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雪嵐)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第六部 暴風雪
圭轉達那些話的夜裡,不巧的是我的身體很不舒服。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不知道在哪裡受了風寒而有點低燒,身體的各處關節都一陣一陣刺痛,不過也就是這樣而已。
總之從學校回來的路上順道去了超市和藥店,喝過晚飯時做的竹芋根湯,把圭的份留出來放在桌子上,並在晚飯旁邊留了『如果有急著要洗的衣物請自己洗』的留言,就回臥室了。
(如果早點睡足的話,明天早上就該好了吧。)
那麼打算著爬上床後,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的時候。
叮呤呤,叮呤呤,玄關門鈴作響的聲音把我從睡眠中叫了起來。
「哎哎~?誰啊?」
找出眼鏡看了看表,八點剛好過一點。或許是快遞。
我忍著身體上令人難受的疼痛爬了起來,在睡衣上披了一件長袍走出了房間。
門鈴還在叮呤呤的做響。
「來~了,來了,馬上就來~」
下了樓梯走到玄關的過程中,還在響的門鈴聲變成了敲門的聲音。
不過和著敲門聲一起叫我的,不是圭嗎?
「悠季——!悠季——!?喂喂——,在不在家——?」
聽起來好像是喝多了。
「在啦,在啊。來—了!馬上開門!」
一邊嘟嘟囔囔的念叨著不應該是沒帶鑰匙啊,一邊打開玄關的門鎖。
「悠季——?」
「來了來—了」
真是的,開個門這種事自己來啦。
總之從裡面把門打開了。
「歡迎回來。」
在這麼說著的我面前突然冒出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束。
「哇!」
在整個花蕊都快貼在臉上的深紅色的玫瑰一步之遙的地方,對面是可以稱為巨大的花束。
「恭喜決定由你出演M響定期音樂會!」
在近處迴響的朗朗男中音在我聽起來像在吶喊一樣。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真好啊。總之你先進來!」
要想把路空出來,就一定要把花束拿過來,總之先收下吧。
「嗚哇,怎麼這麼重啊。」
「啊,果然手腕麻了。」
「真是的,你啊,到底是怎麼帶回來的」
「悠季,我要歸家吻。」
「抱著這些東西,能吻的了嗎?」
我理所當然的抗議著。粗略算起來,由三百支之多的玫瑰捆成的花束,根莖的大小有男人兩個手臂那麼粗。
「你太冷淡啦。」
圭生氣的說,而對身體不舒服的我來說,只想早點把手裡拿著的重物給處理掉。
「是是。」
就算這個吻多少有點敷衍,我以為圭也不會介意。
但是,現實並不是我想的那樣。
「帶回這麼隆重的禮物,就想你會給個更用心點的吻。」
圭說的這是什麼話。
我當然開始反擊。
「我可沒說讓你買這個回來!」
理所當然似的說著,
「到底這些花了多少錢!?」
「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良苦用心的?!」
圭反問我。雖然還沒有粗暴到怒吼的程度,但是他確實生氣了。
但是,買這麼傻的東西回來的是圭,我的身體還在一陣一陣刺痛,而且明天還要上課。順帶一提,是那個不太會花什麼精力的進藤佑美子的課。
「是是,是我不好。謝謝你送我這麼大束花!非常抱歉讓您這麼累,請您趕緊去浴室泡個澡吧。因為發燒身體很痛,我想早點睡了。」
圭馬上就會變成一個絮叨到讓人覺得吵的男人……應該是這樣的。但是那一晚卻不同。
「發燒?」
雖然照我想的把手放在我的額前,
「是低燒。」
但是,下判斷的語氣並不如我期待的那樣擔心,
「總之,先去琴室」
圭說著扶住我的肩膀。
「啊啊,花我來拿」
這不是當然的嗎!
我跟在抱著直徑有一米的巨大花束走向鋼琴室的圭後面,嘟嘟囔囔的念叨著。
「到底是決定演奏什麼曲子讓你買了那麼大一束花?玫瑰好像是莖越長越貴的,像這麼長的,一枝至少要五百円吧。就算是發了橫財,這也是無聊的浪費。」
「無聊的浪費?」
「啊啊,對不起。但是,就算是要表達喜悅的心情,也要稍微節制一下。」
「這是給你的禮物哦。」
「啊啊。」
「……真是,你完全沒有明白。」
「不是祝賀我出演M響定期公演的嗎?」
「哎,是這樣沒錯。」
「所以,終於能自己決定喜歡的樂曲……之類的……」
一邊說著,一邊連我自己都發覺之前的理解有多大的偏差。
……圭是M響的常任指揮。所以,一個月內每三組節目中我們的A組節目決定是圭的『固定演出』,而且,由年輕女性組成的固定樂迷為中心而獲得絕大支持的圭,有自己自由選擇指定曲目的權利……
「這次的曲目是西貝柳斯的《小提琴?協奏曲》」
圭繼續說著,
「因為只是再現全音賽決賽三位獲獎者的演奏和我指揮的M響的競演,所以不需要從新排練。要是覺得沒什麼問題不來也可以。
但是為了方便前一天的彩排,從十二月十一日到十三日的五、六、日,請把時間表空出來。星期六是夜間公演、星期日是日場公演。 」(註一)
圭的說法和內容是毋庸置疑的清楚,我無法置信的問圭。
「莫非這麼說,是要我在那個時候參與演出?」
「是的」
圭點頭。
「當然你是作為獨奏者出席的。十二月A組節目的第一場,由桐之院圭指揮,守村悠季小提琴獨奏西貝柳斯的《小提琴協奏曲d小調第四十七號作品》 。公演是在十二月十二日和十二月十三日,所以請確保自己的時間表。」(註二)
「……太勉強了」
我低聲說著,圭皺起了眉頭。
「已經有預定了?」
「大概那個時候會有冬季講習會。」
「你也是講師?」
「怎麼可能。只不過是模擬考的監考一類的。」
「那就沒問題了。請找誰代你吧。」
啊啊,對了,問題不在這裡!
「現在啊,是十月吧?」
「是啊」
「要是十二月的話,就是下下個月嘍?」
「沒錯。」
「何況今天就已經是二十號了。」
「是啊。」
「那你知道十二月十二、十三號公演的話,就只剩不到兩個月了?」
「一定來的及。」
圭輕鬆的說道。
「問題是,你或許來得及!可我就要一刻不停的抓緊時間練習啊!畢竟是M響的定期公演。」
「你不高興嗎?」
圭憮然的向旁邊側過臉。
「不是這個問題!」
我大叫著。
「M響定期公演的獨奏者,對很多卓著的音樂家來說都是夢想中的舞台。不是像我這樣初出茅廬的新人」
「停!」
「能夠輕輕鬆松登上的舞台!」
「停!」
用指揮的命令句強制我不許說下去,圭用如此宣告。
「以後不要說出像這樣錯誤而又自虐式的自我評價,那完全沒有意義。如果你說不管怎麼樣都不想參加的話,我會去找代替的人。我希望你今晚好好考慮一下,當然,我希望你能給我令人滿意的答复。」
然後圭擺著一張撲克臉憤怒的到廚房去了。在疼痛之外又加上受了寒,抱緊自己的肩膀,我用腳尖推開圭留在沙發上的巨大花束。
「真是的,到底讓我怎麼做呀」
和M響共演協奏曲是那麼讓人意想不到的重要工作!連這束花也是傻大傻大的。
當然,肯定是因為圭進行了相當強硬的推薦,如果拒絕總是不好的,而且也不能駁了圭的面子,也就是說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嘛!
「比起興奮來,倒是胃疼先來了。首先,像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什麼都沒跟我說就自己決定了呀!?」
一想到這裡,我生氣的把花束踢飛了出去。
我直接走出房間到樓梯口,站在樓梯上向在廚房的圭怒吼。
「我去睡了,你記得把門窗關好和把火熄滅!」
圭非常可恨的連「嗯」或者「啊」都沒說,我則完全沒有回頭的回到床上。
啊——真是的——,好像發燒更嚴重了。明天的課要怎麼辦啊。而且演奏《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時是作為比賽的指定曲目演奏的,那之後就一遍也沒再碰過了。啊啊真是的,圭,你是從來都沒碰過小提琴嗎! ?
