首席的代理,卻很有自己被愛的實感。"
"耶?"
"因為大家都很幫忙啊。雖然是被硬塞的工作,受到大力支持也可以做得高高興興。飯田先生還好像小姑一樣,在旁邊說東說西的。"
"啊哈哈哈。"
"跟守村學長比起來,我當然比較靠不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這種事啦。不是靠不住,應該說是不能丟在一旁不管的人物吧。"
"這麼說,不就是因為不可靠,所以才不能丟著不管嗎?算了,隨便啦。反正也只是代理到三月為止。"
"這麼說,學年期末的考試也要開始了吧?不對,雖然這不是強迫你代班的人該說的話,但是那邊不要緊嗎?"
"沒關係,總會有辦法的嘛。"
穿著襯衫看起來很成熟的五十嵐,像是在自我保證,點了點頭。
"我會量力而為。"
然後惡作劇似地笑起來。
"春山小姐啊,決定要作一個'代理首席'的臂章喔。所以,我要考試或是有事不能來的時候,就把這個交給某個人,算是代班的代班。這主意不錯吧? "
"啊哈哈,什麼啊,這是~~~會想到這種方法,還真像是五十嵐的作風。"
"啊,用值班制輪調也不錯吧。"
"首席嗎?"
"每個禮拜輪值啊。"
"啊哈哈哈哈,還要戴上臂章嗎?"
"如果是川島小姐當班的時候,會要簽到吧。走音的話還要罰掃地。"
"呼呼呼呼,好像真的很恐怖。"
"戴著臂章,像這樣叉著腰'那邊的五十嵐!罰掃地!'!"
"真像一回事,真像一回事。"
"我要告訴她這是守村學長說的喔。"
"拜託不要,不然我再也不敢出現在富士見了。"
交換學生般的會話談天說地,到達涉谷前的乘車時間也不至於無聊了。
徒步前往MHK會堂的路上,被問起而談到現在進行中的雨歌練習情況。
"現在一想起來就冷汗直流,不管是西貝流士協奏曲或吉普賽人,還有之前的巴哈,都完全沒有意識到要用'自己的音'來拉。直到這次的《雨歌》才終於發覺,現在連上課都變得有趣得不得了。"
"呼~~~嗯.真是的,果然跟我的層次是不一樣的啊。"
"拜託。我好像繞了好大一段路一樣。剛剛被老師指出的事,其實學生時代起就一直被罵的很慘了。因為我沒有能力理解,所以才讓老師費盡唇舌。對了,你們不是在我家練了好幾次六重奏嗎?小市的慰問演奏那次。那時覺得五十嵐的音就是很像五十嵐的嗯。所以說,這不就已經把握到自己的音了嗎?"
"不不,我還不行啦。雖然說有在思考是要這樣拉還是那樣拉,但是要說五十嵐健人的音是怎麼一回事......我,還是沒有。覺得好只是配合曲子發出適當的音而已。但是學長說的'自己的音',不是這樣的吧?"
"嗯~~~我用功還不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突然想起,以前福山老師說過,要我想想有沒有意思成為母校的講師。
......我還是,沒有教導大學生的能力吧。
然後,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跟富士見的鈴木芳子女士,約好要教課的事怎麼辦呢?
對啊,募集幫忙搬家的人手時,圭有這麼說過......不是說大概過年以後要開始的嗎?
但是現在完全沒有餘裕啊。不是能幫人上課的時候。雖然很抱歉,但是這個約定也只能作廢了。
"學長?"
"嗯?"
"到了。"
"啊,我找一下門票。"
入口前方,立著公佈指揮者變更和退票方法的公告看板的會場,一進門,一如往常人滿為患。
"哇~~~我第一次坐S席耶。"
"咦?這樣嗎?"
"因為我自己非最便宜的學生票不買啊。"
"真節儉啊。"
"這麼一來就可以從生活費拿出喝酒的錢了。"
"喂喂,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要盡量多聽幾場正在欽佩中呢。"
"嘿嘿,也是有這方面的努力啦。但是平日的音樂會,一定會拖累弗洛伊迪或是富士見的練習啊。"
"這樣啊。又要上學,星期天還有個別指導的課,果然是徹頭徹尾的大忙人。"
"對嘛!所以請快點復歸吧。首席。"
"但是我學生時代也是這樣當首席的啊?"
"唔!這麼一說就沒辦法反駁了......"
"不知道是誰的名言說,年輕的時候多吃點苦比較好喔。"
"那個,不去桐之院先生那邊露個臉沒關係嗎?"
很自然地問起,我也無意識地回答。
"嗯,還是不要破壞正式上場前的緊張感比較好。我想等休息時間再過去。"
"沒帶花來耶。"
"啊哈哈。"
"啊,不需要吧。只要看到學長的臉就別無所求了。"
五十嵐嬉皮笑臉地說,我才想起我們的關係他也知道。
"我還是迴避一下後台比較好。過去的話可能會遭到被一腳踢出來的下場。"
我斜眼瞪視著若無其事喋喋不休說著揶揄的話的傢伙。
"......什麼啊,你這麼想付門票錢嗎?"
五十嵐一下露出(唉呀)的表情,在鼻頭前面啪撘合起雙手。
"這、這可不行!我這個月荷包吃緊~~~!"
"我知道啦。不要吵。"
終於到了開演時間,當觀眾席的燈光暗下來,光輝照耀的舞台上,圭登場了。
飯田先生他們的臉也看得見,以指揮者身分指揮日本首屈一指的職業樂團,出現在舞台上的圭,身著無比適合的燕尾服的長身,堂堂邁向指揮台而後站定,在這一瞬間,成為此後將於這會場流逝的兩個小時的支配者。
勻稱而美麗的背影,以優美的動作揚起指揮棒,樂團成員響應以預備OK的眼神。
曲目是,拉赫曼尼諾夫作曲的《交響舞曲》。
劃破空氣的動作,將萬全俱備的第一音召還回到現實界,把音樂藝術這種一生一度瞬間的虛幻享受化為確實,開啟朝向世界的門扉。
圭的指揮棒,宛如自由自在悠遊於慣棲流水中的魚兒,將諸多樂器五彩斑斕的音色混合起來編成絲緞,傳遞、誘導著音的流動,覺得緊張時卻被解放,將富含的豐富一氣呵成予以收束。在這變幻自在中嬉戲於音符的奔馳感之爽快。
是啊......他並不是支配者,而是身為這整個宇宙的要素而存在著。正因為栩栩如生地存在於那裡,在他身處的宇宙中,描摹出環繞他身旁的景象,而後,具現的他的宇宙將我們包圍進去......我們成為『他』.. ....成為在華美豐盛的音的世界自在悠遊的他,品嚐與他感受相同的喜悅,為相同的感激而驚喜......
不知幾度高揚的寒顫在背脊上兀自奔馳,我感覺著至上的愉悅,想著(高潮了......)。
啊......我也......好棒......啊,還有......來吧,來......看吧...來了............啊啊~~~真是......感覺多麼舒服的音......再來......我還想..... .再多聽一點這音......!
"BRAVO!"
在這叫聲中,我才發覺到,粉碎掉美夢般的咒縛那片不解風情的吵雜是拍手的聲音。
我高舉雙手,朝著向觀眾簡單答禮迅速走下指揮台的他,送上象徵讚賞與感謝的雙手拍擊出的聲響。
"這真是......我腿都要軟掉了。"
聽見五十嵐的感想後,我起身離席。
圭一個人在後台。我朝他走去。
"實在......太棒了......"
飛身投入他的懷中。
他文風不動穩穩接住我,依我所願把唇壓在唇上,給我熾熱而深刻的一吻。
"啊,圭......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呃,只是。"
"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充分滿足指揮的經驗。"圭滿面春風,堅定地抱著我說道。 "感謝能分享這份至高充實感的幸福。"
用日語說來顯得生硬的詞句,但我完全了解圭想表達的意思,感覺彼此間的幸福感又更加深一層。
"太精彩了,圭......"
"是,謝謝。"
雙目相視而笑,交換如上的話語,正當我回應著再索求一吻的眼神,敲門聲傳來,門打開了。
碰巧在身體慌慌張張離開的時候,從門外探頭進來的是有參加富士見的M響大提琴家飯田先生。
"有空嗎?"
詢問圭的意思。
"啊,請。"
我回答,我正要接下去說那我告辭了,飯田先生卻馬上接口。
"之前那件事。"
一面說著就進來了,關上房門。
"我才不干。還要跟你這種傢伙比較高下,完完全全乾不來。"
就這麼下了結論。
圭若無其事地分開和我的距離,坐到椅子上,
"我越來越想拜託你了。"這樣回話。
"先不論音樂上的信賴,我需要一個對於富士見的情況清楚,又不會危及我常任位置的看家人。"
咦?
"呃,桐之院先生,這是在說什麼事?"
正想說我怎麼都沒聽說過,又傳來敲門的聲音,男人聲音越過門說。
"還剩下五分鐘。麻煩您了。"
這是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要結束了的意思,舞台經理的通告。
"那我回觀眾席了。" 我向圭說。
"期待《第七號》的表現。"
說出本想附贈一吻的激勵,向飯田先生打個招呼"我先走了",離開後台。
急忙回到觀眾席,我思索方才聽到的對話。
所謂看家的人,是指代理圭的指揮者,所以說圭預定會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不在富士見,才拜託飯田先生擔任常任的代理......是這樣嗎?
那麼,不在的理由又是?是預定要做一周或兩週的演奏旅行嗎?還是......
啊,真是,我怎麼都沒聽說!這樣不是太過份了嗎! ?
或者是,想要尋找能託付富士見的雜務的人,是另有什麼計劃嗎?
然後,我(啊)地乍然想起。
該不會是......要參加大賽吧!去年夏天,在東京音樂大賽失敗之後,就都沒提到這件事了! ?但是,如果認為這次要確保紮實的準備期間再去挑戰的話,最少也需要一兩個月的專心吧。如果還要再加上海外的頭銜......就需要看家的指揮者了。
時機恰好地回到座位上,五十嵐問我。
"指揮心情不錯吧?"
"嗯,這次好像很能接受了。上次在神戶,是代替柏黑先生指揮嘛。當時結束以後心情惡劣得亂七八糟。"
"耶......"
"但是這次的拉赫曼尼諾夫評語是'很滿意'。"
"對嘛?我全身都麻掉了。"
"期待《第七號》的表現吧。"
"貝多芬啊。我想在富士見試試看呢。"
"嗯。說來貝多芬過敏症也該消除了吧。"
身材高朓的指揮者出現在舞台上,全場以一致的鼓掌聲歡迎他。
......貝多芬也很棒。比起第五或第七號,演奏機會不太多的的第七號交響曲的魅力,應該會成為讓觀眾重新認識此曲的契機吧。
只有天才之手能夠成就,誕生出緻密的管弦樂,既精巧又深刻的音的藝術,由名為桐之院圭的天才化為現在的感動,呈示到我們耳中。
路德維希.馮.貝多芬和桐之院圭這兩個之間,縱然相隔了兩百年的時間,又是荷裔德國人和日本人......或者說具有西洋人和東洋人的差異,不論出身、環境、人格、性格、思想,比起差異來要尋找類似點還比較困難吧。
儘管如此,我們不知多少次感受到了,身為作曲家與演奏家的兩人的感性完全重合的瞬間。
而且這也是,使用到數十位充滿個性的演奏家所構成的叫作"管弦樂團"樂器。也就是說,若非由圭的指揮棒統整起來的人們,以"樂團"為單位,抱持一致的個性,以一個樂團的感性和貝多芬同調融合,是不可能實現這種演奏的。
多麼奇蹟性的難事,圭卻成就了它......然後,如此傳入我們耳中的音樂,又是多麼美妙地震動了我體內的琴弦。
如是化為藝術的音樂......我想。
這就是,桐之院圭的"音樂"。
啊......我感謝與你生在同一個時代的偶然。感謝能像這樣在這里相逢。感謝得以聽見你的音樂的幸福......
掌聲在餘韻中先是以客氣的聲量展開,而後混雜BRAVO的叫聲高漲成如雷的讚賞,不知要持續響到何時。
圭再度回到舞台,示意將讚賞讓給以樂團首席為首的樂團成員,雖然表示這樣就要閉幕,然而觀眾不允許。
據我所知,這種音樂會的例子是很少的,要求安可的打拍子開始了。
全場配合著拍子節奏明確地喊著安可,大約過了兩三分鐘還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雖然好不容易得到了安可,但是該不會出不來吧?。"
我低聲說出自己的揣測。五十嵐也點頭表示同感。
"是突發的吧?沒有準備到安可曲。"
"按照原先的預想,應該是沒有吧。"
縱然如此,仍然不死心的觀眾們還在鼓掌催促,持續響了五分鐘左右時。
樂團首席染谷先生起身離席,匆匆走向舞台左側。
觀眾的聲音一瞬間靜默,但掌聲立刻又以倍增之勢再開。
"果然,不能就這樣退場嘛。"
五十嵐小小聲地說。
"但是又沒準備總譜,這該怎麼辦才好。"
"啊,是啊。也不知道有沒有可以全員背譜演奏的拿手曲目。"
比賽、獨奏會、考試或是試演的場合,背譜演奏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樂團成員邊看譜邊演奏是一般的狀況。而且成為職業後,為了工作每個月要演奏不計其數的曲子,不可能一一去背譜,也沒有這種必要。
因此,像這樣發生預想外的事態時的對應方法,就要總合樂團成員一人一人的曲目,攸關樂團根本的能力。
走進後台的染谷先生,很快就再次踏出舞台。回到樂團首席的座位,跟座位相鄰的次席奏者耳語,而後轉向後面向第二列座位的兩人再說一次。
聽眾們停止拍手,滿懷期待地保持沉默,守著樂團成員之間傳話的樣子。
背向觀眾,一同看著指示傳達狀況的首席,回復到演奏的姿勢。
過了一會兒,由龐大人群的歡喜嘆息所構成的歡呼聲中,湧起瘋狂的拍手聲。成功地引出等待已久的指揮者。
圭以和正式的兩首曲目時相同的瀟灑步伐登場,在樂團首席座旁位停步。彎下腰來、年輕而高朓的他,與年事已高、宛如要抬起頭和兒子對話的父親的樂團首席,交談一兩句會話的風景令人不禁莞爾,從觀眾席四處傳出壓低的竊笑聲。
此時青年指揮者走上站台,面向觀眾,帶著些微古風而華麗地將握著指揮棒的手置於胸前,低頭作為答禮。
坐在我們前面座位的女性兩人組,一邊拍手一邊發出隱約的尖叫聲。
"這麼一來,等一下後台會被花束淹沒。"
五十嵐悄聲說道。
圭以這華麗的禮儀,向正面、左右和樓上的座位共行禮四次,而後回過身面向團員。
指揮棒輕快地揮下,開始的是......"華爾茲之父"約翰.史特勞斯一世作曲的《拉黛斯基進行曲》。
從華美的開頭部分進入兩拍子的進行曲節奏,演奏第一主題的樂句時,圭突然以漆皮皮鞋的腳跟為軸轉身,對觀眾席打了個手勢。
這意謂著:各位,請一同參加打拍子的行列吧。
圭以專注的表情指揮了迅速展開的拍子,點頭表示(很好)之後,又回頭指揮樂團。
一面打著拍子,前列的觀眾開始站了起來。並且迅速感染整個大廳,全體起立的觀眾歡欣鼓舞地搖擺身體,打拍子參加演奏,全體幾近***地完成了光輝燦爛的終曲部,結束。
圭從站起來的樂團成員們和參加的觀眾那裡,接受了歡呼聲與掌聲,自己則果決地答禮致意走下指揮台。和樂團首席短暫地握手,就這麼準備退場。
"BRAVO~!"
