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逡巡為名的卡農(逡巡という名のカノン)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第六部 名為逡巡的卡農——完結
老實說……我完全沒想到圭會有這種想法。
他,真的想……丟棄指揮棒?作為新進嶄露頭角,正走紅世界的天才指揮,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啊,不,也許有。每月往返歐美二次,一到了目的地就馬不停蹄地趕場的他,因為總是板著張撲克臉,所以很難察覺出他的疲累。
夏休前的那段時間,他累到不行,所以才萌生了丟棄指揮棒的念頭吧。
桐之院圭這位二十當頭,奠定了自己地位的古典音樂界寵兒,在他抽屜深處的日記本里,寫下了『音樂並不快樂』。
自問著『我為什麼成為指揮? 』,說『是為了世俗的成功?是為了反抗桐院家的功利心?如此,我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在以極激烈的措辭痛罵了Samson Agency的商業主義後,總結道『演奏會原本是藝術音樂的一種媒介,用來共同分享一期一會的崇高感動,現在卻變成了以門票銷售來評判好壞的show business。 』
『想想,我也許真的走錯路了。職業指揮所帶來的非凡成就,和我期望的幸福相差太多,我陷入了不幸的漩渦。成了成功的職業指揮後,卻離我最嚮往的,和心愛的悠季平淡安樂的生活越來越遠!
這嚴重背離了我的初衷,必須盡快解決。否則我將失去和如同我靈魂的悠季最重要的紐帶——對繆斯的共鳴。
我很明白事情的緊急性,之所以還沒丟棄已經墮落到DS(注1)的指揮棒,那是因為悠季他發自內心地為我的『活躍』而高興。
悠季他,沒有世俗的金錢慾和權勢欲,只是單純為我的成功而高興。背叛那樣的悠季太過於殘忍。可我的忍耐已到了極限。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扔了指揮棒,扔了它』
日記到這裡突然停止。是沒寫,還是不想寫呢……是因為時間來不及而忘了合上日記本?
這篇獨白的後續,也許還有機會知道,也許沒有。
這篇日記,是圭在音樂季結束前的演奏旅行時寫的,而我則是在一個半月後的昨天,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發現了它。我原本收拾著大學樂團合宿所需要的行李,因為找不到健康保險證,於是在家裡翻箱倒櫃,很意外地翻到了這本日記。
本不該偷看圭的隱私,但本子敞開著,心裡又愧疚又好奇,最後還是看了起來,沒想到會發現如此驚人的東西。
這本日記,大概一直以書寫時的狀態敞開了一個月,直到被我發現……也可能是心裡不平憤怒的怨氣已經發洩完了,不想寫了,於是就隨手扔在抽屜裡。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圭要捨棄指揮棒的話是氣話吧……不可能是真的吧。這位繆斯賜予凡間的孩子,天生是指揮家的男人,產生這念頭的原因居然是『我自身能力不足』。他一定會被全世界的fans扔石頭的。
不過,既然日記本是這麼寫的,那說明起碼在當是他有這種想法。唔~……有機會問問看好了,不過也可能是自找麻煩……在想想。
“悠季,悠季!時間不早了,還不走嗎?”圭在玄關喊道。
“就來!”我回答,使勁拎起鼓鼓囊囊的行李包。
行李那麼重是由於里面半數以上是樂譜。一捆捆的紙當然重了。
再拎起沙發上的琴盒,我向外走去。
這時琴房門被打開,圭看了一眼,說:“除了小提琴就只有這個包?”
“嗯。”
“我來拿吧。”
“沒關係,我可以。”
“我來吧,反正我手空著。”圭一把奪走我手上的包,掂了掂重量,皺著眉問:“這麼重,怎麼不用行李箱?”
“方便隨身攜帶。”
我想拿回包,可圭卻徑自往前走去,似乎是覺得我腕力不夠。他輕輕送送走至玄關,停住腳,轉頭看我。
“要去五天四夜吶。”
“嗯。七號晚上回來。行程表有復印給你吧?”
“是。可以的話,我幫你把行李運到合宿地吧。”
“那可是輕井澤啊。”我拒絕。
圭他想送我去合宿地。雖然乘車是比較舒服,可我不得不拒絕。我是合宿的帶隊老師,一旦學生們在東京站新幹線札機口集合,我的工作也就開始了。
“當初我也該念邦音的。這樣,我就可以以OB的身份和你同行。”
這位應屆考取藝大,以不符合我期待為藉口,在一年級中途退學的天才男嘟囔著,看著這個只有我知道的孩子氣的圭,我不由好笑,傾身邀請他履行出門前的kiss (這是圭定的)。
因為是五天四夜的kiss,我做好了激吻的準備,可等我拉過圭,卻只得了個唇貼唇、平淡無味的親吻。
“哎……我明白你的不高興,我也知道在乎世俗眼光甚於你心情的我,是個冷血的情人。可是你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喜歡合宿的人啊,別人肯定會懷疑的不是嗎?”
“是啊。我已經清楚見識了破壞我們寶貴愛情生活的,抓住了我深愛的『小提琴家守村悠季』弱點的『恩師』這種麻煩的存在。我高興與否並不重要,請你按自己的意願做吧。”
“你怎麼這麼說呀。”
說話間,時間已來不及,再不走就趕不上集合了。
“哇,出發出發。”
談話結束。
圭強烈要求送我到車站,我只得接受,行進中,我似乎睡著了。
“我們到了喲。”
好像有人在搖我的肩膀,我睜開眼。
“啊—,對不起,我睡著了。”
“上週講習的疲勞還沒消退嗎?”
“嗯~……星期六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好好休息。哎,沒辦法。好了,我得走了。”
“回來時我也來接你。”
“Thankyou。等等,來家裡自主練習的人怎麼辦?”
“你永遠是第一位。”
“那你可得想個好藉口。”
我們是戀人的事,對來家裡練習的大部分富士見團員皆是秘密。像『去接疲勞歸來的妻子』這種外出理由,放在普通夫婦身上別人只是一笑了之,可放在我們則正相反。對外我們一致宣稱兩人是分攤房租的室友,為了不露出馬腳,一言一行都得倍加小心。
圭一臉(你放心你放心)的表情,我有點擔心,但時間已容不得我多想。
“謝謝你送我,我走了。”
說完,我下車,走至車尾從後備箱取出行李,等通過札機口後,我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圭還在那兒。我有點不好意思,揮揮手,轉身投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新幹線入口走去。
參加合宿的學生總共八十六名,此次行程的總負責人是大山聰教授,不過實際負責的是我們這些講師。雖然也來了兩個副教授,但他們的主要責任是照顧教授,嚴格說來,這三人更像客人吧。
真正總攬學生事宜的是資深小提琴科講師——清水老師,據傳明年將將副教授。我和其他兩位講師則是擔任其助手。
“來一個學生簽到一個,然後再發車票讓他們去站台候車。守村君,你負責簽到。岡崎老師和吉田老師負責發車票。就按照報導順序發。”
我到達時,集合點已來了十幾個學生,因此我立刻開始工作。車站大廳很小,不能滯留太多人。
喊一聲『早上好』,引起正在交談的學生們的注意。
“請報一下你們的年級和名字,等會兒發新幹線車票。簽到完的人去領車票,然後到站台候車。車票是指定席,千萬別走錯站台。
是三年級的石橋君……好,Ok。宮島同學……了解。河本君……咦,四年級? Ok,好了。後面的人,跟上。 ”
名簿共三頁,我翻著紙張給到達的同學簽到。雖然集合時間比新幹線發車提早一小時,可仍有學生遲到,不知他們能否趕上。
“守村君,還差幾個?”清水老師問。
我數了數未簽到的人名,“還差五個。”
離發車時間還剩二十分鐘。
“給他們打電話。你們誰有手機?”
“我有。”
“我也有。”
我和吉田老師雙雙舉手。正當我們取出手機準備給未到的人打電話時,終於有一個趕來了。三年級的勝木小姐。遲到原因是同時拿著大提琴盒和行李箱行動不便。
“下次還是背登山包吧。”我說。
對方泫然欲泣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容,她應了聲好。雖然對她的長裙和細跟涼鞋也有意見,但這次算了。
四年級學生是第二次參加合宿,所以連女生也是牛仔褲加帆布鞋,而需要搬運大型樂器的低年級也是實用至上的背包族裝扮。
我們給餘下的四人打電話,卻沒人接聽,這讓帶隊的我們焦急不已,趕忙商量遲到者的解決對策。索性那四個人在最後一刻趕上了。一個是睡過頭才遲到,其他三個塞車。
“好了好了,快去站台。只剩七分鐘了。”
確定所有學生皆過札機口後,我們也跟進。哎,行李好重。
“清水老師,到車上再點名嗎?”
“是啊,現在來不及了。”
耳邊傳來岡崎老師和清水老師的對話,我不禁懷疑(有這必要嗎)。又不是小學生的社會科實習。 Orchestra Study是三、四年級才有的選修課,學生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大人了。
好不容易到了站台,發現已經可以登車了,我們急忙找尋自己的車,可越急越找不到。
“七號車在那邊。”
登上車,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小提琴往行李架上一放,行李包置於腳邊,接著馬上跑去點名。由於學生的席位並沒有集中在一起,且不是按名簿順序發的車票,所以確認全員都上了車也成了一件麻煩事。
等我點完名向清水老師報告『全員到齊』時,廣播里傳來車輛即將抵達熊谷的播報聲。
“輕井澤出來還得還出租車吶。”
“是啊。到時又要忙了。先做一個適當劃分,然後再給車票,讓他們自己去合宿地。”
“大提琴得一人一車。”
“如果有輛大巴接送就好了。”
我和邊上的吉田老師聊了起來。木管科長笛專業講師的吉田小百合是位三十多歲的女士,有點像富士見的川島小姐。她的左手無名指戴著一枚戒指。
廣播里傳來下一站就是輕井澤的預告,清水老師這時發布指令,讓學生們下一站下車。
(唉……)我暗自嘆息。轉身卻看見同車的學生們聊得正歡,完全沒注意到廣播,我急忙跑過去提醒。
“下一站就下車咯。下一站下車。停車時間很短,請提前準備,別落下東西。下一站下車,下一站——”
把所有人通知了一遍,學生們卻是一副(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的表情,可等我看見面對面打迷你麻將的三年級學生時,還是大吃了一驚,看來清水老師的判斷是對的。
九十多人拖著大件行李同時下車花了不少時間,搞不好會影響列車時刻表吧。
雖然幾乎叫上了當地全部的出租車,可仍是分三批才把人送走。大山教授和兩個副教授,以及負責在合宿所點名的岡崎老師是第一批,等殿後的我們達到目的地時已是一小時後的事了。把慢慢騰騰、到處亂跑的學生塞入出租車後,整個人累得跟狗似的。
當我們到達位於南輕井澤幽靜的半山腰的合宿所時,我和吉田老師已經累癱了。
迎接我們的合宿所大嬸做事相當麻利。
“沒人了吧?你們是最後兩位了吧。行李請先放在這裡。是的,午飯後會帶你們去老師的宿舍。”
合宿所最多能住九十人,因此帶隊的老師只能住在附近的民宿。
服務員大嬸不容分說地把我們趕進食堂,坐在堆滿了前批學生吃完的餐盤的桌邊,不管怎樣總算是吃上飯了。
“呃,二點開動員大會,接著馬上練習嗎?”
一邊看手錶一邊緊張吃飯,喝一口飯後濃茶,順帶確認一下日程安排。
“我們走吧。”
離開餐廳時已經十二點半,我們拎上行李前往民宿,一點半前還得趕回這裡吶。
“真夠趕的。”吉田老師苦笑著說。
我附和著說的確如此。
合宿所和民宿之間又輛HIACE(注2)負責接送老師。說是附近,其實是『農村標準』的附近,五分鐘車程。有些東西必須隨身攜帶,所以放下了換洗衣物後,還得拎上包回來。
我放下行李早早回到大廳等待,而吉田先生掐著一點半的點準時出現,早知到我也在房裡休息一會兒了。我真笨。
在邦立音大,冠有樂團兩字的公認團體有十個左右,而這也意味著他們有校方的支持。我曾參加的弗洛伊德樂團就是這圈子中的一個。但作為教學方式之一的Orchestra Study只有三年級及其以上的才可申請,成員皆是些想早點學習樂團相關知識的,以加入職業樂團為目標的學生。
雖然也有人是到了三年級才轉Orchestra Study,可一般來講,大多數人都會留在樂團裡。因為這樣在履歷裡就有曾參加大學公認樂團的經驗,再說和一周一次的Orchestra Study相比,樂團的活動更頻繁,等同於實踐練習。
不過,我加入弗洛伊德的時候差不多也加入了富士見,對弗洛伊德而言,我是個只會在夏季合宿和定演前才出現的幽靈團員,等到三年級我被任命為富士見首席,就無法再繼續弗洛伊德的活動了,於是為了出勤率,轉而選擇了Orchestra Study。拜此所賜,被當年也帶隊的大山老師記住了,直接導致這次被徵來當助手。
總而言之,我既有弗洛伊德的合宿經驗也有Orchestra Study的合宿經驗,可以說是非常了解合宿了……而事實是,我錯得離譜。
各分部的學生(尤其是三年級聲)一團糟。
弗洛伊德和富士見的各分部皆有一個首席率領自己的隊伍,而這個Study Orchestra,各部雖然有『領奏者』,卻缺少首席。
領奏者是教授依成績制定的,因為上課的演奏練習全部由教授或講師指導,所以他或她用不著輔佐指揮選定分部人員,當然也沒有身為首席要照顧部員的意識了。
因此,帶隊的我們得一一照顧好這些“客人”。
但返過來想想,我三年級參加樂團合宿時也是一個情形。所謂的Orchestra number也就是一周一回在課堂上碰個面而已,整個氛圍和一周三次以自主練習為中心的弗洛伊德完全相反。當時的我,也一樣無所適從。
用館內廣播把學生招集起來,各分部全員集合,動員大會開始。
首先是大山教授講話,接著是介紹擔任助理工作的我們,然後由清水老師說明日程安排及注意事項。講師依科目不同分配負責的小組,但弦樂部有寶田副教授在,我被分到了打擊樂部。
大會結束,學生們搬動椅子想排成練習隊形,但因為不知道怎麼做只得呆呆站著,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我們老師也一樣啊。如果是富士見眾人的話,他們一定會主動詢問怎麼做而不是呆站著。
我看著他們,心想著也是一種學習呀。練習即將開始,可作為卻還沒排成,沒辦法,我請示清水老師。
“那個,我可以下場指揮他們嗎?”
“可以,拜託了。”
所以說,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早說嘛。白白浪費時間。
我拍拍手,學生們看向我,我開始指示。
“各位,以我為中心!對,以我站的地方為中心。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已經決定好位子了是嗎?那中間誰來?沒有嗎?隨便哪個部都可以。
我看看,前後左右的間距還行嗎?譜架呢?長笛的人在哪兒?好了,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就位。 ”
學生們依言坐好。弦部的位置一旦確定,木管和金管也就有了方向,然後只要把椅子排排好就行了。
看著學生們做完準備工作,我退回牆邊的講師席,接著指揮科副教授倉持老師登上指揮台。我上學時倉持老師還是助手吶。
大山教授時從藝大退休後返聘來邦音的,是名譽教授,快七十了吧,可以算是老禦大吶。也因此練習的指揮基本由倉持老師負責。
唔……對了,大山老師認不認識圭呢?圭比我低一年級,教授來邦音是……假如他現在六十八、九的話,那應該是我一或二年級來的咯?雖然圭沒提過,但兩人也許有些關係吧。如果正是他把揚言『沒什麼可學』的圭踢出學校的話,那他對我不會有什麼好印象吧。
這位大山老師正坐在離我一個空位的地方,等學生們校音時主動和我聊了起來。
“你還是學生時相當木訥,有時甚至感覺不到你的存在。”
“呃,是吧。”
“呵呵,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學生吶。”
哈哈哈……您想說什麼呀?
我和這位長臉、高個子、皮膚黝黑、綽號『Moai』的老師真的沒怎麼說過話。
“我知道你,是因為電視。”
“哈?”
“那個可樂廣告。先註意到你的,是你上學那會兒擔任我助手的倉持君。倉持君記得你喲。”
“是這樣嗎?”
“然後他就告訴我,我以前的學生上電視了。平時見了面也想不起來的人,托電視的福,算是徹底記住了。”
這話不像是在誇獎我,但—--
“謝謝,那個,這是我的光榮。”我答。
“什麼啊,對你來說是災難吧。被迫來到這裡就是出名的代價吶。”
說完,Moai哈哈大笑,我喜歡上了這位老教授呢。再說上學時也並不討厭他,雖然和在其他大教室碰見的老師,彼此一樣沒什麼接觸。
教授好像說完了,我轉而看向學生。
對作為各專業三、四年級的選修科目而來參加的樂團而言,音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團隊合作。看樣子,大部分的三年級和一些四年級生很很明顯是初次經歷樂團演奏。
倉持老師喊著注意聽分部的音,學生們不禁看了一眼指揮棒。注意力一下子飛向了『看指揮』,而忘了聽。
這錯誤太明顯了,我不由笑了出來,不巧引得了教授的注意。
“你除了在廣告裡擔任過首席,還有其他什麼經驗嗎?”不顧練習得學生,大聲問道。
我以盡量不打擾練習的音量答:“大一開始在當地的業餘樂團活動。”
“哦,哪個地方樂團?”
“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呃,就是那個二丁目樂團。”
市內有兩個同名樂團,雖然我們叫對方市民樂團,稱自己是富士見,但一般講到富士見樂團,還是指市民樂團。
“二丁目,是桐之院指揮的那個?”
我偷偷瞄了一眼教授,確定Moai沒有不高興才回答:“是。就是那個富士見。”
不料教授突然變臉,咬牙切齒地說:“一看到那蠢貨裝腔作勢的臉,我就恨不得朝電視扔煙灰缸。”
哇,太驚悚了。
“呃,那個,聽說桐之院君是藝大出身,難道是老師您的學生……?”
“要真是我學生,我就直接沖他扔了。那小子一年級時擅自退學。本想在自己退休前給自己留個紀念,沒想到須藤蠢得讓人給跑了。”
唔……呃……風向變了?
“那個,也就是說,桐之院君的入學考試是先生審查的?”
教授點點頭,惋惜地說道:“那小子確實有驚人的才能。不敢相信他僅憑自學就有這等功力,是貨真價實的天才吶。因此我鄭重拜託了後任的須藤要他好好培育他。
可是須藤那傢伙,沒什麼主見。居然讓人跑了。不但沒有教育天才的肚量,還丟了老師的顏面。
你應該知道那小子退學的理由吧? 『沒什麼可學的』。須藤的愚蠢讓自己丟盡了臉。 ”
教授一副(你真該看看)的表情說道,看起來對圭並沒什麼不滿。
“話說回來,那小子能如此活躍,也有你的功勞。”
“誒?”我不明所以,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
“老頭我,自覺是有藝術夢想之人的親人。”教授打著官腔。
“……嗯。”
我聽得一頭霧水,卻只能附和。
“可是人啊,無法獨自活下去。”
“呃,是,是的。”
“所以,我認為,Homo無罪,Les無罪”
噗——!
不能讓人看出破綻,我只得擠出微笑:“這、這個看法,很開明……”
教授從頭到腳掃視了我一遍,說:“藝術家不開明,那就只能模仿別人了。”
“是、是,確實,如此。”
“所以,你們也繼續相親相愛下去吧。啊?”
說完,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那個,我、我和桐之院君——”我結結巴巴,不知怎麼說。
“怎麼,還沒公開啊?光明正大的來,光明正大。日本的法律又沒規定不准同性相愛,再說在明治政府的那個富國強兵政策提出『增產報國』前,男色是武家——”
“老、老師,請饒了我吧。”
我不能用手塞住老師的嘴,只得低頭求饒。
“我們也經歷了不少事,但像老師這麼想的卻沒見過。”
“哼。搞不好是覺得我多管閒事。”老師不滿地哼哼,雙手環胸,翹起二郎腿,“知道為什麼蟑螂比害蟲更讓人討厭嗎?嗯?很少有人討厭螢火蟲,可蟑螂卻是所有人都討厭。知道原因嗎?”
“呃……因為外表?”
“錯。蟑螂的顏色和獨角仙一樣,形狀類似龍蝨,可不管是獨角仙還是龍蝨都深受小朋友的喜愛,只有蟑螂卻讓人討厭。”
“哈……”
“這是因為它總是在陰暗處悄悄出沒。這種猥瑣的行為令人不快,所以讓人討厭。你不覺得嗎?”
“啊……”
是說Gay就像蟑螂一樣躲在陰暗處?因為在意旁人的眼光進而畏畏縮縮的態度招人討厭?
“老師,這話——”
“是謬論,我知道。”
教授沉默下來,我嚥下嘆息。教授的話,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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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團經過短暫休息之後繼續練習,直道傍晚五點。因食堂太小,所以學生分成二批去吃晚飯。沒有輪到的人可以先去洗澡,不過去洗的似乎只有女生。
我以為帶隊老師只要等晚飯結束就可以回民宿休息了,沒想到居然還有值夜。每天留兩個老師,以防晚上學生出狀況。負責頭一天值班的是我和吉田老師。
“因為女學生很多,所以吉田老師也要值班。”
對清水老師的解釋,吉田老師倒也接受了。順帶一提,老師是和學生住一塊兒的。是六人間的宿舍。
“早知道這樣,我就把行李留這兒了。”一想到還得乘車回民宿取行李,我不禁抱怨道。
吉田老師也跟著嘆息:“清水老師總是這樣吶。做事沒有計劃性。”
“吉田老師以前也參加過合宿?”
“這是第五次了。每次都這樣。”
“如果事前商量一下,會免去不少麻煩。”
“那明年就由守村老師來組織吧。”
“我?!”
“你做事很有條理,一些小細節都能注意到。”
“沒有啦,你過獎了。”
話說回來,要是由我來定行程安排,我一定會把值班表寫進去。
“守村老師很擅長管理學生吶。”
怎麼說?
“排椅子啊。唰唰唰就安排妥當了。”
“那個啊,那是因為在業餘樂團經常做的關係。我們的練習場地是市民中心的大會議室,所以每次都要排椅子、收椅子。”
“不可多得的人才吶。”
吉田老師說得認真,我不知怎麼回答。
“對了,回到民宿後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想洗完澡再來。”
“啊,好。這點時間,即使沒人在也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說是這麼說,但在合宿所玄關門口等車時,心裡還是不由得擔心。萬一出了事,可所有帶隊老師都不在的話,那就糟了。
於是我說,還是取了行李就回來吧,可吉田老師一臉嫌惡。
“我討厭公共浴室。”
心裡不禁感嘆這個人也很任性啊,我只得說:“吉田老師你慢慢來沒關係。我來監督學生。”
“真的?那我不客氣了。我可不想和年輕的女學生比身材。”
果然是女人吶,我笑了出來,未免對方覺得我笑得詭異,我解釋道:“不好意思,女性都會有這種擔心嗎?”
“哎,你們男人沒有嗎?”吉田老師反問。
“我自己是一直在澡堂洗澡。附帶浴室的公寓太貴了。”
“沒想到還有這麼辛苦的生活。”
“會嗎?因為宿捨不能演奏樂器,我都是去附近的河邊練習。”
“你是拉小提琴的吧?不怕有濕氣嗎?”
“呃—,和這相比,逃離老師的怒吼才是最要緊的。”
“哪個老師啊?”
“福山正夫教授。那時他還是副教授。”
吉田老師好像不認識福山老師。這也正常。我自己也認不得其他科的老師。
終於,HIACE來了,回到民宿取了行李後我立刻回到合宿所。我分到的是207室。拎著行李快步走到房間,可屋裡一個人也沒有。
“都去洗澡了?”
那我也去洗吧。雖然高原比東京涼快,而且合宿所也有空調,但來時出了一身的汗,襯衫都臭了。
帶上睡衣、毛巾這些洗漱用品,來到一樓半地下的浴室。老遠就能聽見裡面鬧哄哄的,人一定很多吧。更衣室架子邊的置物籃幾乎全被人佔了,但是,算了,還是洗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籃,把東西都放進去後我開始脫衣服。整理一下籃子,把浴巾放在最上面,然後帶著洗澡用的毛巾推開浴室大門。嘈雜聲穿過玻璃迎面撲來,(好吵)我皺皺眉。
室內的熱氣使我的眼鏡蒙上一層水汽,擦了又起擦了又起,但所幸還不至於讓我看不見。左邊是淋浴,右邊是浴池。
淋浴那裡滿是人,我只得想浴池走去,這時,有人叫住了我。
“老師,這兒沒人!”
“啊,Thankyou。”我轉過身,邊說邊擦掉眼鏡上的水汽。
“呃,是四年級的河木君?”
“是我。”
在哪兒呢……啊,那兒。旁邊果然有個空位。
我走到那兒坐下。既然找到了位置,那就不需要眼鏡了。
“老師的視力不好嗎?”
“是啊。亂視加近視。少了眼鏡就沒法生活。”
從桶中汲起水往身上淋。
“這個是天然溫泉哦。”
我主動答話,卻不見有人回應。往邊上一看,河本君正在洗頭。
於是我也開始洗了起來。拿起肥皂搓身,倒上香波洗頭,最後洗臉,結束。我重新帶上眼鏡,把用過的凳子和桶清洗乾淨,隨即走向浴池。亂哄哄的學生一群群離開,浴室安靜下來。
雖然硫磺味的泉水很燙,但我還是把整個身子沒入其中,只留出頭部。輕輕揉著因行李過重而僵硬的肩膀,“嘩啦”一聲,邊上來了個人。
“老師你演過Splash•Cola的CM對吧。”
說話的是河本君。
“嗯。看著電視裡的自己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
“真的?我可是一下子就認出老師你了。”
“那個造型太引人注目了啦。”
洗掉臉上的汗後鏡片也不再起霧,終於看清了河本君的樣子。外貌正是時下最流行的美少年,也不怕生,想必很受女孩子的歡迎吧。演奏的樂器是雙簧管。
“那個廣告裡的演員,都是些了不起的演奏家吧。”
“是啊,除了我以外。他們都是年輕有為的獨奏家。”
“擔任指揮的桐之院先生也是位極具人氣的指揮吶,不愧是Splash。演出費應該不少吧?”
“呃—,怎麼說呢,我不太清楚現在的行情,我也不是很在乎這個。”
說完,我站起身。再呆下去就煮熟了。正當我準備跨出浴池時—--
“老師你,光著身子的樣子很性感呢。”
“誒?”我驚訝地望向他。
河本君的視線似乎停留在我的股間,我用手擋了擋,跨出浴池。
“沒有你這樣誇獎別人的吧。一般不都是說你身材很棒之類的嗎?”我反駁。
“可是,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性感啊。”河本君回答。
如果是應屆入學的話應該比我小五歲,不過他大概是把我當成了來實習的學生講師什麼的了,所以才敢這麼開玩笑。
“怎麼可能,別說笑了。”
再這麼下去一定會被他取笑,我裝作去拿浴巾趕忙離開。想了想,難道他是聽到了Moai老師的話所以來嘲弄我的?
等等,昨晚應該沒留下吻痕吧? !啊,混蛋,應該先檢查一下再來的。
走進更衣室時已有兩個人在換衣服。我站在電風扇前擦乾身上的汗,不一會兒,河本君也來了。
“啊—,熱死了。”
“這邊請。”
我讓出電風扇,擦掉不斷湧出的汗水,然後開始穿衣服。套上短褲,正準備穿睡褲時,突然感覺有條毛巾在給我擦背。
“嗯?”
我轉頭一看,果然是他。全身只穿了一條短褲的河本君正在我身後給我擦背。
“後背上全是汗。”
他說著,手上動作也不停。也許他喜歡照顧人吧。
“呃—,Thankyou。雖然在裡面泡一會兒不一定能止住汗,但不泡一下的話又不舒服。”
“這個,是蟲咬的嗎?”
他的指尖點著我脖頸某處,我手一顫。
“呃,泛紅了?”
“有點像吻痕吶。”
拼命告訴自己不准臉紅,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只覺得臉上火辣辣一片。別自露馬腳!
“是,是蟲。是被蟲咬的。”
這口氣聽著自己都覺得心虛。
河本君訕笑道:“雖然覺得不大可能,但真的挺像吻痕的。”
“呃,不會吧。”
趕忙穿上睡衣,用浴室的電吹風吹乾頭髮,心裡盤算著下次值班時還是在民宿洗澡吧。後天還得住這兒,就這麼辦吧。
走至走廊立刻覺得涼快許多,可不一會兒又出汗了。上到一樓穿過玄關大廳時,正好碰到學生們成群結隊地準備出門。男男女女大約十個人,是弦部的四年級學生。
“出去散步嗎?”我問。
學生們看向我,女孩子們竊笑道:“老師,你的睡衣好可愛。”
“呃,有嗎?”
只是普通的條紋而已。
“明天六點就得起床,熄燈前一定要回來哦。”
雖然知道他們聽不進去,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提醒。
“去完吧。”
目送著趁著傍晚微涼而出門遊玩的學生們遠去,我回到房間。屋內仍舊沒人,我掛號毛巾,把要帶回家洗的衣物放入塑料袋里手好,然後帶上小提琴離開了。
今天還沒碰過琴,本想去音樂廳練琴,但過去一看大音樂廳成了乒乓球場。然後我轉去中廳,不了那裡正在開聯誼會。教室的門又都鎖著,我找不到工作人員,也不知道門鎖在哪兒,裡面是空著還是有人在使用。
沒辦法,只能返回房間。我剛開始熱身,吵吵鬧鬧的隔壁就有人不滿了。
“吵死了,到外面去拉!”一個男子怒吼道。
他麼該不會是在喝酒吧?
我放下琴來到隔壁,門反鎖著,我敲敲門。
“餵,屋內禁止飲酒。不准違紀!”
門裡突然安靜下來,“沒喝酒—”
裡面如此回答,可依舊沒人開門,事實很清楚。
我無可奈何,苦笑著回屋,噴上防蟲劑後拎著琴來到合宿所的院子。
夜空中繁星點點,一眼望不到邊。不愧是輕井澤,涼涼的晚風比空調房舒服多了。
我心情極好地開始今日的練習,直到覺得老大難的布魯赫練得差不多了才回房,那時已過了二小時。不過時間還算早,才九點半。要是在家的話,我肯定先休息一會兒再接著練,但這裡是合宿所,三十分鐘後就將熄燈,我得在熄燈前給學生點名。
放好小提琴,那上房間分配表,準備確認是否所有同學都已回到宿舍。
二樓有五間男生宿舍,剩下的三間及整個三樓都是女生宿舍。在音大,女生人數佔六到七成,看房間的分配就能明白。
吉田老師也該回來了吧。不過分手後就沒見過,於是我先跑到三樓,敲敲老她住的301室房門。
“打擾了。吉田在嗎?”
裡面傳來“我在”的回答,告訴她要開始點名了之後,我立刻返回二樓。三樓禁止男生出入。
“三十分鐘後就要熄燈了,所有人都回來了嗎—?”
“是,都回來了。”
“明天六點就得起床,可別睡過頭。”
“知道了。”
“好好休息吧。”
五個男生寢室全轉了一圈,可有人在的只有兩間。大概是住在一層的朋友吧。說起來,去散步的人還沒回來嗎?
想了想,我跑到乒乓球室和聯誼室,把裡面的學生都趕回去,碰巧守衛先生在管理室,於是就問他外出的學生回來了沒,教室的鎖是怎麼回事。守衛先生回答外出的學生都已回來,鎖是內鎖,推不開就說明里面有人。
擔心教室裡可能還有學生在練習,我敲敲了隔成三間房的教室,確認是否上了鎖。三間房都是空的,但C室裡明顯使用過的紙巾讓我驚了一下。該不會……是一對戀人留下的吧?哎,來就來吧,但要小心點吶。教室裡是沒有垃圾桶,但玄關大廳裡有啊。
不久,熄燈時間到,想夜聊的估計正聊著吧。不管怎樣,反正學生都回來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他們都已是大學生,沒必要像中學休學旅行管得那麼緊。熄燈點名這種事,好像有點多餘。
回到207,同屋的五人都睡了。可是……屋內一股酒臭味。
我帶上小提琴來到一樓的A室繼續練琴。教室有隔音設備,拉到半夜也不會影響學生。
雖然覺得自己狀態相當好,拉到天亮也沒問題,但到了十二點還是回屋睡覺了。
看著同學們千奇百怪的搞笑睡相,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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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傍晚,清水老師在餐桌上感嘆今年合宿的天氣真是老天保佑。去年因為颱風的關係一直在下雨,學生們悶得發慌。
之所以這麼說,主要是因為晚上有煙火晚會。學生們自發集資,買了些小孩玩的煙火。我們每個帶隊老師也各捐了一千日元,大山教授更是豪爽地掏了張諭吉(注3)。
煙火晚會直到八點,天變暗了才開始,雖然男生們的惡作劇讓女生們厭煩,但好在沒有人受傷,也沒引起火災,總算留下了一份美好的夏季回憶。
像這種自由活動,很容易看出誰和誰是一對,我看出四對,但吉田老師說有六對。她可真厲害。
順便說一句,Orchestra Study的合宿成果令人驚嘆。有一個詞叫同甘共苦,吃住在一起確實讓同學們有了默契,這一點如實地反映在音樂中。
不過,那種僅在教室碰個面的人際關係,雖然因合宿變得緊密,但仍有矛盾在。
最嚴重一個的,就是雙簧管的片科君和單簧管的高見君之間的不和,這兩人動不動就吵架。
今天已是第三天,大家都很疲累。遷怒與爭吵時有發生,甚至有女生被欺負到哭,不過片科君和高見君的問題更嚴重。我碰巧見過一次,完全就是兩個敵對幫派的不良少年在互相較勁,邊上的女孩子很怕他們會打起來。
據河本君的情報,這兩人之所以誓不兩立是因為其中一個搶了另一個的女朋友。
還有一個麻煩就是打擊樂部的藤波君。由於他態度惡劣、總是給別人添麻煩,所以團員們相當反感此人。
我是打擊樂部的負責老師,不能不管。雖然我努力想讓他融入群體中,但你說一句他就能回三句,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不懂看風向。
“我為什麼要讓出自己的樂器?定音鼓原本就是我在演奏,再說除了我以外沒人會調音。那種人只會敲敲響板不是嗎?他們沒有擺弄定音鼓的技術。”
話是沒錯,但—--
“依樂曲不同,可能有兩、三個人負責十幾種打擊樂器的情況對吧?我知道你的定音鼓音色美妙,但其他的樂器你也得練習啊。”
“我有在練。家裡有一套定音鼓。”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合宿等於上課,樂團裡的定音鼓每個人都有權使用。”
“連調音都不會的人不需要這種權利。”
“不是吧,大家都是學打擊樂的,不可能不會調音。”
“尾山同學學的是木琴,堂島學的是太鼓。”
“不是,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只練定音鼓的話——”
“我的專業就是定音鼓。”
“可這樣你很難進樂團工作。”
“我只練定音鼓。”
這位怎麼說也聽不進別人話的藤波君,晚飯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裡,沒有參加煙火晚會,與此同時,有兩方人不約而同地來找我抱怨。
先來的是打擊樂部的兩名團員,他們非常氣憤藤波君的我行我素。接著來的是藤波的四個室友。
那兩名團員找到遠離人群,一個人在玩線香花火的我,問能不能和我談談。
“我們實在受不了藤波君。”
說話的是尾山同學,想成為一名木琴演奏者,正準備去留學。她之所以來參加Orchestra Study是因為想在能獨立發展前,先去樂團謀生。是位考慮相當周密的有志於成為一名獨奏者的姑娘。
“我們決定無視那傢伙。”堂島君小聲補充道。
他是位大哥哥似的人,可現在卻是一臉嫌惡的表情。
“他……是有點不合群。”
身為老師,我也不好直說和藤波君講話簡直是對牛彈琴。
尾山同學同情地看著我,說:“不是有點,是完全不合群。老師你現在這麼說,等以後就……對吧?”