……這樣,我們的《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競演,不管怎麼樣,都不能算是有一個好的開始。
那天早晨,MHK愛樂交響樂團?第六大提琴的飯田弘坐最早的一班車出勤。在公告欄確認了當天的練習場所後,就為了探聽昨天騷動事件的始末而拿著大提琴向事務室走去。比平常早了三十分鐘出席,就是這個原因。
當然雖然是為了向團員們早早公佈,但是正如他所誇示的那樣,比誰都能更早讓詳細情報流入自己的耳朵,所以,被稱為『傳聞的百貨公司』正是飯田弘另一側面的生動寫照。
「早—安」
踏入事務室,尋找著事務局長的臉。發現他正座在桌子前考慮什麼事的樣子。就充滿精神的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
事務局長「誒」的一聲抬起頭,
「早上好」
飯田對回話的高田事務局長說道。
「白頭髮又多了?」
「再這樣下去,還會更多的。」
事務局長嘆了口氣,倒了杯水遞給飯田。
「聽說昨天的事了吧?」
「高田先生髮脾氣大吼的那件事?」
……那件事是這樣的。
昨天早晨,本來決定出演十二月A組獨奏者的人氣女小提琴家安娜?莫爾塔取消了演出。理由是『有喜了』。只是情況並不妙,在妊娠初期症狀還沒治好的情況下,又出現了妊娠血毒症的症狀。所以就取消了所有的演出活動。
事務局馬上討論尋找替演者,而接受報告的A組指揮者桐之院說出了要用自己推薦的人的話……
「可是,那個叫守村悠季的人,還是個幾乎沒有在大舞台上表演經驗的新人。」
事務局長抱怨的台詞,比昨天沖大指揮家桐之院大吼的內容無疑要溫和的多。
「啊……要說起和殿下的相性來,沒準那個人比莫爾塔要好的多呢。因為他不是女人。」
在微妙的地方做出支持的發言,拐彎抹角的以中立的立場表示贊同,不光是因為飯田和守村相識的關係(不止如此,同時也是在業餘交響樂團關係很好的團員),而且也有守村出現在舞台上只是早晚的事的認知,所以也是為了在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能夠確保有擁護守村的立場的餘地。
要是一開始就讓人知道自己是守村派的,那就有可能出現收集不到想收集的情報的情況。
可是,對手也非同一般。
「飯田君和守村悠季也有很深的關係吧?不是同在一個叫富士見的業餘樂團一起合作過嗎?」
一邊想著哎呀呀,露餡了,飯田一邊一臉平靜的說道。
「要是想要作為他同事的情報,我可以賣給你哦。」
「我不會買喲。」
迅速回答之後,事務局長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
「只在這裡說哦,據說他和桐之院有很深的關係是不是真的?」
哎呀呀……真是,在這個業界,多的是好事者,再加上同性戀者又多。事到如今可不是驚訝事務局長為什麼知道的時候,要馬上扭轉局面是不是要稍微漏點消息出去啊。
「要說深的話確實也挺深。富士見的正式常任指揮和正式首席,認識時間長,又共同管理樂團,又住在一起。」
「是同住在一起啊?」
「要是同居就糟了吧。」
「哦,那就不會像和莫爾塔那樣合作失敗了吧」
混合嘆息的嘀咕,讓飯田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不這樣,不管“同事”如何支持,也出不了結果吧。
「先別管是不是肯定的答案,這不是M響該決定的事嗎?」
「可那個厚臉皮的硬銷程度和推土機可有得比,比起來我都要覺得自己變可愛了。」
「什麼啊,多拿出點氣勢來嘛。」
守村因為出演了可樂公司的廣告而廣為人知。如果把照片登在海報上的話,也許會為M響拓展出新的客戶層也說不定。
不過高田的深謀遠慮確實要超越飯田所能想到的很多。
「下下一年的A組也還是全年都讓桐之院上吧。」
「那就是說……事務局長您也很壞嘛。」
啟用守村為協奏曲獨奏者的交換條件,就是能夠完全支配桐之院下下一年的時間表。
「哪裡有。我本來是想讓他押在這裡兩年的,沒想到對方更高明。要求每年十二月的獨奏者指名權,這怎麼可能同意嘛。」
「那這麼說是想所有協奏曲都自己指定獨奏者嘍。」
「要是能把生島高嶺拉來,也不是不能商量。」
「啊啊,那個人不是比殿下更早啟用過守村先生嗎」
「那兩個人竟然認識啊。」
事務局長好像吃驚的在想些有的沒的,為了守村的名譽飯田說道。
「好像是因為殿下的關係才認識的。之前在卡內基的競演合作過。收錄在由Samson出版的生島的live CD裡。」
在說那是非常精彩的演奏之前,事務局長就大聲叫了起來。
「安田君,餵,安田君!生島高嶺的live盤裡有守村君的演奏,馬上找出來!Samson record出的!」
「是~」
目送著回答過後馬上站起來衝出去的老鳥事務員,飯田心想(這簽抽的好像還不壞。)事務局長現在稱呼守村都加上了『君』。
他在稱呼演奏家的時候從來都是不加敬稱的。名字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名簿上的識別記號。所以不管是莫爾塔還是桐之院他都只稱呼姓,(特別是在對待新人的時候,)踏上過一次M響的舞台,是讓他只稱呼對方姓的條件。在後面加上『君』或者是『桑』完全是出於對不熟的人保持禮節的原因。總之,是比稱呼全名更表示認同的方式。
「說起來,曲目呢?」
「沒有變化。西貝柳斯的《d小調協奏曲》。桐之院也說照之前的安排。他從去年開始就一直想指揮這個曲子。」
莫非……飯田想道……就算說莫爾塔的退出是因為殿下想和守村一起合作《西貝柳斯協奏曲》而下了詛咒的原因,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我聽過守村的《西貝柳斯協奏曲》哦」
「是全音賽決賽的時候吧?怎麼也該有最後三位獲獎者的程度才保險嘛。」
經營以公演收入來支撐的專業交響樂團的事務局長大人,對演奏家的估價可是很嚴格的。
閒聊告一段落剛要從事務室出來的時候,正好和殿下撞上。
給桐之院取「電線桿殿下」這個綽號的人就是飯田。由來嘛當然就是那遠遠高出日本人的一百九十二公分的身高和那個妄自尊大的態度,當初起這個綽號的時候也不是出於什麼好意……自從音樂雜誌介紹M響團內逸事之後,好像在樂迷中,年輕個子高腳長長相好,連不夠親切的地方也會被叫「好帥!」的桐之院就被稱為『古典音樂界的王子殿下』,是會被打上心型標記的固定愛稱。
「呦,殿下。守村那邊ok了吧?」
對忽略細節就直接提問的飯田,桐之院露出有點苦澀的表情。雖然不像是被拒絕了……
「怎麼了,不感興趣?」
以套話的目的來看,好像是猜對了。
「準備時間不夠,沒有自信能夠趕的上公演。」
「難道說哭著反對了?」
「就是被宣告討厭了。」
「哎呀,怎麼忽然變的那麼嚴肅?守村也變固執了呢。」
「是啊」
點點頭眼神有點徬徨,桐之院又加了一句。
「和以前相比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飯田毫不客氣的笑了起來。
「喂喂,你是想說『以前那傢伙明明那麼可愛的』?那可是坂本的口頭禪。」
飯田取笑著M響一位眾所周知懼內的中提琴手,
「我並不是懼內,守村的強勢是他的本性。」
變的有點生氣,飯田插了句話,
「你是想說就是那隱藏『本性』的地方很可愛是吧。」
「我認為那是好事。」
桐之院認真的回答。
「他的缺點,就是對自己沒有自信。」
「現在也確實看不出有自信的樣子。」
「不,在音樂面上來說是不能這樣的。」
桐之院說著忽然看著飯田的眼睛。
「也許十二月的練習會變的非常棘手。」
也就是說守村,會作為我們超級任性的獨奏者登場了?
「喂喂,這可有點專橫呀。」
在飯田說完後,殿下毫不害羞的說。
「如果不在那裡用專橫克服的話,會在床上吵起來。」
飯田馬上向四周看了看,
「餵,很危險啊。」
非常認真的給他忠告。
「事務局長已經在在意你們的關係了。小心隔牆有耳。」
然後在殿下慣常擺出的撲克臉的眼睛深處強忍著大膽的笑意。
「從事務局那邊毀約的話,是不用支付違約金的,正好可以用歡天喜地的Samson填補時間表。」
「怎麼樣?把MHK的全國性新聞用大標題把理由報導出來,也許會在世界上失去聲望哦。」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不管怎麼說如果公共電視台播了非難同性戀的節目,民營電視台再有樣學樣,那恐怕會引發大騷動。
「可是,被守村嫌棄了。真傷腦筋啊。」
殿下有點認真的抱怨著自己的煩惱,是想要藉助飯田的能力來解決目前的問題吧。
「沒有哪個笨蛋會讓客人聽到自己說他的壞話吧。」
預先這麼說著,
「對於那種事要比競演拿出更多的覺悟。」
那好像把自己的妻子託付給別人似的天真的根性實在讓他很困擾,飯田先給桐之院打了預防針。
「當然了。」
桐之院聳了聳肩膀,進入了事務室。
……總覺得,非常危險哪……
飯田想著,
(算了,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也只能盡量幫忙了。)
就在隨著圭那意想不到的花束而來的意想不到的消息的翌日。
無論如何總算把感冒的熱度控制住了,像往常一樣出勤的我上福山老師處報到。
福山正夫老師,是我作為非專職講師工作的邦立音大小提琴科的教授,既是我大學時代的恩師,在我畢業後挑戰比賽和那之後的留學,以及現在的工作都受了他很多的照顧。一件一件的恩情加起來,是個從很早以前我在他面前就抬不起頭來的人。
雖然與其說是老師與學生,倒不如說更像是師傅和弟子之間的關係,但是以作為一個演奏家最重要的獨立性來說,這次只是就某件事向老師做個報告。
不過,如果胡亂的拿些演奏活動的事找他商量,就會被怒責「別總是來麻煩我。」
可是,如果怠慢了像「會參加這次的演出。」或者「會出演這次的演奏會」之類的匯報,又會被老師引以自豪的令人不快的挖苦攻勢吞噬,陷入窘境。
總之,如何和難伺候的福山老師保持適當的距離,依然是我不甚清楚的研究課題,也是煩惱的根源。
到了教授辦公室,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老師,我先用「能佔用您點時間嗎?」做了試探。
「哦,什麼事?」
「是參加演出的事。」
老師一邊看著表點點頭,我也把準備匯報的事情做了簡短說明。
「是參加M響定期公演的事。」
「哦。是從事務局傳來的消息?」
「不是的。還沒有和我進行正式演出的聯絡,只是透過個人關係打聽出來的,」
「是那傢伙傳的話?」
會讓老師皺著眉頭提起的(那傢伙,就是指圭)。
「什麼時候?」
老師問我。
我一邊害怕老師因為『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練習能來的及嗎』而沖我怒吼,一邊回答。
「十二月中旬。」
不過老師並沒有沖我大喊“笨蛋”。
「是替演?」
「啊,是的。據說是代替安娜?莫爾塔夫人。」
「對新人來說可真是大舞台了,會是個很有意義的經驗。」
老師伸直腰一邊靠在椅子背上一邊說,
「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練習,運氣不錯。」
繼續說著,老師站了起來。
好像是到要上課的時間了,他一邊從旁邊的置物架取下小提琴盒子一邊問我。
「能自己選曲嗎?」
「不能,已經決定是西貝柳斯的協奏曲。」
我一說完,就听見老師從鼻子中發出“噗”的聲音。笑出來了?