向人群中傳來的叫聲,一面走著一面輕輕揮手答謝,消失在舞台左翼。
幾乎同時,觀眾席的照明開始亮起來,樂團成員隨著首席依序起身離席,播報員的聲音感謝來賓蒞臨觀賞,告知演出已經結束......
觀眾們還殘留在興奮的餘韻中,發出愉快的嘈雜聲,熙熙攘攘地流向出口處。
"哎呀~~~真是。果然是太高明了,指揮。"
對於五十嵐爽朗的大嗓門,通道上流竄的人群裡,有好幾個人回過頭朝他笑。
"高明地在一曲之內結束了。"
我這麼回答,五十嵐豎起大拇指。
"這就是演出力的勝利啊。"
笑道。
"真的,我一時還在想會怎麼樣呢。雖然獲得安可是很好啦,沒響應可就糟糕了。"
"一定會倍增的啦,這樣的話。那也太遜了吧。"
"會變成讓觀眾一邊不滿地嘮嘮叨叨一邊回家。"
等到通道空下來,我們走向後台出入口。
在混雜著撤離的樂團成員的後台通路上,遇見了飯田先生。
"唷。"
"真是敷衍了事啊~~~竟然用拍手的!"
飯田先生咯咯發笑。
"安可曲本來就是讓大家高興就好了嘛。"
"這樣啊,飯田先生有發出聲音來嗎?"
"笨蛋,拉黛斯基邊睡邊拉就可以了。"
"喔喔,好厲害喔。"
"雖然是這樣。不過數錯了反复的次數,拜託對殿下保密啊。"
"嘿嘿嘿。"
我向飯田先生打過招呼,就走向圭的後台。
後台里里外外來了不知多少觀眾。拿著節目表和筆的人,應該是來要簽名的吧。
在通道上依序排隊等待的人群中,我看見微笑先生和幾個富士見團員就向他們走過去。日本大賽中認識而入團的富田先生,今晚也帶著夫人一起來了。
"晚安。大家都來了呢。"
"是啊是啊。真的很棒喔。"
"是啊,就算是桐之院也能夠滿意吧。"
"啊,已經跟他說過話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一下下。"
"那就是認真起來的實力啊。真的,太棒了。"
"是啊,又重新尊敬起他來了。"
而且啊,也重新迷上他了。
親屬以外的觀眾大致上解決時,我們踏進後台。
圭雖然還是擺著那張撲克臉和藹可親地應對,但看到頻頻用手上的手帕拭汗,就知道他已經很累了。
可不是嗎,要讓樂團那樣地演奏,必定傾注了所有的集中力。
"那麼,我就告辭了。真的,能聽到精彩萬分的演奏,對樂迷來說真是三生有幸啊。"
微笑先生這麼結束了漫長的後台探訪時間。
"那守村啊,我就先走了。"
不忘為我加上安身的立場,富士見的人們回去了。
像是一直在等著門關上似地,圭癱在椅子上,我用準備好的茶具泡好了茶,把茶送上。
"辛苦了。"
"啊......謝謝。"
"《第七號》也很棒。安可也很愉快。"
圭的回答是,把頭向後仰,筋疲力盡地倒在椅背上。
"好想睡......"
然後立刻就要把眼睛閉起來,我慌忙搖他。
"等一下,不要睡!不能在這裡住一晚啊!警衛馬上要來關門了。"
"......我想睡。"
圭向我撒嬌。
"啊......那,忍耐到附近的旅館就好!可以吧!?來,站起來!別說還要我背你!呃,東西我來拿就好。"
似乎在家裡全心集中讀譜累到極點的時候,就養成了這樣突然開始打起盹的習慣。
我追上已經半睡半醒的長身,把他塞進出租車。
"司機先生,請問一下這附近最好的飯店在哪裡?"
"這個嘛......"
"啊,那,到帝國飯店大概要多久?"
"到赤阪王子、新大谷或是奧克拉會比較近喔。現在這時間大概會差上五分鐘。"
"圭,怎麼樣?"
雖然問了,好像也聽見了卻沒回話。
"那請到帝國飯店吧。"
我決定。比起完全陌生的地方,還是圭曾經使用的飯店比較好。
約十五分抵達,先讓圭在出租車裡面等,沖向櫃檯。
"請問有KING SIZE的床的雙人房嗎?"
"KING SIZE的話,那就只有蜜月套房了。"
櫃檯服務員一邊說明,一邊露出想要以客滿拒絕的表情。
"那就蜜月套房!"
我插話。
"我是之前住宿過好幾次的桐之院。"
"感謝您多次照顧。我馬上為您解說。"
總之圭(或者說桐之院家)好像是上賓的樣子。
好不容易叫醒圭,拉著他橫越前廳的時候,遭到全場的注目。還真是醒目啊,因為穿著燕尾服的高個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搖搖晃晃走路的緣故。
終於抵達房間時好像已經到界限了,我拜託他"睡也沒關係只要站著就好",把上衣、領帶、背心和襯衫剝下來,讓他滾到床上脫下長褲。
"好了,可以了。好好睡吧。"
我說著,敗給了睡意、幾近意識全無的男人要求道。
"KISS......"
"好好。晚安。"
啾地親了一下,圭入睡時表情也放鬆了下來,轉瞬間就沉入熟睡狀態。
"哎呀呀......"
把手扠在腰上,看了一會兒他的睡臉,我開始進行善後處理。
首先是電話。
"餵,房間服務嗎?我想拜託緊急的整燙......燕尾服的上下件和襯衫......是,明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是,早上八點可以弄好的話......謝謝,真是幫了大忙。"
解決了兩天連續的定期演奏會的第二天,也要以筆挺的燕尾服姿登場的問題,把剩下的襪子和手帕在浴室里手洗,負責人的任務完了。
泡好預備的咖啡,在隔間的沙發上休息,我一個人笑了起來。
因為有些可笑,有些愚蠢,又難以形容的幸福,就這麼笑了好一會兒。
×××××××××××××××
附帶一提,翌日的日場公演也獲得相同的成功,毫不保留全力指揮的奇行也一樣,我們又在帝國飯店住了一晚。
為了讓圭無後顧之憂地演出名演奏,負責收拾善後的人似乎是不可或缺。
但是,預想著這種事,今天從家裡帶來了小提琴......加上靜音器的練習,根本就完全不像話嘛。
啊~~~真是的,我一個人回家好了。但是這樣或許未免太冷淡了。如果一兩個小時就起得來就太好了,但是果然還是睡到早上。
唔唔~~~小提琴和戀人關係要並存,說不定比想像中更為困難......
可是,即使丟下圭自己回家,那天晚上應該也不怎麼能練習吧。那感動的拉赫曼尼諾夫和貝多芬,還在腦海中迴響,要把它消除而集中於自己的音,也太勉為其難了。
×××××××××××××××
這個星期六,到富士見去練習的圭,帶著慶祝康復的香皂禮品盒回來。
"啊,市山先生已經出院啦?"
"好像是上禮拜出院的,從今天起復歸富士見。"
"太好了。他精神好嗎?"
"是,和以前沒兩樣。臉色也徹底好了起來,好像還胖了一點。"
"是嗎。結果到頭就只去探望過一次,真是不好意思。慰問演奏也沒去成。"
"有去探望過就好了。"
"算了,也罷。"
我們就這樣把這件事當作解決了。
×××××××××××××××
第二週的星期六。
在夜里相當晚的時間,五十嵐打了電話來。
"啊,'首席',真難得打來。有什麼事嗎?"
我心想大概是要討論新任樂團首席的事情吧,於是這麼對他說。
"是‘代理'。"
五十嵐這麼還擊,續道。
"明天的傍晚,可以空出兩小時的空閒時間嗎?"
"明天?幹嘛?"
現在的我的意識上,星期天是星期二上課的兩天前,可不是休假的日子。
"要慶祝市山先生康復。"
"啊,原來如此。"
"連露個臉也不行嗎?"
"唔,是這樣沒錯......"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把這種事放在最優先地位處理。但是現在我既不是首席,又正在休團中。
五十嵐以怯生生的口吻,但是聽起來像是拚上一條命的聲音說道。
"實際上,希望您能夠排除萬難撥冗參加。"
"發生什麼事嗎?"
我反問。這種感覺很強烈。
"不,這個嘛......其實是這樣子~~~"
然後五十嵐就一五一十招了,
"小市正在鬧彆扭啦。"
"鬧彆扭?"
"雖然嘴巴上沒說,但那就是在鬧彆扭嘛。"
"呃,所以說?"
"那個,我是了解學長你的情況啦,所以這個很難說得出口。"
"好啦,你不說給我聽我是不會知道的。"
"所以說,要講的話......這,對小市來說,似乎覺得學長你沒來參加慰問演奏,滿感傷的樣子。"
"啊......"
"雖然我是認為又不是這樣就叫做冷淡,小市應該也知道的。微笑先生好像也是這麼跟他說的。"
但是市山先生在心境上,還是就這麼留下心結了嗎。
"我明白了。我明天會去的。"
"真的嗎!?對不起!"
聲音豁然開朗的五十嵐,好像已經為這件事困擾了很久。
"結果給你帶來這種負擔。真是抱歉。"
我為了在他剛就任首席的時候,就連累他忙於最難以應付的人際關係問題而致歉,五十嵐以讓人感覺到坦率成長的人類那份開朗性格的口氣回答。
"那就請把宴會的干事工作交給我吧!順便,請跟跟管樂部的人討論一下讀譜的問題,很麻煩哪。我現在該好好重新學習移調了。不然再也受不了啦!"
"啊哈哈,因為管樂器實際的音和總譜上的記號是不一樣的啊。我也是啊。把樂理又重新復習了一遍。"
"是~~~啊。我現在都是走到哪帶到哪喔,樂理的書。如果有人來問的時候不能回答說'我不知道'吧?"
我不知不覺面露微笑。
"你很努力嘛。"
"因為是尊敬的學長的代班嘛。"
得到這樣的響應。
"而且自己也希望能盡力而為啊。"
"嗯,料想得到。對了,明天是幾點在哪?"
"啊,六點在站前的‘富士見'。"
"了解,會費呢?"
"預定是三、四千塊。"
"嗯。好,我一定會去的。"
"謝謝。萬事拜託了。"
掛斷了電話,我思索著。
果然,至少也該多去病院露個臉才對的。小市是支撐富士見直到今天的人,又一直受他不少照顧......的確是在義理上有所虧欠。真糟糕......
然而,拿起小提琴回頭練習之後,這種心情馬上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只想著既然沒辦法也只好這麼解決。
或許這就是我在不知不覺之中,太過依賴小市和大家,於是把這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了吧。
所以,第二天六點開始的宴會,我遲到了十五分鐘。
想要盡可能多拉一點的練習,很難放得下手,而且實際上一點都不想放下。
我抱持著(啊~~~啊,既然約都約了不去也不行)的心情,超過開始時間六點才踏出家門。
打開貼著"本日包出"告示的小料理富士見拉門,連同喧鬧聲和溫暖的空氣,美味的料理和酒香都流瀉出來。
"晚安!我來遲了!"
我出聲打招呼,鑽進入口。
店裡幾乎是客滿......也就是說來了大約十六、七個人。
"晚安晚安,對不起......"
邊站起來迎接邊向這裡招手的五十嵐說。
"都已經乾完杯啦......"
爽快吐槽的是川島小姐。
"對不起,剛剛一時走不開身。"
我一面解釋一面環顧四周,第二小提琴好像全員到齊了,然後是各部的首席。
我望向座位在最裡面的市山先生,向前表達祝賀之意。
六人座的桌子,除了市山先生以外還有微笑先生、長谷川先生、小??、第二小提琴的齊田先生、貝塚老師、加上法國號的小谷先生等人的面孔。
"恭賀康復。"
越過桌子喚道,正在跟隔壁的長谷川先生講話的市山先生似乎沒聽見的樣子。我正要提高聲量再說一次,長谷川先生髮現了我,告訴市山先生。
"啊,您好。恭喜您這陣子完全康復了。既然小市復活,我也就安心了。好像很有精神的樣子呢。"
"啊,謝謝。"
市山先生手摸了摸頭。
"勞您百忙之中特意前來不好意思。"
皺起了眼角。
"不會。我才是,沒能去探望您。"
這麼抓著頭,我察覺到表面上裝出笑容的市山先生,事實上眼神沒有笑意。
"啊,首席,請坐這邊。"
小谷先生把隔壁桌子空下的椅子拉過來,給我一個位子。
"來來,喝一杯。"
"啊,是,謝謝。"
接過遞過來的酒杯,接下貝塚先生倒的酒,我拿起手邊的酒壺。
"呃,酒也解禁了吧。我幫您倒一杯吧。"
我把酒壺向市山先生遞出。
"啊,我還有限制喔。"
市山先生這麼一說,正要倒酒的我的手就無處可去了。
這麼傷了他的感情嗎......
我以淒慘的情緒,"對不起,我太不伶俐了。"
我擺出應酬用的笑臉,收回不被接受的酒壺。
"倒這裡吧。"
對這樣的我,市山先生把自己面前的酒壺遞過來。
"要嚴守一天兩合的規定,非得量著喝不可。"
"啊,所以說這個酒壺是小市專用的。"
"所以上面有寫名字啊。"
結果,好像不是因為略施薄懲才被拒的。
我鬆了口氣,拿著似乎是專用的酒壺,朝市山先生的杯子注酒。
"身體好起來真是太好了。已經能去上班了嗎?"