尾山同學問堂島君,堂島君點頭表示同意。
“那傢伙,三年級時就因為這被自己班的同學排擠,而我們也沒法和他相處下去。倉持老師也早就死心了。”
“呃—……所以,我應該趁早放棄?”
“我的意思是,老師你太溫柔了。”
哈哈哈哈,我被一群小朋友安慰了。
“我看起來很消沉嗎?”
“大概這麼一點。”
尾山同學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公分的長度,被她這麼一說,我好像是有點消沉了。
“怎麼說呢……我呀,不喜歡自動棄權。好像自己輸了似的。如果倉持老師也放棄了的話,藤波君的鐵壁也許真的打不破吧。”我苦笑著說道。
那兩人看了對方一眼,堂島君說:“倉持老師很乾脆得就放棄了。大概是看透了吧。覺得和藤波糾纏下去純屬浪費時間。”
呵……原來老師這麼容易被學生看透吶。不過,倉持老師的確是那種只在上班時間工作的人。
“那個,如果讓你們去跟藤波君學定音鼓……不願意是吧?”
兩人又互看了一眼,這次是尾山同學開口。
“這個方法倉持老師試過了,對藤波君不起作用。”
“呃,是嗎?”
我想的別人也想到了。哎呀呀……
這時,第二組人員一副無論如何也要找你談談的氣勢向我走來,尾山他們見狀識趣地走了。
“呃,是關於藤波的事,很重要。”
是是,我明白。
“我們能不能換寢室?”
說話的是第一小提琴兼樂團首席的竹田君。也是他們的寢室長。
“說嚴重點,他這已經是騷擾了。”
“唔—,只剩一天了,不能忍一忍嗎?”
我的回答讓他們眼睛一亮,似乎很高興我能理解他們。
“可是那傢伙太過分了!”
“早上四點就大聲朗誦聖經。”
“然後一邊喊口令一邊坐體操,讓他輕一點他也不聽。”
“晚上九點就關燈。說自己開著燈睡不著覺。”
“而且還擅自鎖門,我們每天都被關在門外,最後不得不去警衛室借鑰匙。”
“跟他說別這樣了,可他理都不理你。”
“我們說的話他根本沒聽。”
“完全無視。”
“那傢伙有問題。絕對不正常!”
嗯~……
“去年合宿你們也和他一個寢室嗎?”
“我們不是,飯島他是。”三人齊齊看向飯島君。
印像中飯島君皮膚挺白,人很老實,好像是第二小提琴的。
“我一向沒什麼抽籤運。”他怯生生地露出一個苦笑,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低垂下來。
“是被他盯上了吧。”竹田君口氣不善。
“今年好多了。”飯島君喃喃低語。
啊—……這孩子被欺負了呀。四年級了,怎麼還被人欺負呢?可看他身高大約只有160,長得又像女孩子,都二十多歲了,說話卻還是羞羞怯怯的,難怪會成為別人欺負的目標吶。
“你自己小心點。如果他想欺負你的話就告訴我。”我對飯島君說,“我想即使找藤波君談,他也聽不進去,要不然你和我換寢室吧?在民宿那裡。今晚我值班,你可以去那裡睡。”
“可、可以嗎?”飯島君彷彿絕處逢生般,露出不敢置信地笑容,突然又想到邊上的那三個人,不禁縮著肩膀,說:“可、可是,只有我一個— —”
一個想法閃入我腦中。
“那我們就把藤波君隔離開來。民宿的那間屋子是單人間,讓藤波君去那兒睡,我住你們寢室怎麼樣?雖然我可能會打呼嚕、磨牙、說夢話,但起碼不會四點起床讀聖經。”
“拜託了!”
四個人齊聲喊道,整齊得彷彿練過似的。
可是,我的妙策並沒有實現。習慣無視室友,把門鎖上睡覺的藤波君對換寢室毫無興趣,不得已我們只得改變作戰計劃。
男生宿舍的206和207是和室,多鋪幾條被子也沒關係,於是他們帶著各自的被子逃向了206和207,終於從早上的噪音公害中解脫……可事情遠沒有結束。
半夜,敲門聲把我吵醒。咚咚,咚咚,意識到有人在敲門,我趕忙起身,打開門一看,居然是藤波君。
藤波君看著我,神情嚴肅地說:“老師,逃跑了。”
“哈?”
“我房間的飯島、竹田、白木和增山不見了。肯定是逃跑了。”
我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看了看鐘,才四點。
“嗯,他們去其他屋避難了。”
藤波君一臉地驚訝。
“他們說你每天早上的祈禱讓他們沒法睡覺,所以我讓他們去其他寢室了。”
他聽了皺眉思考了一會兒,“也就是說他們沒有逃跑?”
“嗯。沒錯。”
“他們在哪兒?”
“怎麼?”
“確認一下我才放心。”
“這是我的工作。我確認過了,就不麻煩你了。”
“可是,我不放心。”
這時,身後傳來迷糊的抗議聲:“吵死了~”
心想這樣會打擾別人,於是我關上門,站在走廊裡繼續這吵架似的交談。
“竹田君他們真的在合宿所。二小時後大家就起床了,到時你可以去確認。現在去吵醒他們太失禮了。我不允許你這麼做。請你會自己寢室。”
“可是老師——”
“去你們屋談吧。在這兒說話會影響別人。”
我抓住還想再說的藤波君,來到他的寢室。關上門進屋,我們面對面站在雙層床中間。
“我能坐嗎?”
“可以是可以。”
“你的思考迴路有點特別吶。”
“請別轉移話題。你讓我混亂。”
“嗯,好吧。那,我們談談竹田君他們的事。”
“竹田、白木、增山他們逃走我無所謂。問題是飯島。”藤波君認真說道。
“呃,你擔心飯島?”
“當然了。我們是戀人。”
“……啊?”
“畢業後就去法國,然後結婚。”
等等,現在是什麼情況?
“飯島君居然和是這種關係,難以置信。”
“我們有約定。”
“你和飯島君,約定什麼了?”
“我們說好了,直到正式入籍前接吻什麼的都不能做。我一直遵守著。”
嗚~~~~~,怎樣的信賴才會有這種好事啊? !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這麼不放心?喜歡他就不該給他帶來困擾。”
我說得委婉,心裡卻想搞不好是他一廂情願也不一定。甚至可能是他的妄想。
“我這麼麻煩全是為了飯島。我要糾正飯島握筷子的方式,盯著他刷牙不能少於三分鐘。”
“你還管這個?”
“是。這全是為了飯島好。”
也許他沒錯,但是—--
“要是我,絕對不會要連這種小事都羅嗦的戀人。”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會引起新一輪辯論吶。可是,藤波君的反應卻超出我的預想。
他死死盯著我,說:“果然逃了。”
說著,一把抓住我的前襟。
藤波君的外貌雖然比不上圭,但他身材纖長,長著一張歌舞伎演員的臉,如果不是性格怪,一定很受女生歡迎。可現在,他正揪著我睡衣的前襟,眼神異常,我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打,可嘴上還是說:“對,他逃了,逃到別的屋子去了。因為你太自以為是,所以他決定和你斷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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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揍肯定是逃不了的,免得到時咬傷舌頭說不了話,還不如現在一次說完。
藤波君一怔,青著臉,神情錯愕。原本抓著前襟的手死死攥緊,纏著聲問:“我、我被拋棄了?”
“不管怎麼說,你總得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吧。”
“啊啊,不行,我現在無法思考。”藤波君神色突變,一把推開我埋進被子裡,“啊,不對,我該吃藥。”
說著,他起身打開行李一陣翻找,可他的手,抖得厲害。
“我幫你。是什麼藥?”
“精、精神安定劑。”
我找出有明顯反複使用痕蹟的藥局袋子,看來他經常服用這藥。袋子里分裝了好幾包藥,我依著他的指示拆開其中一包遞給他,然後又去倒了杯水。
“什麼時候開始吃這藥的?”
“一直在用。”
咕咚咕咚一口氣把水喝光,藤波君把杯子還給我後緩緩倒向床鋪。
“飯島君他們知道嗎?”
我試著問,卻無人回答,悄悄走進床邊一看,藤波君死命地閉著眼。
“好好睡吧,直到覺得自己身體好了。我會告訴大山老師你身體不適需要請假。”
這次他有了表示。雖然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但神情疏緩了許多,許是安心了吧。
我守在他身邊直到他睡著,想著這樣棘手的學生,我該找誰商量好呢?
還是……得找Moai吶。他是總負責人,團員的情況他一定知道。
而藤波君對飯島君的執著,是不是因為受了教授同性愛鼓勵論的影響呢?
要真是這樣,那就太作孽了。飯島君是不可能和這麼難搞的人做朋友的吧。
回到寢室只睡了一個小時就到了起床時間。拉住吃好了早飯來合宿所的大山教授,尋問藤波君的事。教授他果然知道藤波君有協調性障礙。
“入學考試的學科成績名列前茅,但他好像有先天社交困難的問題。那小子音樂能力優秀,就是有點一根筋。”
“他那樣,即使以後進入社會也會和人起衝突吧。”
“那小子就是這樣的人。由他去吧。”
“太可憐了……。啊,要不要向其他學生關照一下?雖然涉及個人隱私,但我覺得還是說一下比較好。”
“四年級學生都知道。”
“誒,真的?”
“去年合宿時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一群不懂體諒別人的人。”教授哼了一聲。
(這麼說是不是太嚴厲了點?)我問自己。像藤波君這樣專業能力優秀,可人際交往有障礙的人,我也不太有辦法相處啊。
話說回來,這世上聽不進別人話的人不在少數,像他那樣的還算好吧。不過,對於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學生來說,教授的說明好像起了反作用。
如此,呃……既然已經捲進去了,那就試著解決看看吧。明天開始。
藤波君下午才來練習,等到傍晚練習結束後,我才找到機會。
“讓我住民宿?”
“是的。和我換寢室。那裡是單人間,即使一大早起來念聖經也不會打擾別人。念聖經,是你重要的日程安排不是嗎?”
“他能讓我冷靜。老師也該念念。”他回了我這麼一句。
“我拉小提琴就能冷靜。而且,我不是基督徒。”
這種簡單直接的說話方式應該便於他理解吧。
“我知道了。”
雖然同意交換寢室,但實際卻沒有成行。當晚合宿的告別晚會上,藤波君喝了不少酒,最後和其他醉了的同學橫七豎八地就地而睡。
我當學生時也參加過告別晚會,我們的酒量可不像他們那麼差。
告別會上,大山教授致完辭後倉持教授帶頭乾杯,不堪酒量的學生們一小時後就開始群魔亂舞。
有人拿著啤酒瓶當麥克風放聲高歌,有人做著讓女生驚叫臉紅的即興表演,有人意見不和大打出手。
男生們是這樣,女生們也好不到哪兒去,四個姑娘“呀呀呀”地邊叫邊跳在旁起哄,一群人合著夥逼飯島君換女裝,連我也沒放過。
教授和老師早躲得不知踪影,我卻還傻傻地呆在現場看著他們,以防意外。
她們把我拉到『後台』,搶走了我的眼鏡,還幫我上妝。
“呀~,老師,你的皮膚好滑哦~!”
“小~蠻~腰~!”
“假髮。假髮!”
雖然沒有眼鏡看不清情況,但感覺他們還準備了連衣裙。是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嗎?
我反抗不過,只得任由她們擺佈,弄完了還被帶到晚會的大廳和食堂,引得眾人嚎叫大笑,還讓人拍下了照片……啊—天吶—,被耍了。
“喲~,侍女姐姐——。”
說完,那小子突然從背後抱住我,還過分地揉了揉我的胸。
“哇,平胸!”
“胸你個頭!”我一記鐵肘把人擊退。
“跳起來吧~!”
一個傢伙大喊一聲,然後彈起了脫衣舞曲。
“音大生就該彈華爾茲!”我指著他喊道。
“Vienna Waltz,Einsatz!”
然後,有人哼起了《多瑙河之波》,這給了我靈感。
“餵,跳華爾茲啦!沒人想跳嗎?!誰來和我跳,你們好歹是音大生吧,這點膽子都沒?!我數三下,三、二、一”
“我來!”
舉起手,急匆匆跑上前來的,是藤波君。
“你想跳?”
“是的。”
“那來吧。”
“是。”
藤波君的舞技雖然比不上圭,但至少沒踩錯舞步,不愧是學打擊樂的,節奏感真好。
跳著跳著,我漸漸醉了,想起了那雙讓我痛苦不已的高跟鞋,想起了圭教我跳華爾茲,想起了和圭擁舞,過往的記憶一下子湧了上來,讓我忘情。
“啊,老師,慢一點——”
“別怕。步幅小一點。”
“呃,是。”
不料這時曲子終了,可我還沒跳盡興。
“再來一曲!餵,誰接著彈——”
“老師,沒人響應呢。”藤波君故作驚訝道。
“可惡。『反正都是傻,不跳更是傻』,這才是晚會的宗旨吧。”我爆發了,“餵,來個人彈琴!全都跳起來!不跳你怎麼知道華爾茲的美妙之處啊。”
終於有人回應了我,鋼琴聲起,曲目是《皇帝圓舞曲》。水平不錯。
“OK,Stop,Stop,你被採用了。”
我指著鋼琴說,有人噗哧一笑。怎麼?有問題?
“好了,這下全齊了,舞蹈教室開始。兩人一組。沒伴的自己找根拖把。”
學生們一邊嚷著好煩一邊找舞伴。
“藤波君,第一步先後退左轉。”我說,接著提高嗓門:“注意了!首先,站好姿勢。男生們,紳士一點,紳士。”
讓他們看清楚我和藤波君的姿勢,等全體定位後,我繼續說道:“第二步!看好了,男生先出左腳,女生右腳後退,One,換另一隻腳前進或後退,收攏,Two,Three。這一次換女生左腳前進,男生右腳後退,One,收回,Two,Three。就這樣重複。很簡單吧?”
“誒—,老師,再來一遍!”
“好的,跟著我做。男生先出左腳,女生好像躲避似的右腳後退。男方追趕,女方逃避。然後女方左腳進攻,男方倉皇后退。”
我一邊說明一邊踩著四三拍做基本步法,然後想鋼琴方向喊道:“音樂,Start。”
“誒~,老師,還不行啦~!”
“請等一下~”
“邊跳邊記學得快。”
我隨著《皇帝圓舞曲》開始起舞,可幾小節後仍無法和藤波君步調一致。我走側步,他卻在旋轉!
“忘記那些規矩,看著我。再這麼轉下去,你會頭暈的。”
“嗯,是。”
“先練習基本舞步然後再練旋轉!男步One的時候,向前的左腳迴轉,Two,Three時領著女方轉圈!”
雖然現場“哎呀呀”的尖叫聲不斷,但同學們總算學得差不多了。
“好,現在開始加大步伐。彷彿在地板上滑行。”
我認認真真地和藤波君跳完全曲,結束時還彼此鼓掌致意,然後,舞蹈課結束。
“辛苦大家了,特別授課結束~!”
女生們頓時不滿地發出噓聲,看樣子興致正高呢。
“呃,彈琴的,你沒問題嗎?”我問。
“沒問題。”
這聲音,是大山教授!
“咦,是、是老師?!”我大驚。
全場爆笑。
“那誰呀,快把眼鏡還給老師!”河本君叫道。
全場再次爆笑。
第二支曲子開始,老師彈的是施特勞斯,舞蹈教室繼續。因為之前喝了酒,再加上轉圈轉得人頭暈眼花,女孩子們首先撐不住吐了。
“報紙!啊,不對,衛生紙就好。誰去廁所那卷衛生紙來!”
我撩起裙擺收拾現場,等一切結束換了衣服洗了臉回來一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人。
讓還清醒著的學生給地上躺著的蓋上被子,不料女孩子中也有發酒風的。
“守村老師,我們再喝!再喝!”
你,是老頭嗎……穿著短褲,居然還敢盤腿坐。
“你們幾個,把這孩子拉去睡覺。”
“不要啦,人家還要喝——”
“啊—,討厭,熱死人了~”
“喂喂餵,別脫衣服別脫衣服!快,快把她送回去!”
這場騷亂中藤波君也不幸陣亡,躺在人堆裡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才把醉酒的安排妥當,上次這麼累還是Brillant Orchestra的告別晚會時。那是有圭和宅島君幫我,現在卻只有我一人。
“好了,也鬧得差不多了,晚會就此結束——!”
剩下的人圍在一起,愛的鼓勵之後晚會正式結束,我送他們離場。
“好,晚安。別走錯房間哦。”
“晚安,小心樓梯。”
“哇,等等等等!那裡不是洗手間。笨蛋,那是女廁所!”
“姑娘姑娘,廁所在這邊!再堅持一下!”
啊——混蛋,居然喝到吐。要喝就別吐,吐了就別喝呀!
睡在音樂廳和食堂的男生放著不管也沒關係,可女生們不行,我半拖半拉好不容易把她們送回房,還以為全部解決時,突然發現大山教授還坐在那兒。
“老師,你要睡這兒嗎?”
喝醉的人都送去和室了,男生的洋室應該還空著。
“你小子蠻有意思的。”
獨酌的老師遞給我一個杯子還為我倒酒,我嚇了一跳,趕忙也給老師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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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女裝是被學生逼的。這不是我的愛好。”我解釋道。
“很久沒彈施特勞斯了吶。”
老師這麼說道,似乎是覺得臨時舞蹈教室還蠻有意思的。
“我沒想到是老師您來彈琴,實在對不起。”
為『採用』教授擔任鋼琴伴奏的事向老師道歉,但Moai卻並不在意。
“如今的學生吶,做不來即興表演。膽子太小。”老師不滿地說著,順手往空了的杯子裡倒酒。
“您的酒量真好。”
“以前能喝一升,現在不行咯。”
“一升是多了點。”
“藤波君似乎和你很親近。”
“我也沒想到他會這樣。”
“我啊,看到他主動舉手時嚇了一跳。”
“誒?”話一出口,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對老師很失禮。
老師沉默不語,我看看情況,起身準備送老師回房。
“呃,天晚了,老師也——”
“桐之院還像以前那樣頑固嗎?”
老師這麼一問,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呃—嗯,還是老樣子。”
“和藝大時相比倒是圓滑了不少。演奏也有些人味了。”
聽老師一說,我忽然想起圭的那本日記本來,試探性地問:“老師,您曾經有想過放棄指揮這個職業嗎?”
“沒找到工作時,天天都想。”
“啊……”
“桐之院他想放棄了?”老師頗有些看好戲的味道問,隨即哈哈大笑,“哎,潔癖主義的傢伙和商業主義的Samson,本來就合不到一塊兒。”
“潔癖主義……”
確實如此。
“那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藝術家。對自己無法認可的事決不妥協。而且他也不用養家糊口,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覺得,好不容易登上了能展示自己的世界舞台,就這樣放棄太可惜了。”
和Samson Agency的合約,能順利解除嗎?還有巨額的違約金……去哪兒湊這筆錢?
“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職業的世界。成名,也就意味著數不清的工作。雖然能得到求也求不來的金錢和地位,可你知道桐之院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他希求的到底是什麼?”
“呃—……大概是用自己的指揮棒創造出心目中理想的音樂吧。”
雖然圭日記上寫的是和我享受悠閒快樂的居家生活,但我想這應該只是他一時太累了,衝動之下寫的昏話。指揮富士見定演練習,休假時也努力地指導團員們的圭,才是真正的他吧。
老師神情嚴肅:“我年輕時,也曾渴望擁有自己的樂團。我想要做的不是那種臨時性的指揮,而是那種能專心致志做音樂的樂團的常任指揮。”
是啊,指揮這種職業,沒有樂團為樂器根本無法演奏。像我們樂器演奏者,只要你想買小提琴或鋼琴,很容易就能在樂器商店買到。可樂團,無處可買。
只是,圭已經是M響的常任指揮了,也就是說M響是專屬於他的樂團。他不需要全世界到處飛不是嗎?如果是對M響有什麼不滿,我不可能不知道……圭到底為什麼和Samson簽約呢?當初也只是一句『我和Samson簽約了』,事前完全沒和我提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好了,我也該去睡了。”老師說。
我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桐之院今年多大了?”老師掙扎著起身。
“二十六。”我說,想了想,“不,馬上就二十七了。”
對了,後天是圭的生日。生日禮物已經準備好了,就是不知道他打算怎麼慶祝。八月八日是星期六,正好是富士見的練習日,也許只能在回家後喝杯就自己慶祝一下了吧。
“二十七嗎?還年輕呢。”
Moai哼哼,晃晃悠悠邁著步子,我小心地扶他到洗手間,然後送他到寢室。
“紀美子,衣服——”
“啊?”
哇~難道老師吐了?紀美子,是他夫人吧。
“馬上就來。”
不對,老師的衣服都在民宿那邊。唔,先穿我的好了。還沒來得及洗,但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趕緊取來衣服,一看,老師就這麼穿了條短褲,盤腿坐在地上一晃一晃地打著盹。啤酒肚好明顯啊。
“老師,我拿衣服來了。”
老師迷迷糊糊起身,我幫他穿好衣服扣好釦子,還剩褲子了。
“老師,這個腳,抬一下。”
“唔——”
真是的,他在家也這麼衣來伸手嗎?
“好了,可以了。請上床。啊,小心頭。”
扶他躺上床,蓋好被子,總算好了。
看樣子,我只能穿T卹、短褲睡覺了。
脫了長褲,在隔壁床躺下,不想老師在邊上打起呼來,聲音居然是『Do~,Fa~』。
聽著聽著我不覺笑了起來。伴隨著這有趣的固定音程,我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學生們皆是痛苦不已的宿醉樣。
由於來吃早飯的人連半數都不到,於是我只能親自去宿舍提醒他們出發時間。
“十點出發—,請快點準備!十點準時出發—!”
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我走到室外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陽光越來越強,樹枝上的蟬也開始鳴叫起來,不過迎面吹來的風仍帶著絲絲涼意。周邊還有樹蔭。
“好想拉一曲吶。”
說做就做,我取來小提琴。
簡單熱身之後我開始演奏《愛的喜悅》,接著是《幽默曲》……都是和能瞭望淺間山高原景色相稱的曲子,嬉戲般演奏著自己喜愛的小曲,直到九點半才返回合宿所。
回到大廳就看到吉田老師坐在長椅上。
“你挺精神的嘛。”她看著我嘆口氣。
“老師你也宿醉了?”
帶隊老師住的是民宿,看來那邊也開了晚會。
“他們一個個能喝著呢。”她抱怨道。
“幸好我留在這兒了。”我笑道。
十點,第一批人員出發還算順利,可接下來的發展實在讓人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把不顧自己酒量狂飲的半病人們趕上出租車,以為名簿上的人全部送走了,總算能喘口氣的時候,清水老師跑了過來。
“教授走了嗎?”問我。
“誒?呃,出什麼事了?我只顧著學生們了。”
“倉持老師他們走了吧。”
“是,第二批走的。”
……難道? !
我急忙奔向二〇五室,教授果然還在。他穿著我的睡衣,正好夢得躺在床上。
“怎、怎麼辦?!趕得上新幹線嗎?”
相對於我的慌亂,清水老師則冷靜地說:“趕不上了。教授由我負責,守村君,學生們就拜託你了。”
“是,是。”
“車票在岡崎老師那兒。”
“明白。”
回程的新幹線是十一點四十二分。現在已經十一點一刻了,玄關前又沒有出租車。打電話去叫車,對方卻說『十分鐘後才能到』。十分鐘,那就是二十五分才能到,而開到車站還要十分鐘。
“哇~來不及啊……不好意思,難道附近沒有車嗎?!”
最後,還是請舍監開HIACE送我到車站,總算是趕上了。
到了車站,岡崎老師正繃著臉等我,向其報告了教授和清水老師將趕不上列車,我不禁咂嘴:“真是的,那位老爺子比學生還麻煩吶。”
不管怎樣,我終於拿上車票到了月台,顧不得買些土產,直接跑去核對學生人數,上了車又點了一遍,確定沒有學生脫隊……一路照顧著兩個青著臉心情不好的女生,不知不覺就到了東京車站。
“大家辛苦了。沒完東西吧?辛苦了。好,你也辛苦了。”
看著學生們在札機口離去,這時藤波君走來。
他握著我的手,紅著臉說:“老、老師,那、那個,我我我——”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我有戀人了,如果你要說的是這個的話。對不起。”
藤波君頓時垮下臉,望著我思考了一會兒,說:“那我還能找你聊天嗎?我不擅於和人溝通,但和老師你就沒問題。以後還想找老師聊天。”
我點點頭說好。
“只是,我不一定有空。之後我還有兩個演奏會,暑假一結束又是學生實技考試。不過,我也想好好和你談談,只要時間允許,請來找我吧。呵呵,這麼說好像有點怪吶。
總之,我非常歡迎你來找我,就是時間不能保證。 ”
藤波君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明白了。”
那個,現在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
“我把家裡的電話給你。如果是個男中音接電話的話,他是我的室友。我會跟先跟他打招呼,告訴他藤波君會來電話。”
“謝謝老師。”
藤波君鄭重地鞠躬,然後興高采烈地回家了。
好了,我也該走了—--
東京車站中央出口,圭如約等著我。
“我回來了——”朝圭揮手。
“歡迎回家。”圭伸出手。
把行李遞給這位英俊的男士,我說:“可惜來不及買土產。”
“能看見你健康地回來就是最好的禮物。”
“好累啊~”
我坐上附駕駛,係好安全帶。圭也上車,出發回家。
“合宿還順利嗎?”
“唔~,還行。只是教授還留在那裡。都過出發時間了他還在睡。對了,你還記得嗎?藝大指揮科的大山教授。他對你可是印象深刻呢。你入學考試時他就是面試官。本想退休前留下個好苗子,沒想到你在一年級時就跑了,遺憾地不得了。
他還聽過你的音樂會,說你的演奏比以前有人味多了。以後會來聽富士見的也不一定。啊,搞不好已經聽過了。我之前偶然說到富士見時,老師直接問『是桐之院的那個樂團嗎』,嚇了我一跳。 ”
“大山教授……”圭蹙眉思索。
“我們叫他『Moai』。”
圭恍然大悟,“是個子很高,皮膚有點黑,長臉的那位?”
“嗯,沒錯,就是他。他的模樣看一眼就能記住。他說你的入學考試是他退休前最後主持的一場考試。然後痛罵了一頓他的後任,就是教導你的那個什麼什麼教授。老師似乎對你抱有很大期望吶。”
“原來如此。又發現一個我們之間的偶然結合點。”
“沒錯,就是啊~。錄取你的老師再就業時恰好成了我的教授。
還有,Moai這人的想法很奇怪吶。他說音樂家也許無法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必須要有一個伴侶,所以Gay也好Les也好都無所謂!很奇怪的想法吧? ”
“嗯……自由主義。”
“他說同性戀之所以被迫害,是因為他們像蟑螂一樣縮手縮腳,這我不能同意。”
“哦。”
“他說蟑螂被討厭那是因為他們喜歡在陰暗處爬行的習性,這麼說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他幹嘛把我們比作蟑螂啊?
再說了,蟑螂要是正大光明地到處亂竄那不是更噁心嗎?即便是能一下拍死亂竄蟑螂的千姐她們,看到他們飛起來還不是尖叫著逃走。 ”
“我對那東西也不太行。”圭苦笑著說。
他似乎對Moai『光明正大的存在下去吧』的主張持肯定意見,我換了個話題。
“那個,如果有個叫藤波的學生來電話,拜託你接一下。”
“新的個人指導?”
“不是,就是聊聊天,談談心。”我把藤波君的事說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來電話的話,千萬別莫名其妙地把人罵一頓哦。”我拜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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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裡不是有專門的心理老師嗎?”
“好像……有,但總歸是找一個理解自己的人比較好吧。不過我有跟他事先聲明,忙的時候不能奉陪。”
“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分享你的心。”
“是說,我太注意別人了?要說關心程度的話,我對你的關注度可是有整間房子那麼大,其他人不過是衣櫥的一個小抽屜罷了。話說回來,你幹嘛要嫉妒別人啊?”
圭看了我一眼,“你參加的是『強化合宿』吧。”
“你問名稱嗎?叫『Orchestra Study夏季合宿』。”
“原來如此。我發覺你這次回來強悍多了。”
“噗。所以才叫『強化合宿』啊。很遺憾沒能給你留個位子。”
“看吧,真的比五天前強多了。”圭取笑道。
我辯駁:“沒辦法,Brilliant的合宿讓我吃足了苦頭。沒一個好對付的。幸虧我這個『老大』在最後一刻復活。”
“是啊。”
圭笑著點頭,似乎想起了Brilliant時的苦戰惡鬥。
“記得是半年前的事吧。”
“應該更久了。”
“那之後發生了好多事,日子就這麼不知不覺流走了。”
“今晚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嗯。不過,我擔心某個留守在家的人會鬧彆扭。”
“既然是我這個彆扭的男人主動提出的,就請你放心休息吧。”
“真的?”
“真的。還有1小時才到家,放下椅子躺一會兒吧。”
“那我睡了。”
“到了我叫你。”體貼的情人回答道。
圭按了一下控制板,原本的FM電台換成了CD,曲目—--
“是你的《牧神的午後》。又出新盤了?”
“只是由磁帶翻錄的數字唱片,銅管的高音部分不太好。”
“嗯?啊,沒錯。有點尖銳呢。哪個樂團的?”
“波士頓交響。”
“和M響的演奏相比有濃重的美國味,不過還是能聽出你的味道。”
“嗯。”
“巴黎管弦的事怎麼樣了?”
“現在還不知道。”
“漢諾威呢?”
“也一樣。”
“好可惜。確定好了一定要告訴我哦。如果有機會聽你和當地樂團共演法國作品,我寧肯放棄福山老師的演出。”
“既然你這麼說,我一定會拿下合約的。”
圭微笑著承諾,可男子漢端正的臉龐卻有一絲僵硬,我一驚。
那日記本上的話……因為我『單蠢』地為圭的活躍而欣喜,所以圭無法丟棄早想扔掉的指揮棒……這,才是圭的心裡話?剛才的僵硬,就是表現?有可能……
“啊!那個,不用勉強啦。”我笑著說,七分玩笑,三分認真,盡量讓自己表現地自然,“我呀,也許過二、三十年才有資格拒絕可怕的福山老師。難得有你的音樂會,要是不去聽我會後悔地咬碎牙齒。因此,如果巴黎管弦向你發出了邀請,請務必照顧一下我的日程來定日子,不甚感激。”
“我知道了。”圭一副(只要是心愛的你的要求,我都答應)的溫柔表情。
如果圭真如日記本上所寫,那問題就出在他對我的溺愛上。
至於圭為什麼會和Samson簽約,我仍不明白。
圭從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是怎樣的公司。肯定知道一旦簽了約,自己必須與屬性不合的對方打交道,知道這是一次煩惱不斷的苦行。
既然這樣,那圭又為什麼要接受賽倫博格的提議呢……我要弄清楚。是我給了圭壓力,所以就由我把他Samson的牢籠中解脫出來。
我要尋找機會。而且要快。
明明不想睡,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聽見圭說『到家了』我才醒來。感覺自己還流了口水,丟人丟大了。
分隔五天回到家,站在玄關前交換著『我回來了』、『歡迎回家』的kiss。
圭給了我一個紮紮實實的深吻,積聚了五天份的情慾在體內蠢動,可圭卻說等會兒一個人先睡吧。
“沒關係啦,我不是很累。”
“那我就不在外面掛『CLOSED』的牌子咯。”
“啊……大家今天會來家裡練習。幾點了?!”
“還有1小時,足夠你洗個澡。”
“不用了。對不起,我才想起有客人來。”
休息日時富士見眾人會來家裡練習,我真是昏頭了。
“你只是太累了。”圭笑著安慰我,“去二樓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早飯吃過了嗎?”
