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的預感(嵐の予感)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第六部 嵐之預感——完結
一般人都認為暑假就是『休養』期,尤其是大學生和大學老師的暑假,就是『整整兩個月優雅舒適的假期』。
可我的大學暑假,永遠是忙碌的。
為了補貼老家寄來的微薄的生活費,為了籌集來年回家的路費,每天每天汗流浹背地做著上學時決不做的兼職,再加上假期一結束就是上半學期的實技測驗,所以還得拼命練琴。
雖然暑假期間原本每週一次的課改為二週一次,可指導老師仍是福山先生。做不慣的打工工作讓自己疲憊不已,又因為夜晚悶熱連著幾天睡不著,二週的練習被批得一無是處。下課回家的路上連死的心都有。為了多多練習,我盡可能去預約大學的琴房,還拜託打工的老闆幫我換班,而不足的練習時間就到附近的市民棒球場或富士見川的河邊做野外練習(上學時也一樣。這是租不到能練樂器的公寓的貧窮學生的無奈辦法),總之是完全沒有遊樂時間的夏季休假。
不過,這麼過了四年的我也以為老師們的暑假是相當悠閒自在的。或者說,只有像福山老師那樣的教授、副教授級別,才能享受悠閒的假期……
新人講師的暑假,比平時上課還忙,我這次算真正見識到了。
首先,應學生們的要求,假期間基本上也是每週一課。
其次,參加以想報考音大的高中生為對象的夏季講習。
然後是學生樂團的合宿。
除了暑假前定下的這些事情(一部分是預定外的),我也有自己的待完成的事。
第一,按照艾米里歐先生的吩咐去歐洲接受一年一次的指導。第二,練習八月三十日富士見定演的協奏曲的獨奏部分,還有就是身為首席所需要處理的樂團事務。
我打算帶著定演曲目布魯赫的協奏曲的獨奏部分去見先生,但曲子還沒練成,不知道聽起來會不會很糟糕?學生們的上課內容,以及重新擔任首席後接踵而來的諸多事情,都是一些必須要仔細思考研究的事,所以沒有太多的時間練習。啊……還有和飯田先生的四重奏~……
以上種種,整個八月會忙到沒時間睡覺吧。
對了,進入九月就是上半學期學生測驗,然後十月福山老師門下的發表會也不能放鬆……啊啊,我行不行啊? !
而我日曆上過密的行程安排惹來了圭的不滿。
“依你的日程安排,那到了意大利呆不了幾天就得會來吧?”
“這是沒辦法的事。”我辯解,“光往返就需要兩夜,再怎麼算也只能呆二天。”
“到時,Papa艾米里歐應該在北意大利吧?”
“是,幸好如此。如果在薩丁尼亞島,就只能住一晚了。”
“哎呀哎呀……長假什麼的全泡湯了吶。”這男人長長嘆了口氣。
“你倒是輕鬆了呢,”我很不是滋味地說道,“整整兩個月的休假,真是讓人羨慕吶。”
“那,家務事就全交給我吧。”
絲毫不在意我的冷嘲,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嘴角,哼著定演曲目《命運》的第四樂章返回琴房。
“哎,Thankyou。”我嘆口氣,也算是減輕了一些負擔,“加油——”為自己打氣,馬鈴薯燉肉快好了,繼續做菜。
我是守村悠季。二十七歲的新人小提琴手,從今年春天開始,擔任母校邦立音樂大學小提琴科的講師。
圭便是桐之院圭,拜前年獲得三項國際賽事獎牌所賜(其中金獎二枚),一躍成為世界新銳指揮家,和我一起,住在富士見三丁目附帶了琴房的洋房中。
表面上,我們只是同住一件能練習樂器的房子的音樂家而已,而實際是,我和圭是發誓相愛一生的伴侶。
在不承認同性婚姻的日本,我們的兩人生活只能算是Gay Couple的同居……而我(也包括圭),則一直把它當作因愛情結成契約所建立的家庭來經營,我們也有知曉了我和圭的事進而成為自己人的朋友們(雖然是少數)。
“叮鈴鈴鈴”,類似於警鈴聲的玄關門鈴響起,琴房裡游戲似的鋼琴聲停了下來。
來訪者就交給圭應付好了,馬鈴薯燉肉已經燒好,關上火,看了看鹽烤竹莢魚,把涼拌豆腐裝盤。
“是宅配便。大阪崎村與四郎先生寄來的,是冷藏包裹。”
“給我的?”
“是的。中元節禮物。”
“崎村……?啊,是小太郎父親寄來的嗎?”
沒錯,只有他了。可是……原來如此,我也成了學生父母會送中元節禮物的老師了呀……有點難為情吶。
這麼想著,我對圭說:“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打開看看吧。冷藏包裹,那應該是生鮮食品。”
“如果運輸單沒破就好了。”
“是啊,還得打電話謝謝他們呢。電話號碼還在吧?”