"啊,首席你不知道嗎?小市那邊的社長啊,把經理工作完全都託給小市,還在醫院裡面弄帳簿對吧?小市。"
"咦!?帶著工作去給生病的人!?"
"不不,我也很無聊啊。現在的社長才剛換沒多久,對我來說就好像兒子一樣。"
"不管怎麼樣,只要不會妨礙身體就好吧。"
市山先生微微面露不豫之色說道。
"我說你啊眼睛放亮一點。那是因為怕飯碗不保不得不如此。要是出了院公司也沒了,為了貸款而債台高築,要笑都笑不出來。"
"啊哈,是這樣啊。啊哈哈。"
自己都覺得很空洞的笑聲。
果然,市山先生對我心懷芥蒂好像真有其事。如果是平常的市山先生,絕對不會這麼說話的。
我心情又更低落了。
"對了首席啊,第一小提琴的分部LEADER還沒決定哪。"
齊田先生提起這件事。
"分部LEADER的代理啦,‘代理'。"
長谷川先生補充道。
"對對,是代理。"齊田先生慎重地糾正,然後對我說。
"要怎麼辦?我是覺得富田先生不錯。"
"富田先生嗎。"
"我認為既然是分部的首席奏者,應該要考慮技術上的問題。在這點上,富田先生可是曾經參加比賽的。"
呃,富田先生呢?沒來嗎?
"富田先生說了什麼?啊,還不是已成定局的事嗎?"
"啊,不,首席的代理選舉那天,部內也有討論過。我擔任旁聽者的司會,然後推舉了富田先生。"
這在旁聽者身份來說是越權行為吧。
我雖然這麼想,但不能在本人面前說出來。
"那,富田先生怎麼說?"
"辭退了。他說自己入團時間太短沒有資格。"
是啊,這是常識上的判斷。富士見這地方,在某種意義上是相當重視長幼次序來經營人際關係的。
"富田先生進來也才三個月啊。突如其來地拜託他當領導人,對本人來說也有負擔吧。況且又是初次嘗試管弦樂團。"
"但是,我是考慮技術層面。"
......是啊。齊田先生是思慮周到又很會排解疑難的人,但是有固執己見的缺點。
"要代替守村來指導第一小提琴,不是很會拉的人不行啊。"
"嗯~~~這麼說的話,安田先生比我還適任了。"
"這,如果只是討論技術方面的事情,那麼安田先生是本職在M響拉琴的。但是,這麼一來再怎麼說,都只能在工作閒暇時過來露個臉而已。這樣身為分部Leader的話......"
哎呀呀,這樣一來風向就轉到這裡來了,齊田先生。
那麼,來進行說服的工作吧。
"是,我也覺得分部LEADER的條件,應該首先把確實參加練習放在第一順位。而且,要有能力統整分部中的人際關係。比如說,要根據曲目改變上場人數,要讓誰上場誰不上場,這種微妙的問題,就要看領導者的手腕了。正因如此,我覺得對富田先生來說擔子太重了。雖然說是我個人的意見啦。"
嗯~~~再多推一把好了。
"因為他是很爽朗的人,所以我想讓富田先生擔任類似技術部長的工作,請他輔助LEADER也不錯。況且用這種方式來問的話,也會讓富田先生比較容易接受吧?"
"原來如此。"
雖然會固執己見,但是齊田先生也不是連話都聽不進去的不明事理的人,好像是接納了我的意見。
"所以說,LEADER是要讓三宅先生還是木島先生來當?"
這樣啊,長幼有序的排法出現了。
我有點心神不定。
正在休團期間的我,本來對這種事應該是沒有發言權的。不過,有意見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如果任由齊田先生的意見來決定人事,第一小提琴的人會很辛苦。
"前陣子石田先生是說'忙碌的事情還是交給年輕人做',所以我是想到後藤先生,不然新田小姐。以身為團員的年資而論,三宅先生和後藤先生都已經很久了。"
"啊,是這樣嗎?"
"對,木島先生的確是齊田先生進來半年前才入團的。
對吧,石田先生? "
微笑先生好像一直在聽我們講話,點了點頭。
"嗯,是這樣沒錯。"
這麼回答,表示可以安心我沒記錯。
這樣的話,三宅先生或後藤先生哪位好呢? "
新田小姐方案,好像一開始就不採納。既是女性,而且讓分部裡面最年輕的人當LEADER也滿可憐的。
"小三他可能有問題。"
石田先生過來加入我們的談話。
"對了,他不是秋天時因為人事異動當上部長了嗎?從現在起一直到三月都是決算期。"
"那麼,就是後藤囉?"
"比小三小了十歲,就算勉強應該也乾得來。"
"餵,小國啊。"
長谷川先生也參加進來。
所謂的小國,就是石田國光......微笑先生在好友群中的暱稱。
"我說,因為年輕就覺得勉強人家沒關係,這樣想很危險喔。"
"耶?這樣嗎?"
"我家附近鄰居的兒子,才三十二歲,就在出差的時候突然去世了。不過是去年的事情。感覺很像是過勞死,所以還由父母提出訴訟哪。因為還沒結婚的關係。"
"不是因為都三十二了還娶不到老婆嗎?"
市山先生挖苦地說。
"是小淵酒店的長男吧?不願意繼承家業要當上班族,老爸老媽的嘮叨從沒停過,據說就是這樣才結不了婚。"
"小市你認識啊?"
"因為業務跟我們公司有往來啊。如果再有志氣些就好了。那樣啊,簡直有一半是雙親殺死的嘛。"
"都被說成這樣,那也無話可說啦。"
"我啊,推舉新田家的香壽美。"
"第一小提琴的LEADER嗎?"
"那孩子很有毅力。"
"那麼廣田會比較好吧?她是當保姆的,待人接物很溫和。"
"由紀子她的決斷力還不夠啊。在這點上,香壽美的性格比較男孩子氣,做事直截了當。"
"第二小提琴都被老伯伯佔去,所以第一小提琴要擺出賞心悅目的風景來嗎?嗯,或許也不錯。"
"對對,在舞台上並排時的美觀,不列入考慮不行。"
"說這種話,小市啊,你剛剛的發言沒有不良企圖嗎?"
"怎麼可能會有啊。"
"嗶嗶嗶嗶~~~黃牌警告。"
貝塚先生裝得很正經的樣子過來亂入,惹大家哄堂大笑。
我偷偷看手錶。啊,才七點啊......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呢。在市山先生前面,來的時候已經遲到了,也不好意思早退。如果能在大約八點時結束就好了。
我這麼想著,但是應該沒表現在臉上才對啊。
"守村啊。"
被叫到名字,我轉頭回答"是",市山先生說了。
"為了職業出道的準備很忙吧?"
我內心想著(果然來了)擺好架勢,作出苦笑的樣子。
"給大家添了麻煩,真對不起。"
"既然如此還不回去。"
"咦?"
"這可不是來跟茍延殘喘的老伯作表面工夫的時候。"
"等等,小市啊。"
石田先生表情慌張地插了進來。
"小市,話不是這麼說的吧。"
長谷川先生在一旁幫腔。
"我天生下來口氣就這麼差。"
以找碴的口吻推拒兩人的調停,市山先生轉向我。
"如果只是為了人情來的話,酒會很難喝的。"
"哪、哪有這種事,怎麼可能是為了人情。"
我意圖抗辯,但是。
"好了好了,守村老師是馬上就要成為了不起的職業音樂家的人呢。只要來我這邊露個小臉,真是感激不盡,好像天降甘霖一樣。"
市山先生故意擺出充耳不聞的表情。
"您的心意我接受了,那麼請回吧。"
"不,那個。"
"阿國啊,守村老師要回去了。幫我送送他吧。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啊,喂喂,小市啊,不是只能喝二合嗎!"
"你喝太多了。"
"我?喝太多?說什麼鬼話。我才喝了一合而已。"
"騙人,小市的酒壺兩瓶都空了。"
"這樣啊?隨便啦。酒,酒~~~"
"你好自為之一點吧。"
"吵死了,不是我的慶祝會嗎?"
"啊~~~真是~~~小市啊。"
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過頭。石田先生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
"還是換座位吧。"
好像招財貓似的手勢招啊招地把我叫了過去,石田先生帶我到五十嵐他們的桌子那裡去。
"對不起。他入院以前酒量沒那麼弱的。好像是因為才剛解除禁酒令不久的關係。"
"怎麼啦?"
五十嵐擔心地問。
"沒什麼啦,小事。因為小市他爛醉了,對守村開始毒舌起來。"
"嗚哇~~~"
我對五十嵐滿是歉意的愁眉苦臉笑道。
"沒關係,我不介意的。"
"喝一杯改變心情吧。"
鈴木美里小姐把空的酒杯遞過來。
"啊,不用。"
我辭退了。
"回去以後還得練習呢。"
"這樣啊?真辛苦。"
"不,我才給大家添了很多麻煩了。"
"啊~~~不要這麼見外啦,一點都不好~~~"
雖然春山小姐這麼說,我也只好搔搔頭以對。
"呃。"
和五十嵐小聲談著話的石田先生,轉過來向我說。
"小市還是那副樣子,嘮叨不休。"
"是。"
我點點頭。
"我就先離席了。五十嵐,該付多少錢?"
"啊,不,不用了啦!"
"這樣不行。呃,四張夠嗎?"
我數完後把千元鈔票硬塞給他,
"抱歉,我先走了。"
跟附近位子的人打過招呼,我走向門口。
最後看到的是五十嵐和春山擔心的視線,還有平井小姐裝出來的笑容。
隨後跟過來的石田先生,在踏出門外時說。
"呃,那個並不是惡意的吧?那樣說不可能不搞壞人家的心情,但是小市他......"
我面露微笑。 "不要緊的。"打斷他的話。
"我明白市山先生的心情。"
不,那個,守村啊。 "
"在三月的演奏會之前請暫且容我任性,但是之後我會認真的......我並沒有忘記身為富士見一員的事情。呃,給大家添麻煩真對不起。"
"守村......"
石田先生的口氣似乎很困擾。
"可以的話,到我那邊喝杯咖啡換換口味怎麼樣?"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
"不用了。"我拒絕。
"請不用介意我的事。那麼,我失陪了。"
低下頭,踏上歸途的時候,我咬牙壓抑住嘆息聲。
市山先生會說成那樣我雖然很震驚,但是我對五十嵐情報的程度已有所覺悟,而且只是藉酒裝瘋的發言而已,更何況又讓石田先生他們費了不少心。
更重要的是,在那裡感受到(沒有我容身之處)的惡劣感覺,還殘留在胸中揮之不去。
並非是被小市那樣講的緣故,今夜的我,是客人也是局外人,這就是現在我在富士見的立場。
雖然很無可奈何......
在復歸首席之位以前,還是別在富士見露臉比較好。
我想這樣才對彼此都好。今晚空懸在心底的不快感,八成也是彼此彼此吧。
所以休團期間,就完全不要在富士見露臉了。但是,等到復職的時刻到來,為了讓小市的不滿以及給大家帶來的麻煩能夠得到諒解,就奮力地工作。用這種補償方式忍耐渡過吧。
×××××××××××××××
回到家已經超過七點半了,圭還沒回家。是到藝大時代的恩師那兒去了。
用冷水洗過臉轉變心境,我回到小提琴的練習上。
但是......還剩下......這兩、三天,總覺得狀況有點奇怪。雖然之前很順暢,但不覺間就進入了迷障......算是一種集中力的阻斷吧。大後天就是星期二了,糟糕。
然後,總有些心神不寧的感覺,到了星期二還無法解決掉,果不其然,在福山老師的課上也慘不忍睹。
"你在心不在焉什麼!"
說著,自從我學生時代以來,老師久違地行使實力,把我手裡的弓一把抽走,然而,妨礙我集中於自己的音的那股煩悶感,還是無法完全驅除,自己也處在(我也想知道到底該怎麼辦啊!)的狀態。
對著快哭出來的我,老師說。
"不知道從哪里路邊撿來的雜音什麼的,在你耳朵裡面塞得滿滿的,這樣啥課都上不下去。"
生島隨之吃吃笑了起來。
"餵,正夫!你說那算是什麼?"
老師擺出一副老大不高興的表情瞪向生島。
"你心裡也有譜啊。"
這麼問道。
生島用力聳聳肩,啪一下合上鋼琴蓋。
"上禮拜有音樂會啊,這傢伙好像如痴如醉的樣子。原因不就是這樣嗎?"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砰一下拍了我的肩膀。
"想當小提琴家還跑去幫人家提皮箱,這可不是正夫害的喔。下禮拜想怎樣,決定以後再打電話來。今天這樣就夠了。"
生島講完話就搖搖晃晃著出了房間。
"啊......呃......"
......上禮拜聽的音樂會,是說圭的嗎?但是,那又......?
我正在思考,老師就說了。
"你聽了啥?"
"啊,呃,那......拉赫曼尼諾夫、還有貝多芬......"
"你還真是身價不凡啊。"
老師以話中滿是刺的口氣嘲諷,粗魯地合上譜架上的總譜,朝我凌空扔過來。
"蠢才!"
就直接出了房間。
我......還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後悔什麼事,只好把散落一地的譜撿起來,收拾收拾小提琴,無精打彩地離開老師家。
我明白自己犯下了無可挽回的失敗。並且因此觸怒了老師......
但是原因是聽了圭的音樂會?這,雖然知道那樣會損失掉練習時間,但是是很值得空出時間來聽的演奏啊......這又哪裡不行了?
想著想著走向車站,猛然發覺腦中有拉赫曼尼諾夫響起。
這是自從那次音樂會以來,不知不覺就在腦中響個不停的旋律......所以想要拉布拉姆斯的時候,首先得把這個音色給驅逐出去。但是,這實在......
"啊!所以~~~~~~~!?"
就是這樣嗎! ?我乍然醒覺。
因為聽了那麼精采的演奏,我在無意識間受到了影響,而證據就是如同BGM一般,常駐腦中的拉赫曼尼夫!由於圭的演奏比較強勢,因而忘卻自己追逐的音......如果是這樣的話......可就糟糕了。不只是糟而已,根本完蛋了!
嗚哇~~~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是外來的雜音,或許還有點法子可想,然而對象卻是早已深植腦海的音。更何況,是印像極其深刻,想著(太棒了......)而陶醉其間的音。正因如此,才會事到如今還無法從腦海消除。
但是,若怎麼都消抹不去的話,我......就會像生島所說的那樣,放棄成為小提琴家,只能幫圭提皮箱而已。
好不容易找到我的音,以及用這個音奏出的《雨歌》,也非得放棄不可。
哪有這種事,我才不要!
但是,那又該怎麼辦才好呢......也唯有使盡氣力和集中力了。
然而......如果可以這麼簡單就解決,應該好歹能改善一點吧......