“沒有。”
“那我正好趁你洗澡的時候做些吃的。”
“我不餓。”剛說完,肚子就叫了起來,“抱歉,能給我來碗茶泡飯嗎?”
“我會做鯛魚茶泡飯。家裡也有材料。”
“那我洗完澡就去廚房。”
“我等你。”
昨天沒來得及洗澡,現在洗完了疲勞一掃而空,心情也好了。
找了件無論富士見什麼時候來都不會失禮的衣服穿上,我來到廚房,圭的鯛魚茶泡飯正等著我。
白飯上是調好味的鯛魚刺身、海苔絲、鴨兒芹和芥末,往裡緩緩倒入開水,魚肉漸漸變白。
輕輕呼口氣,筷子往裡一沾,抿一口。
“啊,好吃。”
“是吧。”
“還有鯛魚的肉汁吶。嗯,好吃好吃。”
呼嚕嚕一口氣吃完圭親手做的大碗鯛魚茶泡飯,好爽,我滿足地放下筷子向圭道謝。
“對了,今天誰會來?”
“你先去睡個午覺。”
“不用啦,吃了飯精神又回來了。”我說。
“哪怕十分鐘也好,請務必休息一下。”圭口氣強硬。
“這是指揮的命令?”
“是,等他們來了我會叫你。”
“好啦好啦。那我去睡一會兒。”
反正我也有這打算,於是我回到臥室,摘了眼鏡躺在床上,倦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原本只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卻不料一覺醒來已是六點。
看一看鐘,“睡過頭了”我一個挺身坐起,卻看見圭睡在邊上,而且還是平常睡覺時的全裸狀態。
“誒?不會吧,難道是早上六點?”
我望向窗外,仍無法判斷現在是晚上六點還是早上六點,不過依圭的樣子,應該是早上才對。
低頭一看,我也是只穿了一條短褲,短袖襯衫大開的模樣。似乎是因為太熱,自己給解開的。
呃,今天是星期六,晚上富士見有練習,所以不會來人……只是,啊啊,還得練琴吶。真想就這麼一直躺下去。雖然心裡喊著起床,可身體卻不願動。懶洋洋地躺著,怎麼也不想起來。
橫臥在床,(再五分鐘就好)我對自己說。抱著枕頭,不一會兒又去見了周公,五分鐘後起床的事忘了個精光。
今天,是圭的生日,因為睡了個回籠覺,醒來是已經是下午二點了,我又睡了八個小時。洗完臉換衣服,心裡想著該先買東西呢還是先練習呢,最後決定快速買完東西回來練琴。
下樓,圭正在琴房練小提琴,我向他表明自己要出去一下。
“去哪兒?”
正為富士見定演的西貝柳斯協奏曲的獨奏練習著的圭,不若讀總譜時那麼精神集中,立刻問我。
“去買些東西。今晚想吃什麼?”
“今天我下廚。食材都已經準備好了。”
“誒,你下廚?可今天是你生日,應該由我來做吧。”
圭放下琴,微微一笑,“你能記得我已經很高興了。再說今天是練習日,不可能舉辦Dinner Party。”
“嗯,也是。不過明天的納涼晚會——”
“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不用擔心。”
“知道了。那我走了。”
圭沉下臉:“去哪兒?”
“說了去買東西。”
“那我開車送你。”
“誒?不用了,就在車站前面。”
“在這三伏天裡自己走過去?”
“我是北國生的,但我不是雪人,不會化的。”
然而圭有自己的理由。
“你睡了整整一天。”歸神情凝重。
我笑道:“中間有醒過一次啦。早上六點的時候。只是後來又睡著了,錯過了練琴時間。”
“你沒照過鏡子吧。如果到傍晚臉色還是這麼差的話,今天的練習不准參加。”
“啊?!我剛才照過鏡子,我很好!”
全身上下好得不得了。
“你合宿時也練習到半夜對吧。”圭責難。
“不這樣哪行。離艾米里歐先生的課不到一周了。一天不練就白費了。”
“所以,我建議你今天在家休息。明天的納涼晚會你也不用參加了,請讓我安心好嗎?”
“……我的臉色真有那麼差嗎?”被圭這麼一說,自己也沒底了,不禁撫著臉問。
“有,而且非常憔悴。”圭說,“我不希望你勉強出門,萬一出事怎麼辦。如果你一定要酒的話,新建的地窖裡就有。”
哎呀,被猜到了嗎?
“這個,今天你生日,怎麼也得乾一杯慶祝一下。等等,你說地窖?”
“廚房的地下新建了一個地窖。”
“不會吧?!”
圭不會騙人。可是沒想到會是地窖,我以為最多只是在地下弄個小型的收納地而已。
“地下很涼吧。”
“因為房屋的基石阻擋了外界的空氣,所以短期儲藏沒有問題。白葡萄酒和玫瑰葡萄酒飲用前需要放冰箱冷藏一下。”
“花了不少錢吧。”
“我交給伊澤辦的,他有分寸。你今晚有什麼打算?”
“呃……既然練習完後才慶祝,那不如就選一些口感清淡的先冰鎮一下。你喜歡什麼味道的?”
“這個怎麼樣?辣味的香檳。”圭跪在地上,彎腰從地下取出一瓶酒。
“哇,好像是年份酒。”
“一九六九年的Dom Pérignon Gold。”
“誒,是你出生前一年的酒?!”
“聽說是為了慶祝我滿月,特意從法國訂的。因為新酒十一月以後才上市,所以選了前一年的。”
“哇……不愧是桐院桐院家的嫡子,連慶祝方式都與眾不同。”
“但是我不能保證它的味道。”
“咦,沒有保存好嗎?”
“這是當初剩下的五瓶中的一瓶,可自那次慶祝之後就再沒有喝過。”
“隔了二十七年的重新開啟,不嚐一下怎麼知道是什麼味。”
我好奇地要死,可是—--
“要不要等三十歲這個整年再打開?五瓶的話,三十、四十——”我掰著手指數。
“嗯,可以慶祝到七十歲。”
“唔?這話聽上去……”
到七十歲,那七十以後呢……真不吉利。
“伊澤和你一樣,也覺得用瓶數來數壽命不好。”
“確實如此。既然都拿出來,不如嚐一嘗吧。”
“那麼——”圭把Dom Pérignon遞給我,“以免它變質不能喝,我再拿一瓶備用。”圭又取出一瓶酒,“辣味的Rose Wine,上等貨。”
“哇。不管哪一個都得配美味的起司才行。”
和這種高檔品相配的起司,只有新宿的地下商場才有。現在去買?
圭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說:“起司的話,冰箱裡有。”
我趕忙打開冰箱一看,裡面有法國的Brie Cheese、意大利的Parmigiano、Smoke Cheese的Scamorza Affumicata。
“OK,全齊了。”
“所以你不用出門買東西了。”圭重申道。
我苦笑著說:“伊澤先生的品味我比不過,看來我只能為你倒酒了。”
圭裝模作樣地說:“很抱歉,今晚我是主人,應該由我來招待你。”
“可今天是慶祝你生日啊?”
“難道我不能以招待客人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嗎?”
“呃,可以是可以啦。”
計劃失敗,我只能妥協。把慶祝用的酒放入冰箱,準備工作完成。
雖然圭的擔心讓我很開心,但定演前的練習漸入佳境,身為獨奏兼首席的我怎麼能缺席練習呢。接下來的二小時我不斷練琴,傍晚吃了圭做的補充營養的中華料理後,一起出發去富士見。
今晚練的是《第五》和《西協》,圭跳過了我擔任獨奏的布魯赫,他可能是考慮到我的身體,但就我來說,哪怕一點也好,我希望能全團練一遍,不爽。
圭擔心過頭了吧。明知道我急著練習獨奏他就是不同意,我抗議,他卻狡辯說之所以不讓富士見練,是因為在家時已經充分練習過了。但對我來說,和獨奏相比,首席的工作才是第一位的,算了,與其跟他生氣還不如多做點事。
身為首席的我,主要責任就是時刻注意全團的音質,留意是否有應該早發現早解決的問題存在。
由於圭對音大生們的鼓勵,她們的水平已經接近大學樂團水準,可這卻破壞了富士見這個團員水準不一的樂團的特點。讓這份不平衡的音樂性不至於影響到樂團音色的統一,是執棒的圭的目標。而身為另一半的我有必要出一份力。
除了處理第一小提琴部部員的演奏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也記在心裡,就這樣當晚練習結束。
對了,雖然主要關注的對像是弦部,但管部也有學生團員,他們和普通學生團員處得併不好。
我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雙簧管的牧村君和圓號的大高君的關係。牧村君好像很懼怕大高君……
成為校音人選的雙簧管新人,只是一位參加過高中銅管樂隊的普通學生,尤其是他的音感根本無法和音大管樂學生相比,這是只有富士見才會出現的意外的不幸。而更不幸的是,雖然牧村君清楚自己的實力,可首席的貝塚先生(也許)並不了解,於是搞得牧村君進退不得。
明天的納涼晚會……找個機會和他談談,如果他來的話。
還是先問問他明天參不參加晚會好了。我趁著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來到牧村君面前,不想卻發現牧村君對我同樣畏懼。
我,做了什麼?啊—,不會是我重新擔任首席,牧村君接下校音後我挑剔他的事吧?看來,這也是個問題吶。
“我找你不是為了練習的事。”
我只是走到他跟前,他就如臨大敵的樣子,我只能盡量放緩語氣。
“明天的納涼晚會,你會來嗎?”
“呃……”
牧村君一副(你為什麼只來問我)的警惕表情看著我,我後悔不該這麼貿然問他的,該怎麼接話呢?應該先偷偷向貝塚先生打聽一下的。
“我想找幾個人幫忙佈置會場。你,願意嗎?”
牧村君稍稍解除幾分戒備,說:“我明天要打工。”
“啊,所以不能早點來嗎?”
“五點半的話倒是……”
“可以嗎?拜託了。你會不會生火?我們正在招募會BBQ的人。”
不行的話我再找其他藉口,賭一把試試。
“沒問題。”牧村君同意。滿臉的自信。
“那我先謝謝了。你知道還有誰會生火嗎?”
“呃——不知道——”
他似乎不太和其他的學生往來。
“咦?怎麼了,首席?”
從洗手間回來的貝塚先生加入進來,我說明天想請牧村君來幫忙。
“啊,我也可以。什麼時候?”
這……這怎麼辦?
“我想找學生幫忙,因為都是些體力活。”
貝塚先生立刻領悟,馬上向管部的男生們發起動員,大高君和另一人表示願意來幫忙,牧村君的臉一下子烏云密布。唔~失敗。
為了我的計劃,我悄悄對牧村君說:“其實,我是擔心你太辛苦,所以想和你聊一聊。”
做好了被牧村君嫌我多管閒事的準備,卻不料他的反應超出我的預期。牧村君紅著眼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髮。
“那,燒烤的奉行助理(注4),到時看你的咯。”
我拍拍他的肩膀,回到座位。圭看向我,我示意(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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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說了對牧村君的打算。今天晚上還是一樣的悶熱,汗水不住地往下滴。
“原來如此。這事我也可以幫忙。”
你只會惡狠狠地瞪他吧。
“反正,我只求你別嚇到牧村君。不可以瞪他,不可以仗著自己高就睥睨他人,更不可以搞突然襲擊。”
“低頭看人這是先天條件所決定的,我無法改變。”圭不服。
“所以叫你別斜著眼睛看人。”我駁斥道,“你的撲克臉,本來就夠可怕的。”
“我微笑著歡迎他總可以了吧。”
“唔,你,微笑著?”
沒見過圭笑臉的牧村君搞不好會更神經。
“我開玩笑的。總之,打開友好模式就行了是吧。”圭故作輕鬆,苦笑著說。
“嗯,拜託了。”我答,“話說回來,我知道貝塚先生是想激勵牧村君,可他卻忽視了對音質高度挑剔的音大生們的感覺,牧村君怕他們怕得不行。”
“這一點,飯田君的做法起到了反效果。”
“啊,是,有這可能。我也曾想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好像是貝塚先生讓他擔任校音時候開始的吧。飯田君還對他說了我不滿他的音程的事。”
“牧村君也很努力,可惜,從高中銅管樂隊起步的他缺少充分的基礎訓練。”
“他也沒來家裡參加練習呢。要不要叫他來?”
“我只學過圓號,無法提供諸如簧片削法等的實用性建議。”
“唔~,你說的對……這種事只能靠貝塚先生了。”
可是,貝塚先生自己也是基於興趣才學的雙簧管,並沒有受過正規的音樂教育,也沒有絕對音感。他看著電子調諧器,苦哈哈削著簧片的身影是富士見最常見的畫面之一。
“不管怎樣,只要能讓他恢復自信,什麼方法都要嘗試。”
“是的。”
“對了,五十嵐君也許會有辦法,微笑先生也是。”
“那就去問問他們?”
“就這麼辦。”
說著說著,正好就到家了。
進門後先向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問晚安,接著把小提琴放入琴房的架子上,然後再去看看洗澡水的情況。有了可定時燒洗澡水的新武器確實方便多了,水的溫度剛剛好。
“圭,洗澡水燒好了。”我喊道。
沒人應答,想是在二樓吧。於是我也上樓去拿換洗的衣物,在樓梯上正好碰見圭,就叫他先去洗。
“不一起嗎?”圭問。
“好,我馬上就來。”
進入臥室,拿上香檳宴會要穿的衣服,取出藏在衣櫥抽屜裡的禮物後我下樓。先到廚房,把禮物擺在圭的位置上,整理一下被壓扁的緞帶,然後才去浴室。
聽水聲,圭似乎在沖洗身體。我摘下眼鏡放在洗臉池的架子上,褪去衣物,打開門來。
“哇,桑拿浴啊。窗開著嗎?”
“開著。”
是開著沒錯,肌膚能感覺到風的流動。可夏天裡的風離涼爽還差得遠呢。
拿起小桶從池中舀一桶水嘩啦啦倒在身上打濕身體,然後往毛巾上塗肥皂。圭正在池子裡泡著,我夏天的時候只在洗完澡後才會泡一會兒,不泡一下的話,汗會流個不停。
等我洗完身體和頭髮,圭也弄起了自己的清潔工作。於是—--
“要不要我幫你擦背?”
“麻煩你了。”
我接過滿是泡泡的毛巾,吭哧吭哧替他搓起背來。
“咦,你是不是變胖了?”
“啊—,有嗎?”
“好像長膘了。”
“這是假期性肥胖吧。”
“要不然呢,你離中年啤酒肚還早吧。”
“嗯,肚子是沒突出來。”圭捏捏肚子說道。
“哈哈哈,你也會在意這個?”我笑道。
“悠季也會嗎?”
“當然會啊。現在都沒時間慢跑,缺乏運動吶。”
“那就找一個能鍛煉腹肌的體位吧。”圭說。
“笨蛋。難道,真有這種體位?”
“騎乘位的話,腹部和背部都能鍛煉到。”
“讓、讓我在上面?”
“可以的話,我希望今晚務必有這項慶祝節目。”
“我不知道——”
原本由圭掌控的Sex,現在換成我……由我主動這樣那樣,怎麼好意思啊?
“今天難得我生日——”圭說得哀怨。
“不、不能、拒絕嗎?”我掙扎。
“悠季,你的臉好紅。頭暈嗎?”
傾身探頭問著我的男人,明知道我是因為那個勁爆的內容才臉紅的還故意逗我。
“好了,洗乾淨了。”
把背上的泡泡洗掉,我趕緊躲進浴池裡。
“悠季,頭髮不洗了嗎?”這人還不放過我。
我背對他:“你說,是你生日對吧?”
“請別生氣。”
“我沒生氣哦。”我道,“我只是討厭你的玩笑罷了。”
明知道我不擅長這種調笑,還—--
“我道歉,請原諒我。”圭語氣認真。
算了,怎麼說也是你生日。
“……來啦來啦。”
我躲進浴池,是因為我那裡起了反應。雖然騎乘位的衝擊想像被圭發現覺得不好意思,但我更不想因為這再被他取笑。
圭坐在小凳子上,我站在他身後幫他洗頭。
“最近都沒去理髮吧。頭髮有點長咯。”
“很難看嗎?”
“那倒也不會,你不覺得扎領子嗎?”
“一直都穿T卹,完全沒注意到。”
“啊—也是,我都沒發覺。”
留心著自己半勃起的那個別碰上圭的背的同時,倒上洗髮水按摩起頭部來。
“您有沒有什麼地方覺得癢啊?”
“啊—,這裡。”
“是—,是—”
我賣力著按摩著,直到差不多了—--
“要沖水咯——”
“好。”
從浴池舀出一桶水沖掉頭上的泡沫,卻不料一不小心碰到了圭的背。圭一震,我知道完了。
“不准笑我,否則要你好看。”
“我不笑。”
嘴上這麼說,可他還是笑了起來。我一怒,把手上最後一桶水噹頭澆了下去。
“噗——”
“好了,洗完了。”
我轉身回到池子裡,圭似乎被水嗆到了,手指按著鼻翼哼啊哼地走了過來。
“幸苦你了。我很開心。”
“嗯。”
“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覺得這樣的你很可愛。”
“你這就是嘲笑。”
“對不起。”
“在一起這麼久了,我還在不好意思什麼呀?”
結婚都三年了。
“不是這樣的。”
溫柔的男中音含笑說,圭從身後圈住我。我挪挪身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懷裡。圭的亢奮就抵在腰間,他伸手撫上我的乳頭,正想繼續下去時被我阻止。
“頭好暈。我們上去吧。”
“吻一下再上去。”
“嗯。”
側過頭,承受圭襲來的吻。輕輕的,然後漸漸加重,在失控前及時剎車。手牽著手,站起身。
“呃……你還想喝酒嗎?”
圭的那個已經準備就緒了。
“去臥室吧。”
惑人的男中音在耳邊引誘著,我的那個立刻站直了。
圭牽著我來到更衣室,兩人拿著毛巾為對方擦拭身體。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我先坦白。
“我也是。”
“誒,為什麼?”
“我看了一下你的日程表,決定把結婚紀念日提前到今天一起慶祝。”
“啊。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沒想到我們重要的紀念日?”
“怎麼可能!我的意思是,一個是我捕獲了世界上最棒的伴侶的紀念日,一個是你降生的紀念日,我怎麼就沒想到要把它們合在一起過呢?這樣,我人生最重要的紀念日不久更有意義了?”
“那麼——”
“嗯,生日快樂。”
“謝謝。”
我們赤裸著抱在一起,品嚐著擁有世上獨一無二伴侶的極致幸福感。
圭準備的結婚紀念日禮物是舒適的真絲睡衣(長袍式樣)。不是市面上賣的那種露小腿的那種,而是優雅飄逸的、長至腳踝的阿拉伯式真絲常服。當然了,是情侶裝。兩片式,前面用類似絲繩的織帶固定。
“第三年是革婚,而絲應該是十二年時的禮物——”
“誒?沒關係啦。呵呵,你穿著像威風凜凜的阿拉伯王。”
“你穿著也很漂亮啊。像美麗的天使,悠季……”
“這話是讚美女性的吧?”
“理論上是,不過——”
“你還是別說了。”
遊戲般滿是甜蜜的玩笑讓我心裡一熱。
“阿波羅般的你是我的所有物呢……”
討厭那一層隔著我們的布料,我抱著這尊有生命的希臘雕塑喃喃自語。
圭也摟著我,輕聲說:“肯托洛伊族(注5)的馬腳露出來了。在把你捋至二樓前,很想拜見一下你的禮物,可是下面的那個——”
“先kiss一下消消火。”
“悠季,你是考驗我的忍耐力嗎?”圭眉頭一皺。
我撒嬌道:“可是,我很想你親我一下啊。”
“你哪裡學來的這招?”
“只能是與你的婚姻生活中吧。”
“如此,我很欣慰……”
相視一笑,滿是情慾的一吻,感受到對方急於結合的興奮感的同時,兩人牽著手來到廚房,獻上我放在桌子上的禮物。
“難道是,你的作品?”
雖然綁著緞帶的樂譜確實是我寫的,但—--
“我哪有那種才能。只是挑了一些想和你共演的曲子抄寫下來罷了。”
圭解開緞帶,翻著三份曲譜,快速掃描了每一曲的標題和內容後,高興地笑了。看來他很滿意我選的曲子。
“是舒伯特的歌曲。《玫瑰彩帶》和《迷孃之歌》對嗎?”
圭直接說出德語標題的內容。
“對。我碰巧在圖書館發現了鋼琴與小提琴編曲的歌曲集。於是就把它們抄了下來。”
“而這是……Spohr的《Concertante für 2 Violine》?”
“雙小提琴的協奏曲很難找吶。”
雖然圖書館裡有,可樂譜店卻沒得賣,只能手寫了。
“嗯……這曲子有點難度吶。”圭嘟囔,然後抬頭看著我,故意沖我笑道:“今後還得仰仗守村老師您的指導了。”
“咳,沒問題。我會'好好'教導你的。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搶過樂譜,重新系上緞帶。和音樂相比,我今晚更想要你。
“我渴了。不喝一杯嗎?”
“不知味道會怎樣,先開六九年的試試吧。”
“我猜酒應該沒問題。”
“雖然覺得可惜,但我想它應該已經醋化了。”
“香檳也會醋化?”
“嚐嚐就知道了。”
用開瓶器拔出瓶塞,“砰”地一聲,瓶塞飛了出去,二十八年前的Dom Pérignon Gold被打開,注入杯子裡的是美麗清澈的金黃色液體。我們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口。
“籲—,Ok。”
“很好喝吶。”
“那麼,我們重來一次。”
“為你的生日,乾杯。”
輕碰酒杯,一口喝乾。
第二杯時,圭說:“為了結下永世之誓的至福紀念日,乾杯。”
加上了四天后結婚紀念日的感謝和祝福,我們乾杯。涼涼的辣味香檳滑過喉嚨,口渴的我們重新倒滿空玻璃杯,再乾,不一會兒,酒瓶就空了。
“玫瑰紅的那瓶也開了吧。”
“把起司拿出來吃怎麼樣?”
“啊,我給忘了。”
圭拿出事先裝盤放入冰箱的起司,我們喝起第二瓶來,最後這瓶也空了。
“啊—,我好像喝太多了呢。”
“偶爾一次無妨。醉了的你,很誘人。”
“要抱我嗎?我在上面。”
“遵命。”
圭搭著我的肩,我摟著圭的腰走至二樓。
開著冷氣的臥室僅有一盞落地燈亮著,我們就穿著絲綢長袍躺在床上,等不及地開始互相愛撫、試探。僅僅是隔著柔軟的布料就讓人覺得性感,更何況布料下是阿波羅溫暖健碩的美體。時隱時現的肌膚,比裸體更能誘惑人。
“啊,圭……圭,別這樣,給我吧。”
擴張著那裡的手指彷彿帶著電流,惹得已屆頂點的身體瘋狂不止,我主動跨上圭的腰,依圭所希望的騎乘位,吞下他的分身。
“啊……啊,不行,要,我要射了——”
“你能行的。”
“可、可是——”
僅僅是插入,我就……啊,忍不住了……
不斷噴出的精液弄濕了圭的長袍,後面下意識的一陣精縮,緊緊裹住圭的堅硬。能清楚感覺到圭在體內不斷漲大,後背不住地痙攣。夠了……真的夠了!
“……啊,啊,啊……”
越過暈眩的絕頂,彷彿死裡逃生般粗喘著。香檳和葡萄酒,把保守的我從頑固的自我意識的牢籠中解放出來,發出了淫蕩的聲音。
“啊啊,對不起,只有我一個人——”
“沒關係。我等會兒也會得到很多快樂不是嗎?”
“呃,唔,嗯。我會努力的。”
我害怕騎乘位,主要是因為自己主動什麼什麼的太刺激我的神經了,拉不下臉來……再說,自己扭動腰部,好像在自慰似的,這樣的我在別人眼裡一定很淫亂吧……這,這是為了取悅圭。
在心裡說服自己的同時慢慢扭動起腰部,圭怒張的龜頭不斷摩擦著G點,這種絕妙的滋味立刻讓我沉迷其中。
“啊,啊,啊,啊——!圭,圭,圭,夠了,夠了——嗯——!”
皺著眉忍耐著快感的男子,一邊急喘著,一邊以炙熱的眼神觀賞著我的痴態,圭的表情,蠱惑了我。好想听他表揚自己。
“吶,舒服嗎?舒不舒服?有、有感覺嗎?”
“嗯,棒、棒極了。”
圭啞著聲回答,沙啞的男中音,讓我欣喜若狂。
尋上他的唇,飢渴地親吻著。
“喜歡你,圭,我愛你,真的愛你——”
“我也愛你,我的悠季——”
圭氣息紊亂地低喃,死命抱住壓在他身上的我,不斷激烈上頂的那個預示著高潮即將來臨。燙人的體液在我體內噴射,我也再次釋放。
“唔……嗯……啊,哈~……”
呼吸困難。心臟嘣嘣直跳。幸福的滿足感包圍著我們。
“圭,圭……”
隨著急促的呼吸,我呼喚著心愛的名字,以頰摩挲著圭厚實的胸膛。
圭彷彿自語般:“……悠季,我心愛的、親愛的悠季……與你相遇,使我的人生有了意義……謝謝。謝謝所有讓我們相遇的事物……啊,上蒼啊……”
圭記在皮革日記本中的東西,不是一時的迷惘,他的自語在我心裡刮起了一陣寒風。
圭,不可以,不可以把我當作活著的意義。
我該怎麼辦?
面對心思比我深,人生經驗比我更豐富的他,我能說什麼?
(我得想想。)
我,如何才能讓這位天才音樂家,停止放棄自己行為……我得好好想想。
“悠季?你睡了嗎?”溫柔的聲音喚著我。
“對不起,”我道歉,從圭身上移開,“對不起,我很重吧。”
“是幸福的重,就算你睡到清晨我也甘之如飴。”
撿起被踢掉的毛巾被,我一邊鋪床一邊說:“我又不是貓。”
說著,拉過圭的手臂枕在上面,圭懷抱我,讓我超級舒服地躺在他身邊。
“累了嗎?”
“嗯,累了。”
“那睡吧。”
“嗯……晚安。”抬頭輕吻一下圭的唇,“我愛你。”
我枕回圭的手臂,(我,真的很愛你。)
不知為什麼,突然很想哭,趕緊閉上眼睛免得圭發現。
你的苦悶,讓我好擔心……
啊啊,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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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九日,星期天。
我們都睡晚了。睜開眼已是八點半,但直到九點才起身。雖然練習緊張,哪怕三十分鐘也不該浪費的,可既然圭想賴床,那我當然配合了。
……圭,渴望和我一起生活的心情,如果能在這個假期裡得到稍許滿足的話,也許就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無可奈何”地工作了吧,對去歐美各國演出旅行的事也會改變看法吧……
我這種小算盤,也許並不正確。
但我把桐之院這個優點和缺點同樣多的俊美男子,當作普通人來熱戀的同時,也把他作為一位能讓人欣賞到感人演出的天才指揮者來喜愛。
擁有天生的好模樣,驕傲的自尊心以及過人的自製力,世人拍馬也趕不上的成就,在我面前卻是個亂吃飛醋,任性的普通男子的圭……
為了和我共同生活,學會了從沒碰過的家務和料理,建立了“家庭生活”這種融洽的擁有與被擁有關係的完美伴侶的圭……
同時也是自信的、唯我獨尊的、讓我跳腳怒吼的暴君男人……
吃慣了高級餐廳美食的舌頭,卻一臉認真地稱讚我在家裡煮的料理是天下最棒的男人……
還有……梳著背頭,擺著撲克臉,滿口敬語,在床上卻絕對是個發情野獸的男人……
可一旦握住指揮棒,天生的音樂性和神賜的才能就能發出不容他人模仿的閃耀光芒……被喻為『藝術界的年輕英雄桐之院圭』的男人。
這一切一切,組成了圭這個男人。擁有多面性的圭,音樂才能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雖然不是全部,但我認為這部分是不可或缺的。
他自己,也一定是這麼覺得的吧。
因為,他發自內心地熱愛著音樂。
否則他也不會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我也是乾音樂的,我能明白。
可是,那樣的圭,現在卻不見了。
如果真讓他一時衝動做了丟棄指揮棒、放棄自己才能的荒唐事,他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總而言之,今天就盡量順著他。因為下午要準備納涼晚會,所以上午就得把練習完成,要不然會忘的。
“悠季?不起床嗎?”滿足了把我當抱枕抱在懷裡的感覺後,圭小聲道。
“嗚,肚子餓了呢。”我假裝被圭叫醒的樣子,“想吃雞蛋行嗎?”
“我最近正在學習水煮荷包蛋。”
“誒?”
“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來做吧。”
“正在學習的話,再吃你不覺得膩嗎?”
“不會。”
“那拜託了。沙拉我來做好了。”
看著圭起床我不禁想到,剛才的對話,主從關係完全顛倒了。
廚房的事原本我是主役,圭是幫手。一開始,圭連萵苣怎麼除水都不知道,只是把洗好的萵苣切切碎就行的簡單沙拉他也不會做。而現在的他,手藝非但超過了我,簡直可以和名廚匹敵。
萬能的圭啊……讓他煩惱,把他逼至絕境的世俗枷鎖……讓他掉進那種圈套的理由是……啊啊,到底是什麼呀?
“今天天氣不錯。”
“好像會很熱的樣子。”
邊聊著邊在淋浴間和洗臉池前打理自己,然後兩人來到廚房。一起做好早餐,面對面坐上餐桌。圭完美的荷包蛋,絕對不輸給偶爾去的那些大酒店。
“我開動了。”
互道一聲,早餐開始。
“嗯,雞蛋真好吃。”
“真的嗎?好像有點老,原本想煮五分熟的。”
“有嗎?我覺得正好。”
“我記下了。”
“這個麵包,味道不錯吶。很正宗。哪裡買的?”
“鐵軌對面的法式餐廳。”
“啊,想起來了,那裡是有賣麵包。”
“好像是他們店裡自己烤的,我也想買一台烤爐,問題是沒地方放。”
“哈哈,你還想烤麵包啊?”
“有台瓦斯烤爐還能做烤肉料理,關鍵是場地。”
“是啊……買的話,還得找人改造一下廚房。有爐子的話,換氣扇肯定不能少。”
老式大廚房的料理區全部做成了料理台和櫥櫃,必須得找個木匠才能更換。
“我想找伊澤商量一下,以後再說吧。”
“啊,伊澤先生今天會來吧。”
“對,說是兩點來。”
“好久沒見了呢。歸國後那次拜訪之外就再沒去過成城。祖父還好嗎?”
“嗯,非常健康。”
“太好了。”
要不要找祖父談談圭的事呢?
前任富士見銀行總裁,和圭是典型的隔代遺傳的桐院堯宗先生,本身就是通曉大提琴的音樂愛好者,當孫子圭決定選擇音樂家這條路時,他站在了圭一邊並給予支持。愛著圭的同時也理解圭,他是最合適的商談對像不是嗎?待會兒問問伊澤先生好了。
“我吃飽了。東西很好吃。”
“我來收拾,你去練琴吧。”
“沒關係,我來幫你。”
一起收拾完後我就到琴房開始今天的練習。中午,吃的也是圭準備的午餐,圭說時間還早,於是就決定兩點前再練一遍好了。
嗚~,這個短句怎麼都處理不好。難道我看漏什麼了?嗯……
突然,看見一輛小型卡車開進院子。我看了看表,哇,快三點了。糟了糟了,伊澤先生一定早來了。
雖然正在興頭上,但還是收了琴離開琴房。
圭和伊澤先生正在廚房裡說著話。
我向伊澤先生問好,說:“送貨的車子來了。”
卡車是出租店的送貨車,帳篷、BBQ用具、折疊桌、啤酒罐、箱裝啤酒杯堆得小山一般。
大家的座位,決定用郊遊用的椅子湊在一起弄個『休息區』。
伊澤先生利落地做著指示,我和圭也去幫送貨人員搬東西,把租來的用品放入各自指定的位置。
“杯子還是洗一下的好。”
“是這樣。”
“對不起,這些是放中間嗎?嗯,全部。圭,抱歉,幫個忙。”
十二個一箱的酒杯共十箱。光洗洗就是個大工程。
“帳篷得幾個人一起才能撐起來。”
“我想還是先放著吧。”
“這種式樣的沒有六個人撐不起來。呃—如果指示組裝組裝的話,我們還是能行的。”
“學生們五點回來,讓他們做吧。”
“BBQ的燒烤我拜託了牧村君。他五點半會來。”
要是來的時候工作全做完了,他可怎麼辦?
“我讓他擔任燒烤奉行,這方面不用擔心。”
“知道了。”
我多半負責家裡的事情,室外的準備由圭負責監督,事先要通知協調好。
“伊澤先生,你指揮起來相當老練呢。”
“本家以前常常舉辦露天聚會。”
“啊,的確,我當初拜訪時也是。”
祖父的生日派對來了很多客人,連院子裡都擺了桌子。
“圭少爺上大學前,每年的夏天,家裡都會舉辦露天聚會。”
“誒,是邀請的朋友嗎?”
“不是。是本家分家的聯誼會。”圭插了進來。
變成三人對話。
“年紀相近的堂表兄弟們聚在一起,相當熱鬧。”
“聽上去很有意思的樣子。”
“我不喜歡。”
“你和兄弟們處得不好?”