但是,拿著小提琴盒子向我走過來的時候,還是平常那副陰沉的樣子。
「那傢伙是蛇年的天蠍座出生的吧。」
老師一邊說著諷刺的話一邊走了出去。
「和我同是豬年的獅子座——」
不過這個回答在老師面前是絕對不能說的。
就算是這樣,嗯~……剛剛的那個諷刺我還是不明白。被笑的原因(好像)也一樣不明白。 《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應該是在莫爾塔夫人在時就定下的樂曲,沒變的只有我也要演奏這首樂曲而已……有什麼奇怪的嗎?
總之已經讓老師了解這件事了,我可以放心的練習了。
走在去往教室的走廊上,和以前相比變得更寬的額頭還有一成不變的擺出神經質表情的小提琴科教授福山正夫,剛剛得知心愛的弟子抓住了一個很好的機會,然後又順便想起他那個高個子情人。
(不管怎麼說,這樣看來守村的運氣真是非常好。)
大學時代守村雖然是個優秀刻苦的學生,但是因為是地方出身,所以純粹而內省的他經常會陷入無法消解的自卑感之中。本應能更好發展的才能被這種自卑感壓抑萎縮直到畢業。
就算是想幫助,也只是個在老師的手碰不到的地方拼命磨著已經鬆動牙齒的笨蛋。然而卻在畢業兩年後,來拜託說想要參加比賽和接受指導。
想著(事到如今還有用嗎),就去見了那個四年間連看到都覺得麻煩的學生,但是不知不覺卻被絆住了……非常令人驚訝。用三年前完全看不出來的熱情持續接受著能讓人吐血的特訓。
然後我看到了在學生時代只有自卑感的傢伙的強烈自我意識,加入了社會經驗的鍛煉,很好的黏合成了一顆成熟的自尊心。總之這個人成長了。
只不過,他啊……一半是靠自己努力,另一半是藉助的外力……有人引出了他的力量。
好像是我的損友?南鄉忠太偏愛的弟子,那個聰明而又有著惹人發笑的自大態度的笨小子。
從結果來看,遇到那傢伙對守村來說是得益非常的……如果沒有遇到那傢伙,守村大概會被一直埋沒下去吧,就算不想感謝他也不行啊……
要我來說的話,倒是那傢伙關於會完美的負起把那個乏味而又過於認真的守村變成同性戀的責任的話。
桐之院這個被忠太叫做『頑固小子』的笨小子,性格一直都是那麼頑固。對於自己的野心毫不避諱的用才能和手腕來實現,我承認這其實在好的方面激勵了守村。同時聽取了我「再等兩年」的忠告才實現了把可愛的“妻子”推上M響舞台的野心,做的不錯。
雖然說是做的不錯……餵,那邊那個高興的丈夫,經過三年的不斷培養,你那個可愛的妻子已經有把你摔倒的力量了哦,還沒發覺嗎?
不不,發覺了就不好玩了。看來是還沒發覺。終於到要上比賽場的時候了,等到最後察覺時就該欲哭無淚了。
在你們的《門德爾松協奏曲》競演的時候,我就對守村說過了。 「小提琴協奏曲是以小提琴為主角的。可別反而輸給忠太的弟子。」
守村應該一直都記著我當時對他說的話。所以一定會為此露出獠牙的。上次是在卡內基以《Tzigane》接受生島高嶺自負的挑戰,這次輪到你了笨小子。 (註三)
哎呀呀,守村不管怎麼說也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現在。也能夠看出實力了。以後一定會充分發揮越後的頑固者的本領的。
一邊仔細想著這些事,一邊決定為了健康著想爬樓梯去四層的授課教室的時候,就听到從身後傳來跑上樓梯的腳步聲。
轉過樓梯平台出現的身影是守村。
「啊,老師。」
放慢腳步,守村手裡拿著寫有號碼的鑰匙。
「因為聽說蘇畑老師停課,所以我想藉用一小時教室。」
看起來幹勁十足。
「是幾號教室?」
「啊,那個,是四零八。」
「只有五分鐘,讓我看看你的情況。」
「誒?那個……」
「當然是在我上完課之後。」
「啊,是。非常感謝您。」
守村低下頭深深的鞠了一躬。
因為剛剛說是昨夜只聽到消息,完全不清楚練習的狀態,而且如果說「看看情況」的話也不用說些多餘的廢話。
那可是我訓練的成果啊,正夫心中感到一陣喜悅。
之後利用第一節和第二節課之間的十分鐘休息時間只聽了第二樂章,最後下了(來嚇嚇那個笨小子)的決定。
當然,現階段雖然表現得還很粗糙,但是和全音賽的時候相比,對樂曲的詮釋和表現更加深刻。而且,(這裡才是重點,)音色和樂句的分句法也明顯的變得更加有自己的特色。
「讓你提著行李去找艾米里歐的成果終於出來了哪。」(註四)
這麼說著。
「很像是守村的西貝柳斯啊。就照著這個方向努力吧。」
「是!」
對緊張不安的守村,正夫在心底浮現出(是不是有點像惡魔呢?)那樣會心的微笑。
一開始預定的是我們一起進行練習。
對富士見定期演出的《門德爾松協奏曲》進行反省,我和圭決定盡可能多的在一起練習。
當然,交響樂團和小提琴不同,不可能帶回家,所以圭用鋼琴來代替。
可是我們的練習從第一天開始就從頭吵到尾。
首先冒出火花的就是關於節奏的問題。
第一樂章開始部分的快速中板(二分音符=68)雖然按照樂譜的標註節奏解決了,但是第二樂章起首的柔板西貝柳斯標註的是(八分音符=72~80)。 (註五)
「哪,圭。我這裡想用74的速度。」
「那會不會有點慢。」
「才不會呢。怎麼樣?像這樣……的感覺。」
我按照自己想要的節奏彈奏了獨奏開始的八小節,來徵求圭的同意,可是圭卻沒有點頭。
「那樣還是有點慢。我想要這樣的速度。」
圭用鋼琴彈了從單簧管部分的前奏開始直到我剛剛進入獨奏部分的八小節。然後做出這樣如何的表情。
「太快了。」
我是這麼想的。
「總要留些讓人感受樂曲的餘地吧。」
可是圭就是頑固的不讓步,而我也沒有做出讓步。
「這樣吧,有問題的地方以後再研究,先從第三樂章開始。」
「啊,可以。」
可是第三樂章的快板,更加意見不合。這裡的標註很模糊(四分音符=108~116),圭想更快一點,我則想在開始的時候比108再慢一些。
然後圭對我的主張如此表示,
「你那個是新潟那地方下雪的感覺吧。」
這說的什麼話。
「那可是芬蘭的雪,號稱是粉末般的細雪。」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
我也開始生氣的反擊。
「關於雪的問題我雖然不是專家,可是不用你教也能想像的出雪質的不同,怎麼說也不能是新潟的雪的感覺。稻田裡的積雪和那個覆蓋芬蘭森林的雪完全不一樣!」
「可是,你所說的節奏,就是水分含量很重的雪的感覺。」
「才沒有那回事。」
「有的。」
「沒有!」
「請好好聽我說,好嗎。你一直在說的是這個節奏。」
圭開始用鋼琴彈給我聽,我開始覺得(嗯,就是這個感覺)。可是圭接著,
「與此相對,我主張用這種節奏。」
然後他就用我覺得過快的速度流暢的彈了起來,
「果然還是這個速度比較好。」
這自吹自擂的態度是想幹什麼。
「不是的,我的節奏比較好。」
「所以呢?」
「你的節奏是給馬套上了雪橇。」
「哈?」
「我的馬不是套上雪橇在滑行,而是用四蹄在跑。在雪道上嗒嗒的跑。是吧!?不一樣吧!?」
然後圭說,
「現在我明白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你的頭腦中,全是高嶺的演奏。」
「誒?才沒有那樣呢。我就是我。」
「不,非常明顯的受了影響。」
「是嗎?既然如此怎麼樣都成,總之是這個節奏。」
對這麼說的我,圭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絕對不要高嶺的模仿者。」
那態度真讓人生氣。
「啊啊,是!但是,獨奏者是我!我希望你尊重我的做法。」
可是對我的大叫,圭說,
「這是協奏曲。交響樂團不是扮演給你伴奏的角色。」
「是這樣說,但是主角是我!」
「當然。可是我不要我們的協奏曲裡有高嶺的味道。」
「誰也沒說要那麼做吧!?」
「正在做啊。」
「沒有!」
我們之間毫無結果無止境的爭論持續了三十分鐘。
「停止吧,今天晚上不行了,到此為止。」
「哎,同意。」
談判破裂。
「下次什麼時候?」
「從明天開始在瑞士巡演,之後是耶路撒冷。」
「那,兩週後就回來了吧?」
「是的」
「那你路上小心。在此期間我會充分練習的。」
「請一定要擺脫高嶺的影響。」
「你才是要擺脫那種偏見呢!」
不過兩週後的練習我們還是以吵架收場。這次不止是節奏的問題,還有樂句的分句。