這天晚上,我向富士見練習完回來的圭陳述事由並加以說明,圭接受了。
第一,直到這個問題解決為止,我生活起居都在琴房,請圭盡量不要跟我打上照面。
第二,"分居"期間中彼此用便條紙來傳話連絡,非常抱歉。
第三,在三月演奏會結束前,不管多麼令人垂涎三尺的節目,都不能去聽圭指揮的音樂會,希望他不要因此感到不舒服。
圭二話不說就答應協力。
"但是......這樣作會有效果嗎?"
接著,提出這個疑問。
"我想不出其它方法了。"
我咬緊牙關。因為實際上,我也不覺得這個方法會有多有效。
然而,不管再怎麼愚蠢,對我來說,也只能想到就去試了。
"我對你的音樂痴痴迷戀不已,就算一生幫你提皮箱也沒有怨言,但是現在我想去追求自己的音。想試試看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
所以,這麼拖累沒有責任的你,真的很抱歉,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 "
"不能說我沒有責任吧。"
圭深思著說。
"因為我自己不曾有過如此被他人影響的經驗,所以什麼也沒多想就邀你去演奏會了。"
"不曾?一次都沒有嗎?不管聽了怎樣的名演奏?無論如何驅逐,曲子仍然在腦海中縈繞不去,沒碰過這種事嗎?"
"是啊。"
天才摸了摸頭,
"因為只是當作分析的對像在聽吧。"
他略為偏了偏頭。
"如果是獨奏的話,倒是偶爾會出現這種現象。"
"不會妨礙到聆聽自己的音嗎?"
"是啊。因為我會把它編進我的管弦樂的音裡面。
而且,在我腦中第一小提琴的音色,就是你的音。也就是現在你正在追求的音。所以,為了協助完成它,我沒什麼好吝惜的。
啊......不然這這樣吧。我從明天起,暫且從成城的家通勤上班好了。 "
"咦?不,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
圭苦笑著說。
"你的身影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對我來說反而難受。"
"啊......"
是嗎,會變成看得見摸不著的煎熬狀態。
但是......
"自己一個人在家會很寂寞......這樣說好像很任性。"
"是啊。在事情解決之前,應該不想被推倒吧?"
"嗯......這麼一來會更糟糕吧。對不起。"
"沒關係的。這次的分居騷動,起因是在於環繞在四周,無論如何都非獨占你不可的繆斯們啊。"
圭笑道,想了一下又說。
"還是越快越好。我今晚就回成城去吧。"
然後,馬上站起身來,附加一句。
"對自己的自製心給予過大評價是很危險的,這是和你相戀以來學到的重大教訓。那,我就收拾行李出門了。相信你的努力一定能開花結果。"
"呃。" 我叫住他。
"那個......'路上小心'的吻,也不行嗎......"
現在不知到底要延長多久的分居期間,在此之前至少留下個親吻......算是試練你的自製心嗎,不行的話也只好忍住了。
圭無言地把我擁入懷中,留下宛如少女親吻花瓣般溫柔的吻。不是在唇上,而是在撥開瀏海的額前。
"我走了。"
微笑著把我推開。
"我會努力。"
我發誓。
"為了能儘早打電話請你回來,我會努力的。"
"好的。但是,不要把身體搞壞了。不然......"
"不然?"
"我就要把小提琴當作可恨的情敵沒收了。"
圭以一如往常的撲克臉說著,雖然像是開玩笑的說法,我卻明白那是真心話。
啊啊......音樂啊。千金難換一笑,容不得絲毫輕慢,要求一切的努力,卻不保證努力就一定能獲得與之相等的回報。
即使傾我所有依然不夠,必須把一切都獻身其上,我所能做的,只有為了觸碰到高不可攀的你而不斷努力啊。
至今已為了『音樂』用去多少時間了呢。如果能把為此耗費的體力、精神力換算成馬力,或許早就超過幾萬馬力了吧。
僅管如此,仍舊難以接近分毫,以為終於抓得到它的尾巴時,一不留神就又被逃脫了。
拜此之賜,還落入一時間要跟相愛的戀人絕交的窘境。
我思索著自己究竟為何要選擇音樂。甚至想道,要是在適當的時候放棄小提琴就好了。
然而,每當這麼想,細微的聲響就會在我耳畔響起。
那個音......找到"我自己的音!"發出的音色時產生的那分幸福感,是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的滋味吧?那就是音樂吧?雖然曾經中途失去,又重新把你握在手中。我捨棄得了嗎?沒有絲毫惋惜嗎?光只是曾經握在手中的回憶就滿足了嗎?若現在放棄,就會變成這樣囉?
我明白的!正因不願變成這樣,所以才做瞭如此不顧一切的努力!
時間、身體和心情,就連不光屬於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投注下去,拚了命地努力在做啊!
即便如此還是不行嗎! ?難道還不夠充分嗎! ?
的確,仍然不夠。這樣左思右想充滿雜念的練習,什麼都成就不了。
對了......就是那樣......即將捕捉"那個音"的時候,忘卻一切多餘的力量,渾然無心的境地。把神經磨銳,但不是繃得緊緊地,而是讓身體直到指尖都自然而然地將心技體合而為一,為了保有這種自在性,適當的緊張和放鬆才是要訣... ...然後,來,回想起那個音吧。用心靈的耳朵傾聽......清清楚楚存在於我體內的音。應該一定抓得到的。
×××××××××××××××
"......啊,成功了。"
聽見自己喃喃自語的聲音,品味終於鬆了一口大氣回到懷念場所的感覺,我抬起雙眼。
我的音,其實從來不曾逃到任何地方去。只是受到圭的管弦樂音太令人印象深刻的衝擊,暫時迷失了而已。
令我以為不得不從原點開始找尋而陷入混亂,費盡全力手忙腳亂,簡直像驚慌失措地找尋失物一般,一面叫著"不見了不見了"卻看不清它的所在之處。
即使我的音還好好存在我體內......
(我又多明白了一件事。)
我心想。
只要凝神傾聽,"我的音",無論何時都存在我體內。只要正向面對它,它無論何時都在那裡。
這既是一次教訓,也是賦予我對於我自己和自己的音自信的愉悅領悟。
窗外天色已暗,時鐘指向深夜時分,自從圭離開那天之後已過了五天。
但是我還不能打電話給圭。要等到在星期二的課上,拜借老師的耳力,確認我是在用自己的音拉琴以後。因為這對我來說,是非得如此慎重其事處理不可的事。
對不起,圭。並且......伴隨著憾恨。因為你擁有能將我未完成、成熟的音樂一擊吞沒的才能。自己被這樣的你完全擊倒,幾乎連再掙扎爬起來都辦不到......等待再等待,結束的鐘聲也不會響起,就算明白這是一場時間無限的戰鬥,我還是站了起來,完全為了我為小提琴這東西傾倒不已的事實。
但是,我仍然要拉小提琴。玩味自己拉出的音時那種無上的喜悅,我不可能說句"我不要了"就放手。
仔細想想,所謂音樂家,或許是種愚蠢透頂的人種。說不定是被虐狂的極致哪。
縱然如此......就是被它蠱惑了也沒辦法。正因為對於音樂這種艱難困苦卻又美妙的東西,寧願無悔奉獻一生,所以是無藥可救,啊哈哈......不管是蠢蛋也好被虐狂也好,地獄或是什麼都好,我只能奮不顧身繼續前進。
對吧?圭......
××××××××××××××
一月三十日星期二。
到老師那裡上課時,上次總譜如同五雷轟頂般飛來,驚濤駭浪般的超低氣壓簡直像是騙人一樣,得心應手輕鬆愉快地渡過了。
略為感慨這一個禮拜以來的悶悶不樂究竟是怎麼回事,結束課程回家以後,收到圭寄來的明信片。
正面是花卉照片的卡片,背面在收信人地址以外的剩餘空間上,只寫著"規律正常的飲食是健康的基本"這種好像重點摘要的一句話,我不禁失笑。
隱隱帶淚,苦澀地笑了。
但是,還不能打電話叫他回來。
雖然情況已在逐漸好轉中,但迷失自己的音而白白損失掉的一周時間,對期限緊迫的練習進行來說,顯然已經落後了,非得付出至今以來兩倍以上的努力不可。
更何況,為了領回變成迷途羔羊的自己的音,是否能將圭的拉赫曼尼諾夫和貝多芬的影響拂拭,將是我今後的課題。
正由於為之心動傾倒,圭的音對現在的我而言,必須要當作動搖自己音樂的雜音來排除。
只是,要把打從心底感動的東西自體內驅除的作業,不僅是辛苦,可說是艱困無匹......但為了讓我的音化作純粹的布拉姆斯,這是不得不為的事。
所以,直到這件事解決為止,還不能讓你回來。
縱然比不上你的拉赫曼尼諾夫和貝多芬,我仍然需要提高把我的布拉姆斯緊握手中的實感。
在手上模糊不可靠的觸感能被確立之前,不能和你見面。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我連一丁點餘裕都沒有。就算是逞強也好,在我能親口說出"沒事了"以前,請你再等一陣子。
我出門到夕陽西斜的街上買明信片,看見"莫扎特"的招牌,興起了走進的念頭,於是就一面啜飲微笑先生親手泡的咖啡,一面寫回信。把買來的五張明信片寫壞四張,總算順利寫好了。
"把想見你的心情化作能量,正在日益精進當中。身體情況很好,請不必擔心。謝謝你。"
其實想在結尾寫上"我愛你",但唯恐一旦將之化為文字,所有的忍耐都將化為烏有,還是停了筆。
我把明信片投進郵筒。
我思考著,試著到瀑布下淋水苦行怎麼樣。
或許也不錯......若非已屆深冬。不,無論深冬或嚴寒,只要不怕心臟麻痺或感冒,倒也不妨一試。
"真的走到窮途末路了~~~"
我低聲喃喃自語。
當然,這只是單純的示弱而已。縱然速度有如步行穿過越後山脈般緩慢,也算是有所進展。問題在於,這樣的進度是不是來得及......
況且,雖說有所進展,但與其說是步行還比較像是匍匐前進,真令人焦燥不安...焦慮是沒有用的,我也明白這只會分散集中力而已,但仍焦燥得不得了!
啊,夠了!圭,救救我!不得不把你的音從我體內驅離,如此難以進展!無論如何都必須忘記,卻彷彿深鐫於細胞內部似地響起!為了使我的音更加純化,不把"桐之院圭的音"全部削除不行,你的音卻執意不肯離去!
......理由我也明白,正因為你的音是如此美好,如此精彩,才會令我眷戀沉醉其中。
但是,現在卻成了妨礙。不管多麼喜愛著迷,卻不能被它捕獲。這首《雨歌》必須要用我的音來演奏,如果辦不到的話,就沒有由我演奏的意義了。
啊...好痛苦,圭......真的不行了...如果誰能救得了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但是,這是誰都辦不到的事,無論圭或福山老師,都不可能幫得了我。因為這是我內在的問題,再怎麼說都非我自己解決不可。因為是我的問題。
"畜生......"
遏抑把弓一把丟開的衝動,我放下琴弓,將小提琴置於鋪在鋼琴上方的鹿皮上,把調鬆的弓放在旁邊,倒向沙發,拉過小睡用的毛毯閉上眼睛。
雖已完全筋疲力盡,腦中的神經卻仍清醒無比,今夜似乎又將不得安眠。
心想著奇蹟會不會在睡覺時發生呢?我沉入不穩的夢境略事休息。
-To be continued-
退團報告 後篇(2)
"午安!"
我出聲打過招呼,踏出玄關。
那兒放著一雙顯然不屬於老師所有、被穿到變型的重量級巨鞋,令我一時以為是不是生島來了。既是皮鞋那就不對了。
福山老師出門去了,離上課開始又還有一段時間。雖然感覺到後面的門開了,卻無暇分神於音樂以外的事情。
"唔,就是剛剛那裡。"
聽見老師的聲音,我停下琴弓。
"你是只顧陶醉於自己的音呢?還是想用自己的音說話?"
我不太能清楚分出歌唱和陶醉的差別,這點從學生時代起就被指正過很多次了。果然雖想歌唱,卻仍只是自我陶醉而已。
"雖然想要說話、歌唱......但是還辦不到。"
我身後的沙發嘎吱作響,似乎有見學者在場的樣子。大概是那雙鞋子的主人吧。既然老師什麼也沒說,我也不好多問。
在被喝止的樂句要點上,用我原有的手法拉了一遍。
老師以(如果是我會這麼拉?)的方式拉給我聽。
我想了想,試著(不,我會...這樣子收緊、鬆開...而後,如此解放)徵詢老師的意見。
"呼,這樣啊。"
老師依我提示的拉法,從這一句一口氣拉到下一句。
"哼,也不壞嘛。"
老師嘟囔著,再嘗試流利地拉出這兩段......就是這樣,進入下一句時要如此這般湧入,該以這種作法......把他的想法告訴我。
"試試看。"
"是。"
我奮勇將弓抵在弦上開始拉琴......呃?啊咧? ......咧咧咧?接不起來!老師示範得有如行雲流水,我卻在進入下一句前就卡住了,怎麼回事?
反複試了兩、三次,無論如何都無法像老師那樣把樂句牽起來,老師嗤笑道。
"以為當天就拉得出來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狗屎~~~!我明白該怎麼做,絕對要這麼做,也應該做得到啊!下禮拜之前一定要成功,給我看著,臭老頭。
其後的課堂上,少了大學時代以來習以為常的斥責怒罵,表面上似乎很穩定的進度結束了。由老師提示重點,氣氛有如成就至高演奏的作戰會議一般,也因而沒有之前那種抗拒。也就是因為這樣,對於如芒刺在背的挖苦訕笑,更感到加倍悔恨。
(狗屎~~~!)我想著,一瞬間洩了氣。
因此,"今天到此為止。"
聽到老師的聲音,一下感到一股靈魂離體般的脫力感。
但是,我早已筋疲力盡的腦中,還以"完成的音"奏響著方才老師演奏而我還辦不到的樂句......只想回家展開練習,好不容易才行得通的。
更何況,"剛剛的樂句不只一個地方有而已,你自己知道吧。"
又被老師追加一擊。
然而,終於結束了課程,我疲憊得有如剛跑完全程馬拉松,只想著(好想坐下)。
那天我所求的沙發卻沒有我容身之處。
低頭說聲"謝謝您",回過頭一看,那裡已經被巨大的外國人給佔領了。
我最初想到的是小提琴盒的安危。
該不會被他的屁股壓爛了吧! ?
不,不,沒事。
三人座的沙發上,只剩下確保小提琴盒安全的空間。
但是......竟然有人胖到這種地步啊......