“上中學後,那些想巴結本家的分家們的大人們的心思就暴露出來了。”
“圭少爺——”伊澤先生出聲提醒。
“我說的是真的。”圭聳聳肩。
“呃,我們去洗啤酒杯好了。”我企圖轉移話題。
圭和伊澤先生同時阻止我。
“晚會六點才開始,在此之前請去練琴。”
這提議是很誘人,但—--
“今天的練習已經完成了。”
我拒絕,順手搬起一個酒杯箱子。
三個人各自分工,看著正在擦拭洗乾淨的酒杯的伊澤先生熟練的手法,我佩服極了。這時,長谷川先生店裡的貨車來了。 BBQ的肉就由他家負責。緊接著是蔬菜店的車,於是我就和伊澤先生處理起蔬菜來。
如此這般,時針走向五點,“叮鈴鈴”門鈴響了,應該是學生們吧。出去開門的圭也就留在外面指揮學生搭帳篷、佈置場地了。
“伊澤先生,還剩二顆捲心菜,要切完嗎?”
切好的捲心菜裝了滿滿兩個45L的塑料袋,我覺得差不多了,於是就問道。
“麻煩再切一點。撒了鹽後,體積會縮小。”
“誒,不是拿來烤的嗎?”我詫異。
“不是。是用鹽醃漬一下再倒上蘋果醋,當場食用。”
“啊,聽著很好吃吶。可是,這樣一來,切得再細點會比較好吧。”
“現在的大小正好。”
真的嗎,不會太大塊嗎?於是剩下的兩顆被我切得更小一些,可後來才明白伊澤先生才是對的。胡亂切碎的大塊捲心菜,是野外BBQ中一道非常美味的配菜。
順便說一句,獲得好評的醋味捲心菜的做法也相當豪爽。把切好的捲心菜裝進大塑料袋裡,往裡猛撒鹽後紮緊袋口一陣搖晃。然後把袋子拿到浴室,放在浴池蓋子上用手捏捏。等捲心菜變軟後,每袋倒入4升蘋果醋,扎上袋口再搖,結束。
“然後就這麼放著,吃之前再拿出來,味道正好。”
由桐院家資深管家親自傳授的『微酸捲心菜•野營料理風』,在一周後的艾米里歐先生家的湖畔BBQ上再次獲得好評,從此以後,這道名為『伊澤沙拉』的菜成了羅斯馬丁家餐桌上的常備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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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結束了廚房工作後來到庭院一看,BBQ Beer Barden已經搭建完成。
時間將近傍晚,但天色依然明亮,玄關處架起了四方形鐵製烤爐。包著花布頭巾的牧村君和同樣包著花布的五十嵐君二人正賣力地準備著炭火。
拉下了捲簾門的車庫前是兩個帳篷,放著料理的服務桌也已擺好。再邊上的帳篷是提供啤酒之類飲料的吧台。
“歡迎光臨~,接待處在這邊~!”
站在服務台前的小號手裡小姐正向剛進門的團員們大聲喊道。
“請在這邊付款~,三千日元~!是,小朋友一千日元~”
客人陸陸續續到來,伊澤先生趕忙去給吧台服務員付工錢,我叫上身邊的人一起幫忙搬送BBQ的食材和配送來的料理。此間,疊在一起的郊遊椅也被一一擺好,休息區成型。
在天空依舊明亮的下午六點,我們舉起啤酒杯,朝著天空大喊乾杯,納涼晚會正式開始。
團員們基本都來了,很多是拖家帶口一起來的,總共近二百人吧。那麼大的院子被小毛頭們攪得天翻地覆,而休息區則是人挨著人,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奉行,來份雞肉。”
“知道了。”
“這個和這個,還有這半片鮭魚用鋁箔包著烤一烤。”
“哇,好大一條魚——”
“咦,五十嵐君,啤酒沒有了嗎?”
“啊,還有。”
“該換班了,你們也去吃點東西吧。”
“沒關係啦。奉行,要加炭了。”
“知道了。”
牧村君,還是交給五十嵐君好了。年輕人之間比較有話聊。
“守村先生,守村先生!”
在吧台幫忙的川島小姐沖我招招手,示意(快來快來!)。好像那裡有什麼麻煩了,我急忙跑過去。川島小姐要說的是—--
“家里辦晚會,你有向鄰居打過招呼嗎?”
“呃—,怎麼了?”
“從剛剛開始隔壁的人就一直往這邊看。”
說著,用手指了指隔壁,(你看你看)。
我一看,果然是,隔壁二樓的窗戶前有個女人的身影。
“守村少爺,請拿上這個。”
伊澤先生遞來一瓶還沒開封的白葡萄酒。
“可以的話,邀請對方一起來吧。”
“嗯。我去了。”
我試著找尋圭的身影,想跟他一起去,卻不料他在人群的對面,只得我自己去了。
曾因傳閱板而和隔壁家的太太有過幾次接觸,她大約六十多歲,看上去不太好相處的樣子。要是因為我們這邊鬧哄哄而大罵『吵死了』的話,難得的聚會就泡湯了。
出了門,來到隔壁西鄉家門前,按下放置傳閱板的玄關處的門鈴。
是沒聽到嗎,怎麼沒人應門,我再按,還是沒人,正當準備按第三次時,咔噠一聲,門開了。
“呃,晚上好,我是隔壁的守村。打擾到您了,非常對不起。”
門微微開了一條縫,出現的是男主人。
“你們那兒怎麼那麼多人?”先生神情冷淡。
“吵到您了,對不起。”
我道歉,然後解釋我們舉行富士見的納涼晚會。
“富士見……”
“啊,對不起,是富士見市民樂團。呃,就是二丁目那個。”
“啊~”
初次見面的七十多歲老先生,重重點了一下他禿得有點厲害的頭。
“我聽過你們去年的定演。”
“哇,非常感謝!我是擔任首席的守村。”
“幸會幸會。雖說是鄰居,但因為沒機會見面,彼此都不太了解。”
“嗯,這個春天前我一直在意大利留學,桐之院君也因為演奏旅行而經常不在家。”
這麼說是希望能博得對方的好感。
“那個,我們本該事先打招呼的,雖然有點遲了,但,請笑納。”我遞上道歉的白葡萄酒,“還有,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和我們一起聚餐吧。如果大家知道您是聽過我們定演的客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老先生回頭看了看,“誒,你說什麼?”
似乎是在問他太太。
“我是說,既然這樣,那就把我們家的院子也藉給他們好了。就是蚊子可能會多點。”
太太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先生回道:“可是中間有柵欄。”
房門突然大開,太太走了出來,她和藹地對我說:“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請用吧。雖然您家的院子挺大的,但那麼多人一定很擠吧。”
“謝謝您了。”
得到意外的邀請,我趕緊九十度鞠躬答謝。
“餵,老伴,真的是那個廣告的主角。你定演時擔任獨奏沒錯吧。”先生問我。
穿著紅T卹加芙蓉圖案的百慕大短褲這種年輕人裝扮的太太正饒有興味地探頭看著我家的熱鬧。
“你是和別人同住的吧,那一位也在廣告中出現過對吧。”
“是。他是我們的常任指揮。請讓我為你們介紹,請。”
太太高高興興地穿上涼鞋,似乎是妻管嚴的先生跟在後面,我帶著用酒招回來的兩位客人回到家。
馬上向圭介紹了兩位,也說了太太的提議,把夫妻倆交給圭接待,我趕緊指揮人員轉移。
“各位~,『松之間』的各位,我們換一下場地~!隔壁的西鄉先生讓出了自家的院子,請大家往那邊移動~!”
“誒,真的?!”
“謝謝他們了~!”
“抱歉,『竹之間』的各位~!打擾你們用餐了,能否移動一下!”
“啊,是~!”
“要換地方了!起來,起來~!啊,小心杯子!”
西鄉家的先生搭的柵欄隻及腰部,院子裡又有大草坪,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大家興高采烈搬起椅子轉移陣地,休息區頓時擴大了數倍。低低的柵欄也不會對BBQ料理和啤酒的傳遞造成麻煩。
另一邊的鄰居我也去看過了,可沒人應門,正對面公寓里四間有三間沒人。唯一有人的是住一樓的大嬸,這位大嬸常常在外打掃街道,碰見過好多次。先是為自家的宴會道歉,然後遞上賠禮的葡萄酒。唉……後面的住戶能不去就好了。
終於完成了睦鄰工作,我回到會場巡視一下,發現BBQ的肉所剩不多,於是趕緊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存貨。哇,牛肉沒了?就剩沙丁魚串和維也納香腸了,啊,有肋條。
我拿著這些東西走到牧村君的攤位前,看了看,問:“哎,五十嵐君呢?”
“和女朋友在別館吃飯。”
他一邊說一邊快速往烤架上擺肋條,同時翻轉肉片,手勢絕對是專業級的,看來他不需要別人幫忙。
“誒?和美幸在一起啊。那奉行你呢,要吃點東西嗎?”
“我吃得很飽。”
“或者喝點啤酒?”
“呃,不用了。我,酒量不行。”
“那喝烏龍茶怎麼樣?反正我正要去拿啤酒,順便幫你帶點回來。想喝什麼?”
奉行怯怯地說想喝可樂,我就拿來了可樂和自己喝的啤酒。
“這邊是烤好的。首席還沒吃東西吧。”
“嗯,那我不客氣了。啊……筷子和碗在哪裡?”
“我這裡有新的。”翻轉著香腸的間隙,往碗裡放上香噴噴的肋條、茄子和南瓜,遞給了我,“鹽、胡椒、甜醬、辣醬。”手拿著鉗子給我介紹調料,“肉已經撒過胡椒了。”
我夾起蔬菜蘸了蘸甜味的烤肉醬,一口吃掉。
“嗯,太好吃了。你的手藝棒極了。”
“我家是開烤肉店的。”
“在這附近嗎?”
“不是,在西高那邊。”
“誒,西高哪裡?我以前在西高教過課。”
“我知道。哥哥曾是您的學生。”
“真的—?!上過我的課?啊,難道是管部吹單簧管的牧村君?!”
“我是他弟弟。”牧村君說道。
“奇遇吶。”我看著他,“我記得你哥哥喲。會講笑話,很受女孩子們的歡迎。嗯,你們長得真像,真像。我怎麼沒發覺呢?”
“因為我們不是很像啦。”牧村君害羞地低下頭,“老師才是,居然還記得我哥哥。”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教學生。你哥已經上班了吧。不對,那時他是二年級,在上大學?”
“哥哥高中畢業之後就在家裡幫忙。”
“唔,是繼承家業嗎?”
“哥哥的目標是韓國料理連鎖店的社長。”
“有志氣。”
“我們家到父親那一輩已經是第三代了。”
“啊啊,是這樣。在日的外僑工作都很拼命吶。”
“我們已經入日本籍了。”
“這樣啊。在日本打拼很辛苦吧。”
“還好,我家的店生意不錯。”
“叫什麼名字?下次我和圭一起去捧場。”
“金泉。”
“啊,是燒烤的那個『金泉』?!我知道哦,以前和老師們一起去吃過!是車站相反的那條國道上的很大的那家對吧?我在那兒第一次吃到石鍋拌飯。底里的那層鍋巴太香了。”
“呵呵。”牧村君笑著撓撓頭。
“原來如此,是金泉家的兒子吶。”
“怎麼了?”
頭頂傳來男中音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圭一手各拿一個啤酒杯,“吃飽了嗎?”問我。順手遞了一杯給牧村君。好像是烏龍茶。
“你遲了嗎?有肋條哦。”
“吃得很飽,東西很好吃。”
“嗯,奉行的手藝可是一級的。”
這時,似乎還沒吃飽的男同學們朝這邊聚集。
“奉行,還有肉嗎?“
“哦,我要肋條,肋條。”
“等一下,請稍等。”
牧村君快速把學生們想要的肋條切成三塊放入碗裡,“請用。”遞給了圭。
“謝謝。”
牧村君一說完,烤架上的肉瞬間一掃而空。
“吶,就這麼點了?”
“還有香腸和沙丁魚串。”
“沙丁魚串~?!”
“也可以吃蔬菜。你看,看吧。”奉行不容置疑道。
“有沙丁魚串?給我給我。”
竄進來的是市山先生。
迅速拿走一串烤好的沙丁魚串,邊走邊啃還感嘆兩句美味啊。
剩下的沙丁魚和香腸統統被學生們瓜分走了,燒烤奉行可以下班了。
“幸苦你了。燒烤攤很成功。”
此時,學生小提琴手橘同學走來。
“啊,奉行收工了嗎?幸苦了。我那兒有飯糰哦,來來來。”
牧村居紅著臉被三年級的橘姑娘拉著走了。
“作戰成功了?“我問圭。
“成功了。”圭同意道。
“我們忘了跟附近的鄰居打招呼,結果給自己找了麻煩。”
“怎麼說?”
“都沒時間好好吃東西不是嗎?去對面會場看看好了。”
“嗯,走吧。”
我們來到成人組的這邊,看了看四周,我問:“伊澤先生呢?”
“已經回去了。”
“誒—?不留下來吃晚飯嗎?”
吧台那裡只有三個工作人員。
“管家是不能和客人一起吃飯的。”
圭完全一副伊澤先生的矜持口吻。
“他免費來幫忙,卻什麼也沒吃就走了,太過億不去了。”
“伊澤並不這麼覺得,你不用介意。”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只能這麼想了。”
伊澤先生幫了我們大忙,改日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雖然BBQ已經收攤,但其他的料理還剩許多,聚會正走向高潮。自助餐的啤酒、葡萄酒和燒酒還有許多,我們這邊也開始胡侃起來。
“聽說首席剛剛合宿回來?”後藤先生問。
我就把合宿時累死人的“小插曲”講給大家聽,引得大家狂笑不已。
微笑先生拍拍手,示意晚會告一段落,這時已過九點。帶著孩子來的家長們紛紛告辭,女生們不管留下來繼續喝酒、閒聊的人們,徑自開始收拾起現場來。
“別館的各位~本館已經收拾好了,請回到這邊~”川島小姐隔著柵欄高聲喊道。
在西鄉家院子裡喝酒的齊田先生他們,把暫借的院子收拾收拾回到了本館。一起喝酒的西鄉先生似乎戀戀不捨。
使用過的紙碗、一次性筷子和物品包裝袋裝了好幾個垃圾袋,啤酒杯洗好後裝箱,椅子層層疊在一起,還沒喝夠的人離開時商量著要去續攤,我們送走收拾會場的女生們。
“你辛苦了~”
“今天玩得很高興~”
“晚安~”
“辛苦了~”
看著無人的庭院,空空的帳篷,有種祭奠過後空蕩蕩的失落感。
“哎呀哎呀……終於結束了。”
“你辛苦了。要泡澡嗎?”
“還是淋浴好了。我想睡覺。”
走進屋子,交換一下(你辛苦了)的親吻,鎖上玄關後來到二樓。洗完澡,兩人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
明天和後天還有杏奈和小太郎的課,後天星期二也是富士見的練習日,星期三開始富士見進入一周的盂蘭盆休假,我們將飛往意大利。
一想到艾米里歐先生的課,我就想飛奔去練琴,雖然心裡焦急可今天實在是沒力氣了。能量用盡。
為了存儲明天開始的衝刺練習的體力,我恨不能一躺下就睡死過去,可睡神卻怎麼也不來。晚會的興奮感仍然持續著,腦袋裡吵吵嚷嚷靜不下來。
數羊吧。想像著牧場裡的柵欄,裡面是卡通風的小山羊,我“咻”地跳過欄杆,(一隻羊~)開始數了起來。
(二隻羊~)
(三隻羊~)
單調的數數很快就讓人厭煩了,肯定能招來睡意的數羊活動,在數過二十四匹之後被我火大地放棄。
一定有問題。是什麼讓我在此時還在浪費時間?
腦袋裡吵嚷著的東西現出原形。
是焦慮。是沒時間為艾米里歐先生的課練琴而產生的焦慮,它不斷地紮著我的心。想要平復這種焦慮,只能去練琴。
我看了看身邊的圭,確定他已經熟睡了,於是悄悄下床。踮著腳離開二樓,小心地打開琴房的門,再輕輕關上,開燈。突來的燈光刺激到了眼球,眼睛火辣辣的,一邊眨著眼睛緩和不適一邊取出小提琴,調好了弓,擺好調諧器,我開始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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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曲子完成的差不多了,我才停止連睡覺都嫌奢侈的苦練,可換來的卻是老師『你拉得很痛苦』的評價。
“我直到你做了充分的練習,可這應該不是你原先預定的曲子吧?聽上去就像個學生在拉自己不擅長的曲子似的。”先生嘆息著說道,又問:“悠季是不是不喜歡這支曲子?練習地不快樂嗎?”
先生繼而說我是在作繭自縛,本該是作為一年級老師去教育學生的,卻反過來被學生教育,提醒說我這種狀態是無法給學生們做出好的示範的。
是啊……事情就像先生說的那樣。
想一想,我只是為了不想被艾米里歐先生責罵才拼命練習著布魯赫。把大學時那種為了應付魔鬼老師的恐怖教學而拼死地練習,當作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直到現在。
雖然當初也是因為抱著『不被老師罵』的心態才得以順利畢業,可是……
先生之所以說『一年來我這兒上一次課吧』,其實是為了看看離巢的我到底飛了多遠……因為『我期待著』你的成長,所以『來讓我看看吧』 ……因為這先生才對我說『我等著你的到來』,而我卻會錯了意。
我只想著用二年內弟子生活學到的本領,拉出一部屬於我的特別作品,作為對教育了我的先生的回禮,然後問先生『我拉得如何? 』
這句『如何』除了是擔心自己能得幾分,合不合格外,更多的是一種試探,試探我是否能獲得表揚,能否自豪地說『我拉得不錯吧』。
當然了,也可能得到讓人洩氣的嚴厲批評,但憑我的練習方法,我有自己去反駁。
所以我……真的『作繭自縛』了!
作為演奏家我還不夠成熟,但我畢竟已經不是學小提琴的學生了。應該清楚認識到,無論是魔鬼的福山老師,還是世界級大師的艾米里歐•羅斯馬丁先生,都已經把我當作一個(勉強)可自立的“小提琴家”。
拼死地練習,不是為了逃避老師責罵的完成任務似的練習發表,而是能否讓老師聽到一場出色的,發自內心贊一句『不愧是我的學生』的演奏。
我是為了讓老師喊一聲“Bravo”這讓人興奮地挑戰才練習的。
明白了嗎,守村悠季!絕不能再忘記。
第二天,徹底檢討過的我請求艾米里歐先生再給我一次機會,聽一聽改變了態度的我的布魯赫。
先生的評語是“和昨天相比有了相當大的進步,只是那個巴赫還有不足”,我立刻明白了。
這次的教訓就是既要保證學生的指導,也不能放棄身為小提琴手的自己,要牢記在心,準備接受下次挑戰。
對了,在Villa Palazzo的兩天裡,一直興奮地等待我們到來就能好好玩一場的瑪利歐君,帶著我們釣魚、爬樹、探險,也讓我們體驗了一把孩子失踪的焦急,託他的福,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到處搗蛋的暑假生活中。與無法跟上小孩子的精力,疲於奔命的我不同,圭似乎玩得很高興。
在回去的飛機上,圭坦白了原因。
“我,可以說是沒有童年生活的人。那種到處亂竄、到處惡作劇的快樂記憶,我沒有。”
“是吶……我也想不出那樣的你。反倒是你年紀小小,卻人高馬大地坐在教室裡的情景很容易想出來。”
“如果我小時候能充分享受過那樣的自我解放,也許現在就不會變成只會以權威主義的外殼來守護脆弱的自己的人了吧……”
我清楚明白這是次極其重要的內心表白,可他突然說起這個……大概是因為和瑪利歐君玩得太累了吧。
所以—--
“誒?你是這樣的人?”
我半真半假地問……可聽上去怎麼像是在嘲弄圭呢?
而圭卻說那是因為我沒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一個人暗自嘆息著。
果然如那本日記上所寫的,圭覺得我把他當作完美的偶像而一味崇拜著,為了不辜負我,於是決定痛苦地隱瞞下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真想對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崇拜你的優點,但不是盲目戀愛似的『只看得見你的優點』的偶像崇拜。你的缺點、短處我都看在眼裡。雖說情人眼裡出西施,缺點也會變得很可愛,但我很清楚你不是個完美無缺的人。我也並不期望你稱為那樣的人。
正因為你也有缺點,所以我才愛你。不是完美無缺才更有人味,更有魅力,而我這個伴侶也有了存在的意義,所以你盡可以在我面前做你自己……我想說的僅此而已,可現在卻不適合說這些。
總得說些什麼,依圭的克制心,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想說,卻不知說什麼好。
我默默握住他的手。哪怕一點也好,我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緊緊握住圭的手,像抓救命稻草般。
“呃,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但是,我喜歡現在的你。”
然後就該進入正題了,可是—--
“謝謝。”圭回道。
這麼一來,我也說不下去了。
我痛恨起自己的口拙,平時一套一套的,怎麼關鍵時刻出問題呢。
意大利回來的第二天,富士見盂蘭盆休假結束,我們正式進入定演前的特別練習期。
“管部,這裡還是太慢了!Stop,Stop~!只有管部,從第四小節開始。”
“不行,不行,要用舌頭來控制!Stop,剛才的地方重來一次。尤其是圓號,麻煩你努力一點。離定演只剩十天了。”
“Stop~!第二小提琴,注意聽音。要是想按自己喜好來演奏,請乘早離席。前四小節開始。”
圭嚴酷地指揮著衝刺練習,不斷向團員們強調著『離定演只剩XX天』。
在緊張地準備著定演的同時,圭也在為即將到來的音樂季做自我訓練。完全沒有玩樂時間,出了富士見的練習之外,每天早上到下午,半夜到黎明,不間斷地埋頭猛讀總譜。
“第幾天了,你是不是每天只睡二、三個小時?”
雖然我也忙著布魯赫的練習,可看他每次都是累到極點才在床上爆睡的樣子,讓本不插手他工作方法的我忍不住擔心起來。
“我有保證必要的睡眠時間。”
說了等於沒說。
“我是擔心你才嘮叨的。”我回道,“秋老虎本就讓人吃不消,你現在這麼蠻幹,入秋了怎麼辦。你想讓音樂季開天窗嗎?”
圭氣得鼻孔大張:“我心裡有數。”
態度極不可愛,於是我反問:“誒,真的?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圭訝異地看向我,顯然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問,臉上陰晴不定,像是被人戳到痛處似的。
我說道:“即使你拒絕那些討厭的工作,我們也不會餓死。雖然僅憑M響和我的工資無法過上奢華的生活,但與其讓你累出病來,我寧可過窮日子。和你的海外實況CD增加相比,我更希望你多多現場指揮M響或富士見。真的過不下去了,我們還可以在院子裡種菜。
所以,你不能重新考慮一下秋天開始的工作安排嗎? ”
圭笑了。彷彿扔掉了龜裂的撲克臉似的,不可抑制地大笑,讓人摸不著頭腦。
“你看了日記。”圭笑著揭穿我,“不過,剛才的話,是真心的吧。”
“當然了。”意料不到的新局面,我高興地回答,“大衛那邊的工作,要是不喜歡就踢了吧。我打心底里討厭他們。”
“主動解除契約需要支付巨額的違約金。”
“那個莫名其妙的賠償,不能賴賬嗎?”
“打官司我肯定輸。要是不賠償的話可能會被判刑。”
“那好啊,讓我做連帶保證人,然後我們一起進監獄好了。二個人一起,帶上小提琴,二、三十年一會兒就過去了。”
“悠季,悠季!”
圭抱著肚子狂笑,邊笑還邊擦眼淚,“我不會讓你那樣的。”
“我可是認真的。”
“嗯,我知道。謝謝你。”圭想忍住笑卻怎麼也不成功,煩惱的同時還是說:“托福,我很高興。謝謝你。”
“不客氣。”我順勢回答,“你總是覺得我迷戀的是有名、有錢、有地位的國際巨星的你,今天終於能解開這個誤會了,真好。”
“我沒這麼寫過。”圭怒目圓瞪。
“開玩笑的。”我親吻圭下拉的嘴角,“今晚開始,要按時睡覺哦。”
“好。”圭點點頭,突然沒了表情。
“嗯?怎麼了?”
“啊—,沒事。”圭否認地搖搖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其實,絆住圭的,是自己是否真的因為喜歡音樂才選了這條路的疑問。
而我卻不能告訴他。第六感告訴我,現在不是時機。
未來的路該怎麼選擇,這是圭的問題,圭的決定。不是說我不能提意見,但圭的想法與打算該由他自己決定。
所以,我也不知道未來怎樣。雖然圭99%不會捨棄指揮棒,但也許會從現在大展身手的舞台抽身離開。
那時,我該怎麼辦……到時再說吧。
我只希望圭幸福,這一點很清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反正我已經做好了下地種田自給自足的思想準備。嗯,應該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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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五),特別練習日。七點十五分練習剛開始不久,一聲巨雷,外面下起了雷陣雨,市民中心一帶停電一小時。沒法子,大家只能一起觀賞閃電了。一小時後市民中心恢復供電,算是體驗了一把小規模災害事件。
八月二十九日(星期六),總彩排。依會場的安排,我們只能在十二點半到二點進行排練。一邊刁難(笑)負責場地的大高君一邊商量舞台佈置,最後只來得及彩排西協。
接著,八月三十日,星期天。
下午一點全員集合,正式演出的一天由此開始。空氣中瀰漫著緊張與興奮交織成的獨特氣氛……今天是富士見一年一度的盛大演出。隆重、熱鬧,好似祭典一般。
依前天商量的結果排好演奏席,下午三點最後彩排按計劃進行。
有三家音樂雜誌派來了記者,打算為『指揮•由之小路貞光小提琴獨奏•桐之院圭』的西貝柳斯協奏曲取點材。因為對方想拍些演奏時的照片,所以就讓他們趁著彩排拍些照,但失敗了。 “咔嚓咔嚓”的快門聲,影響了彩排效果。
上半場的曲目是哈恰圖良的芭蕾《加雅涅》的選曲《馬刀舞曲》,由歸獨奏的西貝柳斯《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以及由我獨奏的布魯赫《G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下半場是貝多芬的《C小調第五交響曲『命運』》。
我覺得圭的西協放在上半場的最後比較好,也這麼建議他。依上面的順序,他得一會兒指揮一會兒獨奏,很麻煩。可他堅持說『上半場的主角是守村先生』,於是就成現在這樣了。因為富士見是大家的樂團,所以他不願搶風頭。
快五點時,彩排結束,準備開場。團員們在六點前完成了吃飯及換裝,六點半開場時的接待和引導員準備就緒。
“快看,快看,守村,等候開場的人已經排成隊了。”
忙得汗流浹背的微小先生招呼我,我走上前偷偷一看。
“哇,有一百人了吧?!”
“門票全部售完,站票也肯定賣完了。明年要不要加開一場?”
“晝場•夜場?”
“嗯,嗯,星期六夜場,星期天日場。怎麼樣?”
石田先生一副(我知道自己在說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的害羞表情撓頭。
我說:“如果圭策劃的富士見音樂廳建成的話,那就不是夢了。月例演奏會之類的都將成為可能,不是嗎?”
“哈哈哈,不可能啦,不可能啦。”石田先生擺擺手。
“不,我是認真的。”我說,擺出密談的姿勢向石田先生坦白:“雖然還在『假設』階段,但其實,圭有跟我說過今後的工作可能僅限於M響。”
而且,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
“哦。”石田先生一臉平靜,“為什麼……”
他望著我,眼睛深處是200%以上可靠的成年人的洞察力。
“他的潔癖主義忍受不了Samson的利益為最高準則的做法。”
“說得也是。”石田先生重重點頭,“桐之院君是有著堅定審美意識及強烈自尊心的,真正意義上的純血貴族。他和拼死努力賺錢根本搭不上邊。”
接著,微笑先生放低了嗓音試探道:“我只在這裡說,老實說……在聽到他和臭名昭著的Samson簽下經濟合同時,我嚇了一跳。我知道有些傳聞並不一定是真的,很可能是無根無據的誹謗中傷,但Samson經常在三年內就把大肆宣傳捧紅的巨星榨乾丟棄的傳聞,我覺得很有可信度。”
“啊……我也這麼覺得。”
大衛•賽倫博格先生和『妖婆』米蘭達夫人,雖然不像是壞人,但若沒有精明的商業頭腦又怎麼能在音樂界稱霸天下呢,看著像是好人的人未必真的善良。
“圭最初也非常警惕這點吶。”
可是……究竟為什麼要和他們簽約呢?已經決定就任M響常任指揮了,根本沒必要再去賣身。難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隱情?
“守村你也很辛苦,我們是朋友,有事你可以找我們幫忙。”微笑先生說得認真,然後拍拍我的肩,“也許我們沒什麼本事,但想幫忙的心是真的。雖然我們力量微小,但作為桐之院君的候補樂團,我們會全力支持他,只要說一聲就行。”
“怎麼會是候補樂團呢!”我笑道,“對圭來講,富士見比『天下第一的M響』更重要。我們的富士見才是『My Orchestra』,不用妄自菲薄。”
“嗯嗯。”微笑先生愉快地笑著,“桐之院君能和我們一塊兒享受愛好,我們真的很高興。但是,本業和興趣參雜在一起真的好嗎?”
留下這句話,洞察力驚人的我們的負責人先生快速離去去處理其他事物了。
“……的確如此”
我低喃,也跟著返回自己接待總指揮的工作。一看表,離開場只剩五分鐘了,急忙回到自己的崗位。
第一步開場曲《馬刀舞曲》被奏響,緊迫的樂句讓人為之一振,想發揮刻苦練習成果的團員們勇氣大增。
第二曲《西協》在交換了指揮後開始。在向觀眾們對激情的《馬刀舞曲》報以的掌聲點頭回禮後,圭走下指揮台,把指揮棒交至走上前來的由之小路君手中,脫下自己的燕尾服,露出白色背心。接過我遞上來的瓜乃利輕輕調弦。雖然整個過程有些長,但觀眾們見此情景既好奇又期待,在底下低聲討論,現場依然很有氣氛。
負責廣播的美幸在圭調完弦後適時播報:『第二曲,西貝柳斯作曲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小提琴獨奏桐之院圭,指揮由之小路貞光。 』
準備好了的圭和代理指揮•由之小路一起向台下的觀眾點頭行禮,觀眾們鼓掌,我們在由之小路君的指示下準備。平常演出時看不到的白襯衫、白背心加黑褲子裝扮的圭,修長的身形與年輕的外貌格外地吸引人,有些觀眾不顧禁令按下相機快門。
接受圭親自教導的由之小路君的指揮,雖然沒有圭的高雅、優美,但總體上的明快還是繼承了下來,作為學生指揮算是場出色的處女秀。
順帶一提,由之小路君是穿著燕尾服,戴著禮帽,怀揣金色懷錶、手執象牙柄手杖,這麼一路搶眼的乘著電車和公車從家來到會場,很可惜帽子和手杖不能帶上舞台,浪費了他一次展示的機會。
對了,圭的獨奏,他還是沒克服運弓時的壞毛病,下弓時的音略微有些不穩,也沒有100%發揮瓜乃利的音色,不過那富有情感的演奏能讓觀眾得到充分的滿足。
聽得出,他是駕著雪橇,疾馳在通往我們家的雪道上,讓人有點不好意思。這描繪出具體影像的演奏,是以“我”這個第一人稱所做出的音樂表現,因此直接感受到的是“我”的所思所想,(原來是這樣)我暗暗思索。
至今為止,無論什麼曲子我都是以第三者的身份來詮釋,其實我也可以用這種方法表現吶。不過,得先完成今晚的演出才行。雖然很像試一試,但用布魯赫做實驗太危險了。
被圭自嘲為趣味企劃的西協讓觀眾們驚喜萬分,喝彩聲經久不息,圭在觀眾的掌聲中穿上外套,返回指揮台。
……我的布魯赫似乎被人遺忘了……但不管怎樣,還是要努力。
下定決心的我從首席位置氣力,可討厭的緊張感讓胃一陣抽痛,好想吐。一邊安慰自己(只要開始拉琴就會好的)一邊深呼吸。一直都是這樣,所以不用擔心。
我架好琴,隱約還殘留著圭寶格利餘香的瓜乃利忠實地表現出了我的練習成果,客人們的反映也很不錯,但演走完我仍有不滿。
看了圭的演出,讓我明白以第一人稱投入演出是我一直以來所欠缺的。我的布魯赫要從頭修煉。不,巴赫也好,《雨之歌》也好,迄今為止所學過的曲子全部都要修整。
為我們的假期劃下最終樂章的富士見定期演奏會給了我許多啟示,演奏會最後在好評中落幕。慶功宴依例在加蘭多舉行,團員們互相吹噓著超出預想效果的《第五》,而更讓人高興的是,水和油終於融合到了一起。
去年的慶功宴上成人組和學生組各自為政,但這次(和去年一樣是自由入座),成人組和學生組混座在一起,我和圭隱隱聞到了成功的味道。
“成功了吧。”
“成功了。”
舉起杯子,輕輕一碰以示慶祝,我們多事的夏天終於要結束了。
明天就是八月三十一日了,日曆將改為九月一日,那也是圭的音樂季開始的日子。我也是。雖然七號才開學,但邦立奇怪的一開學就要舉行前期實技考試的日子就在眼前,所以明後兩天還得給學生們補課。十月十日的福山門下的發表會也要開始準備起來了。
“又要忙了吶。”我嘆息道。
“是啊。”圭也苦笑一聲,“可是你這個暑假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不管怎樣,今後一起加油吧。”
“嗯。”
雖然捨不得每天都是星期天的暑假結束,但是,嗯,加油吧。
想就這麼靜靜的和圭一起喝酒的願望,被神崎美穗的突然闖入打破,憂鬱的氣氛也消失無踪。
真實的,酒是飲的,不是灌的,明白嗎!餵,不准你抱圭,放開!