「這是怎麼回事,從那裡到這裡根本合不到一起。」
圭對發脾氣的我擺出一副生氣的表情。
「你完全沒聽進去我的提案!」
「提案!?哼,你還不是強行推行你的個人主義!」
「不行嗎!?這就是我的做法!因為我是指揮!」
「我是獨奏者!像你這樣連我都要指揮,這樣的協奏曲我不?要!」
「用這種態度說話,就算別人想同意也不能同意!」
「所以,你來說同意讓我看看!」
「你真頑固!」
「啊啊,是啊!反正我就是越後的頑固者。」
接著從圭的口中流出的是不能出口的話。
「你也變的非常了不起了!在對我的時候!!」
那一瞬間,我的腦中掀起一陣大爆炸,之後就是冰冷的真空狀態。
「啊—是—嗎,你是說這個意思啊?」
憤怒、悔恨、悲哀……那些爆發過的殘渣一點,一點穿過被空虛支配的心間,然後被虛無的那裡吞噬、消失。
圭像永凍冰河的藍冰一樣冰冷生硬的沉默著。
陷入意想不到的尷尬沉默中,在我想只能出去的時候。
「對不起,我失言了。」
低低地低低地說話的圭,那打從心底後悔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假的。
「不用介意。只不過是偶然說出了心裡話而已。」
我想肯定是這樣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的。」
在我們的對話中,剛剛圭說不下去了,那就是證據。
「今晚就到這裡吧。」
圭沒有阻止我離開,那一晚我搬到了客房。在房間裡上了鎖。
當然對《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我是不會退讓的。
因為我認同我作為一個小提琴手的存在意義。
不管被誰否定,我都要彈我的小提琴。
十二月十日(星期四),應該是只有交響樂團練習A組曲目的第一天。
飯田在出勤的練習場發現了守村的身影,一邊想著(誒?)一邊接近他。
「呦~」
守村回頭看到出聲打招呼的飯田,
「早上好。」
露出一副親切的笑臉看著守村手中好像已經準備完畢的小提琴。
「是從今天開始加入練習?」
「啊,是定的只有上午的時間加入練習。」
「你這麼努力,M響恐怕會讓你失望哦。」
「怎麼可能。」
「哎呀,連我這樣的都能坐上第四大提琴的位置,而末席是五十嵐。總之也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樂團。」
本來是想解除硬邦邦的緊張感才說的那些話,可是,
「不不,競爭對手很多哦。」
對這個回答,飯田忽然驚覺(誒……?)
「什麼啊,還以為你是緊張得直發抖呢,原來是充滿了乾勁啊?」
守村用開始變得僵硬的表情淡淡的笑著,那雙眼睛猛的瞇細了。
追著好像在瞪什麼的視線回過頭,就看到桐之院走了進來。
「誒?你們也會夫妻吵架?」
這個玩笑被無視了。
之後,桐之院宣布上午是協奏曲的集體練習、守村到團員們面前打招呼問候、調節音色和諧度,之後開始練習……
在一開始的一小時裡,飯田感到了一天份的疲勞。而且還是一直提心吊膽的那種疲勞。
剛一進入休息時間,五十嵐就鬼鬼祟祟的靠了過來。小聲對飯田說,
「怎麼回事,氣氛亂險惡的?」
「哦,就像眼鏡蛇和貓鼬那樣啊。」(註六)
桐之院眼鏡蛇和守村貓鼬,不管哪一方都不遺餘力的要吃掉對方!
「發生了什麼事吧。」
「這個嘛,明後天就要正式演出了吧。」
「我本來還期待著相親相愛呢。」
「不管是哪邊妥協,就算討厭最後也會變成在調情。我要咖啡,加雙份砂糖的。」
扔給五十嵐一個百元硬幣讓他趕緊用,飯田嘴裡嘟囔著(哎呀呀,真是的)一邊伸展了下僵硬的背脊。
那個笨蛋……對守村的進攻怎麼畏畏縮縮的。給我打起精神來,真是笨死了。你這傢伙不管怎麼說也是領導天下的M響的常任指揮啊。
那天的整個上午,和翌日的整個下午。
桐之院和守村,表面上看起來是已經慢慢完美的整合了《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而其實正好相反,決定打還是不打的冠軍和不知疲倦的挑戰者之間那種死鬥的戰爭一直來來回回的持續著,最終獲勝的是桐之院,單從體力上獲勝了。
會有結論,是因為隱忍過度的腦貧血襲擊了守村。
桐之院使勁扔下指揮棒,跑到無論如何都要護住小提琴以不讓其摔壞的姿勢倒下的守村跟前,雙眼充血一副涉死的表情抱起守村,大叫著「休息室在哪裡!」這段逸話,大概會作為以圍繞二人展開的事情中以撲克臉著稱的天才?桐之院一生的笑話,(算了,反正也是我的本願),飯田如此想著。
我們盡情的嘲笑了那發生的有點傻的情人吵架。
順便一提,在正式演出上的演奏,出來的結果是讓我都覺得難為情的lovelove的效果。
雨水落在地平線上,兩人像是用水和泥混合出來的黏土捏出的美麗陶器一樣,那也是只有那兩個人才能完成的作品。
不過……(不過是那種程度的吵架,難道就不能簡簡單單的在床上和好嗎?)
俗語男?飯田弘的好奇心或者說是愛操心為此獻身觀察的結果,在殿下堅硬得怎麼也看不透的撲克臉上,能看出綻放著春意的感覺,同時,之前那每況愈下的精神又回來了。在心中放心的嘟囔(喂喂,終於好啦。)的時候,已經離十二月的演奏會過了四個多月了。
立刻,
「呦,看起來春天終於來了哪。」
如此取笑起來,
「是啊,『藏紅色』的櫻花開始盛開了。」
這是在裝什麼糊塗,
「今年的十二月想做什麼?」
緊咬不放,這傢伙,不折騰你面子上也過不去啊。
「我在想《門德爾松協奏曲》怎麼樣?」
「你還敢做啊」
除了吃驚就沒剩下別的了。
註一:M響的定期演奏會每個月分節目A、B、C,每個節目各演兩場,共六場,每個月都是不同的
註二:日本全國音樂大賽,簡稱全音賽
註三:「卡內基」是在紐約的一個音樂廳的名稱。悠季曾經在兩年前(指以《雪嵐》的日子計算),和生島在那裡演出了一次音樂會。 「Tzigane」是法語中[吉普賽]的意思。是由拉威爾(Maurice Ravel)法國印象派作曲家(1875~1937)所作的一首小提琴協奏曲。
註四:是指福山命令悠季前往意大利,跟艾米里歐這位世界級的大師學習小提琴達兩年多之久的事情。
註五:節拍的解釋。關於上面涉及的數字,是指1分鐘內打出多少下拍子,用過節拍器的人應該能理解,根據設定好的數字,會一分鐘打出多少拍。至於四分音符、八分音符什麼的,是指在一拍內放進多少個音,四分音符就是一個,八分音符就是兩個。舉例來說八分音符=74就是指一分鐘演奏148個音符這個速度。
註六:貓鼬:生長在熱帶的小動物,是毒蛇的天敵。
感謝s的幫助,不管是在事件方面還是在日語方面的……因為電腦持續不定時當機中,明天以後能不能上來全要看它的脾氣……所以現在翻完了還熱乎乎的就全貼了,匆匆忙忙的,有錯誤大家也將就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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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轉達那些話的夜裡,不巧的是我的身體很不舒服。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不知道在哪裡受了風寒而有點低燒,身體的各處關節都一陣一陣刺痛,不過也就是這樣而已。
總之從學校回來的路上順道去了超市和藥店,喝過晚飯時做的竹芋根湯,把圭的份留出來放在桌子上,並在晚飯旁邊留了『如果有急著要洗的衣物請自己洗』的留言,就回臥室了。
(如果早點睡足的話,明天早上就該好了吧。)
那麼打算著爬上床後,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的時候。
叮呤呤,叮呤呤,玄關門鈴作響的聲音把我從睡眠中叫了起來。
「哎哎~?誰啊?」
找出眼鏡看了看表,八點剛好過一點。或許是快遞。
我忍著身體上令人難受的疼痛爬了起來,在睡衣上披了一件長袍走出了房間。
門鈴還在叮呤呤的做響。
「來~了,來了,馬上就來~」
下了樓梯走到玄關的過程中,還在響的門鈴聲變成了敲門的聲音。
不過和著敲門聲一起叫我的,不是圭嗎?