我想著想著,才總算記起對初見面的對象該有的禮儀,向這位應該是老師的客人沒錯的外國人點了點頭。實際上應該要問個好的,但又不知道他是哪國人,也就嫌麻煩沒開口。
對我這麼欠缺誠意的招呼,外國人以他那和身材相仿、圓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大臉向我展露至高無上的笑容。而後,從足可容納我兩根手臂的衣袖中,伸出與體型相較之下顯得細小的手,作勢招手要我過去。
"來這邊坐,別客氣。"
那是體型碩大的外國人的第一句話。
然後,第二句話是,
"介紹一下吧,正夫。"
"這位是守村君。"
老師一面擦拭小提琴上的松香一面說道。
"ㄕㄡˇ ㄘㄨㄣㄧㄡㄐㄧˋ。"
"嗯,嗯,悠季嗎。我是艾米里歐,請多指教。"
"啊,您好,我是守村。"
我打過第二次招呼,握住他伸出的手。
正想這麼做時,剛握住的手被猛地拉過去,我不禁手忙腳亂,世界彷彿華爾茲迴轉般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已經穩穩坐定在艾米里歐先生的大屁股和小提琴盒中間,總之是被硬拉著坐了下來。而後,連吃驚都來不及,肥重的手一把搭上我肩膀。
"喔--悠季你太瘦囉,有好好吃飯嗎?身體好像人偶一樣。"
使用京都腔女性用語講話的艾米里歐,身體的肥肉陣陣壓迫感透過西裝傳來,帶著濃重的味道。
"呃,那個,您日語講得真好。"
我尋找著話題,艾米里歐似乎很高興地說著"?????,?????",邊搖動我的肩膀。
?...這麼說是意大利人?
"呃,您是意大利人嗎?"
老師似乎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我只好自顧自把話接下去。
"是啊,我太太是京都人。京都是個好地方哪,有去過嗎?"
"啊,有的,校外教學的時候。"
"對,對,很多人去校外教學呢!大家都穿著差不多的衣服,害我一開始嚇了一跳,想說這些小孩子是在幹嘛?"
之前在"莎芙蘭"幫忙的時候,也曾見過不少從意大利來的顧客,好像每個都很多話的樣子。
"艾米里歐,新幹線時間趕得上嗎?"
老師插口。
艾米里歐叫著"喔!?",從西裝內袋拉出金色的懷錶,用意大利話喃喃自語幾句。
"我開車送你。"老師說著走出房門,回頭對我說。
"下次帶伴奏來練習。"
"啊,是。"
艾米里歐使勁把屁股從沙發上抬起,我急忙跟著站起身來,正心想他身高跟我差不多的時候,突然被牢牢抱住。
咦?咦?
"很高興認識你。"
啊,啊,意大利式的打招呼嗎?
"彼此彼此,幸會了。"
艾米里歐的手臂驟然收緊,我雖想著不回抱他不行,但整隻手都被抱住,除了手肘前端以外全都動彈不得,這種狀況下要環繞他寬達兩公尺的腰,實在太勉強了。
"!!"
艾米里歐說完就把我放開,腳步比身體快了幾步,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口。聽不懂意大利文的我向他說道。
"路上小心,旅途愉快。"
我目送巨大的意大利人離去。
門合上之後,我鬆了口氣坐回沙發上。
"呼......"
明朗而且人很好的人,大概是音樂家吧,艾米里歐...這應該是名字才對,叫艾米里歐什麼來著的。
提到意大利的小提琴家,是有一位叫作艾米里歐.羅斯瑪迪,擅長帕格尼尼樂曲的名演奏家,但應該不可能是那位艾米里歐吧。從前看過CD側標,羅斯瑪迪是位看來聰明睿智的俊男。
玄關傳來福山師母和艾米里歐的對話聲,漸行漸遠終至幾不可聞,我不覺間嘆了口氣。
哎,不回去不行,回去以後還要練習。
呃,下次的課還要帶伴奏來......也就是說,非得去拜託生島一趟不可......啊~~~啊,還要走到公寓去太累人了,還是買台腳踏車吧。
幸好回程的電車還有座位,肉體的疲勞解除後,腦子的活動也隨之回复。
這樣啊,加伴奏的話,就是判斷已經可以進展到這種程度了。
所以說......也差不多可以打電話叫圭回來了。不,等等,自己的接受度呢?已經能和圭面對面了嗎? ......被擁抱也是?
或許......不要緊吧。但是...還想多練一兩天以增強自信。今天還不能打電話給他。
×××××××××××××××
回到家,把路上便利商店買來的快餐塞進肚子,做了兩小時的複習。
而後,作好現成的晚餐吃掉,洗了個澡,再練習兩小時。
雖然之前的持續練習經常不知耗掉幾小時,但現在只能以每兩小時為界。因為需要嚴苛集中力的練習,不可能一次做到超乎其上的事,於是便形成分段共計八小時的生活公式。
也就是說,一早起來先練兩小時,然後吃過早飯做些必要的家事,再來兩小時。休息一下轉換心情去買東西,再練個兩小時。之後進行晚間的練習,洗完澡睡覺。
就算上床睡覺,也會有股連夢中都在練習的焦燥感,但是這個根據親身體驗自然而然形成的公式,效率似乎相當不錯,就決定採用了。
無論如何在三月演奏會之前絕不能讓進度亂掉。保持身體情況和一定的緊張感,直到那一天達到最佳狀態,切忌隨便亂來。
啊,但是要是圭回來的話......就不得不改變晨間練習和早餐的時間了。
哎呀,此外,和生島他們已形同自然消滅的晚餐約定,也非複活不可。明天去拜託他再開始幫我伴奏的時候,順便提提吧。
然後,我偷偷地估量期限,是在這禮拜的星期六。在下午的練習中,確信已經脫離了瓶頸,晚間練習時,才總算感受到自己搭上難以取悅的布拉姆斯老伯的肩膀。想道(好,就這麼進行下去吧)。
我走到電話旁,撥了圭的呼叫器號碼。
等到打通了我才想到。今天是富士見的練習日,現在是剛過十點的時間,圭不是應該在回成城的電車上嗎?
但是,不到五分鐘電話鈴就響了。
"圭?"
應該是。
果不其然,懷念的男中音回答。
"是。"
"你是中途下車的吧。"
"啊?對。你知道啊。"
啊哈哈,果真沒錯。
"那既然下車了,就順便換車吧。終於結束了。回來吧,圭。"
啊,為了能說出這句話,究竟等待了多久呢?
大約停了慢版四拍中的一拍分時間,透過話筒傳來的男中音溫柔地說。
"聲音聽起來很累的樣子。"
"嗯?是嗎?因為完成困難的作業鬆了一口氣啊。好想睡。"
"那麼我明天再回去吧。"
"咦?"
"今晚請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從這邊回去。"
"......我知道了。再見。"
"晚安。"
"晚安。"
有點失望地掛了電話。我本來以為圭說不定會從那裡就直接飛奔回來的。
但是......我換了個想法。在這麼想睡的情況下,兩個禮拜的分可能會承受不住吧。今晚還是應該努力消除睡眠不足才對......
但是,處理掉沉重課題的安心感喚起對性的慾求,手淫過後仍無法解決,於是我當晚沒穿睡衣就睡了。床單貼身纏繞赤裸肌膚的感觸,可以稍微品嚐到被圭懷抱著睡去的夜晚。
醒來的原因,不知是由於窗口灑進來的眩目陽光,或是耳畔響起的沙沙聲。
我品味酣睡過後的愉快早晨,睜開雙眼。
在我抱住枕頭俯睡的臉孔前方,有一堆紅色的東西......薔薇? ......的花束?
"圭?"
我翻了個身說。
"早安,悠季。"
男中音的回答,來自於沒戴眼鏡也能看見的距離,微笑著的美貌嘴唇,為了親吻靠近過來。
"歡迎回家。"
我接下這個吻。
最初只是輕輕相觸的吻。而後是略深的吻。然後,炙熱深刻相愛的吻......
途中,設定在七點的鬧鐘響起,圭一面吻著一面伸出單手令它安靜。
這個時間,你該不會是搭頭班電車回來的吧?
這麼一想,笑中帶淚的複雜心情油然而生。
"啊......圭,對不起,把你趕出去兩個星期以上。"
我在親吻的空檔訴說著。
"不會......只要想到因此可以玩味令人印象深刻的紀念日。"
圭也在親吻的空檔回答。
"你記得嗎?"
"當然的吧。"
"絕對無論如何都要趕在今天以前。"
"我也這麼希望著。生日快樂,我的悠季。今年二十五歲了。"
是的,今天是二月十一日。因為圭一定會為我慶祝,所以在今天以前一定得趕上。
"圭,我好愛你。"
"我愛你......"
圭身著簇新的西裝,裸身橫臥在床上,被這樣的圭親吻撫觸,有種非常性感的感覺,我不覺赧然。
"吃過早餐了嗎?"
本想以此掩藏住羞澀,
"今天早上我只想要享用初生的你。"
他這麼回答,立即拉開毛毯,覆住老早勃起的陰莖。
"啊嗯!啊,啊,不、不行。"
在朝陽輝映的潔白床單上,以全裸之姿承受的愛撫,羞怯卻又節節高升的淫惑馬上把我逼到無路可退,誘我朝向解放的墜落。
"......啊......啊......"
用口腔承接我情慾的男人,領帶結得整整齊齊的喉嚨咕嘟作響,
"真是美味。"
說著舔舐嘴唇。
啊,這無懈可擊、紳士模樣的煽情!
我迫不及待坐起身,投向漂著古龍水香味西裝的胸膛。
"吻我,抱我,我想要你想得快瘋了。"
圭也捨棄了無謂的演出。一把扯下領帶,丟開衣服,展現飢渴已久野獸的正體!
我們全心地相愛。
你就在眼前,肌膚伸手可及,能夠抱緊你寬厚的背,這分無可比擬的喜悅令我興奮不已。
你也浮沉於相同熱情中的實感,更煽動了我。
身體內部的火炎越燒越烈地喘息,高聲呼喊時慾望也隨之高升。
難以應付這樣的自己,為止不住的快感不知如何是好,我哭著向圭求救。
快死了!
貼近絕頂時更加激烈,我開始無聲地痙攣......
"悠季?啊,醒了嗎?"
聽見總算鬆了一口氣的男中音,我帶著睫毛濕透的感觸張開眼睛。感覺水珠彷彿米粒般紛紛滴落。
我因胸口希求氧氣喘息不止,圭的呼吸也亂了。心臟以稍快板敲擊著肋骨。
"......昏過去了?"
"對。一下下。"
"......好難過。"
我說道。
"咦?"
圭向我露出愕然的表情,皺起眉頭。
"好像......剛跑完馬拉鬆一樣......"
充滿男子氣概的美貌愁眉散盡,浮現一絲不好意思的苦笑。
"對不起,完全喪失理性了。"
我笑道,"彼此彼此。"
坦白地招認。
相互微笑著交換一吻,我把躺在身旁的圭的手臂當作枕頭,放鬆疲累的身體。
啊......幸福的感覺......
放在枕畔作為賀禮的玫瑰,似乎在忘我的時候散亂了。不知多少片深紅的花瓣飄落在枕邊。
這麼說,這玫瑰......接到回家電話以後,花店應該已經關了吧,那麼是怎麼買到的呢?是你的話,大概是為了就算只把花送到也好而準備的吧。嗯,好像真的一樣。
"圭?"
我喚他。
"是?"
對於他的回答,
"沒事。"我笑道。幸福感滿滿地騷動。
"......只是想要叫一下而已。"
"悠季......"
甜蜜地緊緊環抱我的心的,是你的聲音。
"......我發誓,絕不再讓自己陷入那種窘境了。"
"我才是。絕不再犯那種錯誤......"
"......因為感動而使得努力白費,真是因果報應啊,我們兩個。"
"沒錯......"
"但是......還是放棄不了音樂。"
"是啊。無論如何。"
"也只能一路跌跌撞撞走過來啊。雖然,只有我是這樣子。"
因為身為天才的你,跟像我這般的顛簸是不會有關係的。
"坐禪的效果很不錯。"
圭突然說。
"......耶?"
"不能讀譜。拜此之賜,對集中力的自信也喪失了。"
你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意思是......
"雖然說,重新取回了對自製心的自信。"
"噗。"
"對不起,我就是這種男人。"
這麼說著的男人,故意擺出一副撲克臉,但再睜開雙眼,眼裡卻浮現揶揄的笑意。
我笑了出來,祝福著擁有這般至上戀人的自己。
你真是太美好了......
"也因此,一面坐禪一面深思熟慮今年該送什麼禮物。"
"所謂的坐禪,不是應該要什麼事都不想嗎?要把自己置於'空'的境地吧?"
"是捨棄雜事好好面對自己的方法。所以,得到了一個結論。"
"什麼?"
"邀你去旅行。"
啊,不錯嘛,我淡淡想著。
"溫泉?"
"如果你希望的話,就把它排進行程裡。"
"這是說?"
"那兒的溫泉,或許不能期待有什麼情調。"
"......要去哪裡旅行啊?"
圭以平靜的表情說。
"歐洲。"
"歐洲!?......當作生日禮物不會太豪華了嗎?"
大富翁思考了一、兩秒,微微偏著頭。
"是這樣嗎?"
"我說,你以為這要多少錢啊?"
"不管費用多少都籌得出來啊。"
"我知道你是有錢人啦。"
"如果你不喜歡,還可以再想備案。"
圭以帶點怏怏不樂的語氣說道,凝視我的眼睛。
"無論如何都不要嗎?"
我困惑地垂下眼簾。
"我又沒有說不要。"
"那就去吧。維也納、薩爾茲堡、米蘭、日內瓦、阿姆斯特丹、布達佩斯、耶路撒冷。"
這到底是根據什麼標准在選地方的啊?我一面想著一面插嘴。
"耶路撒冷在中東唷。"
"布薩松。"
"咦?"
這個地名我有印象。這是活躍於國際間的名指揮者小澤徵爾,年輕時魚躍龍門的大賽的舉辦地點。
然後,不管耶路撒冷、日內瓦或布達佩斯,也有這種比賽召開......
"該不會是要跟著指揮大賽走吧?"
我探詢。如果不只是為了觀光目的去歐洲,那就是兩回事了。不管是心理準備,還是時期或時機。
"也不必想成是跟著走啊。"
圭微微扳起臉這麼說。
"如果是在擔心這件事,不管多少對應方法都有。"
啊哈哈,你在意了嗎?