END
注1:表示從有記號的地方開始重複
注2:豐田某款車
注3:福澤諭吉,明治時期著名思想家及教育家。一萬日元上的頭像就是他。
注4:奉行:武家時代的職銜。
注5:人馬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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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完全沒想到圭會有這種想法。
他,真的想……丟棄指揮棒?作為新進嶄露頭角,正走紅世界的天才指揮,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啊,不,也許有。每月往返歐美二次,一到了目的地就馬不停蹄地趕場的他,因為總是板著張撲克臉,所以很難察覺出他的疲累。
夏休前的那段時間,他累到不行,所以才萌生了丟棄指揮棒的念頭吧。
桐之院圭這位二十當頭,奠定了自己地位的古典音樂界寵兒,在他抽屜深處的日記本里,寫下了『音樂並不快樂』。
自問著『我為什麼成為指揮? 』,說『是為了世俗的成功?是為了反抗桐院家的功利心?如此,我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在以極激烈的措辭痛罵了Samson Agency的商業主義後,總結道『演奏會原本是藝術音樂的一種媒介,用來共同分享一期一會的崇高感動,現在卻變成了以門票銷售來評判好壞的show business。 』
『想想,我也許真的走錯路了。職業指揮所帶來的非凡成就,和我期望的幸福相差太多,我陷入了不幸的漩渦。成了成功的職業指揮後,卻離我最嚮往的,和心愛的悠季平淡安樂的生活越來越遠!
這嚴重背離了我的初衷,必須盡快解決。否則我將失去和如同我靈魂的悠季最重要的紐帶——對繆斯的共鳴。
我很明白事情的緊急性,之所以還沒丟棄已經墮落到DS(注1)的指揮棒,那是因為悠季他發自內心地為我的『活躍』而高興。
悠季他,沒有世俗的金錢慾和權勢欲,只是單純為我的成功而高興。背叛那樣的悠季太過於殘忍。可我的忍耐已到了極限。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扔了指揮棒,扔了它』
日記到這裡突然停止。是沒寫,還是不想寫呢……是因為時間來不及而忘了合上日記本?
這篇獨白的後續,也許還有機會知道,也許沒有。
這篇日記,是圭在音樂季結束前的演奏旅行時寫的,而我則是在一個半月後的昨天,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發現了它。我原本收拾著大學樂團合宿所需要的行李,因為找不到健康保險證,於是在家裡翻箱倒櫃,很意外地翻到了這本日記。
本不該偷看圭的隱私,但本子敞開著,心裡又愧疚又好奇,最後還是看了起來,沒想到會發現如此驚人的東西。
這本日記,大概一直以書寫時的狀態敞開了一個月,直到被我發現……也可能是心裡不平憤怒的怨氣已經發洩完了,不想寫了,於是就隨手扔在抽屜裡。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圭要捨棄指揮棒的話是氣話吧……不可能是真的吧。這位繆斯賜予凡間的孩子,天生是指揮家的男人,產生這念頭的原因居然是『我自身能力不足』。他一定會被全世界的fans扔石頭的。
不過,既然日記本是這麼寫的,那說明起碼在當是他有這種想法。唔~……有機會問問看好了,不過也可能是自找麻煩……在想想。
“悠季,悠季!時間不早了,還不走嗎?”圭在玄關喊道。
“就來!”我回答,使勁拎起鼓鼓囊囊的行李包。
行李那麼重是由於里面半數以上是樂譜。一捆捆的紙當然重了。
再拎起沙發上的琴盒,我向外走去。
這時琴房門被打開,圭看了一眼,說:“除了小提琴就只有這個包?”
“嗯。”
“我來拿吧。”
“沒關係,我可以。”
“我來吧,反正我手空著。”圭一把奪走我手上的包,掂了掂重量,皺著眉問:“這麼重,怎麼不用行李箱?”
“方便隨身攜帶。”
我想拿回包,可圭卻徑自往前走去,似乎是覺得我腕力不夠。他輕輕送送走至玄關,停住腳,轉頭看我。
“要去五天四夜吶。”
“嗯。七號晚上回來。行程表有復印給你吧?”
“是。可以的話,我幫你把行李運到合宿地吧。”
“那可是輕井澤啊。”我拒絕。
圭他想送我去合宿地。雖然乘車是比較舒服,可我不得不拒絕。我是合宿的帶隊老師,一旦學生們在東京站新幹線札機口集合,我的工作也就開始了。
“當初我也該念邦音的。這樣,我就可以以OB的身份和你同行。”
這位應屆考取藝大,以不符合我期待為藉口,在一年級中途退學的天才男嘟囔著,看著這個只有我知道的孩子氣的圭,我不由好笑,傾身邀請他履行出門前的kiss (這是圭定的)。
因為是五天四夜的kiss,我做好了激吻的準備,可等我拉過圭,卻只得了個唇貼唇、平淡無味的親吻。
“哎……我明白你的不高興,我也知道在乎世俗眼光甚於你心情的我,是個冷血的情人。可是你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喜歡合宿的人啊,別人肯定會懷疑的不是嗎?”
“是啊。我已經清楚見識了破壞我們寶貴愛情生活的,抓住了我深愛的『小提琴家守村悠季』弱點的『恩師』這種麻煩的存在。我高興與否並不重要,請你按自己的意願做吧。”
“你怎麼這麼說呀。”
說話間,時間已來不及,再不走就趕不上集合了。
“哇,出發出發。”
談話結束。
圭強烈要求送我到車站,我只得接受,行進中,我似乎睡著了。
“我們到了喲。”
好像有人在搖我的肩膀,我睜開眼。
“啊—,對不起,我睡著了。”
“上週講習的疲勞還沒消退嗎?”
“嗯~……星期六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好好休息。哎,沒辦法。好了,我得走了。”
“回來時我也來接你。”
“Thankyou。等等,來家裡自主練習的人怎麼辦?”
“你永遠是第一位。”
“那你可得想個好藉口。”
我們是戀人的事,對來家裡練習的大部分富士見團員皆是秘密。像『去接疲勞歸來的妻子』這種外出理由,放在普通夫婦身上別人只是一笑了之,可放在我們則正相反。對外我們一致宣稱兩人是分攤房租的室友,為了不露出馬腳,一言一行都得倍加小心。
圭一臉(你放心你放心)的表情,我有點擔心,但時間已容不得我多想。
“謝謝你送我,我走了。”
說完,我下車,走至車尾從後備箱取出行李,等通過札機口後,我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圭還在那兒。我有點不好意思,揮揮手,轉身投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新幹線入口走去。
參加合宿的學生總共八十六名,此次行程的總負責人是大山聰教授,不過實際負責的是我們這些講師。雖然也來了兩個副教授,但他們的主要責任是照顧教授,嚴格說來,這三人更像客人吧。
真正總攬學生事宜的是資深小提琴科講師——清水老師,據傳明年將將副教授。我和其他兩位講師則是擔任其助手。
“來一個學生簽到一個,然後再發車票讓他們去站台候車。守村君,你負責簽到。岡崎老師和吉田老師負責發車票。就按照報導順序發。”
我到達時,集合點已來了十幾個學生,因此我立刻開始工作。車站大廳很小,不能滯留太多人。
喊一聲『早上好』,引起正在交談的學生們的注意。
“請報一下你們的年級和名字,等會兒發新幹線車票。簽到完的人去領車票,然後到站台候車。車票是指定席,千萬別走錯站台。
是三年級的石橋君……好,Ok。宮島同學……了解。河本君……咦,四年級? Ok,好了。後面的人,跟上。 ”
名簿共三頁,我翻著紙張給到達的同學簽到。雖然集合時間比新幹線發車提早一小時,可仍有學生遲到,不知他們能否趕上。
“守村君,還差幾個?”清水老師問。
我數了數未簽到的人名,“還差五個。”
離發車時間還剩二十分鐘。
“給他們打電話。你們誰有手機?”
“我有。”
“我也有。”
我和吉田老師雙雙舉手。正當我們取出手機準備給未到的人打電話時,終於有一個趕來了。三年級的勝木小姐。遲到原因是同時拿著大提琴盒和行李箱行動不便。
“下次還是背登山包吧。”我說。
對方泫然欲泣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容,她應了聲好。雖然對她的長裙和細跟涼鞋也有意見,但這次算了。
四年級學生是第二次參加合宿,所以連女生也是牛仔褲加帆布鞋,而需要搬運大型樂器的低年級也是實用至上的背包族裝扮。
我們給餘下的四人打電話,卻沒人接聽,這讓帶隊的我們焦急不已,趕忙商量遲到者的解決對策。索性那四個人在最後一刻趕上了。一個是睡過頭才遲到,其他三個塞車。
“好了好了,快去站台。只剩七分鐘了。”
確定所有學生皆過札機口後,我們也跟進。哎,行李好重。
“清水老師,到車上再點名嗎?”
“是啊,現在來不及了。”
耳邊傳來岡崎老師和清水老師的對話,我不禁懷疑(有這必要嗎)。又不是小學生的社會科實習。 Orchestra Study是三、四年級才有的選修課,學生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大人了。
好不容易到了站台,發現已經可以登車了,我們急忙找尋自己的車,可越急越找不到。
“七號車在那邊。”
登上車,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小提琴往行李架上一放,行李包置於腳邊,接著馬上跑去點名。由於學生的席位並沒有集中在一起,且不是按名簿順序發的車票,所以確認全員都上了車也成了一件麻煩事。
等我點完名向清水老師報告『全員到齊』時,廣播里傳來車輛即將抵達熊谷的播報聲。
“輕井澤出來還得還出租車吶。”
“是啊。到時又要忙了。先做一個適當劃分,然後再給車票,讓他們自己去合宿地。”
“大提琴得一人一車。”
“如果有輛大巴接送就好了。”
我和邊上的吉田老師聊了起來。木管科長笛專業講師的吉田小百合是位三十多歲的女士,有點像富士見的川島小姐。她的左手無名指戴著一枚戒指。
廣播里傳來下一站就是輕井澤的預告,清水老師這時發布指令,讓學生們下一站下車。
(唉……)我暗自嘆息。轉身卻看見同車的學生們聊得正歡,完全沒注意到廣播,我急忙跑過去提醒。
“下一站就下車咯。下一站下車。停車時間很短,請提前準備,別落下東西。下一站下車,下一站——”
把所有人通知了一遍,學生們卻是一副(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的表情,可等我看見面對面打迷你麻將的三年級學生時,還是大吃了一驚,看來清水老師的判斷是對的。
九十多人拖著大件行李同時下車花了不少時間,搞不好會影響列車時刻表吧。
雖然幾乎叫上了當地全部的出租車,可仍是分三批才把人送走。大山教授和兩個副教授,以及負責在合宿所點名的岡崎老師是第一批,等殿後的我們達到目的地時已是一小時後的事了。把慢慢騰騰、到處亂跑的學生塞入出租車後,整個人累得跟狗似的。
當我們到達位於南輕井澤幽靜的半山腰的合宿所時,我和吉田老師已經累癱了。
迎接我們的合宿所大嬸做事相當麻利。
“沒人了吧?你們是最後兩位了吧。行李請先放在這裡。是的,午飯後會帶你們去老師的宿舍。”
合宿所最多能住九十人,因此帶隊的老師只能住在附近的民宿。
服務員大嬸不容分說地把我們趕進食堂,坐在堆滿了前批學生吃完的餐盤的桌邊,不管怎樣總算是吃上飯了。
“呃,二點開動員大會,接著馬上練習嗎?”
一邊看手錶一邊緊張吃飯,喝一口飯後濃茶,順帶確認一下日程安排。
“我們走吧。”
離開餐廳時已經十二點半,我們拎上行李前往民宿,一點半前還得趕回這裡吶。
“真夠趕的。”吉田老師苦笑著說。
我附和著說的確如此。
合宿所和民宿之間又輛HIACE(注2)負責接送老師。說是附近,其實是『農村標準』的附近,五分鐘車程。有些東西必須隨身攜帶,所以放下了換洗衣物後,還得拎上包回來。
我放下行李早早回到大廳等待,而吉田先生掐著一點半的點準時出現,早知到我也在房裡休息一會兒了。我真笨。
在邦立音大,冠有樂團兩字的公認團體有十個左右,而這也意味著他們有校方的支持。我曾參加的弗洛伊德樂團就是這圈子中的一個。但作為教學方式之一的Orchestra Study只有三年級及其以上的才可申請,成員皆是些想早點學習樂團相關知識的,以加入職業樂團為目標的學生。
雖然也有人是到了三年級才轉Orchestra Study,可一般來講,大多數人都會留在樂團裡。因為這樣在履歷裡就有曾參加大學公認樂團的經驗,再說和一周一次的Orchestra Study相比,樂團的活動更頻繁,等同於實踐練習。
不過,我加入弗洛伊德的時候差不多也加入了富士見,對弗洛伊德而言,我是個只會在夏季合宿和定演前才出現的幽靈團員,等到三年級我被任命為富士見首席,就無法再繼續弗洛伊德的活動了,於是為了出勤率,轉而選擇了Orchestra Study。拜此所賜,被當年也帶隊的大山老師記住了,直接導致這次被徵來當助手。
總而言之,我既有弗洛伊德的合宿經驗也有Orchestra Study的合宿經驗,可以說是非常了解合宿了……而事實是,我錯得離譜。
各分部的學生(尤其是三年級聲)一團糟。
弗洛伊德和富士見的各分部皆有一個首席率領自己的隊伍,而這個Study Orchestra,各部雖然有『領奏者』,卻缺少首席。
領奏者是教授依成績制定的,因為上課的演奏練習全部由教授或講師指導,所以他或她用不著輔佐指揮選定分部人員,當然也沒有身為首席要照顧部員的意識了。
因此,帶隊的我們得一一照顧好這些“客人”。
但返過來想想,我三年級參加樂團合宿時也是一個情形。所謂的Orchestra number也就是一周一回在課堂上碰個面而已,整個氛圍和一周三次以自主練習為中心的弗洛伊德完全相反。當時的我,也一樣無所適從。
用館內廣播把學生招集起來,各分部全員集合,動員大會開始。
首先是大山教授講話,接著是介紹擔任助理工作的我們,然後由清水老師說明日程安排及注意事項。講師依科目不同分配負責的小組,但弦樂部有寶田副教授在,我被分到了打擊樂部。
大會結束,學生們搬動椅子想排成練習隊形,但因為不知道怎麼做只得呆呆站著,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我們老師也一樣啊。如果是富士見眾人的話,他們一定會主動詢問怎麼做而不是呆站著。
我看著他們,心想著也是一種學習呀。練習即將開始,可作為卻還沒排成,沒辦法,我請示清水老師。
“那個,我可以下場指揮他們嗎?”
“可以,拜託了。”
所以說,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早說嘛。白白浪費時間。
我拍拍手,學生們看向我,我開始指示。
“各位,以我為中心!對,以我站的地方為中心。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已經決定好位子了是嗎?那中間誰來?沒有嗎?隨便哪個部都可以。
我看看,前後左右的間距還行嗎?譜架呢?長笛的人在哪兒?好了,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就位。 ”
學生們依言坐好。弦部的位置一旦確定,木管和金管也就有了方向,然後只要把椅子排排好就行了。
看著學生們做完準備工作,我退回牆邊的講師席,接著指揮科副教授倉持老師登上指揮台。我上學時倉持老師還是助手吶。
大山教授時從藝大退休後返聘來邦音的,是名譽教授,快七十了吧,可以算是老禦大吶。也因此練習的指揮基本由倉持老師負責。
唔……對了,大山老師認不認識圭呢?圭比我低一年級,教授來邦音是……假如他現在六十八、九的話,那應該是我一或二年級來的咯?雖然圭沒提過,但兩人也許有些關係吧。如果正是他把揚言『沒什麼可學』的圭踢出學校的話,那他對我不會有什麼好印象吧。
這位大山老師正坐在離我一個空位的地方,等學生們校音時主動和我聊了起來。
“你還是學生時相當木訥,有時甚至感覺不到你的存在。”
“呃,是吧。”
“呵呵,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學生吶。”
哈哈哈……您想說什麼呀?
我和這位長臉、高個子、皮膚黝黑、綽號『Moai』的老師真的沒怎麼說過話。
“我知道你,是因為電視。”
“哈?”
“那個可樂廣告。先註意到你的,是你上學那會兒擔任我助手的倉持君。倉持君記得你喲。”
“是這樣嗎?”
“然後他就告訴我,我以前的學生上電視了。平時見了面也想不起來的人,托電視的福,算是徹底記住了。”
這話不像是在誇獎我,但—--
“謝謝,那個,這是我的光榮。”我答。
“什麼啊,對你來說是災難吧。被迫來到這裡就是出名的代價吶。”
說完,Moai哈哈大笑,我喜歡上了這位老教授呢。再說上學時也並不討厭他,雖然和在其他大教室碰見的老師,彼此一樣沒什麼接觸。
教授好像說完了,我轉而看向學生。
對作為各專業三、四年級的選修科目而來參加的樂團而言,音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團隊合作。看樣子,大部分的三年級和一些四年級生很很明顯是初次經歷樂團演奏。
倉持老師喊著注意聽分部的音,學生們不禁看了一眼指揮棒。注意力一下子飛向了『看指揮』,而忘了聽。
這錯誤太明顯了,我不由笑了出來,不巧引得了教授的注意。
“你除了在廣告裡擔任過首席,還有其他什麼經驗嗎?”不顧練習得學生,大聲問道。
我以盡量不打擾練習的音量答:“大一開始在當地的業餘樂團活動。”
“哦,哪個地方樂團?”
“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呃,就是那個二丁目樂團。”
市內有兩個同名樂團,雖然我們叫對方市民樂團,稱自己是富士見,但一般講到富士見樂團,還是指市民樂團。
“二丁目,是桐之院指揮的那個?”
我偷偷瞄了一眼教授,確定Moai沒有不高興才回答:“是。就是那個富士見。”
不料教授突然變臉,咬牙切齒地說:“一看到那蠢貨裝腔作勢的臉,我就恨不得朝電視扔煙灰缸。”
哇,太驚悚了。
“呃,那個,聽說桐之院君是藝大出身,難道是老師您的學生……?”
“要真是我學生,我就直接沖他扔了。那小子一年級時擅自退學。本想在自己退休前給自己留個紀念,沒想到須藤蠢得讓人給跑了。”
唔……呃……風向變了?
“那個,也就是說,桐之院君的入學考試是先生審查的?”
教授點點頭,惋惜地說道:“那小子確實有驚人的才能。不敢相信他僅憑自學就有這等功力,是貨真價實的天才吶。因此我鄭重拜託了後任的須藤要他好好培育他。
可是須藤那傢伙,沒什麼主見。居然讓人跑了。不但沒有教育天才的肚量,還丟了老師的顏面。
你應該知道那小子退學的理由吧? 『沒什麼可學的』。須藤的愚蠢讓自己丟盡了臉。 ”
教授一副(你真該看看)的表情說道,看起來對圭並沒什麼不滿。
“話說回來,那小子能如此活躍,也有你的功勞。”
“誒?”我不明所以,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
“老頭我,自覺是有藝術夢想之人的親人。”教授打著官腔。
“……嗯。”
我聽得一頭霧水,卻只能附和。
“可是人啊,無法獨自活下去。”
“呃,是,是的。”
“所以,我認為,Homo無罪,Les無罪”
噗——!
不能讓人看出破綻,我只得擠出微笑:“這、這個看法,很開明……”
教授從頭到腳掃視了我一遍,說:“藝術家不開明,那就只能模仿別人了。”
“是、是,確實,如此。”
“所以,你們也繼續相親相愛下去吧。啊?”
說完,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那個,我、我和桐之院君——”我結結巴巴,不知怎麼說。
“怎麼,還沒公開啊?光明正大的來,光明正大。日本的法律又沒規定不准同性相愛,再說在明治政府的那個富國強兵政策提出『增產報國』前,男色是武家——”
“老、老師,請饒了我吧。”
我不能用手塞住老師的嘴,只得低頭求饒。
“我們也經歷了不少事,但像老師這麼想的卻沒見過。”
“哼。搞不好是覺得我多管閒事。”老師不滿地哼哼,雙手環胸,翹起二郎腿,“知道為什麼蟑螂比害蟲更讓人討厭嗎?嗯?很少有人討厭螢火蟲,可蟑螂卻是所有人都討厭。知道原因嗎?”
“呃……因為外表?”
“錯。蟑螂的顏色和獨角仙一樣,形狀類似龍蝨,可不管是獨角仙還是龍蝨都深受小朋友的喜愛,只有蟑螂卻讓人討厭。”
“哈……”
“這是因為它總是在陰暗處悄悄出沒。這種猥瑣的行為令人不快,所以讓人討厭。你不覺得嗎?”
“啊……”
是說Gay就像蟑螂一樣躲在陰暗處?因為在意旁人的眼光進而畏畏縮縮的態度招人討厭?
“老師,這話——”
“是謬論,我知道。”
教授沉默下來,我嚥下嘆息。教授的話,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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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團經過短暫休息之後繼續練習,直道傍晚五點。因食堂太小,所以學生分成二批去吃晚飯。沒有輪到的人可以先去洗澡,不過去洗的似乎只有女生。
我以為帶隊老師只要等晚飯結束就可以回民宿休息了,沒想到居然還有值夜。每天留兩個老師,以防晚上學生出狀況。負責頭一天值班的是我和吉田老師。
“因為女學生很多,所以吉田老師也要值班。”
對清水老師的解釋,吉田老師倒也接受了。順帶一提,老師是和學生住一塊兒的。是六人間的宿舍。
“早知道這樣,我就把行李留這兒了。”一想到還得乘車回民宿取行李,我不禁抱怨道。
吉田老師也跟著嘆息:“清水老師總是這樣吶。做事沒有計劃性。”
“吉田老師以前也參加過合宿?”
“這是第五次了。每次都這樣。”
“如果事前商量一下,會免去不少麻煩。”
“那明年就由守村老師來組織吧。”
“我?!”
“你做事很有條理,一些小細節都能注意到。”
“沒有啦,你過獎了。”
話說回來,要是由我來定行程安排,我一定會把值班表寫進去。
“守村老師很擅長管理學生吶。”
怎麼說?
“排椅子啊。唰唰唰就安排妥當了。”
“那個啊,那是因為在業餘樂團經常做的關係。我們的練習場地是市民中心的大會議室,所以每次都要排椅子、收椅子。”
“不可多得的人才吶。”
吉田老師說得認真,我不知怎麼回答。
“對了,回到民宿後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想洗完澡再來。”
“啊,好。這點時間,即使沒人在也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說是這麼說,但在合宿所玄關門口等車時,心裡還是不由得擔心。萬一出了事,可所有帶隊老師都不在的話,那就糟了。
於是我說,還是取了行李就回來吧,可吉田老師一臉嫌惡。
“我討厭公共浴室。”
心裡不禁感嘆這個人也很任性啊,我只得說:“吉田老師你慢慢來沒關係。我來監督學生。”
“真的?那我不客氣了。我可不想和年輕的女學生比身材。”
果然是女人吶,我笑了出來,未免對方覺得我笑得詭異,我解釋道:“不好意思,女性都會有這種擔心嗎?”
“哎,你們男人沒有嗎?”吉田老師反問。
“我自己是一直在澡堂洗澡。附帶浴室的公寓太貴了。”
“沒想到還有這麼辛苦的生活。”
“會嗎?因為宿捨不能演奏樂器,我都是去附近的河邊練習。”
“你是拉小提琴的吧?不怕有濕氣嗎?”
“呃—,和這相比,逃離老師的怒吼才是最要緊的。”
“哪個老師啊?”
“福山正夫教授。那時他還是副教授。”
吉田老師好像不認識福山老師。這也正常。我自己也認不得其他科的老師。
終於,HIACE來了,回到民宿取了行李後我立刻回到合宿所。我分到的是207室。拎著行李快步走到房間,可屋裡一個人也沒有。
“都去洗澡了?”
那我也去洗吧。雖然高原比東京涼快,而且合宿所也有空調,但來時出了一身的汗,襯衫都臭了。
帶上睡衣、毛巾這些洗漱用品,來到一樓半地下的浴室。老遠就能聽見裡面鬧哄哄的,人一定很多吧。更衣室架子邊的置物籃幾乎全被人佔了,但是,算了,還是洗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籃,把東西都放進去後我開始脫衣服。整理一下籃子,把浴巾放在最上面,然後帶著洗澡用的毛巾推開浴室大門。嘈雜聲穿過玻璃迎面撲來,(好吵)我皺皺眉。
室內的熱氣使我的眼鏡蒙上一層水汽,擦了又起擦了又起,但所幸還不至於讓我看不見。左邊是淋浴,右邊是浴池。
淋浴那裡滿是人,我只得想浴池走去,這時,有人叫住了我。
“老師,這兒沒人!”
“啊,Thankyou。”我轉過身,邊說邊擦掉眼鏡上的水汽。
“呃,是四年級的河木君?”
“是我。”
在哪兒呢……啊,那兒。旁邊果然有個空位。
我走到那兒坐下。既然找到了位置,那就不需要眼鏡了。
“老師的視力不好嗎?”
“是啊。亂視加近視。少了眼鏡就沒法生活。”
從桶中汲起水往身上淋。
“這個是天然溫泉哦。”
我主動答話,卻不見有人回應。往邊上一看,河本君正在洗頭。
於是我也開始洗了起來。拿起肥皂搓身,倒上香波洗頭,最後洗臉,結束。我重新帶上眼鏡,把用過的凳子和桶清洗乾淨,隨即走向浴池。亂哄哄的學生一群群離開,浴室安靜下來。
雖然硫磺味的泉水很燙,但我還是把整個身子沒入其中,只留出頭部。輕輕揉著因行李過重而僵硬的肩膀,“嘩啦”一聲,邊上來了個人。
“老師你演過Splash•Cola的CM對吧。”
說話的是河本君。
“嗯。看著電視裡的自己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
“真的?我可是一下子就認出老師你了。”
“那個造型太引人注目了啦。”
洗掉臉上的汗後鏡片也不再起霧,終於看清了河本君的樣子。外貌正是時下最流行的美少年,也不怕生,想必很受女孩子的歡迎吧。演奏的樂器是雙簧管。
“那個廣告裡的演員,都是些了不起的演奏家吧。”
“是啊,除了我以外。他們都是年輕有為的獨奏家。”
“擔任指揮的桐之院先生也是位極具人氣的指揮吶,不愧是Splash。演出費應該不少吧?”
“呃—,怎麼說呢,我不太清楚現在的行情,我也不是很在乎這個。”
說完,我站起身。再呆下去就煮熟了。正當我準備跨出浴池時—--
“老師你,光著身子的樣子很性感呢。”
“誒?”我驚訝地望向他。
河本君的視線似乎停留在我的股間,我用手擋了擋,跨出浴池。
“沒有你這樣誇獎別人的吧。一般不都是說你身材很棒之類的嗎?”我反駁。
“可是,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性感啊。”河本君回答。
如果是應屆入學的話應該比我小五歲,不過他大概是把我當成了來實習的學生講師什麼的了,所以才敢這麼開玩笑。
“怎麼可能,別說笑了。”
再這麼下去一定會被他取笑,我裝作去拿浴巾趕忙離開。想了想,難道他是聽到了Moai老師的話所以來嘲弄我的?
等等,昨晚應該沒留下吻痕吧? !啊,混蛋,應該先檢查一下再來的。
走進更衣室時已有兩個人在換衣服。我站在電風扇前擦乾身上的汗,不一會兒,河本君也來了。
“啊—,熱死了。”
“這邊請。”
我讓出電風扇,擦掉不斷湧出的汗水,然後開始穿衣服。套上短褲,正準備穿睡褲時,突然感覺有條毛巾在給我擦背。
“嗯?”
我轉頭一看,果然是他。全身只穿了一條短褲的河本君正在我身後給我擦背。
“後背上全是汗。”
他說著,手上動作也不停。也許他喜歡照顧人吧。
“呃—,Thankyou。雖然在裡面泡一會兒不一定能止住汗,但不泡一下的話又不舒服。”
“這個,是蟲咬的嗎?”
他的指尖點著我脖頸某處,我手一顫。
“呃,泛紅了?”
“有點像吻痕吶。”
拼命告訴自己不准臉紅,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只覺得臉上火辣辣一片。別自露馬腳!
“是,是蟲。是被蟲咬的。”
這口氣聽著自己都覺得心虛。
河本君訕笑道:“雖然覺得不大可能,但真的挺像吻痕的。”
“呃,不會吧。”
趕忙穿上睡衣,用浴室的電吹風吹乾頭髮,心裡盤算著下次值班時還是在民宿洗澡吧。後天還得住這兒,就這麼辦吧。
走至走廊立刻覺得涼快許多,可不一會兒又出汗了。上到一樓穿過玄關大廳時,正好碰到學生們成群結隊地準備出門。男男女女大約十個人,是弦部的四年級學生。
“出去散步嗎?”我問。
學生們看向我,女孩子們竊笑道:“老師,你的睡衣好可愛。”
“呃,有嗎?”
只是普通的條紋而已。
“明天六點就得起床,熄燈前一定要回來哦。”
雖然知道他們聽不進去,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提醒。
“去完吧。”
目送著趁著傍晚微涼而出門遊玩的學生們遠去,我回到房間。屋內仍舊沒人,我掛號毛巾,把要帶回家洗的衣物放入塑料袋里手好,然後帶上小提琴離開了。
今天還沒碰過琴,本想去音樂廳練琴,但過去一看大音樂廳成了乒乓球場。然後我轉去中廳,不了那裡正在開聯誼會。教室的門又都鎖著,我找不到工作人員,也不知道門鎖在哪兒,裡面是空著還是有人在使用。
沒辦法,只能返回房間。我剛開始熱身,吵吵鬧鬧的隔壁就有人不滿了。
“吵死了,到外面去拉!”一個男子怒吼道。
他麼該不會是在喝酒吧?
我放下琴來到隔壁,門反鎖著,我敲敲門。
“餵,屋內禁止飲酒。不准違紀!”
門裡突然安靜下來,“沒喝酒—”
裡面如此回答,可依舊沒人開門,事實很清楚。
我無可奈何,苦笑著回屋,噴上防蟲劑後拎著琴來到合宿所的院子。
夜空中繁星點點,一眼望不到邊。不愧是輕井澤,涼涼的晚風比空調房舒服多了。
我心情極好地開始今日的練習,直到覺得老大難的布魯赫練得差不多了才回房,那時已過了二小時。不過時間還算早,才九點半。要是在家的話,我肯定先休息一會兒再接著練,但這裡是合宿所,三十分鐘後就將熄燈,我得在熄燈前給學生點名。
放好小提琴,那上房間分配表,準備確認是否所有同學都已回到宿舍。
二樓有五間男生宿舍,剩下的三間及整個三樓都是女生宿舍。在音大,女生人數佔六到七成,看房間的分配就能明白。
吉田老師也該回來了吧。不過分手後就沒見過,於是我先跑到三樓,敲敲老她住的301室房門。
“打擾了。吉田在嗎?”
裡面傳來“我在”的回答,告訴她要開始點名了之後,我立刻返回二樓。三樓禁止男生出入。
“三十分鐘後就要熄燈了,所有人都回來了嗎—?”
“是,都回來了。”
“明天六點就得起床,可別睡過頭。”
“知道了。”
“好好休息吧。”
五個男生寢室全轉了一圈,可有人在的只有兩間。大概是住在一層的朋友吧。說起來,去散步的人還沒回來嗎?
想了想,我跑到乒乓球室和聯誼室,把裡面的學生都趕回去,碰巧守衛先生在管理室,於是就問他外出的學生回來了沒,教室的鎖是怎麼回事。守衛先生回答外出的學生都已回來,鎖是內鎖,推不開就說明里面有人。
擔心教室裡可能還有學生在練習,我敲敲了隔成三間房的教室,確認是否上了鎖。三間房都是空的,但C室裡明顯使用過的紙巾讓我驚了一下。該不會……是一對戀人留下的吧?哎,來就來吧,但要小心點吶。教室裡是沒有垃圾桶,但玄關大廳裡有啊。
不久,熄燈時間到,想夜聊的估計正聊著吧。不管怎樣,反正學生都回來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他們都已是大學生,沒必要像中學休學旅行管得那麼緊。熄燈點名這種事,好像有點多餘。
回到207,同屋的五人都睡了。可是……屋內一股酒臭味。
我帶上小提琴來到一樓的A室繼續練琴。教室有隔音設備,拉到半夜也不會影響學生。
雖然覺得自己狀態相當好,拉到天亮也沒問題,但到了十二點還是回屋睡覺了。
看著同學們千奇百怪的搞笑睡相,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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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傍晚,清水老師在餐桌上感嘆今年合宿的天氣真是老天保佑。去年因為颱風的關係一直在下雨,學生們悶得發慌。
之所以這麼說,主要是因為晚上有煙火晚會。學生們自發集資,買了些小孩玩的煙火。我們每個帶隊老師也各捐了一千日元,大山教授更是豪爽地掏了張諭吉(注3)。
煙火晚會直到八點,天變暗了才開始,雖然男生們的惡作劇讓女生們厭煩,但好在沒有人受傷,也沒引起火災,總算留下了一份美好的夏季回憶。
像這種自由活動,很容易看出誰和誰是一對,我看出四對,但吉田老師說有六對。她可真厲害。
順便說一句,Orchestra Study的合宿成果令人驚嘆。有一個詞叫同甘共苦,吃住在一起確實讓同學們有了默契,這一點如實地反映在音樂中。
不過,那種僅在教室碰個面的人際關係,雖然因合宿變得緊密,但仍有矛盾在。
最嚴重一個的,就是雙簧管的片科君和單簧管的高見君之間的不和,這兩人動不動就吵架。
今天已是第三天,大家都很疲累。遷怒與爭吵時有發生,甚至有女生被欺負到哭,不過片科君和高見君的問題更嚴重。我碰巧見過一次,完全就是兩個敵對幫派的不良少年在互相較勁,邊上的女孩子很怕他們會打起來。
據河本君的情報,這兩人之所以誓不兩立是因為其中一個搶了另一個的女朋友。
還有一個麻煩就是打擊樂部的藤波君。由於他態度惡劣、總是給別人添麻煩,所以團員們相當反感此人。
我是打擊樂部的負責老師,不能不管。雖然我努力想讓他融入群體中,但你說一句他就能回三句,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不懂看風向。
“我為什麼要讓出自己的樂器?定音鼓原本就是我在演奏,再說除了我以外沒人會調音。那種人只會敲敲響板不是嗎?他們沒有擺弄定音鼓的技術。”
話是沒錯,但—--
“依樂曲不同,可能有兩、三個人負責十幾種打擊樂器的情況對吧?我知道你的定音鼓音色美妙,但其他的樂器你也得練習啊。”
“我有在練。家裡有一套定音鼓。”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合宿等於上課,樂團裡的定音鼓每個人都有權使用。”
“連調音都不會的人不需要這種權利。”
“不是吧,大家都是學打擊樂的,不可能不會調音。”
“尾山同學學的是木琴,堂島學的是太鼓。”
“不是,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只練定音鼓的話——”
“我的專業就是定音鼓。”
“可這樣你很難進樂團工作。”
“我只練定音鼓。”
這位怎麼說也聽不進別人話的藤波君,晚飯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裡,沒有參加煙火晚會,與此同時,有兩方人不約而同地來找我抱怨。
先來的是打擊樂部的兩名團員,他們非常氣憤藤波君的我行我素。接著來的是藤波的四個室友。
那兩名團員找到遠離人群,一個人在玩線香花火的我,問能不能和我談談。
“我們實在受不了藤波君。”
說話的是尾山同學,想成為一名木琴演奏者,正準備去留學。她之所以來參加Orchestra Study是因為想在能獨立發展前,先去樂團謀生。是位考慮相當周密的有志於成為一名獨奏者的姑娘。
“我們決定無視那傢伙。”堂島君小聲補充道。
他是位大哥哥似的人,可現在卻是一臉嫌惡的表情。
“他……是有點不合群。”
身為老師,我也不好直說和藤波君講話簡直是對牛彈琴。
尾山同學同情地看著我,說:“不是有點,是完全不合群。老師你現在這麼說,等以後就……對吧?”