「悠季——!悠季——!?喂喂——,在不在家——?」
聽起來好像是喝多了。
「在啦,在啊。來—了!馬上開門!」
一邊嘟嘟囔囔的念叨著不應該是沒帶鑰匙啊,一邊打開玄關的門鎖。
「悠季——?」
「來了來—了」
真是的,開個門這種事自己來啦。
總之從裡面把門打開了。
「歡迎回來。」
在這麼說著的我面前突然冒出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束。
「哇!」
在整個花蕊都快貼在臉上的深紅色的玫瑰一步之遙的地方,對面是可以稱為巨大的花束。
「恭喜決定由你出演M響定期音樂會!」
在近處迴響的朗朗男中音在我聽起來像在吶喊一樣。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真好啊。總之你先進來!」
要想把路空出來,就一定要把花束拿過來,總之先收下吧。
「嗚哇,怎麼這麼重啊。」
「啊,果然手腕麻了。」
「真是的,你啊,到底是怎麼帶回來的」
「悠季,我要歸家吻。」
「抱著這些東西,能吻的了嗎?」
我理所當然的抗議著。粗略算起來,由三百支之多的玫瑰捆成的花束,根莖的大小有男人兩個手臂那麼粗。
「你太冷淡啦。」
圭生氣的說,而對身體不舒服的我來說,只想早點把手裡拿著的重物給處理掉。
「是是。」
就算這個吻多少有點敷衍,我以為圭也不會介意。
但是,現實並不是我想的那樣。
「帶回這麼隆重的禮物,就想你會給個更用心點的吻。」
圭說的這是什麼話。
我當然開始反擊。
「我可沒說讓你買這個回來!」
理所當然似的說著,
「到底這些花了多少錢!?」
「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良苦用心的?!」
圭反問我。雖然還沒有粗暴到怒吼的程度,但是他確實生氣了。
但是,買這麼傻的東西回來的是圭,我的身體還在一陣一陣刺痛,而且明天還要上課。順帶一提,是那個不太會花什麼精力的進藤佑美子的課。
「是是,是我不好。謝謝你送我這麼大束花!非常抱歉讓您這麼累,請您趕緊去浴室泡個澡吧。因為發燒身體很痛,我想早點睡了。」
圭馬上就會變成一個絮叨到讓人覺得吵的男人……應該是這樣的。但是那一晚卻不同。
「發燒?」
雖然照我想的把手放在我的額前,
「是低燒。」
但是,下判斷的語氣並不如我期待的那樣擔心,
「總之,先去琴室」
圭說著扶住我的肩膀。
「啊啊,花我來拿」
這不是當然的嗎!
我跟在抱著直徑有一米的巨大花束走向鋼琴室的圭後面,嘟嘟囔囔的念叨著。
「到底是決定演奏什麼曲子讓你買了那麼大一束花?玫瑰好像是莖越長越貴的,像這麼長的,一枝至少要五百円吧。就算是發了橫財,這也是無聊的浪費。」
「無聊的浪費?」
「啊啊,對不起。但是,就算是要表達喜悅的心情,也要稍微節制一下。」
「這是給你的禮物哦。」
「啊啊。」
「……真是,你完全沒有明白。」
「不是祝賀我出演M響定期公演的嗎?」
「哎,是這樣沒錯。」
「所以,終於能自己決定喜歡的樂曲……之類的……」
一邊說著,一邊連我自己都發覺之前的理解有多大的偏差。
……圭是M響的常任指揮。所以,一個月內每三組節目中我們的A組節目決定是圭的『固定演出』,而且,由年輕女性組成的固定樂迷為中心而獲得絕大支持的圭,有自己自由選擇指定曲目的權利……
「這次的曲目是西貝柳斯的《小提琴?協奏曲》」
圭繼續說著,
「因為只是再現全音賽決賽三位獲獎者的演奏和我指揮的M響的競演,所以不需要從新排練。要是覺得沒什麼問題不來也可以。
但是為了方便前一天的彩排,從十二月十一日到十三日的五、六、日,請把時間表空出來。星期六是夜間公演、星期日是日場公演。 」(註一)
圭的說法和內容是毋庸置疑的清楚,我無法置信的問圭。
「莫非這麼說,是要我在那個時候參與演出?」
「是的」
圭點頭。
「當然你是作為獨奏者出席的。十二月A組節目的第一場,由桐之院圭指揮,守村悠季小提琴獨奏西貝柳斯的《小提琴協奏曲d小調第四十七號作品》 。公演是在十二月十二日和十二月十三日,所以請確保自己的時間表。」(註二)
「……太勉強了」
我低聲說著,圭皺起了眉頭。
「已經有預定了?」
「大概那個時候會有冬季講習會。」
「你也是講師?」
「怎麼可能。只不過是模擬考的監考一類的。」
「那就沒問題了。請找誰代你吧。」
啊啊,對了,問題不在這裡!
「現在啊,是十月吧?」
「是啊」
「要是十二月的話,就是下下個月嘍?」
「沒錯。」
「何況今天就已經是二十號了。」
「是啊。」
「那你知道十二月十二、十三號公演的話,就只剩不到兩個月了?」
「一定來的及。」
圭輕鬆的說道。
「問題是,你或許來得及!可我就要一刻不停的抓緊時間練習啊!畢竟是M響的定期公演。」
「你不高興嗎?」
圭憮然的向旁邊側過臉。
「不是這個問題!」
我大叫著。
「M響定期公演的獨奏者,對很多卓著的音樂家來說都是夢想中的舞台。不是像我這樣初出茅廬的新人」
「停!」
「能夠輕輕鬆松登上的舞台!」
「停!」
用指揮的命令句強制我不許說下去,圭用如此宣告。
「以後不要說出像這樣錯誤而又自虐式的自我評價,那完全沒有意義。如果你說不管怎麼樣都不想參加的話,我會去找代替的人。我希望你今晚好好考慮一下,當然,我希望你能給我令人滿意的答复。」
然後圭擺著一張撲克臉憤怒的到廚房去了。在疼痛之外又加上受了寒,抱緊自己的肩膀,我用腳尖推開圭留在沙發上的巨大花束。
「真是的,到底讓我怎麼做呀」
和M響共演協奏曲是那麼讓人意想不到的重要工作!連這束花也是傻大傻大的。
當然,肯定是因為圭進行了相當強硬的推薦,如果拒絕總是不好的,而且也不能駁了圭的面子,也就是說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嘛!
「比起興奮來,倒是胃疼先來了。首先,像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什麼都沒跟我說就自己決定了呀!?」
一想到這裡,我生氣的把花束踢飛了出去。
我直接走出房間到樓梯口,站在樓梯上向在廚房的圭怒吼。
「我去睡了,你記得把門窗關好和把火熄滅!」
圭非常可恨的連「嗯」或者「啊」都沒說,我則完全沒有回頭的回到床上。
啊——真是的——,好像發燒更嚴重了。明天的課要怎麼辦啊。而且演奏《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時是作為比賽的指定曲目演奏的,那之後就一遍也沒再碰過了。啊啊真是的,圭,你是從來都沒碰過小提琴嗎! ?