"那麼,又不能讓你每次指揮完就突然倒頭大睡,要是在街上就倒下來,也找不到抬得動像你這種大個子的人吧。"
我隨口接道。
"但是,這樣啊......那麼今年就把目標指向海外的頭銜囉。"
"是的。"
圭點點頭。
"我想鍍金也是必要的。"
"也有些比賽的附贈獎就是比賽契約嘛。這樣嗎,果真要朝國際進軍了。"
如果是圭,少說也能獲得兩三個獎項吧。
"所以,才會拜託飯田先生在富士見代班嗎?啊,這件事,跟微笑先生說了嗎?"
"他私下答應了。"
原來如此,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了啦。
"那,剛剛說的是四處轉戰的預定嗎?"
"四月是在俄羅斯聖彼得堡的'國際浦羅高菲夫大賽',五月在布達佩斯有'?????.??????紀念匈牙利電視台國際指揮大賽'。九月在意大利的' ?????.?????'國際指揮大賽,以及法國的'布薩松國際青年指揮大賽'。十月則是以色列的'雷諾.伯恩斯坦'耶路撒冷國際指揮大賽。"
"是啊......這是說,五個都要!?這些,你全部都想挑戰嗎?"
"大體上是。四月的'浦羅高菲夫'還在考慮中。"
"嗯,還是該好好想想才對。就算是從東京大賽來看,不管哪個比賽都必須要下十首曲子的用心吧?既然不是隨便說說的,對決心挑戰的數量還是應該彈無虛發比較好。
那麼,跟藝大時的老師見面,是為了討論這件事嗎? "
"是啊......對了,你不餓嗎?"
"啊,嗯。吃早餐吧。"
回答著,想起平常練小提琴的時間都用在***上了,不禁面紅耳赤。
"你慢慢來。吃的東西我來準備就好。"
附加一吻說道,圭起身。
"不行。"
我拉住他。
"今天我來做。"
"但是,起得來嗎?"
"起得來。我想為你做早餐啊。"
圭很高興似地微笑,彎起手肘朝我伸手。
"那就一起來吧。"
"嗯,咖啡就交給你了。"
一大早就進行激烈的性愛,身體有些適應不過來,我披上睡袍走下樓。
圭回來時好像先開了暖氣,一樓也變得暖暖洋的。
"我先沖個澡可以嗎?"
"好,請。"
把身體洗乾淨,擦乾頭髮,穿上為今天準備好的新襯衫和毛衣。啊,真是的,褲子的腰身好松。
跟我交換去淋浴的圭,回來時穿著三件式的西裝。
"培根蛋要兩個蛋還是三個?"
"請給我三個。"
"了解。"
再加上色拉、土司和圭煮好的咖啡。
我想起忘了的東西,到二樓去把它拿下來。呃,花瓶在哪兒來著。
在餐桌上裝飾著盛放的鮮紅玫瑰,我們開始共進早餐。
"呼呼......"
"怎麼了?"
"這麼優雅的早晨,還真是睽違已久了呢。"
"因為是假日啊。"
"之後有什麼預定嗎?"
"沒有。"
"這樣嗎?看你盛裝打扮,連領帶都打了,還以為你要出門上哪兒去。"
"這只是為了來見深愛的你所做的一點修飾而已。"
"貧嘴。"
"我也這麼覺得。"
"我又重新迷上你了喔。這種打扮的你,感覺有種高不可攀的帥氣。"
"這......謝謝。"
略帶赧然的苦笑也很帥呢。
"要喝咖啡嗎?"
"啊,嗯。要喝。"
培根蛋、土司和咖啡的香氣混在一起。暖和起來的廚房裡,兩個人的早餐。平靜無波的時間......
"中午之前的練習結束以後,到哪兒去散步吧。"
"外面很冷喔。"
"啊,這樣嗎?"
"都結冰了。"
"頭班電車的時間,不是最冷的時候嗎?而且還是一片黑吧。"
"是啊,還看得到星星。"
"......不要這麼勉強,昨天晚上回來就好了嘛。"
"平常的衣服,也沒有花嗎?"
"你在拘泥這種事啊?"
"這是紀念日的演出啊。但是,還是你略勝一籌。環繞在初升朝陽的晨暉中,全裸著沉眠的你,看來宛如一幅天使誕生的圖畫。"
"嗚哇,耳朵好癢。"
"凌亂的睡姿更是格外誘人。"
"拜託你別再說了......昨晚不知為何就是不太想穿睡衣。"
"養成習慣怎麼樣?"
"不穿嗎?"
"很輕鬆喔。又很便利。"
"這是哪們子的便利啊。"
"哎呀,我是說,這樣不就可以減少洗衣服的量嗎?"
"騙、人。"
他說要幫忙收拾善後,於是我到鋼琴室去,開始即使在今天也不能休息的練習。
距離日本大賽的得獎者的發表會,還有五個禮拜。
和演奏會辦事處談過之後,決定演奏第一、三樂章的《雨歌》,雖然第三樂章已接近完成,但這並不代表在時間上很充裕。
對於圭回家或是被他擁抱是否會產生什麼影響,儘管原先懷有戒心,一旦開始練習之後便如以往一般全神貫注,情況相當不錯。
圭不知何時坐上沙發,把我的練習當作背景音樂讀著原文書。
練了兩個半小時,我決定休息一下。
"呃,今天晚上啊。如果沒什麼特殊計劃的話,就把生島他們叫來吃飯怎麼樣。"
"家庭宴會嗎?"
圭以好像不太贊成的口氣說。
"生島他們,四月就要去美國了吧?"
"好像是。"
"最近不是打破了晚飯的約定嗎。雖然生島說伴奏費可以暫時欠著,但是空也好像有點可憐。"
"但是一準備整個下午就浪費掉了,會妨害練習吧。"
"隨便做點簡單的東西就好啦。"
"啊,這樣吧。"
圭提的主意是把伊澤先生請來,麻煩他做宴會料理。
"他的廚藝比拙劣的廚子好得多了。"
"雖然如此,但還是不太好意思吧。"
"我想可以伊澤透透氣。這裡原來是他哥哥的家啊。"
"啊,說得也是。那,招待他來怎麼樣。"
"這樣伊澤是不會來的。他是具有強固階級意識的管家魂的人物啊。
那麼,我就去向祖父交涉把伊澤借出來好了。 "
祖父對圭的請託很快就一口答應下來的樣子,伊澤先生大約三點就帶著材料來了。
"那麼悠季,我們去散散步吧?"
"嗯,順便去跟生島他們打個招呼。"
套上厚重的大衣,踏出玄關。外面的天氣不錯,儘管風仍然很冷,陽光卻很暖和。
我們天南地北地閒聊著,散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步,不知不覺走到了"花屋"決定在那裡用餐,吃過稍遲的午餐之後回家。
"走路對於改變心情真是不錯啊。"
不論是途中看見的山茶花柔和的色調,或是萬里晴空的蔚藍,就連吹掠頰邊的寒風,都在心裡留下清爽的餘韻。
"那麼,請在心情愉快的時候練習吧。宴會的準備,由我和伊澤來就行了。"
圭這麼一說,我抓了抓頭。
"好像不太好吧。"
"不要客氣,今天的主賓是你啊。在一切準備就緒以前,會場是禁止進入的喔。"
"唉呀呀。那麼,我會好好拉小提琴的。"
被親了一下之後,還他一個吻,彼此微笑。我正要去鋼琴室時,圭叫住我。
"可以點歌嗎?既然高嶺會來,就當作是預演會。"
"要聽中途的半成品?"
"可以的話,務必。"
"我對第一樂章還不太有自信,這樣也沒關係就好。"
"那麼,就在吃過飯後。"
"那就是不能喝酒了。"
酒後拉小提琴這實在是太亂來了。
"對喔,這樣就不能乾杯了。那就在晚飯前吧。"
"嗯。"
既然如此,不認真練習不行......縱然這麼說,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突然變好。還是盡我所能地拉給他听就行了吧。
......然而,被圭稱作預演會的當晚的演奏,卻成為我突如其來的嶄新重大課題。
生島一面抱怨著為什麼要在"飯前",一面很高興地接受了伴奏之請,我也希望能夠盡我所能認真地拉給別人聽,由自己是否已經盡了全力這點看來,自我評價是九十五分的演奏,圭說,"非常期待正式的演出。"
伊澤先生的感想是,
"真美的曲子......"
而,空也說的是,
"好狡猾。"
就這麼一句話。意思是什麼?
"餵,吃飯了啦!"
經生島這麼一說,大家便朝宴會場的餐廳移動。
"嗚哇...這真是,太道地了!"
感覺到這果然是管家的實力,平凡的餐桌一變而為華麗的晚餐餐檯。
在色澤繽紛的夾心烤麵包、色拉、捲心料理的盤子、魚料理的盤子、香檳酒杯與高腳杯。再加上盛放著巨大烤牛肉的銀色餐盤,旁邊則是--
"喔~~~好大的蛋糕!"
"這也是伊澤先生做的嗎!?"
"不,蛋糕是圭少爺。"
"做的嗎!?"
"自己動手--"
"騙人!"
"向蛋糕店訂的。"
"啊,什麼嘛......嚇我一跳。"
"明年我來烤。"
"噗!不用了,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啦。"
"這樣嗎?"
"不,不是,你想做的話我不會阻止你啦。雖然不太想看到你做蛋糕做得焦頭爛額的樣子......"
"餵!你們要客人等多久才能吃東西啊!情話綿綿等吃完再說!吃完!"
"是是。囉唆的傢伙。"
"啊,等一下。伊澤先生,有多餘的一隻香檳酒杯嗎?"
"有的。"
"留給光一郎氏的分嗎?"
"他是一家之主啊。"
圭不在家的時候,不知曾感覺到幾次氣息,常覺得(啊啊,勞您費心了)。一方面也是為了為此致謝,在桌上放了給光一郎先生的酒杯。
"非常感謝您。"
伊澤先生深深低下頭,
"不會不會。"
我回答。
"那麼,為了慶祝你第二十五度的生日,乾杯!"
"媽咪~~~生日快樂!"
"謝謝。Thank you。感激不盡。"
"好了,吃飯吃飯!"
伊澤先生為我們準備好的料理,全都是親手烹製,而且味道道地,又有足以滿足生島的分量。
當然伊澤先生也加入席位,宴會以家庭式的氣氛愉快地推移,我聽圭說明了他和生島"比賽戀人數量"的真相,不禁大笑起來。
"那,那號稱'這是我的戀人'帶過去的男人......"
"是的。也就是說,全員都是共犯。"
"God damn!你這大騙子!我可是只帶上過的女人來的。"
"生、生島!"
"高嶺,你有女人嗎!?去了美國以後,那些女人就會變成Honey嗎!?那我呢!?我呢!"
"No~~~No!那是以前的事了,It's no Problem!Just your only lover!"
"真的嗎?如果騙人的話,我、我......!"
"我向上帝發誓是真的!相信我!"
好不容易從喧鬧回復平靜,圍著生日蛋糕、令人不好意思的盛會也結束了。
啜飲圭泡好的餐後咖啡,我想起來。
"空也啊。"
"嗯啊?"
"你剛剛說'好狡猾'是什麼意思,我不大懂。"
"啊?"
"就是聽了《雨歌》之後說的話嘛?"
"......嗯唔。"
這麼旺盛的食慾,顯然是被生島感化的沒錯,空也把我只吃得下兩口的蛋糕狼吞虎咽解決掉,咕嘟吞下喉嚨之後開口。
"就是狡猾嘛。"
"啊......什麼事?"
"唔~~~"
好像為了尋找適當的詞彙而陷入沉思,空也說。
"媽咪感覺很舒服。高嶺感覺也很舒服。圭也是嗎?但是只有我沒有很舒服的感覺。所以才說'好狡猾'嘛。"
"......咦?"
我完全無法了解而歪了歪頭,空也露出求助的表情看生島。
"哼。"
生島嗤笑出聲,望向圭。
"可以說出來嗎?"
看到圭皺起眉表示(我不知道你在問什麼),又哼了一聲。
"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嘿。你還太嫩了,小伙子。"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說,笑掉人家大牙。你連空也的耳力都沒有嗎。"
"我沒有聽漏什麼。想說什麼的話,就請你好好說明清楚。"
然後,生島的回答是......
"空也想說的是'守村悠季的音響,沒有傳到自己心裡'。對吧?空也。"
"啊......唔。"
還是不大懂......一邊想著,用了大腦卻怎麼也無法理解,覺得體內一股寒意驟然升起。
這份從體內凍結的空隙洩出的感覺,呃,和那時發覺自己'不具有能夠給人聽的音'的感受是一樣的。不知不覺間墜落深淵底層的自己所覺悟到的,那種絕望感。
總之我還是......我仍有著身為演奏家致命的缺點......但是,那是什麼?
"媽咪?"
空也戰戰兢兢叫著,我才發現他一直盯著我看。
"媽咪,眼神好可怕。生氣了嗎?"
我搖搖頭示意(不是)。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子......
"呃。"
我試著啟口,又想到要向這孩子問出什麼來或許太勉為其難了。
那麼,誰能告訴我呢?
我望向生島。
生島把椅背轉過來,以嗤之以鼻的表情回望我。
"這是立足點的問題。"說道。
"......立足點......"
好像懂又有點不太懂的詞彙。
"我在舞台上彈琴的時候。"
生島開始談起,我豎起耳朵洗耳恭聽。
"有一次跟一個小提琴家一起表演協奏曲。是個在大賽中得到優勝,十六、七歲的小女孩,據說是天才跟她接洽合作,但是合奏過一遍我就不干了。"
"為什麼?"空也接話。 "因為胸部很小嗎?"
生島"嘿嘿"地笑了起來,疼愛得不得了似地搔著空也的頭髮說。
"雖然胸部很大,但是欠缺Soul的小姐。"
"Soul?就是靈魂嗎?"
"是啊。沒有身為音樂家的靈魂,只有技術的拉琴機器人。很厲害卻沒有心的演奏,我可沒興趣奉陪。"
"你對那個女人這樣說嗎?"
空也,對女性的事真拘泥啊......
"啊~~~不,我是這樣說的。'跟妳來的話,還不如跟對面路上吹口琴的賣藝人合作來得好一點。人家雖然差勁,至少還知道靠演奏混飯吃的意義是什麼。'"
罵得還真難聽......