尾山同學問堂島君,堂島君點頭表示同意。
“那傢伙,三年級時就因為這被自己班的同學排擠,而我們也沒法和他相處下去。倉持老師也早就死心了。”
“呃—……所以,我應該趁早放棄?”
“我的意思是,老師你太溫柔了。”
哈哈哈哈,我被一群小朋友安慰了。
“我看起來很消沉嗎?”
“大概這麼一點。”
尾山同學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公分的長度,被她這麼一說,我好像是有點消沉了。
“怎麼說呢……我呀,不喜歡自動棄權。好像自己輸了似的。如果倉持老師也放棄了的話,藤波君的鐵壁也許真的打不破吧。”我苦笑著說道。
那兩人看了對方一眼,堂島君說:“倉持老師很乾脆得就放棄了。大概是看透了吧。覺得和藤波糾纏下去純屬浪費時間。”
呵……原來老師這麼容易被學生看透吶。不過,倉持老師的確是那種只在上班時間工作的人。
“那個,如果讓你們去跟藤波君學定音鼓……不願意是吧?”
兩人又互看了一眼,這次是尾山同學開口。
“這個方法倉持老師試過了,對藤波君不起作用。”
“呃,是嗎?”
我想的別人也想到了。哎呀呀……
這時,第二組人員一副無論如何也要找你談談的氣勢向我走來,尾山他們見狀識趣地走了。
“呃,是關於藤波的事,很重要。”
是是,我明白。
“我們能不能換寢室?”
說話的是第一小提琴兼樂團首席的竹田君。也是他們的寢室長。
“說嚴重點,他這已經是騷擾了。”
“唔—,只剩一天了,不能忍一忍嗎?”
我的回答讓他們眼睛一亮,似乎很高興我能理解他們。
“可是那傢伙太過分了!”
“早上四點就大聲朗誦聖經。”
“然後一邊喊口令一邊坐體操,讓他輕一點他也不聽。”
“晚上九點就關燈。說自己開著燈睡不著覺。”
“而且還擅自鎖門,我們每天都被關在門外,最後不得不去警衛室借鑰匙。”
“跟他說別這樣了,可他理都不理你。”
“我們說的話他根本沒聽。”
“完全無視。”
“那傢伙有問題。絕對不正常!”
嗯~……
“去年合宿你們也和他一個寢室嗎?”
“我們不是,飯島他是。”三人齊齊看向飯島君。
印像中飯島君皮膚挺白,人很老實,好像是第二小提琴的。
“我一向沒什麼抽籤運。”他怯生生地露出一個苦笑,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低垂下來。
“是被他盯上了吧。”竹田君口氣不善。
“今年好多了。”飯島君喃喃低語。
啊—……這孩子被欺負了呀。四年級了,怎麼還被人欺負呢?可看他身高大約只有160,長得又像女孩子,都二十多歲了,說話卻還是羞羞怯怯的,難怪會成為別人欺負的目標吶。
“你自己小心點。如果他想欺負你的話就告訴我。”我對飯島君說,“我想即使找藤波君談,他也聽不進去,要不然你和我換寢室吧?在民宿那裡。今晚我值班,你可以去那裡睡。”
“可、可以嗎?”飯島君彷彿絕處逢生般,露出不敢置信地笑容,突然又想到邊上的那三個人,不禁縮著肩膀,說:“可、可是,只有我一個— —”
一個想法閃入我腦中。
“那我們就把藤波君隔離開來。民宿的那間屋子是單人間,讓藤波君去那兒睡,我住你們寢室怎麼樣?雖然我可能會打呼嚕、磨牙、說夢話,但起碼不會四點起床讀聖經。”
“拜託了!”
四個人齊聲喊道,整齊得彷彿練過似的。
可是,我的妙策並沒有實現。習慣無視室友,把門鎖上睡覺的藤波君對換寢室毫無興趣,不得已我們只得改變作戰計劃。
男生宿舍的206和207是和室,多鋪幾條被子也沒關係,於是他們帶著各自的被子逃向了206和207,終於從早上的噪音公害中解脫……可事情遠沒有結束。
半夜,敲門聲把我吵醒。咚咚,咚咚,意識到有人在敲門,我趕忙起身,打開門一看,居然是藤波君。
藤波君看著我,神情嚴肅地說:“老師,逃跑了。”
“哈?”
“我房間的飯島、竹田、白木和增山不見了。肯定是逃跑了。”
我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看了看鐘,才四點。
“嗯,他們去其他屋避難了。”
藤波君一臉地驚訝。
“他們說你每天早上的祈禱讓他們沒法睡覺,所以我讓他們去其他寢室了。”
他聽了皺眉思考了一會兒,“也就是說他們沒有逃跑?”
“嗯。沒錯。”
“他們在哪兒?”
“怎麼?”
“確認一下我才放心。”
“這是我的工作。我確認過了,就不麻煩你了。”
“可是,我不放心。”
這時,身後傳來迷糊的抗議聲:“吵死了~”
心想這樣會打擾別人,於是我關上門,站在走廊裡繼續這吵架似的交談。
“竹田君他們真的在合宿所。二小時後大家就起床了,到時你可以去確認。現在去吵醒他們太失禮了。我不允許你這麼做。請你會自己寢室。”
“可是老師——”
“去你們屋談吧。在這兒說話會影響別人。”
我抓住還想再說的藤波君,來到他的寢室。關上門進屋,我們面對面站在雙層床中間。
“我能坐嗎?”
“可以是可以。”
“你的思考迴路有點特別吶。”
“請別轉移話題。你讓我混亂。”
“嗯,好吧。那,我們談談竹田君他們的事。”
“竹田、白木、增山他們逃走我無所謂。問題是飯島。”藤波君認真說道。
“呃,你擔心飯島?”
“當然了。我們是戀人。”
“……啊?”
“畢業後就去法國,然後結婚。”
等等,現在是什麼情況?
“飯島君居然和是這種關係,難以置信。”
“我們有約定。”
“你和飯島君,約定什麼了?”
“我們說好了,直到正式入籍前接吻什麼的都不能做。我一直遵守著。”
嗚~~~~~,怎樣的信賴才會有這種好事啊? !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這麼不放心?喜歡他就不該給他帶來困擾。”
我說得委婉,心裡卻想搞不好是他一廂情願也不一定。甚至可能是他的妄想。
“我這麼麻煩全是為了飯島。我要糾正飯島握筷子的方式,盯著他刷牙不能少於三分鐘。”
“你還管這個?”
“是。這全是為了飯島好。”
也許他沒錯,但是—--
“要是我,絕對不會要連這種小事都羅嗦的戀人。”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會引起新一輪辯論吶。可是,藤波君的反應卻超出我的預想。
他死死盯著我,說:“果然逃了。”
說著,一把抓住我的前襟。
藤波君的外貌雖然比不上圭,但他身材纖長,長著一張歌舞伎演員的臉,如果不是性格怪,一定很受女生歡迎。可現在,他正揪著我睡衣的前襟,眼神異常,我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打,可嘴上還是說:“對,他逃了,逃到別的屋子去了。因為你太自以為是,所以他決定和你斷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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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揍肯定是逃不了的,免得到時咬傷舌頭說不了話,還不如現在一次說完。
藤波君一怔,青著臉,神情錯愕。原本抓著前襟的手死死攥緊,纏著聲問:“我、我被拋棄了?”
“不管怎麼說,你總得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吧。”
“啊啊,不行,我現在無法思考。”藤波君神色突變,一把推開我埋進被子裡,“啊,不對,我該吃藥。”
說著,他起身打開行李一陣翻找,可他的手,抖得厲害。
“我幫你。是什麼藥?”
“精、精神安定劑。”
我找出有明顯反複使用痕蹟的藥局袋子,看來他經常服用這藥。袋子里分裝了好幾包藥,我依著他的指示拆開其中一包遞給他,然後又去倒了杯水。
“什麼時候開始吃這藥的?”
“一直在用。”
咕咚咕咚一口氣把水喝光,藤波君把杯子還給我後緩緩倒向床鋪。
“飯島君他們知道嗎?”
我試著問,卻無人回答,悄悄走進床邊一看,藤波君死命地閉著眼。
“好好睡吧,直到覺得自己身體好了。我會告訴大山老師你身體不適需要請假。”
這次他有了表示。雖然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但神情疏緩了許多,許是安心了吧。
我守在他身邊直到他睡著,想著這樣棘手的學生,我該找誰商量好呢?
還是……得找Moai吶。他是總負責人,團員的情況他一定知道。
而藤波君對飯島君的執著,是不是因為受了教授同性愛鼓勵論的影響呢?
要真是這樣,那就太作孽了。飯島君是不可能和這麼難搞的人做朋友的吧。
回到寢室只睡了一個小時就到了起床時間。拉住吃好了早飯來合宿所的大山教授,尋問藤波君的事。教授他果然知道藤波君有協調性障礙。
“入學考試的學科成績名列前茅,但他好像有先天社交困難的問題。那小子音樂能力優秀,就是有點一根筋。”
“他那樣,即使以後進入社會也會和人起衝突吧。”
“那小子就是這樣的人。由他去吧。”
“太可憐了……。啊,要不要向其他學生關照一下?雖然涉及個人隱私,但我覺得還是說一下比較好。”
“四年級學生都知道。”
“誒,真的?”
“去年合宿時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一群不懂體諒別人的人。”教授哼了一聲。
(這麼說是不是太嚴厲了點?)我問自己。像藤波君這樣專業能力優秀,可人際交往有障礙的人,我也不太有辦法相處啊。
話說回來,這世上聽不進別人話的人不在少數,像他那樣的還算好吧。不過,對於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學生來說,教授的說明好像起了反作用。
如此,呃……既然已經捲進去了,那就試著解決看看吧。明天開始。
藤波君下午才來練習,等到傍晚練習結束後,我才找到機會。
“讓我住民宿?”
“是的。和我換寢室。那裡是單人間,即使一大早起來念聖經也不會打擾別人。念聖經,是你重要的日程安排不是嗎?”
“他能讓我冷靜。老師也該念念。”他回了我這麼一句。
“我拉小提琴就能冷靜。而且,我不是基督徒。”
這種簡單直接的說話方式應該便於他理解吧。
“我知道了。”
雖然同意交換寢室,但實際卻沒有成行。當晚合宿的告別晚會上,藤波君喝了不少酒,最後和其他醉了的同學橫七豎八地就地而睡。
我當學生時也參加過告別晚會,我們的酒量可不像他們那麼差。
告別會上,大山教授致完辭後倉持教授帶頭乾杯,不堪酒量的學生們一小時後就開始群魔亂舞。
有人拿著啤酒瓶當麥克風放聲高歌,有人做著讓女生驚叫臉紅的即興表演,有人意見不和大打出手。
男生們是這樣,女生們也好不到哪兒去,四個姑娘“呀呀呀”地邊叫邊跳在旁起哄,一群人合著夥逼飯島君換女裝,連我也沒放過。
教授和老師早躲得不知踪影,我卻還傻傻地呆在現場看著他們,以防意外。
她們把我拉到『後台』,搶走了我的眼鏡,還幫我上妝。
“呀~,老師,你的皮膚好滑哦~!”
“小~蠻~腰~!”
“假髮。假髮!”
雖然沒有眼鏡看不清情況,但感覺他們還準備了連衣裙。是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嗎?
我反抗不過,只得任由她們擺佈,弄完了還被帶到晚會的大廳和食堂,引得眾人嚎叫大笑,還讓人拍下了照片……啊—天吶—,被耍了。
“喲~,侍女姐姐——。”
說完,那小子突然從背後抱住我,還過分地揉了揉我的胸。
“哇,平胸!”
“胸你個頭!”我一記鐵肘把人擊退。
“跳起來吧~!”
一個傢伙大喊一聲,然後彈起了脫衣舞曲。
“音大生就該彈華爾茲!”我指著他喊道。
“Vienna Waltz,Einsatz!”
然後,有人哼起了《多瑙河之波》,這給了我靈感。
“餵,跳華爾茲啦!沒人想跳嗎?!誰來和我跳,你們好歹是音大生吧,這點膽子都沒?!我數三下,三、二、一”
“我來!”
舉起手,急匆匆跑上前來的,是藤波君。
“你想跳?”
“是的。”
“那來吧。”
“是。”
藤波君的舞技雖然比不上圭,但至少沒踩錯舞步,不愧是學打擊樂的,節奏感真好。
跳著跳著,我漸漸醉了,想起了那雙讓我痛苦不已的高跟鞋,想起了圭教我跳華爾茲,想起了和圭擁舞,過往的記憶一下子湧了上來,讓我忘情。
“啊,老師,慢一點——”
“別怕。步幅小一點。”
“呃,是。”
不料這時曲子終了,可我還沒跳盡興。
“再來一曲!餵,誰接著彈——”
“老師,沒人響應呢。”藤波君故作驚訝道。
“可惡。『反正都是傻,不跳更是傻』,這才是晚會的宗旨吧。”我爆發了,“餵,來個人彈琴!全都跳起來!不跳你怎麼知道華爾茲的美妙之處啊。”
終於有人回應了我,鋼琴聲起,曲目是《皇帝圓舞曲》。水平不錯。
“OK,Stop,Stop,你被採用了。”
我指著鋼琴說,有人噗哧一笑。怎麼?有問題?
“好了,這下全齊了,舞蹈教室開始。兩人一組。沒伴的自己找根拖把。”
學生們一邊嚷著好煩一邊找舞伴。
“藤波君,第一步先後退左轉。”我說,接著提高嗓門:“注意了!首先,站好姿勢。男生們,紳士一點,紳士。”
讓他們看清楚我和藤波君的姿勢,等全體定位後,我繼續說道:“第二步!看好了,男生先出左腳,女生右腳後退,One,換另一隻腳前進或後退,收攏,Two,Three。這一次換女生左腳前進,男生右腳後退,One,收回,Two,Three。就這樣重複。很簡單吧?”
“誒—,老師,再來一遍!”
“好的,跟著我做。男生先出左腳,女生好像躲避似的右腳後退。男方追趕,女方逃避。然後女方左腳進攻,男方倉皇后退。”
我一邊說明一邊踩著四三拍做基本步法,然後想鋼琴方向喊道:“音樂,Start。”
“誒~,老師,還不行啦~!”
“請等一下~”
“邊跳邊記學得快。”
我隨著《皇帝圓舞曲》開始起舞,可幾小節後仍無法和藤波君步調一致。我走側步,他卻在旋轉!
“忘記那些規矩,看著我。再這麼轉下去,你會頭暈的。”
“嗯,是。”
“先練習基本舞步然後再練旋轉!男步One的時候,向前的左腳迴轉,Two,Three時領著女方轉圈!”
雖然現場“哎呀呀”的尖叫聲不斷,但同學們總算學得差不多了。
“好,現在開始加大步伐。彷彿在地板上滑行。”
我認認真真地和藤波君跳完全曲,結束時還彼此鼓掌致意,然後,舞蹈課結束。
“辛苦大家了,特別授課結束~!”
女生們頓時不滿地發出噓聲,看樣子興致正高呢。
“呃,彈琴的,你沒問題嗎?”我問。
“沒問題。”
這聲音,是大山教授!
“咦,是、是老師?!”我大驚。
全場爆笑。
“那誰呀,快把眼鏡還給老師!”河本君叫道。
全場再次爆笑。
第二支曲子開始,老師彈的是施特勞斯,舞蹈教室繼續。因為之前喝了酒,再加上轉圈轉得人頭暈眼花,女孩子們首先撐不住吐了。
“報紙!啊,不對,衛生紙就好。誰去廁所那卷衛生紙來!”
我撩起裙擺收拾現場,等一切結束換了衣服洗了臉回來一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人。
讓還清醒著的學生給地上躺著的蓋上被子,不料女孩子中也有發酒風的。
“守村老師,我們再喝!再喝!”
你,是老頭嗎……穿著短褲,居然還敢盤腿坐。
“你們幾個,把這孩子拉去睡覺。”
“不要啦,人家還要喝——”
“啊—,討厭,熱死人了~”
“喂喂餵,別脫衣服別脫衣服!快,快把她送回去!”
這場騷亂中藤波君也不幸陣亡,躺在人堆裡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才把醉酒的安排妥當,上次這麼累還是Brillant Orchestra的告別晚會時。那是有圭和宅島君幫我,現在卻只有我一人。
“好了,也鬧得差不多了,晚會就此結束——!”
剩下的人圍在一起,愛的鼓勵之後晚會正式結束,我送他們離場。
“好,晚安。別走錯房間哦。”
“晚安,小心樓梯。”
“哇,等等等等!那裡不是洗手間。笨蛋,那是女廁所!”
“姑娘姑娘,廁所在這邊!再堅持一下!”
啊——混蛋,居然喝到吐。要喝就別吐,吐了就別喝呀!
睡在音樂廳和食堂的男生放著不管也沒關係,可女生們不行,我半拖半拉好不容易把她們送回房,還以為全部解決時,突然發現大山教授還坐在那兒。
“老師,你要睡這兒嗎?”
喝醉的人都送去和室了,男生的洋室應該還空著。
“你小子蠻有意思的。”
獨酌的老師遞給我一個杯子還為我倒酒,我嚇了一跳,趕忙也給老師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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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女裝是被學生逼的。這不是我的愛好。”我解釋道。
“很久沒彈施特勞斯了吶。”
老師這麼說道,似乎是覺得臨時舞蹈教室還蠻有意思的。
“我沒想到是老師您來彈琴,實在對不起。”
為『採用』教授擔任鋼琴伴奏的事向老師道歉,但Moai卻並不在意。
“如今的學生吶,做不來即興表演。膽子太小。”老師不滿地說著,順手往空了的杯子裡倒酒。
“您的酒量真好。”
“以前能喝一升,現在不行咯。”
“一升是多了點。”
“藤波君似乎和你很親近。”
“我也沒想到他會這樣。”
“我啊,看到他主動舉手時嚇了一跳。”
“誒?”話一出口,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對老師很失禮。
老師沉默不語,我看看情況,起身準備送老師回房。
“呃,天晚了,老師也——”
“桐之院還像以前那樣頑固嗎?”
老師這麼一問,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呃—嗯,還是老樣子。”
“和藝大時相比倒是圓滑了不少。演奏也有些人味了。”
聽老師一說,我忽然想起圭的那本日記本來,試探性地問:“老師,您曾經有想過放棄指揮這個職業嗎?”
“沒找到工作時,天天都想。”
“啊……”
“桐之院他想放棄了?”老師頗有些看好戲的味道問,隨即哈哈大笑,“哎,潔癖主義的傢伙和商業主義的Samson,本來就合不到一塊兒。”
“潔癖主義……”
確實如此。
“那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藝術家。對自己無法認可的事決不妥協。而且他也不用養家糊口,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覺得,好不容易登上了能展示自己的世界舞台,就這樣放棄太可惜了。”
和Samson Agency的合約,能順利解除嗎?還有巨額的違約金……去哪兒湊這筆錢?
“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職業的世界。成名,也就意味著數不清的工作。雖然能得到求也求不來的金錢和地位,可你知道桐之院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他希求的到底是什麼?”
“呃—……大概是用自己的指揮棒創造出心目中理想的音樂吧。”
雖然圭日記上寫的是和我享受悠閒快樂的居家生活,但我想這應該只是他一時太累了,衝動之下寫的昏話。指揮富士見定演練習,休假時也努力地指導團員們的圭,才是真正的他吧。
老師神情嚴肅:“我年輕時,也曾渴望擁有自己的樂團。我想要做的不是那種臨時性的指揮,而是那種能專心致志做音樂的樂團的常任指揮。”
是啊,指揮這種職業,沒有樂團為樂器根本無法演奏。像我們樂器演奏者,只要你想買小提琴或鋼琴,很容易就能在樂器商店買到。可樂團,無處可買。
只是,圭已經是M響的常任指揮了,也就是說M響是專屬於他的樂團。他不需要全世界到處飛不是嗎?如果是對M響有什麼不滿,我不可能不知道……圭到底為什麼和Samson簽約呢?當初也只是一句『我和Samson簽約了』,事前完全沒和我提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好了,我也該去睡了。”老師說。
我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桐之院今年多大了?”老師掙扎著起身。
“二十六。”我說,想了想,“不,馬上就二十七了。”
對了,後天是圭的生日。生日禮物已經準備好了,就是不知道他打算怎麼慶祝。八月八日是星期六,正好是富士見的練習日,也許只能在回家後喝杯就自己慶祝一下了吧。
“二十七嗎?還年輕呢。”
Moai哼哼,晃晃悠悠邁著步子,我小心地扶他到洗手間,然後送他到寢室。
“紀美子,衣服——”
“啊?”
哇~難道老師吐了?紀美子,是他夫人吧。
“馬上就來。”
不對,老師的衣服都在民宿那邊。唔,先穿我的好了。還沒來得及洗,但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趕緊取來衣服,一看,老師就這麼穿了條短褲,盤腿坐在地上一晃一晃地打著盹。啤酒肚好明顯啊。
“老師,我拿衣服來了。”
老師迷迷糊糊起身,我幫他穿好衣服扣好釦子,還剩褲子了。
“老師,這個腳,抬一下。”
“唔——”
真是的,他在家也這麼衣來伸手嗎?
“好了,可以了。請上床。啊,小心頭。”
扶他躺上床,蓋好被子,總算好了。
看樣子,我只能穿T卹、短褲睡覺了。
脫了長褲,在隔壁床躺下,不想老師在邊上打起呼來,聲音居然是『Do~,Fa~』。
聽著聽著我不覺笑了起來。伴隨著這有趣的固定音程,我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學生們皆是痛苦不已的宿醉樣。
由於來吃早飯的人連半數都不到,於是我只能親自去宿舍提醒他們出發時間。
“十點出發—,請快點準備!十點準時出發—!”
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我走到室外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陽光越來越強,樹枝上的蟬也開始鳴叫起來,不過迎面吹來的風仍帶著絲絲涼意。周邊還有樹蔭。
“好想拉一曲吶。”
說做就做,我取來小提琴。
簡單熱身之後我開始演奏《愛的喜悅》,接著是《幽默曲》……都是和能瞭望淺間山高原景色相稱的曲子,嬉戲般演奏著自己喜愛的小曲,直到九點半才返回合宿所。
回到大廳就看到吉田老師坐在長椅上。
“你挺精神的嘛。”她看著我嘆口氣。
“老師你也宿醉了?”
帶隊老師住的是民宿,看來那邊也開了晚會。
“他們一個個能喝著呢。”她抱怨道。
“幸好我留在這兒了。”我笑道。
十點,第一批人員出發還算順利,可接下來的發展實在讓人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把不顧自己酒量狂飲的半病人們趕上出租車,以為名簿上的人全部送走了,總算能喘口氣的時候,清水老師跑了過來。
“教授走了嗎?”問我。
“誒?呃,出什麼事了?我只顧著學生們了。”
“倉持老師他們走了吧。”
“是,第二批走的。”
……難道? !
我急忙奔向二〇五室,教授果然還在。他穿著我的睡衣,正好夢得躺在床上。
“怎、怎麼辦?!趕得上新幹線嗎?”
相對於我的慌亂,清水老師則冷靜地說:“趕不上了。教授由我負責,守村君,學生們就拜託你了。”
“是,是。”
“車票在岡崎老師那兒。”
“明白。”
回程的新幹線是十一點四十二分。現在已經十一點一刻了,玄關前又沒有出租車。打電話去叫車,對方卻說『十分鐘後才能到』。十分鐘,那就是二十五分才能到,而開到車站還要十分鐘。
“哇~來不及啊……不好意思,難道附近沒有車嗎?!”
最後,還是請舍監開HIACE送我到車站,總算是趕上了。
到了車站,岡崎老師正繃著臉等我,向其報告了教授和清水老師將趕不上列車,我不禁咂嘴:“真是的,那位老爺子比學生還麻煩吶。”
不管怎樣,我終於拿上車票到了月台,顧不得買些土產,直接跑去核對學生人數,上了車又點了一遍,確定沒有學生脫隊……一路照顧著兩個青著臉心情不好的女生,不知不覺就到了東京車站。
“大家辛苦了。沒完東西吧?辛苦了。好,你也辛苦了。”
看著學生們在札機口離去,這時藤波君走來。
他握著我的手,紅著臉說:“老、老師,那、那個,我我我——”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我有戀人了,如果你要說的是這個的話。對不起。”
藤波君頓時垮下臉,望著我思考了一會兒,說:“那我還能找你聊天嗎?我不擅於和人溝通,但和老師你就沒問題。以後還想找老師聊天。”
我點點頭說好。
“只是,我不一定有空。之後我還有兩個演奏會,暑假一結束又是學生實技考試。不過,我也想好好和你談談,只要時間允許,請來找我吧。呵呵,這麼說好像有點怪吶。
總之,我非常歡迎你來找我,就是時間不能保證。 ”
藤波君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明白了。”
那個,現在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
“我把家裡的電話給你。如果是個男中音接電話的話,他是我的室友。我會跟先跟他打招呼,告訴他藤波君會來電話。”
“謝謝老師。”
藤波君鄭重地鞠躬,然後興高采烈地回家了。
好了,我也該走了—--
東京車站中央出口,圭如約等著我。
“我回來了——”朝圭揮手。
“歡迎回家。”圭伸出手。
把行李遞給這位英俊的男士,我說:“可惜來不及買土產。”
“能看見你健康地回來就是最好的禮物。”
“好累啊~”
我坐上附駕駛,係好安全帶。圭也上車,出發回家。
“合宿還順利嗎?”
“唔~,還行。只是教授還留在那裡。都過出發時間了他還在睡。對了,你還記得嗎?藝大指揮科的大山教授。他對你可是印象深刻呢。你入學考試時他就是面試官。本想退休前留下個好苗子,沒想到你在一年級時就跑了,遺憾地不得了。
他還聽過你的音樂會,說你的演奏比以前有人味多了。以後會來聽富士見的也不一定。啊,搞不好已經聽過了。我之前偶然說到富士見時,老師直接問『是桐之院的那個樂團嗎』,嚇了我一跳。 ”
“大山教授……”圭蹙眉思索。
“我們叫他『Moai』。”
圭恍然大悟,“是個子很高,皮膚有點黑,長臉的那位?”
“嗯,沒錯,就是他。他的模樣看一眼就能記住。他說你的入學考試是他退休前最後主持的一場考試。然後痛罵了一頓他的後任,就是教導你的那個什麼什麼教授。老師似乎對你抱有很大期望吶。”
“原來如此。又發現一個我們之間的偶然結合點。”
“沒錯,就是啊~。錄取你的老師再就業時恰好成了我的教授。
還有,Moai這人的想法很奇怪吶。他說音樂家也許無法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必須要有一個伴侶,所以Gay也好Les也好都無所謂!很奇怪的想法吧? ”
“嗯……自由主義。”
“他說同性戀之所以被迫害,是因為他們像蟑螂一樣縮手縮腳,這我不能同意。”
“哦。”
“他說蟑螂被討厭那是因為他們喜歡在陰暗處爬行的習性,這麼說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他幹嘛把我們比作蟑螂啊?
再說了,蟑螂要是正大光明地到處亂竄那不是更噁心嗎?即便是能一下拍死亂竄蟑螂的千姐她們,看到他們飛起來還不是尖叫著逃走。 ”
“我對那東西也不太行。”圭苦笑著說。
他似乎對Moai『光明正大的存在下去吧』的主張持肯定意見,我換了個話題。
“那個,如果有個叫藤波的學生來電話,拜託你接一下。”
“新的個人指導?”
“不是,就是聊聊天,談談心。”我把藤波君的事說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來電話的話,千萬別莫名其妙地把人罵一頓哦。”我拜託道。
Σ(° Δ °||) Σ(° Δ °||) Σ(° Δ °||)Σ(° Δ °||)Σ(° Δ °||)Σ(° Δ °||)
“大學裡不是有專門的心理老師嗎?”
“好像……有,但總歸是找一個理解自己的人比較好吧。不過我有跟他事先聲明,忙的時候不能奉陪。”
“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分享你的心。”
“是說,我太注意別人了?要說關心程度的話,我對你的關注度可是有整間房子那麼大,其他人不過是衣櫥的一個小抽屜罷了。話說回來,你幹嘛要嫉妒別人啊?”
圭看了我一眼,“你參加的是『強化合宿』吧。”
“你問名稱嗎?叫『Orchestra Study夏季合宿』。”
“原來如此。我發覺你這次回來強悍多了。”
“噗。所以才叫『強化合宿』啊。很遺憾沒能給你留個位子。”
“看吧,真的比五天前強多了。”圭取笑道。
我辯駁:“沒辦法,Brilliant的合宿讓我吃足了苦頭。沒一個好對付的。幸虧我這個『老大』在最後一刻復活。”
“是啊。”
圭笑著點頭,似乎想起了Brilliant時的苦戰惡鬥。
“記得是半年前的事吧。”
“應該更久了。”
“那之後發生了好多事,日子就這麼不知不覺流走了。”
“今晚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嗯。不過,我擔心某個留守在家的人會鬧彆扭。”
“既然是我這個彆扭的男人主動提出的,就請你放心休息吧。”
“真的?”
“真的。還有1小時才到家,放下椅子躺一會兒吧。”
“那我睡了。”
“到了我叫你。”體貼的情人回答道。
圭按了一下控制板,原本的FM電台換成了CD,曲目—--
“是你的《牧神的午後》。又出新盤了?”
“只是由磁帶翻錄的數字唱片,銅管的高音部分不太好。”
“嗯?啊,沒錯。有點尖銳呢。哪個樂團的?”
“波士頓交響。”
“和M響的演奏相比有濃重的美國味,不過還是能聽出你的味道。”
“嗯。”
“巴黎管弦的事怎麼樣了?”
“現在還不知道。”
“漢諾威呢?”
“也一樣。”
“好可惜。確定好了一定要告訴我哦。如果有機會聽你和當地樂團共演法國作品,我寧肯放棄福山老師的演出。”
“既然你這麼說,我一定會拿下合約的。”
圭微笑著承諾,可男子漢端正的臉龐卻有一絲僵硬,我一驚。
那日記本上的話……因為我『單蠢』地為圭的活躍而欣喜,所以圭無法丟棄早想扔掉的指揮棒……這,才是圭的心裡話?剛才的僵硬,就是表現?有可能……
“啊!那個,不用勉強啦。”我笑著說,七分玩笑,三分認真,盡量讓自己表現地自然,“我呀,也許過二、三十年才有資格拒絕可怕的福山老師。難得有你的音樂會,要是不去聽我會後悔地咬碎牙齒。因此,如果巴黎管弦向你發出了邀請,請務必照顧一下我的日程來定日子,不甚感激。”
“我知道了。”圭一副(只要是心愛的你的要求,我都答應)的溫柔表情。
如果圭真如日記本上所寫,那問題就出在他對我的溺愛上。
至於圭為什麼會和Samson簽約,我仍不明白。
圭從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是怎樣的公司。肯定知道一旦簽了約,自己必須與屬性不合的對方打交道,知道這是一次煩惱不斷的苦行。
既然這樣,那圭又為什麼要接受賽倫博格的提議呢……我要弄清楚。是我給了圭壓力,所以就由我把他Samson的牢籠中解脫出來。
我要尋找機會。而且要快。
明明不想睡,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聽見圭說『到家了』我才醒來。感覺自己還流了口水,丟人丟大了。
分隔五天回到家,站在玄關前交換著『我回來了』、『歡迎回家』的kiss。
圭給了我一個紮紮實實的深吻,積聚了五天份的情慾在體內蠢動,可圭卻說等會兒一個人先睡吧。
“沒關係啦,我不是很累。”
“那我就不在外面掛『CLOSED』的牌子咯。”
“啊……大家今天會來家裡練習。幾點了?!”
“還有1小時,足夠你洗個澡。”
“不用了。對不起,我才想起有客人來。”
休息日時富士見眾人會來家裡練習,我真是昏頭了。
“你只是太累了。”圭笑著安慰我,“去二樓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早飯吃過了嗎?”