……這樣,我們的《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競演,不管怎麼樣,都不能算是有一個好的開始。
那天早晨,MHK愛樂交響樂團?第六大提琴的飯田弘坐最早的一班車出勤。在公告欄確認了當天的練習場所後,就為了探聽昨天騷動事件的始末而拿著大提琴向事務室走去。比平常早了三十分鐘出席,就是這個原因。
當然雖然是為了向團員們早早公佈,但是正如他所誇示的那樣,比誰都能更早讓詳細情報流入自己的耳朵,所以,被稱為『傳聞的百貨公司』正是飯田弘另一側面的生動寫照。
「早—安」
踏入事務室,尋找著事務局長的臉。發現他正座在桌子前考慮什麼事的樣子。就充滿精神的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
事務局長「誒」的一聲抬起頭,
「早上好」
飯田對回話的高田事務局長說道。
「白頭髮又多了?」
「再這樣下去,還會更多的。」
事務局長嘆了口氣,倒了杯水遞給飯田。
「聽說昨天的事了吧?」
「高田先生髮脾氣大吼的那件事?」
……那件事是這樣的。
昨天早晨,本來決定出演十二月A組獨奏者的人氣女小提琴家安娜?莫爾塔取消了演出。理由是『有喜了』。只是情況並不妙,在妊娠初期症狀還沒治好的情況下,又出現了妊娠血毒症的症狀。所以就取消了所有的演出活動。
事務局馬上討論尋找替演者,而接受報告的A組指揮者桐之院說出了要用自己推薦的人的話……
「可是,那個叫守村悠季的人,還是個幾乎沒有在大舞台上表演經驗的新人。」
事務局長抱怨的台詞,比昨天沖大指揮家桐之院大吼的內容無疑要溫和的多。
「啊……要說起和殿下的相性來,沒準那個人比莫爾塔要好的多呢。因為他不是女人。」
在微妙的地方做出支持的發言,拐彎抹角的以中立的立場表示贊同,不光是因為飯田和守村相識的關係(不止如此,同時也是在業餘交響樂團關係很好的團員),而且也有守村出現在舞台上只是早晚的事的認知,所以也是為了在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能夠確保有擁護守村的立場的餘地。
要是一開始就讓人知道自己是守村派的,那就有可能出現收集不到想收集的情報的情況。
可是,對手也非同一般。
「飯田君和守村悠季也有很深的關係吧?不是同在一個叫富士見的業餘樂團一起合作過嗎?」
一邊想著哎呀呀,露餡了,飯田一邊一臉平靜的說道。
「要是想要作為他同事的情報,我可以賣給你哦。」
「我不會買喲。」
迅速回答之後,事務局長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
「只在這裡說哦,據說他和桐之院有很深的關係是不是真的?」
哎呀呀……真是,在這個業界,多的是好事者,再加上同性戀者又多。事到如今可不是驚訝事務局長為什麼知道的時候,要馬上扭轉局面是不是要稍微漏點消息出去啊。
「要說深的話確實也挺深。富士見的正式常任指揮和正式首席,認識時間長,又共同管理樂團,又住在一起。」
「是同住在一起啊?」
「要是同居就糟了吧。」
「哦,那就不會像和莫爾塔那樣合作失敗了吧」
混合嘆息的嘀咕,讓飯田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不這樣,不管“同事”如何支持,也出不了結果吧。
「先別管是不是肯定的答案,這不是M響該決定的事嗎?」
「可那個厚臉皮的硬銷程度和推土機可有得比,比起來我都要覺得自己變可愛了。」
「什麼啊,多拿出點氣勢來嘛。」
守村因為出演了可樂公司的廣告而廣為人知。如果把照片登在海報上的話,也許會為M響拓展出新的客戶層也說不定。
不過高田的深謀遠慮確實要超越飯田所能想到的很多。
「下下一年的A組也還是全年都讓桐之院上吧。」
「那就是說……事務局長您也很壞嘛。」
啟用守村為協奏曲獨奏者的交換條件,就是能夠完全支配桐之院下下一年的時間表。
「哪裡有。我本來是想讓他押在這裡兩年的,沒想到對方更高明。要求每年十二月的獨奏者指名權,這怎麼可能同意嘛。」
「那這麼說是想所有協奏曲都自己指定獨奏者嘍。」
「要是能把生島高嶺拉來,也不是不能商量。」
「啊啊,那個人不是比殿下更早啟用過守村先生嗎」
「那兩個人竟然認識啊。」
事務局長好像吃驚的在想些有的沒的,為了守村的名譽飯田說道。
「好像是因為殿下的關係才認識的。之前在卡內基的競演合作過。收錄在由Samson出版的生島的live CD裡。」
在說那是非常精彩的演奏之前,事務局長就大聲叫了起來。
「安田君,餵,安田君!生島高嶺的live盤裡有守村君的演奏,馬上找出來!Samson record出的!」
「是~」
目送著回答過後馬上站起來衝出去的老鳥事務員,飯田心想(這簽抽的好像還不壞。)事務局長現在稱呼守村都加上了『君』。
他在稱呼演奏家的時候從來都是不加敬稱的。名字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名簿上的識別記號。所以不管是莫爾塔還是桐之院他都只稱呼姓,(特別是在對待新人的時候,)踏上過一次M響的舞台,是讓他只稱呼對方姓的條件。在後面加上『君』或者是『桑』完全是出於對不熟的人保持禮節的原因。總之,是比稱呼全名更表示認同的方式。
「說起來,曲目呢?」
「沒有變化。西貝柳斯的《d小調協奏曲》。桐之院也說照之前的安排。他從去年開始就一直想指揮這個曲子。」
莫非……飯田想道……就算說莫爾塔的退出是因為殿下想和守村一起合作《西貝柳斯協奏曲》而下了詛咒的原因,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我聽過守村的《西貝柳斯協奏曲》哦」
「是全音賽決賽的時候吧?怎麼也該有最後三位獲獎者的程度才保險嘛。」
經營以公演收入來支撐的專業交響樂團的事務局長大人,對演奏家的估價可是很嚴格的。
閒聊告一段落剛要從事務室出來的時候,正好和殿下撞上。
給桐之院取「電線桿殿下」這個綽號的人就是飯田。由來嘛當然就是那遠遠高出日本人的一百九十二公分的身高和那個妄自尊大的態度,當初起這個綽號的時候也不是出於什麼好意……自從音樂雜誌介紹M響團內逸事之後,好像在樂迷中,年輕個子高腳長長相好,連不夠親切的地方也會被叫「好帥!」的桐之院就被稱為『古典音樂界的王子殿下』,是會被打上心型標記的固定愛稱。
「呦,殿下。守村那邊ok了吧?」
對忽略細節就直接提問的飯田,桐之院露出有點苦澀的表情。雖然不像是被拒絕了……
「怎麼了,不感興趣?」
以套話的目的來看,好像是猜對了。
「準備時間不夠,沒有自信能夠趕的上公演。」
「難道說哭著反對了?」
「就是被宣告討厭了。」
「哎呀,怎麼忽然變的那麼嚴肅?守村也變固執了呢。」
「是啊」
點點頭眼神有點徬徨,桐之院又加了一句。
「和以前相比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飯田毫不客氣的笑了起來。
「喂喂,你是想說『以前那傢伙明明那麼可愛的』?那可是坂本的口頭禪。」
飯田取笑著M響一位眾所周知懼內的中提琴手,
「我並不是懼內,守村的強勢是他的本性。」
變的有點生氣,飯田插了句話,
「你是想說就是那隱藏『本性』的地方很可愛是吧。」
「我認為那是好事。」
桐之院認真的回答。
「他的缺點,就是對自己沒有自信。」
「現在也確實看不出有自信的樣子。」
「不,在音樂面上來說是不能這樣的。」
桐之院說著忽然看著飯田的眼睛。
「也許十二月的練習會變的非常棘手。」
也就是說守村,會作為我們超級任性的獨奏者登場了?
「喂喂,這可有點專橫呀。」
在飯田說完後,殿下毫不害羞的說。
「如果不在那裡用專橫克服的話,會在床上吵起來。」
飯田馬上向四周看了看,
「餵,很危險啊。」
非常認真的給他忠告。
「事務局長已經在在意你們的關係了。小心隔牆有耳。」
然後在殿下慣常擺出的撲克臉的眼睛深處強忍著大膽的笑意。
「從事務局那邊毀約的話,是不用支付違約金的,正好可以用歡天喜地的Samson填補時間表。」
「怎麼樣?把MHK的全國性新聞用大標題把理由報導出來,也許會在世界上失去聲望哦。」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不管怎麼說如果公共電視台播了非難同性戀的節目,民營電視台再有樣學樣,那恐怕會引發大騷動。
「可是,被守村嫌棄了。真傷腦筋啊。」
殿下有點認真的抱怨著自己的煩惱,是想要藉助飯田的能力來解決目前的問題吧。
「沒有哪個笨蛋會讓客人聽到自己說他的壞話吧。」
預先這麼說著,
「對於那種事要比競演拿出更多的覺悟。」
那好像把自己的妻子託付給別人似的天真的根性實在讓他很困擾,飯田先給桐之院打了預防針。
「當然了。」
桐之院聳了聳肩膀,進入了事務室。
……總覺得,非常危險哪……
飯田想著,
(算了,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也只能盡量幫忙了。)
就在隨著圭那意想不到的花束而來的意想不到的消息的翌日。
無論如何總算把感冒的熱度控制住了,像往常一樣出勤的我上福山老師處報到。
福山正夫老師,是我作為非專職講師工作的邦立音大小提琴科的教授,既是我大學時代的恩師,在我畢業後挑戰比賽和那之後的留學,以及現在的工作都受了他很多的照顧。一件一件的恩情加起來,是個從很早以前我在他面前就抬不起頭來的人。
雖然與其說是老師與學生,倒不如說更像是師傅和弟子之間的關係,但是以作為一個演奏家最重要的獨立性來說,這次只是就某件事向老師做個報告。
不過,如果胡亂的拿些演奏活動的事找他商量,就會被怒責「別總是來麻煩我。」
可是,如果怠慢了像「會參加這次的演出。」或者「會出演這次的演奏會」之類的匯報,又會被老師引以自豪的令人不快的挖苦攻勢吞噬,陷入窘境。
總之,如何和難伺候的福山老師保持適當的距離,依然是我不甚清楚的研究課題,也是煩惱的根源。
到了教授辦公室,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老師,我先用「能佔用您點時間嗎?」做了試探。
「哦,什麼事?」
「是參加演出的事。」
老師一邊看著表點點頭,我也把準備匯報的事情做了簡短說明。
「是參加M響定期公演的事。」
「哦。是從事務局傳來的消息?」
「不是的。還沒有和我進行正式演出的聯絡,只是透過個人關係打聽出來的,」
「是那傢伙傳的話?」
會讓老師皺著眉頭提起的(那傢伙,就是指圭)。
「什麼時候?」
老師問我。
我一邊害怕老師因為『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練習能來的及嗎』而沖我怒吼,一邊回答。
「十二月中旬。」
不過老師並沒有沖我大喊“笨蛋”。
「是替演?」
「啊,是的。據說是代替安娜?莫爾塔夫人。」
「對新人來說可真是大舞台了,會是個很有意義的經驗。」
老師伸直腰一邊靠在椅子背上一邊說,
「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練習,運氣不錯。」
繼續說著,老師站了起來。
好像是到要上課的時間了,他一邊從旁邊的置物架取下小提琴盒子一邊問我。
「能自己選曲嗎?」
「不能,已經決定是西貝柳斯的協奏曲。」
我一說完,就听見老師從鼻子中發出“噗”的聲音。笑出來了?