"聽好了,空也。所謂的音響,如果沒有人聽它就只是單純的噪音。但是,能讓音響在聽眾的心裡響起,才算得上是音樂家。有人從生下來就知道這件事,也有些人事後才領悟。一生都不懂的傢伙也是有的。就這樣。"
生島說著瞪了我一眼。
是,我有在聽,聽得很清楚。
生島把臉對著空也繼續說下去。
"我跟那小姐說了。'你啊,到底是為了誰在拉琴,你想都沒想過吧。等到你想通了為什麼要奏出樂音,再回來找我。'"
說著向我眨了眨眼。
"再怎麼說,那小姐畢竟是個波霸嘛。"
而後晃著碩大的身軀轉過去。
"吃也吃飽了,回家吧。"
站起身來。
似乎是給了提示,剩下要我自己回去思考的意思。
當然,我也想過了。
我已經找到了我的音。這樣很好。但是,還欠缺作為演奏家有所不足的東西。那是......什麼呢?
生島說了"立足點"......也就是姿勢的問題。也說過是有無靈魂的問題。並且叫我好好思考自己是為了拉給誰聽,以及為何而拉。
......也跟圭談過了。
所以說,所謂立足點,就是對於音樂真摯的姿勢。不能僅僅滿足於表面上的表現,而是要像緊箍咒那般,無時無刻不可或忘迫近真髓所需的努力。
而所謂的靈魂,就是對音樂這項藝術傾倒、崇敬與熱愛,為了實現它而貫注全神全靈,故而魂魄寄宿於音之中......應該是這樣吧。
"講到要拉給誰聽,那當然是為了聽自己演奏的人啊。"
"是啊,就是聽眾吧。"
"那是為何而演奏呢......"
"職業演奏的話,是要讓客人聽見好音樂。也可以說是為了讓他們欣賞好的演奏。"
"嗯......"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也很清楚......希望如此。
"也可以不要把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太當一回事。"
的確,很有誘惑力。但是,
"我覺得......這樣子不太好。我想,應該要把空也的感想當作貴重的意見來參考才對。"
"唔,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是老實說,我不太了解他為何會對你的演奏做出那樣的評價。"
"因為小孩子是不會花言巧語的吧?"
我不帶諷刺意味地回答,圭以沉靜的眼神望著我說。
"我也沒有花言巧語。實際上,雖然音色的不安定仍是今後需要解決的課題,但我是把那次演奏視為高嶺口中的'音樂'在享受的。
我感受到了你的音降臨在我身上的滋潤。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
"但是,它沒有進入空也心中。"
我的視線迎上圭雙眼,圭也回望著我的眼睛。
"似乎是。"
圭說,我點點頭。
"為了什麼拉小提琴嗎......
答案是,為了要把我從音樂中得來的感動,傳達給想听音樂的人們。
以我所找到最好的音拉出的樂句,是至高無上的喜悅。而我非得將那份喜悅傳達出來不可。 "
是啊......身為職業演奏者的話。不,如果不只是為了興趣的自我滿足,如果希望成為有聽眾存在的『演奏家』而拉小提琴,以拉給聽眾聽作為立足點這是當然的。
"客人是為了聆聽令人心情愉快的音樂,才來到音樂廳的。在這些人面前演奏我,也不能不拿出我最好的音讓他們聽見。"
"是啊。"
"但是,我卻無法使空也聽見。"
圭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說。
"......恐怕伊澤也是。"
"啊......是嗎?"
因為有些震驚,我做出這樣的回答。
圭顯然是在審慎地選擇字眼向我解說。
"如果和我同樣感動的話,應該不會只說出'好美的曲子'這種社交辭令式的評語吧。伊澤為了奉陪祖父的興趣,耳朵也是很敏銳的。"
啊......原來如此。
"所以說,除了你這個情人眼裡出西施的以外,根本都沒傳達得了嘛......"
伴隨著長長的嘆息說道。
"這就是愛的差別吧。"
我向他一笑,心中頓下覺悟。
試試看吧。
現在的我,光是要用自己的音彈完全曲就已經手忙腳亂了。連這件事是不是趕得及在三月十八日的演奏會之前解決,都還沒什麼自信。
然而,這個新發現的課題也是非常重要的。
"我的音"的問題,是在於我是不是具有能讓聽我演奏的人入耳的音。
而今夜被點醒的,是讓願意來聽的人,聽見我想呈獻給他們的音樂,只顧著拉琴是不行的。
今夜的預演會......我絲毫不曾偷工減料。應該是誓言將我做得到的全部都化為音讓人聽見的。全神傾注於集中力的極限。
但卻不能傳達給空也。也沒有打動伊澤先生。
從九歲開始學小提琴起的十五年光陰......從決定挑戰日本大賽、獲獎直到現在......希望能有權宣稱自己已然嘗盡地獄的辛酸,但應該是拚命修練的日子的結果的演奏,對空也他們來說,卻是沒有撼動人心力量的"單純的音效"......只是一場沒什麼特殊意義的餘興節目......
真是悔恨......無可言喻的悔恨!我就這樣完了嗎! ?
我費力完成的《雨歌》,不應該只是為了人情不得不忍住呵欠聽完的無聊膺品才對!
縱然我確實不是像圭那樣的天才,但以凡人的努力培育出的音也還不算太糟,證據就是日本大賽第三名的頭銜。而且我比獲得這個頭銜那時又更進步了。這次的布拉姆斯,能比當時的西貝流士演奏得更好,我對此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我的《雨歌》應該是相當不錯的!
即便如此......卻無法傳給空也。只要覺得好就會說"好棒"的空也,評語是"好狡猾"這麼一句話。
啊哈,這樣嗎,說不定是句珠璣之語。如果空也聽起來是我一個人獨占了那首曲子的美妙之處,那麼"好狡猾"還真是句名言啊。
確實,只有自己覺得愉快,只有自己了解是行不通的。那隻是單純的自我陶醉而已。
問題是在於......要怎麼做才能傳達。
將在我體內的音樂,藉著小提琴和弓讓任何人入耳的音......雖然這件事可以一步步實現,但我明白只有這樣是不行的......只是,具體上到底該怎麼做呢。
雖然只想得到投入至今以上的心思拉琴這種精神主義式的方法,但若能就這麼解決,就不會讓空也說出那樣的感想了吧。
問問看老師好了......
×××××××××××××××
那天的授課,不斷被中途叫停。
"你有這種偏執的嗜好啊?這是布拉姆斯,又不是演歌。"
"太過分了,歌唱和陶醉是不一樣的吧。"
"喂喂,好像鄉土劇的台詞。"
似乎,一先意識到要拉給人聽這件事,就會破壞到與布拉拇斯相符的平衡。
因此我試著問了老師的意見。
"如果想要拉給人聽,首先應該要拉出能聽的曲子吧。"
被斥責了。
雖然很正確,但是既已發現的課題也不能裝作不存在。也只能自己思考了。
×××××××××××××××
聽說時田澄江女士的演奏會消息,是因為圭說"今晚會晚點回來"。
"咦?是今天晚上嗎?怎麼沒告訴我?"
時田女士對我,有商借小提琴之恩。
"你該不會打算要去吧?"
"難得在東京開演奏會,不露個臉說不過去吧。"
"這麼一來,我又得回老家了嗎?"
"唔,不是啦,這個嘛。"
如果非得要歷經那種地獄般的洗耳體驗的話,我也只好乖乖閉嘴了,但是。
"由我代表兩人分的問候就行了。"
"嗯......"
我在想的,是空也突然丟出來的問題,如果是時田女士會如何解決它呢?我想藉機去詢問看看。
"這樣的話,可以到她府上拜訪再慢慢談。"
"嗯~~~這樣會給人家添麻煩吧。"
"沒這回事的。"
"可是我又不是門下弟子。還是去好了,反正新宿很近。"
看見圭隱隱委屈的神情,我趕忙補充。
"啊--只是問候而已啦。不偶爾露個面很失禮嘛。"
"這樣就好。"
終於表達贊成意見的圭,似乎是在分居時吃了相當的苦頭。雖然對時田女士很不好意思,我還是等到演奏會結束後才前往獻花。
闊別東京四個月的舞台,後台聚集了許多看來像是多年樂迷的歐巴桑和夫妻黨,我跟圭會合後,在走廊排隊等待。
好不容易輪到我們進了後台,時田女士因演奏與應對而顯得疲倦的樣子,我決定問候完就回去,遞上了花束。
"哎呀~~~謝謝,瓜奈利的情況怎麼樣?"
今晚的時田女士穿著一襲奶油色的絲質長禮服,比和服姿看起來更年輕得多。
"托您的福,下個月的發表會應該可以用它順利演出。"
"這樣的話,就有借你的價值了。"笑容可鞠的時田女士回頭轉向圭。
"圭,可以麻煩你幫我買咖啡嗎?"
"喔,咖啡專責人不在嗎?"
"爸爸跟經濟團體聯合會開會去了。"
所以說,平常都是那位時田先生去買咖啡的嗎?
"買自動販賣機的就可以了嗎?"
圭聳聳肩說。
"對,這裡也只有那個。"
雖然想問說是不是我去買比較好,但是想到時田夫婦和圭之間家人般的關係,覺得不好意思插入而保持沉默。
圭出去的時候,時田女士開口。
"我可以坐下嗎。"
我慌忙點頭。
"啊,請。對不起,在您很累的時候還來打擾。"
時田女士(呼~~~)地放鬆下來坐到沙發上,一面解開頭上的髮飾一面說著。
"嗯......在眾人面前演奏,就好像把身為音樂家的自己全部釋放出來一樣。所以,感覺好像呆掉了。現在完全是空空如也。"
我感覺到現在正是詢問的好時機,但是還沒開口,時田女士就自顧自接了下去。
"將費盡苦心完成的曲子,一音不漏的收下之後,再將它完整地呈獻出來,不就好像是吹泡泡一樣精細的工程嗎?若囊括於其中的我的宇宙不被接受的話,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越長的樂曲越是累人。但是在演奏的時候,自己渾然化為音符向聽眾傾訴的感覺,一旦體驗過之後就會食髓知味。這就是所謂盡情釋放自己的快感吧。所以才會無以自拔啊。"
"...我也希望能夠盡快體會這種感覺。"
時田女士對如此告解的我,露出聖母般的微笑。
"這就是‘叩門, 就給你開門'。"
然後驟然提起嗓子高喊。
"圭!咖啡還沒好嗎!?"
門外傳來了男中音的應答聲。
×××××××××××××××
那封信寄來,是在接近二月底的某一天。
難得有廣告以外的信會寄來我們家,而且寫了厚厚一迭信紙的寄件人,居然是富士見第二小提琴的鈴木芳子女士。
原本拜託我去當家教,卻因為我的私人事務而無限期順延,那位對練習非常熱心的音樂媽媽。
打開信封,看到接近二十張的信紙,不禁心裡暗忖(到底是什麼事)開始讀信。
開頭是一般的例行問候,而後,從"我之所要寫這封信的原因是......"開始的最初幾張信紙,都在告發我如何背叛了她深切的期待云云。
她對於我單方面背棄了跟她的約定,評以"真是不可理喻",而且"只用一通電話就想打發"讓她感到十分痛心,對我表示"不由得懷疑您的人格"。
然而,一開始覺得這種行為是因為"還年輕",曾經一度想要展現"寬宏大量",但是轉念一想"這都是為了您好",於是決心提筆給我"忠告"。
接下來還有後續的忠告。比如說,讓還是學生的五十嵐君擔任代班人而擅自休團,"會讓人認為欠缺責任感,也是無可奈何",縱然追求藝術是件好事,但是我的作法實在太"佔人便宜" ,除了她自己以外也有許多團員"相當不愉快",不知道我有沒有發現...
"雖然擅自揣測您大概不很清楚,還是斗膽向您進言,如此對自己的不遜之處一無所知,這樣的感性會產生什麼樣的音樂呢?坦白說,現在守村先生的演奏,我一點都沒有想要聽的意思。"
然後結尾是......
"最後,關於以前曾經拜託您當小犬家教的事,市民管弦樂團的芳野先生已經答應接手,請別掛心。從上週開始上課,在受過名師吉特利斯(Gitlis)熏陶的芳野先生教導之下,孩子們似乎得到'好好學下去'的鼓勵,熱心練習得令人不敢置信。我和我先生也很期待他們未來的成長。"云云......"謹此"。
實在是封令人不快的信,我開始後悔自己幹嘛要去讀它。
或許內容算得上是必須洗耳恭聽的忠告,而且人家也是基於親切才會特地寫信來的,但是實在是太令人不舒服了...
會讓鈴木女士受到傷害,以致於用上那麼激烈的言詞,當然我也非得自我反省不可,但是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做出這個決定的。
要說我佔了富士見其它人便宜,我也無話可說,但是我即使抱持自己長期的展望行事,也不至於忘記富士見是我的立足點......
老實說,我十分驚訝鈴木女士竟然會是這種人,而且對於她的內容跟用詞火冒三丈。
不能履行約定的確是我的錯,但鈴木女士難道不會太任性了嗎?在我賭上自己的音樂人生埋頭苦練的時候,她有權利擅加干涉嗎?用上這種情緒化的用詞,會帶給我什麼感覺,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有仔細思考嗎?要是讓我為了這種鬼東西而喪氣,拉不出小提琴來,她要為此負責嗎! ?
對於疏忽了富士見的事,我確實感到萬分抱歉。可是,就是因為一個人只有一個身體,不能一心二用,才會變成這樣啊!或許她是覺得不講不痛快,但是實際上,我才沒空理這種事!要做到八面玲瓏面面俱到,音樂可不是這麼簡單的東西!就算只是業餘興趣而已,自己明明也是拉琴的人,為什麼一點都不懂! !
再加上找來代替的老師還是那個芳野!居然把那傢伙的琴聲聽成吉特利斯再現,讓我不禁慶幸一開始就沒去教。
不想听我現在的演奏! ?很好,我也不想拉給您聽!
"幹嘛啊......真是~~~為什麼非要被惹火......我也不想這樣啊......"
正當我喃喃自語,頭上傳來的男中音問道。
"什麼事?"
我嚇了一跳,(咦!?)地回過頭。
"你,你回來啦。真早。"
圭沒回我話,直接越過我的肩膀,把攤開的信搶了過去。
"啊,等一下!"
雖然想搶回來,但是圭一下就飛快翻完大致的內容。
"無聊透頂。"
說著就把二十張信紙撕成兩半,四張、八張地撕爛,丟進字紙簍去。然後,連留在桌上的信封也一把扔掉。
"不要介意那種東西。請把它忘掉吧。"
"嗯......可是。"
會被它弄得不是滋味,也在所難免吧。
"......去跟微笑先生談談好了。"
我站起身來。
"這麼一說,好一陣子沒去那邊喝咖啡了。"
圭回答。
"你也去嗎?"
我問道,圭露出忠犬般的神情。
"不行嗎?"