“沒有。”
“那我正好趁你洗澡的時候做些吃的。”
“我不餓。”剛說完,肚子就叫了起來,“抱歉,能給我來碗茶泡飯嗎?”
“我會做鯛魚茶泡飯。家裡也有材料。”
“那我洗完澡就去廚房。”
“我等你。”
昨天沒來得及洗澡,現在洗完了疲勞一掃而空,心情也好了。
找了件無論富士見什麼時候來都不會失禮的衣服穿上,我來到廚房,圭的鯛魚茶泡飯正等著我。
白飯上是調好味的鯛魚刺身、海苔絲、鴨兒芹和芥末,往裡緩緩倒入開水,魚肉漸漸變白。
輕輕呼口氣,筷子往裡一沾,抿一口。
“啊,好吃。”
“是吧。”
“還有鯛魚的肉汁吶。嗯,好吃好吃。”
呼嚕嚕一口氣吃完圭親手做的大碗鯛魚茶泡飯,好爽,我滿足地放下筷子向圭道謝。
“對了,今天誰會來?”
“你先去睡個午覺。”
“不用啦,吃了飯精神又回來了。”我說。
“哪怕十分鐘也好,請務必休息一下。”圭口氣強硬。
“這是指揮的命令?”
“是,等他們來了我會叫你。”
“好啦好啦。那我去睡一會兒。”
反正我也有這打算,於是我回到臥室,摘了眼鏡躺在床上,倦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原本只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卻不料一覺醒來已是六點。
看一看鐘,“睡過頭了”我一個挺身坐起,卻看見圭睡在邊上,而且還是平常睡覺時的全裸狀態。
“誒?不會吧,難道是早上六點?”
我望向窗外,仍無法判斷現在是晚上六點還是早上六點,不過依圭的樣子,應該是早上才對。
低頭一看,我也是只穿了一條短褲,短袖襯衫大開的模樣。似乎是因為太熱,自己給解開的。
呃,今天是星期六,晚上富士見有練習,所以不會來人……只是,啊啊,還得練琴吶。真想就這麼一直躺下去。雖然心裡喊著起床,可身體卻不願動。懶洋洋地躺著,怎麼也不想起來。
橫臥在床,(再五分鐘就好)我對自己說。抱著枕頭,不一會兒又去見了周公,五分鐘後起床的事忘了個精光。
今天,是圭的生日,因為睡了個回籠覺,醒來是已經是下午二點了,我又睡了八個小時。洗完臉換衣服,心裡想著該先買東西呢還是先練習呢,最後決定快速買完東西回來練琴。
下樓,圭正在琴房練小提琴,我向他表明自己要出去一下。
“去哪兒?”
正為富士見定演的西貝柳斯協奏曲的獨奏練習著的圭,不若讀總譜時那麼精神集中,立刻問我。
“去買些東西。今晚想吃什麼?”
“今天我下廚。食材都已經準備好了。”
“誒,你下廚?可今天是你生日,應該由我來做吧。”
圭放下琴,微微一笑,“你能記得我已經很高興了。再說今天是練習日,不可能舉辦Dinner Party。”
“嗯,也是。不過明天的納涼晚會——”
“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不用擔心。”
“知道了。那我走了。”
圭沉下臉:“去哪兒?”
“說了去買東西。”
“那我開車送你。”
“誒?不用了,就在車站前面。”
“在這三伏天裡自己走過去?”
“我是北國生的,但我不是雪人,不會化的。”
然而圭有自己的理由。
“你睡了整整一天。”歸神情凝重。
我笑道:“中間有醒過一次啦。早上六點的時候。只是後來又睡著了,錯過了練琴時間。”
“你沒照過鏡子吧。如果到傍晚臉色還是這麼差的話,今天的練習不准參加。”
“啊?!我剛才照過鏡子,我很好!”
全身上下好得不得了。
“你合宿時也練習到半夜對吧。”圭責難。
“不這樣哪行。離艾米里歐先生的課不到一周了。一天不練就白費了。”
“所以,我建議你今天在家休息。明天的納涼晚會你也不用參加了,請讓我安心好嗎?”
“……我的臉色真有那麼差嗎?”被圭這麼一說,自己也沒底了,不禁撫著臉問。
“有,而且非常憔悴。”圭說,“我不希望你勉強出門,萬一出事怎麼辦。如果你一定要酒的話,新建的地窖裡就有。”
哎呀,被猜到了嗎?
“這個,今天你生日,怎麼也得乾一杯慶祝一下。等等,你說地窖?”
“廚房的地下新建了一個地窖。”
“不會吧?!”
圭不會騙人。可是沒想到會是地窖,我以為最多只是在地下弄個小型的收納地而已。
“地下很涼吧。”
“因為房屋的基石阻擋了外界的空氣,所以短期儲藏沒有問題。白葡萄酒和玫瑰葡萄酒飲用前需要放冰箱冷藏一下。”
“花了不少錢吧。”
“我交給伊澤辦的,他有分寸。你今晚有什麼打算?”
“呃……既然練習完後才慶祝,那不如就選一些口感清淡的先冰鎮一下。你喜歡什麼味道的?”
“這個怎麼樣?辣味的香檳。”圭跪在地上,彎腰從地下取出一瓶酒。
“哇,好像是年份酒。”
“一九六九年的Dom Pérignon Gold。”
“誒,是你出生前一年的酒?!”
“聽說是為了慶祝我滿月,特意從法國訂的。因為新酒十一月以後才上市,所以選了前一年的。”
“哇……不愧是桐院桐院家的嫡子,連慶祝方式都與眾不同。”
“但是我不能保證它的味道。”
“咦,沒有保存好嗎?”
“這是當初剩下的五瓶中的一瓶,可自那次慶祝之後就再沒有喝過。”
“隔了二十七年的重新開啟,不嚐一下怎麼知道是什麼味。”
我好奇地要死,可是—--
“要不要等三十歲這個整年再打開?五瓶的話,三十、四十——”我掰著手指數。
“嗯,可以慶祝到七十歲。”
“唔?這話聽上去……”
到七十歲,那七十以後呢……真不吉利。
“伊澤和你一樣,也覺得用瓶數來數壽命不好。”
“確實如此。既然都拿出來,不如嚐一嘗吧。”
“那麼——”圭把Dom Pérignon遞給我,“以免它變質不能喝,我再拿一瓶備用。”圭又取出一瓶酒,“辣味的Rose Wine,上等貨。”
“哇。不管哪一個都得配美味的起司才行。”
和這種高檔品相配的起司,只有新宿的地下商場才有。現在去買?
圭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說:“起司的話,冰箱裡有。”
我趕忙打開冰箱一看,裡面有法國的Brie Cheese、意大利的Parmigiano、Smoke Cheese的Scamorza Affumicata。
“OK,全齊了。”
“所以你不用出門買東西了。”圭重申道。
我苦笑著說:“伊澤先生的品味我比不過,看來我只能為你倒酒了。”
圭裝模作樣地說:“很抱歉,今晚我是主人,應該由我來招待你。”
“可今天是慶祝你生日啊?”
“難道我不能以招待客人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嗎?”
“呃,可以是可以啦。”
計劃失敗,我只能妥協。把慶祝用的酒放入冰箱,準備工作完成。
雖然圭的擔心讓我很開心,但定演前的練習漸入佳境,身為獨奏兼首席的我怎麼能缺席練習呢。接下來的二小時我不斷練琴,傍晚吃了圭做的補充營養的中華料理後,一起出發去富士見。
今晚練的是《第五》和《西協》,圭跳過了我擔任獨奏的布魯赫,他可能是考慮到我的身體,但就我來說,哪怕一點也好,我希望能全團練一遍,不爽。
圭擔心過頭了吧。明知道我急著練習獨奏他就是不同意,我抗議,他卻狡辯說之所以不讓富士見練,是因為在家時已經充分練習過了。但對我來說,和獨奏相比,首席的工作才是第一位的,算了,與其跟他生氣還不如多做點事。
身為首席的我,主要責任就是時刻注意全團的音質,留意是否有應該早發現早解決的問題存在。
由於圭對音大生們的鼓勵,她們的水平已經接近大學樂團水準,可這卻破壞了富士見這個團員水準不一的樂團的特點。讓這份不平衡的音樂性不至於影響到樂團音色的統一,是執棒的圭的目標。而身為另一半的我有必要出一份力。
除了處理第一小提琴部部員的演奏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也記在心裡,就這樣當晚練習結束。
對了,雖然主要關注的對像是弦部,但管部也有學生團員,他們和普通學生團員處得併不好。
我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雙簧管的牧村君和圓號的大高君的關係。牧村君好像很懼怕大高君……
成為校音人選的雙簧管新人,只是一位參加過高中銅管樂隊的普通學生,尤其是他的音感根本無法和音大管樂學生相比,這是只有富士見才會出現的意外的不幸。而更不幸的是,雖然牧村君清楚自己的實力,可首席的貝塚先生(也許)並不了解,於是搞得牧村君進退不得。
明天的納涼晚會……找個機會和他談談,如果他來的話。
還是先問問他明天參不參加晚會好了。我趁著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來到牧村君面前,不想卻發現牧村君對我同樣畏懼。
我,做了什麼?啊—,不會是我重新擔任首席,牧村君接下校音後我挑剔他的事吧?看來,這也是個問題吶。
“我找你不是為了練習的事。”
我只是走到他跟前,他就如臨大敵的樣子,我只能盡量放緩語氣。
“明天的納涼晚會,你會來嗎?”
“呃……”
牧村君一副(你為什麼只來問我)的警惕表情看著我,我後悔不該這麼貿然問他的,該怎麼接話呢?應該先偷偷向貝塚先生打聽一下的。
“我想找幾個人幫忙佈置會場。你,願意嗎?”
牧村君稍稍解除幾分戒備,說:“我明天要打工。”
“啊,所以不能早點來嗎?”
“五點半的話倒是……”
“可以嗎?拜託了。你會不會生火?我們正在招募會BBQ的人。”
不行的話我再找其他藉口,賭一把試試。
“沒問題。”牧村君同意。滿臉的自信。
“那我先謝謝了。你知道還有誰會生火嗎?”
“呃——不知道——”
他似乎不太和其他的學生往來。
“咦?怎麼了,首席?”
從洗手間回來的貝塚先生加入進來,我說明天想請牧村君來幫忙。
“啊,我也可以。什麼時候?”
這……這怎麼辦?
“我想找學生幫忙,因為都是些體力活。”
貝塚先生立刻領悟,馬上向管部的男生們發起動員,大高君和另一人表示願意來幫忙,牧村君的臉一下子烏云密布。唔~失敗。
為了我的計劃,我悄悄對牧村君說:“其實,我是擔心你太辛苦,所以想和你聊一聊。”
做好了被牧村君嫌我多管閒事的準備,卻不料他的反應超出我的預期。牧村君紅著眼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髮。
“那,燒烤的奉行助理(注4),到時看你的咯。”
我拍拍他的肩膀,回到座位。圭看向我,我示意(回去再說)。
Σ(° Δ °||) Σ(° Δ °||) Σ(° Δ °||)Σ(° Δ °||)Σ(° Δ °||)Σ(° Δ °||)
回去的路上,我說了對牧村君的打算。今天晚上還是一樣的悶熱,汗水不住地往下滴。
“原來如此。這事我也可以幫忙。”
你只會惡狠狠地瞪他吧。
“反正,我只求你別嚇到牧村君。不可以瞪他,不可以仗著自己高就睥睨他人,更不可以搞突然襲擊。”
“低頭看人這是先天條件所決定的,我無法改變。”圭不服。
“所以叫你別斜著眼睛看人。”我駁斥道,“你的撲克臉,本來就夠可怕的。”
“我微笑著歡迎他總可以了吧。”
“唔,你,微笑著?”
沒見過圭笑臉的牧村君搞不好會更神經。
“我開玩笑的。總之,打開友好模式就行了是吧。”圭故作輕鬆,苦笑著說。
“嗯,拜託了。”我答,“話說回來,我知道貝塚先生是想激勵牧村君,可他卻忽視了對音質高度挑剔的音大生們的感覺,牧村君怕他們怕得不行。”
“這一點,飯田君的做法起到了反效果。”
“啊,是,有這可能。我也曾想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好像是貝塚先生讓他擔任校音時候開始的吧。飯田君還對他說了我不滿他的音程的事。”
“牧村君也很努力,可惜,從高中銅管樂隊起步的他缺少充分的基礎訓練。”
“他也沒來家裡參加練習呢。要不要叫他來?”
“我只學過圓號,無法提供諸如簧片削法等的實用性建議。”
“唔~,你說的對……這種事只能靠貝塚先生了。”
可是,貝塚先生自己也是基於興趣才學的雙簧管,並沒有受過正規的音樂教育,也沒有絕對音感。他看著電子調諧器,苦哈哈削著簧片的身影是富士見最常見的畫面之一。
“不管怎樣,只要能讓他恢復自信,什麼方法都要嘗試。”
“是的。”
“對了,五十嵐君也許會有辦法,微笑先生也是。”
“那就去問問他們?”
“就這麼辦。”
說著說著,正好就到家了。
進門後先向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問晚安,接著把小提琴放入琴房的架子上,然後再去看看洗澡水的情況。有了可定時燒洗澡水的新武器確實方便多了,水的溫度剛剛好。
“圭,洗澡水燒好了。”我喊道。
沒人應答,想是在二樓吧。於是我也上樓去拿換洗的衣物,在樓梯上正好碰見圭,就叫他先去洗。
“不一起嗎?”圭問。
“好,我馬上就來。”
進入臥室,拿上香檳宴會要穿的衣服,取出藏在衣櫥抽屜裡的禮物後我下樓。先到廚房,把禮物擺在圭的位置上,整理一下被壓扁的緞帶,然後才去浴室。
聽水聲,圭似乎在沖洗身體。我摘下眼鏡放在洗臉池的架子上,褪去衣物,打開門來。
“哇,桑拿浴啊。窗開著嗎?”
“開著。”
是開著沒錯,肌膚能感覺到風的流動。可夏天裡的風離涼爽還差得遠呢。
拿起小桶從池中舀一桶水嘩啦啦倒在身上打濕身體,然後往毛巾上塗肥皂。圭正在池子裡泡著,我夏天的時候只在洗完澡後才會泡一會兒,不泡一下的話,汗會流個不停。
等我洗完身體和頭髮,圭也弄起了自己的清潔工作。於是—--
“要不要我幫你擦背?”
“麻煩你了。”
我接過滿是泡泡的毛巾,吭哧吭哧替他搓起背來。
“咦,你是不是變胖了?”
“啊—,有嗎?”
“好像長膘了。”
“這是假期性肥胖吧。”
“要不然呢,你離中年啤酒肚還早吧。”
“嗯,肚子是沒突出來。”圭捏捏肚子說道。
“哈哈哈,你也會在意這個?”我笑道。
“悠季也會嗎?”
“當然會啊。現在都沒時間慢跑,缺乏運動吶。”
“那就找一個能鍛煉腹肌的體位吧。”圭說。
“笨蛋。難道,真有這種體位?”
“騎乘位的話,腹部和背部都能鍛煉到。”
“讓、讓我在上面?”
“可以的話,我希望今晚務必有這項慶祝節目。”
“我不知道——”
原本由圭掌控的Sex,現在換成我……由我主動這樣那樣,怎麼好意思啊?
“今天難得我生日——”圭說得哀怨。
“不、不能、拒絕嗎?”我掙扎。
“悠季,你的臉好紅。頭暈嗎?”
傾身探頭問著我的男人,明知道我是因為那個勁爆的內容才臉紅的還故意逗我。
“好了,洗乾淨了。”
把背上的泡泡洗掉,我趕緊躲進浴池裡。
“悠季,頭髮不洗了嗎?”這人還不放過我。
我背對他:“你說,是你生日對吧?”
“請別生氣。”
“我沒生氣哦。”我道,“我只是討厭你的玩笑罷了。”
明知道我不擅長這種調笑,還—--
“我道歉,請原諒我。”圭語氣認真。
算了,怎麼說也是你生日。
“……來啦來啦。”
我躲進浴池,是因為我那裡起了反應。雖然騎乘位的衝擊想像被圭發現覺得不好意思,但我更不想因為這再被他取笑。
圭坐在小凳子上,我站在他身後幫他洗頭。
“最近都沒去理髮吧。頭髮有點長咯。”
“很難看嗎?”
“那倒也不會,你不覺得扎領子嗎?”
“一直都穿T卹,完全沒注意到。”
“啊—也是,我都沒發覺。”
留心著自己半勃起的那個別碰上圭的背的同時,倒上洗髮水按摩起頭部來。
“您有沒有什麼地方覺得癢啊?”
“啊—,這裡。”
“是—,是—”
我賣力著按摩著,直到差不多了—--
“要沖水咯——”
“好。”
從浴池舀出一桶水沖掉頭上的泡沫,卻不料一不小心碰到了圭的背。圭一震,我知道完了。
“不准笑我,否則要你好看。”
“我不笑。”
嘴上這麼說,可他還是笑了起來。我一怒,把手上最後一桶水噹頭澆了下去。
“噗——”
“好了,洗完了。”
我轉身回到池子裡,圭似乎被水嗆到了,手指按著鼻翼哼啊哼地走了過來。
“幸苦你了。我很開心。”
“嗯。”
“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覺得這樣的你很可愛。”
“你這就是嘲笑。”
“對不起。”
“在一起這麼久了,我還在不好意思什麼呀?”
結婚都三年了。
“不是這樣的。”
溫柔的男中音含笑說,圭從身後圈住我。我挪挪身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懷裡。圭的亢奮就抵在腰間,他伸手撫上我的乳頭,正想繼續下去時被我阻止。
“頭好暈。我們上去吧。”
“吻一下再上去。”
“嗯。”
側過頭,承受圭襲來的吻。輕輕的,然後漸漸加重,在失控前及時剎車。手牽著手,站起身。
“呃……你還想喝酒嗎?”
圭的那個已經準備就緒了。
“去臥室吧。”
惑人的男中音在耳邊引誘著,我的那個立刻站直了。
圭牽著我來到更衣室,兩人拿著毛巾為對方擦拭身體。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我先坦白。
“我也是。”
“誒,為什麼?”
“我看了一下你的日程表,決定把結婚紀念日提前到今天一起慶祝。”
“啊。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沒想到我們重要的紀念日?”
“怎麼可能!我的意思是,一個是我捕獲了世界上最棒的伴侶的紀念日,一個是你降生的紀念日,我怎麼就沒想到要把它們合在一起過呢?這樣,我人生最重要的紀念日不久更有意義了?”
“那麼——”
“嗯,生日快樂。”
“謝謝。”
我們赤裸著抱在一起,品嚐著擁有世上獨一無二伴侶的極致幸福感。
圭準備的結婚紀念日禮物是舒適的真絲睡衣(長袍式樣)。不是市面上賣的那種露小腿的那種,而是優雅飄逸的、長至腳踝的阿拉伯式真絲常服。當然了,是情侶裝。兩片式,前面用類似絲繩的織帶固定。
“第三年是革婚,而絲應該是十二年時的禮物——”
“誒?沒關係啦。呵呵,你穿著像威風凜凜的阿拉伯王。”
“你穿著也很漂亮啊。像美麗的天使,悠季……”
“這話是讚美女性的吧?”
“理論上是,不過——”
“你還是別說了。”
遊戲般滿是甜蜜的玩笑讓我心裡一熱。
“阿波羅般的你是我的所有物呢……”
討厭那一層隔著我們的布料,我抱著這尊有生命的希臘雕塑喃喃自語。
圭也摟著我,輕聲說:“肯托洛伊族(注5)的馬腳露出來了。在把你捋至二樓前,很想拜見一下你的禮物,可是下面的那個——”
“先kiss一下消消火。”
“悠季,你是考驗我的忍耐力嗎?”圭眉頭一皺。
我撒嬌道:“可是,我很想你親我一下啊。”
“你哪裡學來的這招?”
“只能是與你的婚姻生活中吧。”
“如此,我很欣慰……”
相視一笑,滿是情慾的一吻,感受到對方急於結合的興奮感的同時,兩人牽著手來到廚房,獻上我放在桌子上的禮物。
“難道是,你的作品?”
雖然綁著緞帶的樂譜確實是我寫的,但—--
“我哪有那種才能。只是挑了一些想和你共演的曲子抄寫下來罷了。”
圭解開緞帶,翻著三份曲譜,快速掃描了每一曲的標題和內容後,高興地笑了。看來他很滿意我選的曲子。
“是舒伯特的歌曲。《玫瑰彩帶》和《迷孃之歌》對嗎?”
圭直接說出德語標題的內容。
“對。我碰巧在圖書館發現了鋼琴與小提琴編曲的歌曲集。於是就把它們抄了下來。”
“而這是……Spohr的《Concertante für 2 Violine》?”
“雙小提琴的協奏曲很難找吶。”
雖然圖書館裡有,可樂譜店卻沒得賣,只能手寫了。
“嗯……這曲子有點難度吶。”圭嘟囔,然後抬頭看著我,故意沖我笑道:“今後還得仰仗守村老師您的指導了。”
“咳,沒問題。我會'好好'教導你的。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搶過樂譜,重新系上緞帶。和音樂相比,我今晚更想要你。
“我渴了。不喝一杯嗎?”
“不知味道會怎樣,先開六九年的試試吧。”
“我猜酒應該沒問題。”
“雖然覺得可惜,但我想它應該已經醋化了。”
“香檳也會醋化?”
“嚐嚐就知道了。”
用開瓶器拔出瓶塞,“砰”地一聲,瓶塞飛了出去,二十八年前的Dom Pérignon Gold被打開,注入杯子裡的是美麗清澈的金黃色液體。我們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口。
“籲—,Ok。”
“很好喝吶。”
“那麼,我們重來一次。”
“為你的生日,乾杯。”
輕碰酒杯,一口喝乾。
第二杯時,圭說:“為了結下永世之誓的至福紀念日,乾杯。”
加上了四天后結婚紀念日的感謝和祝福,我們乾杯。涼涼的辣味香檳滑過喉嚨,口渴的我們重新倒滿空玻璃杯,再乾,不一會兒,酒瓶就空了。
“玫瑰紅的那瓶也開了吧。”
“把起司拿出來吃怎麼樣?”
“啊,我給忘了。”
圭拿出事先裝盤放入冰箱的起司,我們喝起第二瓶來,最後這瓶也空了。
“啊—,我好像喝太多了呢。”
“偶爾一次無妨。醉了的你,很誘人。”
“要抱我嗎?我在上面。”
“遵命。”
圭搭著我的肩,我摟著圭的腰走至二樓。
開著冷氣的臥室僅有一盞落地燈亮著,我們就穿著絲綢長袍躺在床上,等不及地開始互相愛撫、試探。僅僅是隔著柔軟的布料就讓人覺得性感,更何況布料下是阿波羅溫暖健碩的美體。時隱時現的肌膚,比裸體更能誘惑人。
“啊,圭……圭,別這樣,給我吧。”
擴張著那裡的手指彷彿帶著電流,惹得已屆頂點的身體瘋狂不止,我主動跨上圭的腰,依圭所希望的騎乘位,吞下他的分身。
“啊……啊,不行,要,我要射了——”
“你能行的。”
“可、可是——”
僅僅是插入,我就……啊,忍不住了……
不斷噴出的精液弄濕了圭的長袍,後面下意識的一陣精縮,緊緊裹住圭的堅硬。能清楚感覺到圭在體內不斷漲大,後背不住地痙攣。夠了……真的夠了!
“……啊,啊,啊……”
越過暈眩的絕頂,彷彿死裡逃生般粗喘著。香檳和葡萄酒,把保守的我從頑固的自我意識的牢籠中解放出來,發出了淫蕩的聲音。
“啊啊,對不起,只有我一個人——”
“沒關係。我等會兒也會得到很多快樂不是嗎?”
“呃,唔,嗯。我會努力的。”
我害怕騎乘位,主要是因為自己主動什麼什麼的太刺激我的神經了,拉不下臉來……再說,自己扭動腰部,好像在自慰似的,這樣的我在別人眼裡一定很淫亂吧……這,這是為了取悅圭。
在心裡說服自己的同時慢慢扭動起腰部,圭怒張的龜頭不斷摩擦著G點,這種絕妙的滋味立刻讓我沉迷其中。
“啊,啊,啊,啊——!圭,圭,圭,夠了,夠了——嗯——!”
皺著眉忍耐著快感的男子,一邊急喘著,一邊以炙熱的眼神觀賞著我的痴態,圭的表情,蠱惑了我。好想听他表揚自己。
“吶,舒服嗎?舒不舒服?有、有感覺嗎?”
“嗯,棒、棒極了。”
圭啞著聲回答,沙啞的男中音,讓我欣喜若狂。
尋上他的唇,飢渴地親吻著。
“喜歡你,圭,我愛你,真的愛你——”
“我也愛你,我的悠季——”
圭氣息紊亂地低喃,死命抱住壓在他身上的我,不斷激烈上頂的那個預示著高潮即將來臨。燙人的體液在我體內噴射,我也再次釋放。
“唔……嗯……啊,哈~……”
呼吸困難。心臟嘣嘣直跳。幸福的滿足感包圍著我們。
“圭,圭……”
隨著急促的呼吸,我呼喚著心愛的名字,以頰摩挲著圭厚實的胸膛。
圭彷彿自語般:“……悠季,我心愛的、親愛的悠季……與你相遇,使我的人生有了意義……謝謝。謝謝所有讓我們相遇的事物……啊,上蒼啊……”
圭記在皮革日記本中的東西,不是一時的迷惘,他的自語在我心裡刮起了一陣寒風。
圭,不可以,不可以把我當作活著的意義。
我該怎麼辦?
面對心思比我深,人生經驗比我更豐富的他,我能說什麼?
(我得想想。)
我,如何才能讓這位天才音樂家,停止放棄自己行為……我得好好想想。
“悠季?你睡了嗎?”溫柔的聲音喚著我。
“對不起,”我道歉,從圭身上移開,“對不起,我很重吧。”
“是幸福的重,就算你睡到清晨我也甘之如飴。”
撿起被踢掉的毛巾被,我一邊鋪床一邊說:“我又不是貓。”
說著,拉過圭的手臂枕在上面,圭懷抱我,讓我超級舒服地躺在他身邊。
“累了嗎?”
“嗯,累了。”
“那睡吧。”
“嗯……晚安。”抬頭輕吻一下圭的唇,“我愛你。”
我枕回圭的手臂,(我,真的很愛你。)
不知為什麼,突然很想哭,趕緊閉上眼睛免得圭發現。
你的苦悶,讓我好擔心……
啊啊,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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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九日,星期天。
我們都睡晚了。睜開眼已是八點半,但直到九點才起身。雖然練習緊張,哪怕三十分鐘也不該浪費的,可既然圭想賴床,那我當然配合了。
……圭,渴望和我一起生活的心情,如果能在這個假期裡得到稍許滿足的話,也許就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無可奈何”地工作了吧,對去歐美各國演出旅行的事也會改變看法吧……
我這種小算盤,也許並不正確。
但我把桐之院這個優點和缺點同樣多的俊美男子,當作普通人來熱戀的同時,也把他作為一位能讓人欣賞到感人演出的天才指揮者來喜愛。
擁有天生的好模樣,驕傲的自尊心以及過人的自製力,世人拍馬也趕不上的成就,在我面前卻是個亂吃飛醋,任性的普通男子的圭……
為了和我共同生活,學會了從沒碰過的家務和料理,建立了“家庭生活”這種融洽的擁有與被擁有關係的完美伴侶的圭……
同時也是自信的、唯我獨尊的、讓我跳腳怒吼的暴君男人……
吃慣了高級餐廳美食的舌頭,卻一臉認真地稱讚我在家裡煮的料理是天下最棒的男人……
還有……梳著背頭,擺著撲克臉,滿口敬語,在床上卻絕對是個發情野獸的男人……
可一旦握住指揮棒,天生的音樂性和神賜的才能就能發出不容他人模仿的閃耀光芒……被喻為『藝術界的年輕英雄桐之院圭』的男人。
這一切一切,組成了圭這個男人。擁有多面性的圭,音樂才能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雖然不是全部,但我認為這部分是不可或缺的。
他自己,也一定是這麼覺得的吧。
因為,他發自內心地熱愛著音樂。
否則他也不會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我也是乾音樂的,我能明白。
可是,那樣的圭,現在卻不見了。
如果真讓他一時衝動做了丟棄指揮棒、放棄自己才能的荒唐事,他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總而言之,今天就盡量順著他。因為下午要準備納涼晚會,所以上午就得把練習完成,要不然會忘的。
“悠季?不起床嗎?”滿足了把我當抱枕抱在懷裡的感覺後,圭小聲道。
“嗚,肚子餓了呢。”我假裝被圭叫醒的樣子,“想吃雞蛋行嗎?”
“我最近正在學習水煮荷包蛋。”
“誒?”
“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來做吧。”
“正在學習的話,再吃你不覺得膩嗎?”
“不會。”
“那拜託了。沙拉我來做好了。”
看著圭起床我不禁想到,剛才的對話,主從關係完全顛倒了。
廚房的事原本我是主役,圭是幫手。一開始,圭連萵苣怎麼除水都不知道,只是把洗好的萵苣切切碎就行的簡單沙拉他也不會做。而現在的他,手藝非但超過了我,簡直可以和名廚匹敵。
萬能的圭啊……讓他煩惱,把他逼至絕境的世俗枷鎖……讓他掉進那種圈套的理由是……啊啊,到底是什麼呀?
“今天天氣不錯。”
“好像會很熱的樣子。”
邊聊著邊在淋浴間和洗臉池前打理自己,然後兩人來到廚房。一起做好早餐,面對面坐上餐桌。圭完美的荷包蛋,絕對不輸給偶爾去的那些大酒店。
“我開動了。”
互道一聲,早餐開始。
“嗯,雞蛋真好吃。”
“真的嗎?好像有點老,原本想煮五分熟的。”
“有嗎?我覺得正好。”
“我記下了。”
“這個麵包,味道不錯吶。很正宗。哪裡買的?”
“鐵軌對面的法式餐廳。”
“啊,想起來了,那裡是有賣麵包。”
“好像是他們店裡自己烤的,我也想買一台烤爐,問題是沒地方放。”
“哈哈,你還想烤麵包啊?”
“有台瓦斯烤爐還能做烤肉料理,關鍵是場地。”
“是啊……買的話,還得找人改造一下廚房。有爐子的話,換氣扇肯定不能少。”
老式大廚房的料理區全部做成了料理台和櫥櫃,必須得找個木匠才能更換。
“我想找伊澤商量一下,以後再說吧。”
“啊,伊澤先生今天會來吧。”
“對,說是兩點來。”
“好久沒見了呢。歸國後那次拜訪之外就再沒去過成城。祖父還好嗎?”
“嗯,非常健康。”
“太好了。”
要不要找祖父談談圭的事呢?
前任富士見銀行總裁,和圭是典型的隔代遺傳的桐院堯宗先生,本身就是通曉大提琴的音樂愛好者,當孫子圭決定選擇音樂家這條路時,他站在了圭一邊並給予支持。愛著圭的同時也理解圭,他是最合適的商談對像不是嗎?待會兒問問伊澤先生好了。
“我吃飽了。東西很好吃。”
“我來收拾,你去練琴吧。”
“沒關係,我來幫你。”
一起收拾完後我就到琴房開始今天的練習。中午,吃的也是圭準備的午餐,圭說時間還早,於是就決定兩點前再練一遍好了。
嗚~,這個短句怎麼都處理不好。難道我看漏什麼了?嗯……
突然,看見一輛小型卡車開進院子。我看了看表,哇,快三點了。糟了糟了,伊澤先生一定早來了。
雖然正在興頭上,但還是收了琴離開琴房。
圭和伊澤先生正在廚房裡說著話。
我向伊澤先生問好,說:“送貨的車子來了。”
卡車是出租店的送貨車,帳篷、BBQ用具、折疊桌、啤酒罐、箱裝啤酒杯堆得小山一般。
大家的座位,決定用郊遊用的椅子湊在一起弄個『休息區』。
伊澤先生利落地做著指示,我和圭也去幫送貨人員搬東西,把租來的用品放入各自指定的位置。
“杯子還是洗一下的好。”
“是這樣。”
“對不起,這些是放中間嗎?嗯,全部。圭,抱歉,幫個忙。”
十二個一箱的酒杯共十箱。光洗洗就是個大工程。
“帳篷得幾個人一起才能撐起來。”
“我想還是先放著吧。”
“這種式樣的沒有六個人撐不起來。呃—如果指示組裝組裝的話,我們還是能行的。”
“學生們五點回來,讓他們做吧。”
“BBQ的燒烤我拜託了牧村君。他五點半會來。”
要是來的時候工作全做完了,他可怎麼辦?
“我讓他擔任燒烤奉行,這方面不用擔心。”
“知道了。”
我多半負責家裡的事情,室外的準備由圭負責監督,事先要通知協調好。
“伊澤先生,你指揮起來相當老練呢。”
“本家以前常常舉辦露天聚會。”
“啊,的確,我當初拜訪時也是。”
祖父的生日派對來了很多客人,連院子裡都擺了桌子。
“圭少爺上大學前,每年的夏天,家裡都會舉辦露天聚會。”
“誒,是邀請的朋友嗎?”
“不是。是本家分家的聯誼會。”圭插了進來。
變成三人對話。
“年紀相近的堂表兄弟們聚在一起,相當熱鬧。”
“聽上去很有意思的樣子。”
“我不喜歡。”
“你和兄弟們處得不好?”