但是,拿著小提琴盒子向我走過來的時候,還是平常那副陰沉的樣子。
「那傢伙是蛇年的天蠍座出生的吧。」
老師一邊說著諷刺的話一邊走了出去。
「和我同是豬年的獅子座——」
不過這個回答在老師面前是絕對不能說的。
就算是這樣,嗯~……剛剛的那個諷刺我還是不明白。被笑的原因(好像)也一樣不明白。 《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應該是在莫爾塔夫人在時就定下的樂曲,沒變的只有我也要演奏這首樂曲而已……有什麼奇怪的嗎?
總之已經讓老師了解這件事了,我可以放心的練習了。
走在去往教室的走廊上,和以前相比變得更寬的額頭還有一成不變的擺出神經質表情的小提琴科教授福山正夫,剛剛得知心愛的弟子抓住了一個很好的機會,然後又順便想起他那個高個子情人。
(不管怎麼說,這樣看來守村的運氣真是非常好。)
大學時代守村雖然是個優秀刻苦的學生,但是因為是地方出身,所以純粹而內省的他經常會陷入無法消解的自卑感之中。本應能更好發展的才能被這種自卑感壓抑萎縮直到畢業。
就算是想幫助,也只是個在老師的手碰不到的地方拼命磨著已經鬆動牙齒的笨蛋。然而卻在畢業兩年後,來拜託說想要參加比賽和接受指導。
想著(事到如今還有用嗎),就去見了那個四年間連看到都覺得麻煩的學生,但是不知不覺卻被絆住了……非常令人驚訝。用三年前完全看不出來的熱情持續接受著能讓人吐血的特訓。
然後我看到了在學生時代只有自卑感的傢伙的強烈自我意識,加入了社會經驗的鍛煉,很好的黏合成了一顆成熟的自尊心。總之這個人成長了。
只不過,他啊……一半是靠自己努力,另一半是藉助的外力……有人引出了他的力量。
好像是我的損友?南鄉忠太偏愛的弟子,那個聰明而又有著惹人發笑的自大態度的笨小子。
從結果來看,遇到那傢伙對守村來說是得益非常的……如果沒有遇到那傢伙,守村大概會被一直埋沒下去吧,就算不想感謝他也不行啊……
要我來說的話,倒是那傢伙關於會完美的負起把那個乏味而又過於認真的守村變成同性戀的責任的話。
桐之院這個被忠太叫做『頑固小子』的笨小子,性格一直都是那麼頑固。對於自己的野心毫不避諱的用才能和手腕來實現,我承認這其實在好的方面激勵了守村。同時聽取了我「再等兩年」的忠告才實現了把可愛的“妻子”推上M響舞台的野心,做的不錯。
雖然說是做的不錯……餵,那邊那個高興的丈夫,經過三年的不斷培養,你那個可愛的妻子已經有把你摔倒的力量了哦,還沒發覺嗎?
不不,發覺了就不好玩了。看來是還沒發覺。終於到要上比賽場的時候了,等到最後察覺時就該欲哭無淚了。
在你們的《門德爾松協奏曲》競演的時候,我就對守村說過了。 「小提琴協奏曲是以小提琴為主角的。可別反而輸給忠太的弟子。」
守村應該一直都記著我當時對他說的話。所以一定會為此露出獠牙的。上次是在卡內基以《Tzigane》接受生島高嶺自負的挑戰,這次輪到你了笨小子。 (註三)
哎呀呀,守村不管怎麼說也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現在。也能夠看出實力了。以後一定會充分發揮越後的頑固者的本領的。
一邊仔細想著這些事,一邊決定為了健康著想爬樓梯去四層的授課教室的時候,就听到從身後傳來跑上樓梯的腳步聲。
轉過樓梯平台出現的身影是守村。
「啊,老師。」
放慢腳步,守村手裡拿著寫有號碼的鑰匙。
「因為聽說蘇畑老師停課,所以我想藉用一小時教室。」
看起來幹勁十足。
「是幾號教室?」
「啊,那個,是四零八。」
「只有五分鐘,讓我看看你的情況。」
「誒?那個……」
「當然是在我上完課之後。」
「啊,是。非常感謝您。」
守村低下頭深深的鞠了一躬。
因為剛剛說是昨夜只聽到消息,完全不清楚練習的狀態,而且如果說「看看情況」的話也不用說些多餘的廢話。
那可是我訓練的成果啊,正夫心中感到一陣喜悅。
之後利用第一節和第二節課之間的十分鐘休息時間只聽了第二樂章,最後下了(來嚇嚇那個笨小子)的決定。
當然,現階段雖然表現得還很粗糙,但是和全音賽的時候相比,對樂曲的詮釋和表現更加深刻。而且,(這裡才是重點,)音色和樂句的分句法也明顯的變得更加有自己的特色。
「讓你提著行李去找艾米里歐的成果終於出來了哪。」(註四)
這麼說著。
「很像是守村的西貝柳斯啊。就照著這個方向努力吧。」
「是!」
對緊張不安的守村,正夫在心底浮現出(是不是有點像惡魔呢?)那樣會心的微笑。
一開始預定的是我們一起進行練習。
對富士見定期演出的《門德爾松協奏曲》進行反省,我和圭決定盡可能多的在一起練習。
當然,交響樂團和小提琴不同,不可能帶回家,所以圭用鋼琴來代替。
可是我們的練習從第一天開始就從頭吵到尾。
首先冒出火花的就是關於節奏的問題。
第一樂章開始部分的快速中板(二分音符=68)雖然按照樂譜的標註節奏解決了,但是第二樂章起首的柔板西貝柳斯標註的是(八分音符=72~80)。 (註五)
「哪,圭。我這裡想用74的速度。」
「那會不會有點慢。」
「才不會呢。怎麼樣?像這樣……的感覺。」
我按照自己想要的節奏彈奏了獨奏開始的八小節,來徵求圭的同意,可是圭卻沒有點頭。
「那樣還是有點慢。我想要這樣的速度。」
圭用鋼琴彈了從單簧管部分的前奏開始直到我剛剛進入獨奏部分的八小節。然後做出這樣如何的表情。
「太快了。」
我是這麼想的。
「總要留些讓人感受樂曲的餘地吧。」
可是圭就是頑固的不讓步,而我也沒有做出讓步。
「這樣吧,有問題的地方以後再研究,先從第三樂章開始。」
「啊,可以。」
可是第三樂章的快板,更加意見不合。這裡的標註很模糊(四分音符=108~116),圭想更快一點,我則想在開始的時候比108再慢一些。
然後圭對我的主張如此表示,
「你那個是新潟那地方下雪的感覺吧。」
這說的什麼話。
「那可是芬蘭的雪,號稱是粉末般的細雪。」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
我也開始生氣的反擊。
「關於雪的問題我雖然不是專家,可是不用你教也能想像的出雪質的不同,怎麼說也不能是新潟的雪的感覺。稻田裡的積雪和那個覆蓋芬蘭森林的雪完全不一樣!」
「可是,你所說的節奏,就是水分含量很重的雪的感覺。」
「才沒有那回事。」
「有的。」
「沒有!」
「請好好聽我說,好嗎。你一直在說的是這個節奏。」
圭開始用鋼琴彈給我聽,我開始覺得(嗯,就是這個感覺)。可是圭接著,
「與此相對,我主張用這種節奏。」
然後他就用我覺得過快的速度流暢的彈了起來,
「果然還是這個速度比較好。」
這自吹自擂的態度是想幹什麼。
「不是的,我的節奏比較好。」
「所以呢?」
「你的節奏是給馬套上了雪橇。」
「哈?」
「我的馬不是套上雪橇在滑行,而是用四蹄在跑。在雪道上嗒嗒的跑。是吧!?不一樣吧!?」
然後圭說,
「現在我明白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你的頭腦中,全是高嶺的演奏。」
「誒?才沒有那樣呢。我就是我。」
「不,非常明顯的受了影響。」
「是嗎?既然如此怎麼樣都成,總之是這個節奏。」
對這麼說的我,圭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絕對不要高嶺的模仿者。」
那態度真讓人生氣。
「啊啊,是!但是,獨奏者是我!我希望你尊重我的做法。」
可是對我的大叫,圭說,
「這是協奏曲。交響樂團不是扮演給你伴奏的角色。」
「是這樣說,但是主角是我!」