好啦好啦,一個人出去你會擔心對吧。
"可以啊。"
我說著,向玄關走去。
×××××××××××××××
和圭並肩在櫃檯前坐下,我隻手託在頰邊,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提出。
"我好像惹鈴木芳子女士生氣了。"
微笑先生一面泡著我點的咖啡,一面嘆著"哎呀呀"轉過頭來。
"本來受託要去當家教的,但是因為現在沒辦法,希望能夠暫時延期,只打了通電話講一聲,似乎讓她很不高興。還是失敗了。"
"嗯......現在是什麼事都可以用電話的時代嘛。"
"而且這麼一說,富士見那邊也是還沒好好打過招呼就休團了......就算被罵太任性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但是我有去解釋過了。"
遞到我手邊的咖啡散發出好聞的香氣,我深深吸氣放鬆心情。
"市山先生也是這樣才生氣的......我好像比自己想像的更不擅長跟人來往的樣子。越來越沒自信了。就算回到首席的位子,大家可能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服我吧......"
就我而言,是不是該就此斷絕往來呢......
像鈴木女士寫的那樣,我的休團招來許多團員的反感,而且這也是因為我的態度有問題,表現得一副好像得了獎就看不起富士見的樣子。
雖然難以置信那些人會這麼想,但鈴木女士寫的那些事情如果屬實,那還真令人失望......要跟這麼看待我的人們繼續相處下去,大概會很困難吧。再怎麼說,我沒有一切如常的自信。
"來自感情用事的女性中傷,並不需要在意吧。"
圭不服氣地說。
"你或許是這麼想,但是我......總覺得...還是不要參加比賽比較好的樣子......"
"守村啊,你是認真的嗎?"
被這麼一問,我搖搖頭。
"不......"
我開始自我厭惡起來。
我對於現在的自己十分滿意。因為得獎建立起身為小提琴手的自信,在煩惱與痛苦中持續進步的喜悅,就算是為了富士見,我也一點都不想捨棄現在的自己。
這樣的我,任性自私又薄情,真討厭。
但是,如果必須要在富士見團員和小提琴手的身分中二選一,我還是會選小提琴...這是我的真心話,而且也是被迫不得不"抉擇"之下吐出的真心話。
縱然喜歡富士見,但是如果要永無止盡地煩惱下去,還不如斷絕往來比較輕鬆些......不能對任何人說(也不想說)的真心話,但是畢竟我真的有這麼想過。
啊啊......我真的到現在還喜歡著富士見嗎?
我寄託在富士見的感情,到底算什麼......
當初的我,不具備任何頭銜,原本想以演奏家身分就職也失敗了,除了富士見以外沒有可以親近音樂的場所,感覺是"無可取代"的地方,所以才產生珍愛的心情嗎?所以,一旦如今有成為小提琴手的可能性,不管富士見怎麼樣都沒關係嗎?對於富士見和富士見的人們所感到的依戀,原本就只是自私自利的執著嗎?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說不定是呢。既狡猾又任性,卻為了不被別人這麼認為,擺出八面玲瓏的面孔......鈴木女士的信,剝去了我這層保護的皮。其它人也逐漸察覺到我的本性......震驚而奮怒......但是就我來說,既然已經對於想成為小提琴手的慾望有所自覺,就再也無法回頭,也不想回頭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我已經在富士見......就算留在富士見......
"守村?"
聽到微笑先生的聲音,我猛然抬起頭。
"咖啡冷掉了,我幫你重泡吧。"
"啊,對、對不起。"
我也真是的,好不容易泡好的咖啡,竟然連碰都沒碰。
"雖然說不要介意就好,但是守村你本來就是會想東想西的人啊。"
石田先生笑容可掬地說著。
"不然,偶爾來露個臉吧?如果很介意的話,下次練習就來看看怎麼樣?"
"但是我完全沒在練柴可夫斯基協奏曲。"
"來看看練習情況就好了嘛。看到守村的臉,大家也會很高興的。"
說不定只有石田先生會這麼想。
然後我領悟了。對於心胸狹窄的我來說,那些人們投過來的冷漠視線是無法忍耐的。慶祝市山先生出院時的疏離感就夠難過了,如果再遭到(你來幹嘛)之類的待遇......從鈴木女士的信看起來,依我目前在富士見的立場,會受到這種對待似乎也是無可奈何......一定會更加沮喪。搞不好會落入無法拿起小提琴的狀態。
那可就糟了......
"我不能去富士見。"我說。
"既然任性妄為給大家添麻煩,就要回報大家可以贊同的演奏。"
"守村......"
"如果有人談起我的事......不,沒什麼事。"
如果要微笑先生代為傳話,那才真的太任性了。
我仰望微笑先生,擺出笑臉。
"我現在比學生時代練習得還認真,越來越順手了。三月十八日的演奏會,如果可以來聽的話,我會很高興的。雖然是自賣自誇,但是保證一定會努力讓大家聽到最棒的《雨歌》。"
石田先生用力點了下頭。 "就算下冰雹也會去。"
然後悄悄把眼光從我身上轉開說著。
"守村啊,你有好好吃好好睡嗎?......瘦得很厲害喔?"
"啊哈,這樣嗎?"
"嗯......搞壞身體就不好了。"
胸口一緊,我還是展開笑臉。
"不要緊啦。已經從大學時的失敗得到教訓了。三餐都有定時吃,晚上十二點準時睡覺。"
"嗯,這樣就好。"
石田先生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似的,讓我又一陣鼻酸,回想起來。
我之所以能持續在富士見的活動,都是由於微笑先生和其它富士見成員輕描淡寫的溫情,比起拉小提琴的場所,這才是最具魅力之處。
雖然只要有意願,跳槽到市民樂團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從來也沒想過要離開在音樂上有所不足的富士見,就是因為喜歡這些人啊。
在我的學生生活中,就是結交恰如其分的一般友人,恰如其分的遊樂,在大學樂團中也是差不多的狀況。又不能離開按學年或者樂器結合的團體,與其說是努力打入小圈圈......在同樂會時也總是最後出聲講話的人......大學中的我,不得不感到自我的存在感極其薄弱。
然而一來到富士見,我身為一個音大學生的團員,受到貴重人材式的尊重,被當作必要而可靠的人。這件事是多麼地支持、鼓勵著我啊。
所謂的親人,一般應該是指有血緣關係的親戚,但對我而言,富士見的人比起姐姐們或親戚們,更感覺彷彿是我親人般的存在。認同像我這樣的人,實際感受到受到疼愛,是如此深深刻畫心頭的存在......是啊,富士見對我來說,是溫暖而懷念的第二故鄉。
"石田先生。"
"嗯?"
"我啊,原本應該以長男身分繼承家業,卻為了音樂離開家門。被姐姐們和親戚們嚴厲責罵,讓大家傷透腦筋。因為身為現役又在音大上課,才敢大搖大擺的返鄉探親。雖然說是衣錦還鄉,但是如果沒帶著成果回去,就覺得沒有臉回家。富士見也是一樣。所以我要回去練習了。謝謝招待。"
我站起身來,石田先生從我手中奪去單子。
"不用了。我請客。"
"這樣不好啦。"
我慌忙想搶回來,石田先生笑著把單子塞進圍裙口袋裡。
"守村你對我們來說,就好像守護在遠方奮鬥的兒子一樣。不能幫上什麼忙,只能為你加油。雖然也只能嘴上說說而已。"
"這樣已經很充分了。"我誠心地低頭道謝。 "十八日請務必來聽。"
"嗯嗯,大家都一定會去。"
圭說要順便留下來討論富士見的練習進度,於是我獨自踏上歸途。
離開莫扎特,我馬上往回家的路走去。如果以現在的心情來演奏,說不定就能夠拉出"深入人心"的演奏了,我心想。
那天晚上,川島小姐很憤慨地打了電話來。
"富士見裡面,只有鈴木芳子才會對守村你產生奇怪的誤解!要是聽信那種人的鬼話就信心崩潰,我可不承認!"
大概是圭把信的內容跟石田先生說了以後,又從石田先生那邊傳到川島小姐耳裡吧。
"那個人本來就很親近芳野老師,芳野老師那種人,才是真正討人厭的傢伙。拜芳野先生之賜,讓守村先生和大家留下了多麼糟的回憶,連這點都搞不清楚的人耶。一定又被那傢伙灌輸了各式各樣的胡說八道吧。所以,可別輸了!奮鬥吧,守村!"
因為她太過激動,害我不禁笑出來,結果惹她生氣了。
"對不起。只是,我跟圭談過以後在想,這世界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芳野先生那樣的人,鈴木芳子女士那樣的人,當然也有像川島小姐跟石田先生那樣的人。"
"是啊,在銀行當櫃檯,經常可以碰到讓人目瞪口呆的人。"
"就是啊。所以說,到音樂會來聽音樂的聽眾也是一樣,有很多各式各樣的人。可以說是對著思考方式、價值觀以及感性都全然不同的人,拉奏我的小提琴,不是嗎?我現在是這麼覺得啦。在那之中,我能夠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多少人,就是身為小提琴家的我的勝敗關鍵。當然,音樂是沒有什麼勝敗之分的,但是如果能用我的音樂感動人家,感覺上就好像我贏了一樣。要是有可能讓芳野先生或鈴木芳子女士感動的話,想必又更是件愉快的事。"
"嗯,對!就是這種意氣!"
"因為人家是居心不良,我覺得要是受到影響,就不能有好的演奏了。總之我會加油的。"
川島小姐在電話那頭"呼呼"地笑了起來。
"守村啊,你變堅強了。"
"咦,這樣嗎?"
"是啊。如果是以前的守村,說不定會為這種事沮喪地低落到太陽系另一頭去。現在已經能視若無睹了嘛。"
"不,呃......我本來就是自我中心又任性的傢伙嘛。"
若非如此,就不會在明知老家需要人手幫忙的情況下離鄉背井。富士見的人們所知的八面玲瓏的"爛好人",其實只是假象。
"所謂的藝術家不都是這種生物嗎?"川島小姐斷言。
"如果要把發揮才能放在最優先順位,不自我中心、任性一點也不行吧?"
是啊,這個......
"好像......是這樣沒錯。"
"所以請繼續勇往直前吧。凡是能增長自己的才能的事情,就別多慮了。換作是我也會這麼做。"
"是......"
"要說我最討厭哪種人,不發揮自己的長處,向上心稀薄的人最讓我無法忍受了。為什麼不挑戰就自動放棄呢!?實在很看不下去。講明白點,以前的守村就是這樣。"
"啊哈哈,所以才會被甩了嗎。"
這種話,極其自然地說了出口。
"是啊,的確。如果身為貧困的音樂家,卻果敢地勇於挑戰的話,說不定就OK了。但是反過來說,也可以說是我無法改變守村。"
是啊......有可能。不,就是這樣。改變我的,是和圭的相遇......
"等一下,拜託你不要突然不講話好嗎?是不是沉浸在'遇見桐之院真是太好了'之類的事裡面了。"
"啊,沒有啦,哈哈哈。"
"其實我也是這麼覺得。總之,努力吧!奮鬥吧!前進吧!聽好了,守村先生。如果因為無聊的中傷就垂頭喪氣,我奈津子會用七公分的高跟鞋把你踹飛唷。"
"啊哈,好像很痛的樣子。"
"好啦,那就這樣。打擾你寶貴的練習時間了。"
"嗯。謝謝妳的電話,我有精神多了。"
雖然說鈴木芳子女士的見解不是大家綜合的意見,而川島小姐站在我這邊,可能也有點偏差,不過,看了那封信之後沉重無奈的心情,頓時之間煙消雲散也是事實,多虧了她的支持打氣。
我除了感謝川島小姐,也感謝製造機會讓她打電話來的石田先生。還有圭。
如果那時圭沒看到信的話,我大概會很難以啟齒吧,而後,一定又會不斷地自尋煩惱......
但是,管它去呢。鈴木女士說的原本也有一部分是事實。雖然對大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有我的處境,現在非得這麼做不可。
忘記信的事情。增加人家困擾的事情,在演奏會結束前全都忘掉。總之,現在要專心磨煉身為小提琴家的自己。對吧,悠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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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星期一。
在鬧鐘響起之前醒來。
淋浴之後,用心刮好鬍子,整理頭髮,換上穿到會場的毛衣。等要出門時再套上大衣。
來到廚房,圭已經做好早餐了。咖啡芳香四溢。
"早安。"
親吻過後,在餐桌旁坐下。
"麵包要幾片?"
"嗯......咖啡就好。不好意思。"
圭把散發芳香熱氣的杯子遞過來,問道。
"睡得好嗎?"
"嗯,睡足一周的份量了。"
"那就好。"
在此之前,隨著倒數時間逐漸逼近而變得不安,上禮拜幾乎是就算躺下也睡不著的狀態。越是練習,越發現到許多非做不可的事,以及想要嘗試的事逐漸增殖,讓我陷入恐慌狀態。
想讓曲與音更加深刻,更加提升的心情,以及越來越短的時間,夾在其中左右為難,終於不可收拾。直到不論是哭是笑都已經沒時間的昨夜,我才想開了。
再怎麼手忙腳亂,來不及的東西就是來不及,只能努力達成自己做得到的部分,至少要保持現在這個時間點上的最佳狀態,迎向明天。
明天,非得拿出"現在"的我"最好"的一面。
這麼決心之後,恐慌也立時不藥而愈,大約一躺進被窩就進入熟睡。
今早也神清氣爽地起了床。
這三個月來,我已經用盡全力了。對現在來說,包括還無法達到理想的部分,也只能讓別人聽到這些成果。
儘管我的《雨歌》只有如此而已,也只能把它拿出來,請大家欣賞。
由於淋浴和咖啡清醒過來的身體,先以音階練習當作準備運動,拉過一遍第一樂章和第三樂章,進行最後的確認。仔細擦拭已經嫻熟上手無比的愛器,連一點松香的殘渣都不留,而後收進樂器盒。
好了,準備OK。還有點時間。還是稍微吃點東西再出門吧。
富士見的人幾乎都來欣賞悠季的演出,小喇叭三個女生合送了一大把花,其它人在外面鼓掌歡迎悠季,還要求握手簽名......^^; 回頭看到福山老師,老師突然就叫悠季"去意大利",說是要幫他寫推薦函,不過富士見又該怎麼辦呢......
這時,微笑先生從口袋裡拿出信封,開始朗讀裡面紙上的內容,大意就是團員覺得悠季已經不適合再留在富士見了,希望悠季退團,成為富士見的名譽團員,不要再被富士見綁住。這也就是"退團勸告"篇名的意義。
富士見的團員在一旁高呼"恭喜~~~""萬歲!",但是悠季被福山老師拉去吃飯,圭就幫悠季把小提琴跟衣服拿回去,叫要簽名的人把名字留下來,他後天再把簽名交給大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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