“上中學後,那些想巴結本家的分家們的大人們的心思就暴露出來了。”
“圭少爺——”伊澤先生出聲提醒。
“我說的是真的。”圭聳聳肩。
“呃,我們去洗啤酒杯好了。”我企圖轉移話題。
圭和伊澤先生同時阻止我。
“晚會六點才開始,在此之前請去練琴。”
這提議是很誘人,但—--
“今天的練習已經完成了。”
我拒絕,順手搬起一個酒杯箱子。
三個人各自分工,看著正在擦拭洗乾淨的酒杯的伊澤先生熟練的手法,我佩服極了。這時,長谷川先生店裡的貨車來了。 BBQ的肉就由他家負責。緊接著是蔬菜店的車,於是我就和伊澤先生處理起蔬菜來。
如此這般,時針走向五點,“叮鈴鈴”門鈴響了,應該是學生們吧。出去開門的圭也就留在外面指揮學生搭帳篷、佈置場地了。
“伊澤先生,還剩二顆捲心菜,要切完嗎?”
切好的捲心菜裝了滿滿兩個45L的塑料袋,我覺得差不多了,於是就問道。
“麻煩再切一點。撒了鹽後,體積會縮小。”
“誒,不是拿來烤的嗎?”我詫異。
“不是。是用鹽醃漬一下再倒上蘋果醋,當場食用。”
“啊,聽著很好吃吶。可是,這樣一來,切得再細點會比較好吧。”
“現在的大小正好。”
真的嗎,不會太大塊嗎?於是剩下的兩顆被我切得更小一些,可後來才明白伊澤先生才是對的。胡亂切碎的大塊捲心菜,是野外BBQ中一道非常美味的配菜。
順便說一句,獲得好評的醋味捲心菜的做法也相當豪爽。把切好的捲心菜裝進大塑料袋裡,往裡猛撒鹽後紮緊袋口一陣搖晃。然後把袋子拿到浴室,放在浴池蓋子上用手捏捏。等捲心菜變軟後,每袋倒入4升蘋果醋,扎上袋口再搖,結束。
“然後就這麼放著,吃之前再拿出來,味道正好。”
由桐院家資深管家親自傳授的『微酸捲心菜•野營料理風』,在一周後的艾米里歐先生家的湖畔BBQ上再次獲得好評,從此以後,這道名為『伊澤沙拉』的菜成了羅斯馬丁家餐桌上的常備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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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結束了廚房工作後來到庭院一看,BBQ Beer Barden已經搭建完成。
時間將近傍晚,但天色依然明亮,玄關處架起了四方形鐵製烤爐。包著花布頭巾的牧村君和同樣包著花布的五十嵐君二人正賣力地準備著炭火。
拉下了捲簾門的車庫前是兩個帳篷,放著料理的服務桌也已擺好。再邊上的帳篷是提供啤酒之類飲料的吧台。
“歡迎光臨~,接待處在這邊~!”
站在服務台前的小號手裡小姐正向剛進門的團員們大聲喊道。
“請在這邊付款~,三千日元~!是,小朋友一千日元~”
客人陸陸續續到來,伊澤先生趕忙去給吧台服務員付工錢,我叫上身邊的人一起幫忙搬送BBQ的食材和配送來的料理。此間,疊在一起的郊遊椅也被一一擺好,休息區成型。
在天空依舊明亮的下午六點,我們舉起啤酒杯,朝著天空大喊乾杯,納涼晚會正式開始。
團員們基本都來了,很多是拖家帶口一起來的,總共近二百人吧。那麼大的院子被小毛頭們攪得天翻地覆,而休息區則是人挨著人,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奉行,來份雞肉。”
“知道了。”
“這個和這個,還有這半片鮭魚用鋁箔包著烤一烤。”
“哇,好大一條魚——”
“咦,五十嵐君,啤酒沒有了嗎?”
“啊,還有。”
“該換班了,你們也去吃點東西吧。”
“沒關係啦。奉行,要加炭了。”
“知道了。”
牧村君,還是交給五十嵐君好了。年輕人之間比較有話聊。
“守村先生,守村先生!”
在吧台幫忙的川島小姐沖我招招手,示意(快來快來!)。好像那裡有什麼麻煩了,我急忙跑過去。川島小姐要說的是—--
“家里辦晚會,你有向鄰居打過招呼嗎?”
“呃—,怎麼了?”
“從剛剛開始隔壁的人就一直往這邊看。”
說著,用手指了指隔壁,(你看你看)。
我一看,果然是,隔壁二樓的窗戶前有個女人的身影。
“守村少爺,請拿上這個。”
伊澤先生遞來一瓶還沒開封的白葡萄酒。
“可以的話,邀請對方一起來吧。”
“嗯。我去了。”
我試著找尋圭的身影,想跟他一起去,卻不料他在人群的對面,只得我自己去了。
曾因傳閱板而和隔壁家的太太有過幾次接觸,她大約六十多歲,看上去不太好相處的樣子。要是因為我們這邊鬧哄哄而大罵『吵死了』的話,難得的聚會就泡湯了。
出了門,來到隔壁西鄉家門前,按下放置傳閱板的玄關處的門鈴。
是沒聽到嗎,怎麼沒人應門,我再按,還是沒人,正當準備按第三次時,咔噠一聲,門開了。
“呃,晚上好,我是隔壁的守村。打擾到您了,非常對不起。”
門微微開了一條縫,出現的是男主人。
“你們那兒怎麼那麼多人?”先生神情冷淡。
“吵到您了,對不起。”
我道歉,然後解釋我們舉行富士見的納涼晚會。
“富士見……”
“啊,對不起,是富士見市民樂團。呃,就是二丁目那個。”
“啊~”
初次見面的七十多歲老先生,重重點了一下他禿得有點厲害的頭。
“我聽過你們去年的定演。”
“哇,非常感謝!我是擔任首席的守村。”
“幸會幸會。雖說是鄰居,但因為沒機會見面,彼此都不太了解。”
“嗯,這個春天前我一直在意大利留學,桐之院君也因為演奏旅行而經常不在家。”
這麼說是希望能博得對方的好感。
“那個,我們本該事先打招呼的,雖然有點遲了,但,請笑納。”我遞上道歉的白葡萄酒,“還有,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和我們一起聚餐吧。如果大家知道您是聽過我們定演的客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老先生回頭看了看,“誒,你說什麼?”
似乎是在問他太太。
“我是說,既然這樣,那就把我們家的院子也藉給他們好了。就是蚊子可能會多點。”
太太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先生回道:“可是中間有柵欄。”
房門突然大開,太太走了出來,她和藹地對我說:“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請用吧。雖然您家的院子挺大的,但那麼多人一定很擠吧。”
“謝謝您了。”
得到意外的邀請,我趕緊九十度鞠躬答謝。
“餵,老伴,真的是那個廣告的主角。你定演時擔任獨奏沒錯吧。”先生問我。
穿著紅T卹加芙蓉圖案的百慕大短褲這種年輕人裝扮的太太正饒有興味地探頭看著我家的熱鬧。
“你是和別人同住的吧,那一位也在廣告中出現過對吧。”
“是。他是我們的常任指揮。請讓我為你們介紹,請。”
太太高高興興地穿上涼鞋,似乎是妻管嚴的先生跟在後面,我帶著用酒招回來的兩位客人回到家。
馬上向圭介紹了兩位,也說了太太的提議,把夫妻倆交給圭接待,我趕緊指揮人員轉移。
“各位~,『松之間』的各位,我們換一下場地~!隔壁的西鄉先生讓出了自家的院子,請大家往那邊移動~!”
“誒,真的?!”
“謝謝他們了~!”
“抱歉,『竹之間』的各位~!打擾你們用餐了,能否移動一下!”
“啊,是~!”
“要換地方了!起來,起來~!啊,小心杯子!”
西鄉家的先生搭的柵欄隻及腰部,院子裡又有大草坪,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大家興高采烈搬起椅子轉移陣地,休息區頓時擴大了數倍。低低的柵欄也不會對BBQ料理和啤酒的傳遞造成麻煩。
另一邊的鄰居我也去看過了,可沒人應門,正對面公寓里四間有三間沒人。唯一有人的是住一樓的大嬸,這位大嬸常常在外打掃街道,碰見過好多次。先是為自家的宴會道歉,然後遞上賠禮的葡萄酒。唉……後面的住戶能不去就好了。
終於完成了睦鄰工作,我回到會場巡視一下,發現BBQ的肉所剩不多,於是趕緊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存貨。哇,牛肉沒了?就剩沙丁魚串和維也納香腸了,啊,有肋條。
我拿著這些東西走到牧村君的攤位前,看了看,問:“哎,五十嵐君呢?”
“和女朋友在別館吃飯。”
他一邊說一邊快速往烤架上擺肋條,同時翻轉肉片,手勢絕對是專業級的,看來他不需要別人幫忙。
“誒?和美幸在一起啊。那奉行你呢,要吃點東西嗎?”
“我吃得很飽。”
“或者喝點啤酒?”
“呃,不用了。我,酒量不行。”
“那喝烏龍茶怎麼樣?反正我正要去拿啤酒,順便幫你帶點回來。想喝什麼?”
奉行怯怯地說想喝可樂,我就拿來了可樂和自己喝的啤酒。
“這邊是烤好的。首席還沒吃東西吧。”
“嗯,那我不客氣了。啊……筷子和碗在哪裡?”
“我這裡有新的。”翻轉著香腸的間隙,往碗裡放上香噴噴的肋條、茄子和南瓜,遞給了我,“鹽、胡椒、甜醬、辣醬。”手拿著鉗子給我介紹調料,“肉已經撒過胡椒了。”
我夾起蔬菜蘸了蘸甜味的烤肉醬,一口吃掉。
“嗯,太好吃了。你的手藝棒極了。”
“我家是開烤肉店的。”
“在這附近嗎?”
“不是,在西高那邊。”
“誒,西高哪裡?我以前在西高教過課。”
“我知道。哥哥曾是您的學生。”
“真的—?!上過我的課?啊,難道是管部吹單簧管的牧村君?!”
“我是他弟弟。”牧村君說道。
“奇遇吶。”我看著他,“我記得你哥哥喲。會講笑話,很受女孩子們的歡迎。嗯,你們長得真像,真像。我怎麼沒發覺呢?”
“因為我們不是很像啦。”牧村君害羞地低下頭,“老師才是,居然還記得我哥哥。”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教學生。你哥已經上班了吧。不對,那時他是二年級,在上大學?”
“哥哥高中畢業之後就在家裡幫忙。”
“唔,是繼承家業嗎?”
“哥哥的目標是韓國料理連鎖店的社長。”
“有志氣。”
“我們家到父親那一輩已經是第三代了。”
“啊啊,是這樣。在日的外僑工作都很拼命吶。”
“我們已經入日本籍了。”
“這樣啊。在日本打拼很辛苦吧。”
“還好,我家的店生意不錯。”
“叫什麼名字?下次我和圭一起去捧場。”
“金泉。”
“啊,是燒烤的那個『金泉』?!我知道哦,以前和老師們一起去吃過!是車站相反的那條國道上的很大的那家對吧?我在那兒第一次吃到石鍋拌飯。底里的那層鍋巴太香了。”
“呵呵。”牧村君笑著撓撓頭。
“原來如此,是金泉家的兒子吶。”
“怎麼了?”
頭頂傳來男中音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圭一手各拿一個啤酒杯,“吃飽了嗎?”問我。順手遞了一杯給牧村君。好像是烏龍茶。
“你遲了嗎?有肋條哦。”
“吃得很飽,東西很好吃。”
“嗯,奉行的手藝可是一級的。”
這時,似乎還沒吃飽的男同學們朝這邊聚集。
“奉行,還有肉嗎?“
“哦,我要肋條,肋條。”
“等一下,請稍等。”
牧村君快速把學生們想要的肋條切成三塊放入碗裡,“請用。”遞給了圭。
“謝謝。”
牧村君一說完,烤架上的肉瞬間一掃而空。
“吶,就這麼點了?”
“還有香腸和沙丁魚串。”
“沙丁魚串~?!”
“也可以吃蔬菜。你看,看吧。”奉行不容置疑道。
“有沙丁魚串?給我給我。”
竄進來的是市山先生。
迅速拿走一串烤好的沙丁魚串,邊走邊啃還感嘆兩句美味啊。
剩下的沙丁魚和香腸統統被學生們瓜分走了,燒烤奉行可以下班了。
“幸苦你了。燒烤攤很成功。”
此時,學生小提琴手橘同學走來。
“啊,奉行收工了嗎?幸苦了。我那兒有飯糰哦,來來來。”
牧村居紅著臉被三年級的橘姑娘拉著走了。
“作戰成功了?“我問圭。
“成功了。”圭同意道。
“我們忘了跟附近的鄰居打招呼,結果給自己找了麻煩。”
“怎麼說?”
“都沒時間好好吃東西不是嗎?去對面會場看看好了。”
“嗯,走吧。”
我們來到成人組的這邊,看了看四周,我問:“伊澤先生呢?”
“已經回去了。”
“誒—?不留下來吃晚飯嗎?”
吧台那裡只有三個工作人員。
“管家是不能和客人一起吃飯的。”
圭完全一副伊澤先生的矜持口吻。
“他免費來幫忙,卻什麼也沒吃就走了,太過億不去了。”
“伊澤並不這麼覺得,你不用介意。”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只能這麼想了。”
伊澤先生幫了我們大忙,改日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雖然BBQ已經收攤,但其他的料理還剩許多,聚會正走向高潮。自助餐的啤酒、葡萄酒和燒酒還有許多,我們這邊也開始胡侃起來。
“聽說首席剛剛合宿回來?”後藤先生問。
我就把合宿時累死人的“小插曲”講給大家聽,引得大家狂笑不已。
微笑先生拍拍手,示意晚會告一段落,這時已過九點。帶著孩子來的家長們紛紛告辭,女生們不管留下來繼續喝酒、閒聊的人們,徑自開始收拾起現場來。
“別館的各位~本館已經收拾好了,請回到這邊~”川島小姐隔著柵欄高聲喊道。
在西鄉家院子裡喝酒的齊田先生他們,把暫借的院子收拾收拾回到了本館。一起喝酒的西鄉先生似乎戀戀不捨。
使用過的紙碗、一次性筷子和物品包裝袋裝了好幾個垃圾袋,啤酒杯洗好後裝箱,椅子層層疊在一起,還沒喝夠的人離開時商量著要去續攤,我們送走收拾會場的女生們。
“你辛苦了~”
“今天玩得很高興~”
“晚安~”
“辛苦了~”
看著無人的庭院,空空的帳篷,有種祭奠過後空蕩蕩的失落感。
“哎呀哎呀……終於結束了。”
“你辛苦了。要泡澡嗎?”
“還是淋浴好了。我想睡覺。”
走進屋子,交換一下(你辛苦了)的親吻,鎖上玄關後來到二樓。洗完澡,兩人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
明天和後天還有杏奈和小太郎的課,後天星期二也是富士見的練習日,星期三開始富士見進入一周的盂蘭盆休假,我們將飛往意大利。
一想到艾米里歐先生的課,我就想飛奔去練琴,雖然心裡焦急可今天實在是沒力氣了。能量用盡。
為了存儲明天開始的衝刺練習的體力,我恨不能一躺下就睡死過去,可睡神卻怎麼也不來。晚會的興奮感仍然持續著,腦袋裡吵吵嚷嚷靜不下來。
數羊吧。想像著牧場裡的柵欄,裡面是卡通風的小山羊,我“咻”地跳過欄杆,(一隻羊~)開始數了起來。
(二隻羊~)
(三隻羊~)
單調的數數很快就讓人厭煩了,肯定能招來睡意的數羊活動,在數過二十四匹之後被我火大地放棄。
一定有問題。是什麼讓我在此時還在浪費時間?
腦袋裡吵嚷著的東西現出原形。
是焦慮。是沒時間為艾米里歐先生的課練琴而產生的焦慮,它不斷地紮著我的心。想要平復這種焦慮,只能去練琴。
我看了看身邊的圭,確定他已經熟睡了,於是悄悄下床。踮著腳離開二樓,小心地打開琴房的門,再輕輕關上,開燈。突來的燈光刺激到了眼球,眼睛火辣辣的,一邊眨著眼睛緩和不適一邊取出小提琴,調好了弓,擺好調諧器,我開始練習。
Σ(° Δ °||) Σ(° Δ °||) Σ(° Δ °||)Σ(° Δ °||)Σ(° Δ °||)Σ(° Δ °||)
……直到曲子完成的差不多了,我才停止連睡覺都嫌奢侈的苦練,可換來的卻是老師『你拉得很痛苦』的評價。
“我直到你做了充分的練習,可這應該不是你原先預定的曲子吧?聽上去就像個學生在拉自己不擅長的曲子似的。”先生嘆息著說道,又問:“悠季是不是不喜歡這支曲子?練習地不快樂嗎?”
先生繼而說我是在作繭自縛,本該是作為一年級老師去教育學生的,卻反過來被學生教育,提醒說我這種狀態是無法給學生們做出好的示範的。
是啊……事情就像先生說的那樣。
想一想,我只是為了不想被艾米里歐先生責罵才拼命練習著布魯赫。把大學時那種為了應付魔鬼老師的恐怖教學而拼死地練習,當作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直到現在。
雖然當初也是因為抱著『不被老師罵』的心態才得以順利畢業,可是……
先生之所以說『一年來我這兒上一次課吧』,其實是為了看看離巢的我到底飛了多遠……因為『我期待著』你的成長,所以『來讓我看看吧』 ……因為這先生才對我說『我等著你的到來』,而我卻會錯了意。
我只想著用二年內弟子生活學到的本領,拉出一部屬於我的特別作品,作為對教育了我的先生的回禮,然後問先生『我拉得如何? 』
這句『如何』除了是擔心自己能得幾分,合不合格外,更多的是一種試探,試探我是否能獲得表揚,能否自豪地說『我拉得不錯吧』。
當然了,也可能得到讓人洩氣的嚴厲批評,但憑我的練習方法,我有自己去反駁。
所以我……真的『作繭自縛』了!
作為演奏家我還不夠成熟,但我畢竟已經不是學小提琴的學生了。應該清楚認識到,無論是魔鬼的福山老師,還是世界級大師的艾米里歐•羅斯馬丁先生,都已經把我當作一個(勉強)可自立的“小提琴家”。
拼死地練習,不是為了逃避老師責罵的完成任務似的練習發表,而是能否讓老師聽到一場出色的,發自內心贊一句『不愧是我的學生』的演奏。
我是為了讓老師喊一聲“Bravo”這讓人興奮地挑戰才練習的。
明白了嗎,守村悠季!絕不能再忘記。
第二天,徹底檢討過的我請求艾米里歐先生再給我一次機會,聽一聽改變了態度的我的布魯赫。
先生的評語是“和昨天相比有了相當大的進步,只是那個巴赫還有不足”,我立刻明白了。
這次的教訓就是既要保證學生的指導,也不能放棄身為小提琴手的自己,要牢記在心,準備接受下次挑戰。
對了,在Villa Palazzo的兩天裡,一直興奮地等待我們到來就能好好玩一場的瑪利歐君,帶著我們釣魚、爬樹、探險,也讓我們體驗了一把孩子失踪的焦急,託他的福,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到處搗蛋的暑假生活中。與無法跟上小孩子的精力,疲於奔命的我不同,圭似乎玩得很高興。
在回去的飛機上,圭坦白了原因。
“我,可以說是沒有童年生活的人。那種到處亂竄、到處惡作劇的快樂記憶,我沒有。”
“是吶……我也想不出那樣的你。反倒是你年紀小小,卻人高馬大地坐在教室裡的情景很容易想出來。”
“如果我小時候能充分享受過那樣的自我解放,也許現在就不會變成只會以權威主義的外殼來守護脆弱的自己的人了吧……”
我清楚明白這是次極其重要的內心表白,可他突然說起這個……大概是因為和瑪利歐君玩得太累了吧。
所以—--
“誒?你是這樣的人?”
我半真半假地問……可聽上去怎麼像是在嘲弄圭呢?
而圭卻說那是因為我沒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一個人暗自嘆息著。
果然如那本日記上所寫的,圭覺得我把他當作完美的偶像而一味崇拜著,為了不辜負我,於是決定痛苦地隱瞞下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真想對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崇拜你的優點,但不是盲目戀愛似的『只看得見你的優點』的偶像崇拜。你的缺點、短處我都看在眼裡。雖說情人眼裡出西施,缺點也會變得很可愛,但我很清楚你不是個完美無缺的人。我也並不期望你稱為那樣的人。
正因為你也有缺點,所以我才愛你。不是完美無缺才更有人味,更有魅力,而我這個伴侶也有了存在的意義,所以你盡可以在我面前做你自己……我想說的僅此而已,可現在卻不適合說這些。
總得說些什麼,依圭的克制心,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想說,卻不知說什麼好。
我默默握住他的手。哪怕一點也好,我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緊緊握住圭的手,像抓救命稻草般。
“呃,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但是,我喜歡現在的你。”
然後就該進入正題了,可是—--
“謝謝。”圭回道。
這麼一來,我也說不下去了。
我痛恨起自己的口拙,平時一套一套的,怎麼關鍵時刻出問題呢。
意大利回來的第二天,富士見盂蘭盆休假結束,我們正式進入定演前的特別練習期。
“管部,這裡還是太慢了!Stop,Stop~!只有管部,從第四小節開始。”
“不行,不行,要用舌頭來控制!Stop,剛才的地方重來一次。尤其是圓號,麻煩你努力一點。離定演只剩十天了。”
“Stop~!第二小提琴,注意聽音。要是想按自己喜好來演奏,請乘早離席。前四小節開始。”
圭嚴酷地指揮著衝刺練習,不斷向團員們強調著『離定演只剩XX天』。
在緊張地準備著定演的同時,圭也在為即將到來的音樂季做自我訓練。完全沒有玩樂時間,出了富士見的練習之外,每天早上到下午,半夜到黎明,不間斷地埋頭猛讀總譜。
“第幾天了,你是不是每天只睡二、三個小時?”
雖然我也忙著布魯赫的練習,可看他每次都是累到極點才在床上爆睡的樣子,讓本不插手他工作方法的我忍不住擔心起來。
“我有保證必要的睡眠時間。”
說了等於沒說。
“我是擔心你才嘮叨的。”我回道,“秋老虎本就讓人吃不消,你現在這麼蠻幹,入秋了怎麼辦。你想讓音樂季開天窗嗎?”
圭氣得鼻孔大張:“我心裡有數。”
態度極不可愛,於是我反問:“誒,真的?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圭訝異地看向我,顯然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問,臉上陰晴不定,像是被人戳到痛處似的。
我說道:“即使你拒絕那些討厭的工作,我們也不會餓死。雖然僅憑M響和我的工資無法過上奢華的生活,但與其讓你累出病來,我寧可過窮日子。和你的海外實況CD增加相比,我更希望你多多現場指揮M響或富士見。真的過不下去了,我們還可以在院子裡種菜。
所以,你不能重新考慮一下秋天開始的工作安排嗎? ”
圭笑了。彷彿扔掉了龜裂的撲克臉似的,不可抑制地大笑,讓人摸不著頭腦。
“你看了日記。”圭笑著揭穿我,“不過,剛才的話,是真心的吧。”
“當然了。”意料不到的新局面,我高興地回答,“大衛那邊的工作,要是不喜歡就踢了吧。我打心底里討厭他們。”
“主動解除契約需要支付巨額的違約金。”
“那個莫名其妙的賠償,不能賴賬嗎?”
“打官司我肯定輸。要是不賠償的話可能會被判刑。”
“那好啊,讓我做連帶保證人,然後我們一起進監獄好了。二個人一起,帶上小提琴,二、三十年一會兒就過去了。”
“悠季,悠季!”
圭抱著肚子狂笑,邊笑還邊擦眼淚,“我不會讓你那樣的。”
“我可是認真的。”
“嗯,我知道。謝謝你。”圭想忍住笑卻怎麼也不成功,煩惱的同時還是說:“托福,我很高興。謝謝你。”
“不客氣。”我順勢回答,“你總是覺得我迷戀的是有名、有錢、有地位的國際巨星的你,今天終於能解開這個誤會了,真好。”
“我沒這麼寫過。”圭怒目圓瞪。
“開玩笑的。”我親吻圭下拉的嘴角,“今晚開始,要按時睡覺哦。”
“好。”圭點點頭,突然沒了表情。
“嗯?怎麼了?”
“啊—,沒事。”圭否認地搖搖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其實,絆住圭的,是自己是否真的因為喜歡音樂才選了這條路的疑問。
而我卻不能告訴他。第六感告訴我,現在不是時機。
未來的路該怎麼選擇,這是圭的問題,圭的決定。不是說我不能提意見,但圭的想法與打算該由他自己決定。
所以,我也不知道未來怎樣。雖然圭99%不會捨棄指揮棒,但也許會從現在大展身手的舞台抽身離開。
那時,我該怎麼辦……到時再說吧。
我只希望圭幸福,這一點很清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反正我已經做好了下地種田自給自足的思想準備。嗯,應該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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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五),特別練習日。七點十五分練習剛開始不久,一聲巨雷,外面下起了雷陣雨,市民中心一帶停電一小時。沒法子,大家只能一起觀賞閃電了。一小時後市民中心恢復供電,算是體驗了一把小規模災害事件。
八月二十九日(星期六),總彩排。依會場的安排,我們只能在十二點半到二點進行排練。一邊刁難(笑)負責場地的大高君一邊商量舞台佈置,最後只來得及彩排西協。
接著,八月三十日,星期天。
下午一點全員集合,正式演出的一天由此開始。空氣中瀰漫著緊張與興奮交織成的獨特氣氛……今天是富士見一年一度的盛大演出。隆重、熱鬧,好似祭典一般。
依前天商量的結果排好演奏席,下午三點最後彩排按計劃進行。
有三家音樂雜誌派來了記者,打算為『指揮•由之小路貞光小提琴獨奏•桐之院圭』的西貝柳斯協奏曲取點材。因為對方想拍些演奏時的照片,所以就讓他們趁著彩排拍些照,但失敗了。 “咔嚓咔嚓”的快門聲,影響了彩排效果。
上半場的曲目是哈恰圖良的芭蕾《加雅涅》的選曲《馬刀舞曲》,由歸獨奏的西貝柳斯《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以及由我獨奏的布魯赫《G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下半場是貝多芬的《C小調第五交響曲『命運』》。
我覺得圭的西協放在上半場的最後比較好,也這麼建議他。依上面的順序,他得一會兒指揮一會兒獨奏,很麻煩。可他堅持說『上半場的主角是守村先生』,於是就成現在這樣了。因為富士見是大家的樂團,所以他不願搶風頭。
快五點時,彩排結束,準備開場。團員們在六點前完成了吃飯及換裝,六點半開場時的接待和引導員準備就緒。
“快看,快看,守村,等候開場的人已經排成隊了。”
忙得汗流浹背的微小先生招呼我,我走上前偷偷一看。
“哇,有一百人了吧?!”
“門票全部售完,站票也肯定賣完了。明年要不要加開一場?”
“晝場•夜場?”
“嗯,嗯,星期六夜場,星期天日場。怎麼樣?”
石田先生一副(我知道自己在說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的害羞表情撓頭。
我說:“如果圭策劃的富士見音樂廳建成的話,那就不是夢了。月例演奏會之類的都將成為可能,不是嗎?”
“哈哈哈,不可能啦,不可能啦。”石田先生擺擺手。
“不,我是認真的。”我說,擺出密談的姿勢向石田先生坦白:“雖然還在『假設』階段,但其實,圭有跟我說過今後的工作可能僅限於M響。”
而且,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
“哦。”石田先生一臉平靜,“為什麼……”
他望著我,眼睛深處是200%以上可靠的成年人的洞察力。
“他的潔癖主義忍受不了Samson的利益為最高準則的做法。”
“說得也是。”石田先生重重點頭,“桐之院君是有著堅定審美意識及強烈自尊心的,真正意義上的純血貴族。他和拼死努力賺錢根本搭不上邊。”
接著,微笑先生放低了嗓音試探道:“我只在這裡說,老實說……在聽到他和臭名昭著的Samson簽下經濟合同時,我嚇了一跳。我知道有些傳聞並不一定是真的,很可能是無根無據的誹謗中傷,但Samson經常在三年內就把大肆宣傳捧紅的巨星榨乾丟棄的傳聞,我覺得很有可信度。”
“啊……我也這麼覺得。”
大衛•賽倫博格先生和『妖婆』米蘭達夫人,雖然不像是壞人,但若沒有精明的商業頭腦又怎麼能在音樂界稱霸天下呢,看著像是好人的人未必真的善良。
“圭最初也非常警惕這點吶。”
可是……究竟為什麼要和他們簽約呢?已經決定就任M響常任指揮了,根本沒必要再去賣身。難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隱情?
“守村你也很辛苦,我們是朋友,有事你可以找我們幫忙。”微笑先生說得認真,然後拍拍我的肩,“也許我們沒什麼本事,但想幫忙的心是真的。雖然我們力量微小,但作為桐之院君的候補樂團,我們會全力支持他,只要說一聲就行。”
“怎麼會是候補樂團呢!”我笑道,“對圭來講,富士見比『天下第一的M響』更重要。我們的富士見才是『My Orchestra』,不用妄自菲薄。”
“嗯嗯。”微笑先生愉快地笑著,“桐之院君能和我們一塊兒享受愛好,我們真的很高興。但是,本業和興趣參雜在一起真的好嗎?”
留下這句話,洞察力驚人的我們的負責人先生快速離去去處理其他事物了。
“……的確如此”
我低喃,也跟著返回自己接待總指揮的工作。一看表,離開場只剩五分鐘了,急忙回到自己的崗位。
第一步開場曲《馬刀舞曲》被奏響,緊迫的樂句讓人為之一振,想發揮刻苦練習成果的團員們勇氣大增。
第二曲《西協》在交換了指揮後開始。在向觀眾們對激情的《馬刀舞曲》報以的掌聲點頭回禮後,圭走下指揮台,把指揮棒交至走上前來的由之小路君手中,脫下自己的燕尾服,露出白色背心。接過我遞上來的瓜乃利輕輕調弦。雖然整個過程有些長,但觀眾們見此情景既好奇又期待,在底下低聲討論,現場依然很有氣氛。
負責廣播的美幸在圭調完弦後適時播報:『第二曲,西貝柳斯作曲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小提琴獨奏桐之院圭,指揮由之小路貞光。 』
準備好了的圭和代理指揮•由之小路一起向台下的觀眾點頭行禮,觀眾們鼓掌,我們在由之小路君的指示下準備。平常演出時看不到的白襯衫、白背心加黑褲子裝扮的圭,修長的身形與年輕的外貌格外地吸引人,有些觀眾不顧禁令按下相機快門。
接受圭親自教導的由之小路君的指揮,雖然沒有圭的高雅、優美,但總體上的明快還是繼承了下來,作為學生指揮算是場出色的處女秀。
順帶一提,由之小路君是穿著燕尾服,戴著禮帽,怀揣金色懷錶、手執象牙柄手杖,這麼一路搶眼的乘著電車和公車從家來到會場,很可惜帽子和手杖不能帶上舞台,浪費了他一次展示的機會。
對了,圭的獨奏,他還是沒克服運弓時的壞毛病,下弓時的音略微有些不穩,也沒有100%發揮瓜乃利的音色,不過那富有情感的演奏能讓觀眾得到充分的滿足。
聽得出,他是駕著雪橇,疾馳在通往我們家的雪道上,讓人有點不好意思。這描繪出具體影像的演奏,是以“我”這個第一人稱所做出的音樂表現,因此直接感受到的是“我”的所思所想,(原來是這樣)我暗暗思索。
至今為止,無論什麼曲子我都是以第三者的身份來詮釋,其實我也可以用這種方法表現吶。不過,得先完成今晚的演出才行。雖然很像試一試,但用布魯赫做實驗太危險了。
被圭自嘲為趣味企劃的西協讓觀眾們驚喜萬分,喝彩聲經久不息,圭在觀眾的掌聲中穿上外套,返回指揮台。
……我的布魯赫似乎被人遺忘了……但不管怎樣,還是要努力。
下定決心的我從首席位置氣力,可討厭的緊張感讓胃一陣抽痛,好想吐。一邊安慰自己(只要開始拉琴就會好的)一邊深呼吸。一直都是這樣,所以不用擔心。
我架好琴,隱約還殘留著圭寶格利餘香的瓜乃利忠實地表現出了我的練習成果,客人們的反映也很不錯,但演走完我仍有不滿。
看了圭的演出,讓我明白以第一人稱投入演出是我一直以來所欠缺的。我的布魯赫要從頭修煉。不,巴赫也好,《雨之歌》也好,迄今為止所學過的曲子全部都要修整。
為我們的假期劃下最終樂章的富士見定期演奏會給了我許多啟示,演奏會最後在好評中落幕。慶功宴依例在加蘭多舉行,團員們互相吹噓著超出預想效果的《第五》,而更讓人高興的是,水和油終於融合到了一起。
去年的慶功宴上成人組和學生組各自為政,但這次(和去年一樣是自由入座),成人組和學生組混座在一起,我和圭隱隱聞到了成功的味道。
“成功了吧。”
“成功了。”
舉起杯子,輕輕一碰以示慶祝,我們多事的夏天終於要結束了。
明天就是八月三十一日了,日曆將改為九月一日,那也是圭的音樂季開始的日子。我也是。雖然七號才開學,但邦立奇怪的一開學就要舉行前期實技考試的日子就在眼前,所以明後兩天還得給學生們補課。十月十日的福山門下的發表會也要開始準備起來了。
“又要忙了吶。”我嘆息道。
“是啊。”圭也苦笑一聲,“可是你這個暑假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不管怎樣,今後一起加油吧。”
“嗯。”
雖然捨不得每天都是星期天的暑假結束,但是,嗯,加油吧。
想就這麼靜靜的和圭一起喝酒的願望,被神崎美穗的突然闖入打破,憂鬱的氣氛也消失無踪。
真實的,酒是飲的,不是灌的,明白嗎!餵,不准你抱圭,放開!
END
注1:表示從有記號的地方開始重複
注2:豐田某款車
注3:福澤諭吉,明治時期著名思想家及教育家。一萬日元上的頭像就是他。
注4:奉行:武家時代的職銜。
注5:人馬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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