「當然。可是我不要我們的協奏曲裡有高嶺的味道。」
「誰也沒說要那麼做吧!?」
「正在做啊。」
「沒有!」
我們之間毫無結果無止境的爭論持續了三十分鐘。
「停止吧,今天晚上不行了,到此為止。」
「哎,同意。」
談判破裂。
「下次什麼時候?」
「從明天開始在瑞士巡演,之後是耶路撒冷。」
「那,兩週後就回來了吧?」
「是的」
「那你路上小心。在此期間我會充分練習的。」
「請一定要擺脫高嶺的影響。」
「你才是要擺脫那種偏見呢!」
不過兩週後的練習我們還是以吵架收場。這次不止是節奏的問題,還有樂句的分句。
「這是怎麼回事,從那裡到這裡根本合不到一起。」
圭對發脾氣的我擺出一副生氣的表情。
「你完全沒聽進去我的提案!」
「提案!?哼,你還不是強行推行你的個人主義!」
「不行嗎!?這就是我的做法!因為我是指揮!」
「我是獨奏者!像你這樣連我都要指揮,這樣的協奏曲我不?要!」
「用這種態度說話,就算別人想同意也不能同意!」
「所以,你來說同意讓我看看!」
「你真頑固!」
「啊啊,是啊!反正我就是越後的頑固者。」
接著從圭的口中流出的是不能出口的話。
「你也變的非常了不起了!在對我的時候!!」
那一瞬間,我的腦中掀起一陣大爆炸,之後就是冰冷的真空狀態。
「啊—是—嗎,你是說這個意思啊?」
憤怒、悔恨、悲哀……那些爆發過的殘渣一點,一點穿過被空虛支配的心間,然後被虛無的那裡吞噬、消失。
圭像永凍冰河的藍冰一樣冰冷生硬的沉默著。
陷入意想不到的尷尬沉默中,在我想只能出去的時候。
「對不起,我失言了。」
低低地低低地說話的圭,那打從心底後悔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假的。
「不用介意。只不過是偶然說出了心裡話而已。」
我想肯定是這樣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的。」
在我們的對話中,剛剛圭說不下去了,那就是證據。
「今晚就到這裡吧。」
圭沒有阻止我離開,那一晚我搬到了客房。在房間裡上了鎖。
當然對《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我是不會退讓的。
因為我認同我作為一個小提琴手的存在意義。
不管被誰否定,我都要彈我的小提琴。
十二月十日(星期四),應該是只有交響樂團練習A組曲目的第一天。
飯田在出勤的練習場發現了守村的身影,一邊想著(誒?)一邊接近他。
「呦~」
守村回頭看到出聲打招呼的飯田,
「早上好。」
露出一副親切的笑臉看著守村手中好像已經準備完畢的小提琴。
「是從今天開始加入練習?」
「啊,是定的只有上午的時間加入練習。」
「你這麼努力,M響恐怕會讓你失望哦。」
「怎麼可能。」
「哎呀,連我這樣的都能坐上第四大提琴的位置,而末席是五十嵐。總之也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樂團。」
本來是想解除硬邦邦的緊張感才說的那些話,可是,
「不不,競爭對手很多哦。」
對這個回答,飯田忽然驚覺(誒……?)
「什麼啊,還以為你是緊張得直發抖呢,原來是充滿了乾勁啊?」
守村用開始變得僵硬的表情淡淡的笑著,那雙眼睛猛的瞇細了。
追著好像在瞪什麼的視線回過頭,就看到桐之院走了進來。
「誒?你們也會夫妻吵架?」
這個玩笑被無視了。
之後,桐之院宣布上午是協奏曲的集體練習、守村到團員們面前打招呼問候、調節音色和諧度,之後開始練習……
在一開始的一小時裡,飯田感到了一天份的疲勞。而且還是一直提心吊膽的那種疲勞。
剛一進入休息時間,五十嵐就鬼鬼祟祟的靠了過來。小聲對飯田說,
「怎麼回事,氣氛亂險惡的?」
「哦,就像眼鏡蛇和貓鼬那樣啊。」(註六)
桐之院眼鏡蛇和守村貓鼬,不管哪一方都不遺餘力的要吃掉對方!
「發生了什麼事吧。」
「這個嘛,明後天就要正式演出了吧。」
「我本來還期待著相親相愛呢。」
「不管是哪邊妥協,就算討厭最後也會變成在調情。我要咖啡,加雙份砂糖的。」
扔給五十嵐一個百元硬幣讓他趕緊用,飯田嘴裡嘟囔著(哎呀呀,真是的)一邊伸展了下僵硬的背脊。
那個笨蛋……對守村的進攻怎麼畏畏縮縮的。給我打起精神來,真是笨死了。你這傢伙不管怎麼說也是領導天下的M響的常任指揮啊。
那天的整個上午,和翌日的整個下午。
桐之院和守村,表面上看起來是已經慢慢完美的整合了《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而其實正好相反,決定打還是不打的冠軍和不知疲倦的挑戰者之間那種死鬥的戰爭一直來來回回的持續著,最終獲勝的是桐之院,單從體力上獲勝了。
會有結論,是因為隱忍過度的腦貧血襲擊了守村。
桐之院使勁扔下指揮棒,跑到無論如何都要護住小提琴以不讓其摔壞的姿勢倒下的守村跟前,雙眼充血一副涉死的表情抱起守村,大叫著「休息室在哪裡!」這段逸話,大概會作為以圍繞二人展開的事情中以撲克臉著稱的天才?桐之院一生的笑話,(算了,反正也是我的本願),飯田如此想著。
我們盡情的嘲笑了那發生的有點傻的情人吵架。
順便一提,在正式演出上的演奏,出來的結果是讓我都覺得難為情的lovelove的效果。
雨水落在地平線上,兩人像是用水和泥混合出來的黏土捏出的美麗陶器一樣,那也是只有那兩個人才能完成的作品。
不過……(不過是那種程度的吵架,難道就不能簡簡單單的在床上和好嗎?)
俗語男?飯田弘的好奇心或者說是愛操心為此獻身觀察的結果,在殿下堅硬得怎麼也看不透的撲克臉上,能看出綻放著春意的感覺,同時,之前那每況愈下的精神又回來了。在心中放心的嘟囔(喂喂,終於好啦。)的時候,已經離十二月的演奏會過了四個多月了。
立刻,
「呦,看起來春天終於來了哪。」
如此取笑起來,
「是啊,『藏紅色』的櫻花開始盛開了。」
這是在裝什麼糊塗,
「今年的十二月想做什麼?」
緊咬不放,這傢伙,不折騰你面子上也過不去啊。
「我在想《門德爾松協奏曲》怎麼樣?」
「你還敢做啊」
除了吃驚就沒剩下別的了。
註一:M響的定期演奏會每個月分節目A、B、C,每個節目各演兩場,共六場,每個月都是不同的
註二:日本全國音樂大賽,簡稱全音賽
註三:「卡內基」是在紐約的一個音樂廳的名稱。悠季曾經在兩年前(指以《雪嵐》的日子計算),和生島在那裡演出了一次音樂會。 「Tzigane」是法語中[吉普賽]的意思。是由拉威爾(Maurice Ravel)法國印象派作曲家(1875~1937)所作的一首小提琴協奏曲。
註四:是指福山命令悠季前往意大利,跟艾米里歐這位世界級的大師學習小提琴達兩年多之久的事情。
註五:節拍的解釋。關於上面涉及的數字,是指1分鐘內打出多少下拍子,用過節拍器的人應該能理解,根據設定好的數字,會一分鐘打出多少拍。至於四分音符、八分音符什麼的,是指在一拍內放進多少個音,四分音符就是一個,八分音符就是兩個。舉例來說八分音符=74就是指一分鐘演奏148個音符這個速度。
註六:貓鼬:生長在熱帶的小動物,是毒蛇的天敵。
感謝s的幫助,不管是在事件方面還是在日語方面的……因為電腦持續不定時當機中,明天以後能不能上來全要看它的脾氣……所以現在翻完了還熱乎乎的就全貼了,匆匆忙忙的,有錯誤大家也將就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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