“在。勉強能看清。”
用阪神百貨商店包裝紙包裹的中元節禮物,是大阪名產醃茄子這種米糠醬菜,上面還貼了一張食用日期標籤。
“上面寫著,勿用刀切,請手撕食用。”
“哦,嚐嚐看好了。”
食用日期是從今天起的一周內。
打開桶形的塑料容器,裡面的米糠比一般的水分要多,取出一個圓溜溜的醃茄子,洗去米糠去蒂,按指示撕成八塊。
拿起一塊嚐嚐,(醃漬時間不夠吶)。醃茄子,顧名思義就是把成熟了的水分充足、果肉柔軟的圓茄醃漬一下,有點鹹味才好吃。
不管怎樣,先把東西裝進小碗裡,“味道有點淡。蘸點將有會比較好吃。”我說道,把碗置於圭前。
“抱歉,幫我從櫃子裡拿雙筷子。”
“好,好。”
今晚的菜是鹽烤竹莢魚,馬鈴薯燉肉以及陽藿、乾鬆魚拌製的涼拌豆腐。把菜端上桌,盛上醬湯和米飯,在圭對面坐下。
“讓你就等了。”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七月,圭沒有演出安排,所以我們能像這樣每天一起吃早飯和晚飯。不過我星期四傍晚有課,只得和圭各自解決,直接從大學去富士見。
這種能和圭相視而坐的桌子,有家的感覺。如果能一直這麼下去就好了。
“請給我醬油。”
“給,拿著。”
“謝謝。“
今天是星期五,七點會開放夜間部的琴房給富士見的人練習,所以無法漫悠悠地吃晚飯。如果琴房不夠用的話,那廚房也會做練習場用,在大家來之前得收拾妥當。
正是進入定演強化練習的這個月,除了富士見的練習日之外,一、三、五、七還開放我們家作為練習場。由於我們也有個人安排,所以規定了練習時間,人數也控制在一次五到六人左右。
“傍晚時段來的人果然很少吶。”
此刻這個四點到六點的時間段,只有幾個家庭主婦在。
“大學從今天開始放暑假了吶。”
“嗯,終於到暑假了呀~。啊—,我有說過嗎?學生們假期間的課,還是在家裡上。”
“是,這樣比較好。”
這位似乎不想讓我離開他視線的善妒男,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每週都來的只有小太郎和杏奈君,數馬和新藤君二週來一次。”
小太郎是本人強烈要求,杏奈君則是因為福山老師下了嚴格管教的命令。一不看著她,她就會跑去追Live。
“時間是?”
“小太郎是星期一上午,杏奈君是星期二上午。數馬是星期一下午,新藤是星期二下午。”
“全部集中在周一周二吶。”
“我也有自己的練習要練呀。啊—對了,夏季講習期間,會換到晚上來。合宿時則臨時休息。”
“夏季講習,是下下週的星期一至星期五對吧。”
“嗯,從二十一號開始。等高中放暑假。”
“合宿地點是?”
“輕井澤。我上學時是藉住國民宿舍,現在學校在那兒建了個研修所。嚇人一跳吶。”
“是八月三日開始吧。”
“對。五天四夜整整一周,就這麼浪費了。好想推掉呀。”
可是,很不巧在走廊遇見學生時代教過我的樂團科恩師,推脫不了,只能說自己運氣不好。
恩師說有講師參加會比較好,你作為OB來幫幫忙吧,迫不得已只能參加校學生樂團——弗羅伊德樂團的夏季合宿了。
“富士見的盆休是十二日至十七日,我打算十四日出發去意大利,十七日回國。”
“啊—那麼,那個星期一也不能給小太郎上課了。哎呀,還得打電話謝謝他們吶。我吃飽了。”
對著吃完的食物合掌,我起身去打電話。
大阪的崎村家,是說著一口乾脆明快的大阪腔,說話像機關槍似的崎村媽媽接的電話,在她面前我完全插不上花,就听到一句『小太郎就請您多費心了』的請求。對於努力的學生,我一定會傾盡全力的,崎村媽媽。
在我打電話時,圭收拾起桌子,當他洗完碗正擦拭時,玄關門鈴響了。
“啊,已經七點了?”
七點還差十分,我去玄關應門。
“來了,請進——”
話是這麼說,可門還上著所。對不起,馬上就來。
“晚上好—”
進來的是,吹長笛的川島奈津子小姐。前銀行職員,現在是健身中心教練,是個從外表看絕看不出她喜好運動的長髮美女。平時喜歡練習拳擊,興趣是Scuba diving。
“我不會是第一個到的吧?”
“是的。請穿拖鞋。”
“啊,謝謝。在吃晚飯嗎?”
“吃完了,正在收拾桌子。”
“桐之院先生,在洗碗?”
“想看嗎,圭穿圍裙的樣子?”
“咳,還是不要了。要是一想起來就笑,那怎麼吹長笛啊。”
川島小姐知曉我們的關係且一直支持我們。她曾對圭一見鍾情主動求婚,卻被圭拒絕,經常會開一些讓我很窘的玩笑。個性直率,果斷,是個頗有男子氣的女子。
“那我去練習了。”
“請。”
把川島送進琴房,正想回廚房時,門鈴又響了。
“門開著,請進—!”
來的是第二小提琴的市山先生他們,我上前迎接。
“你好。”
“晚上好。”
“打擾了。”
市山先生,齊田先生,允堂先生這三人。還沒退休的市山先生他們不僅是熱力四射的中年三人組,他們的精力和練習熱情更不輸學生團員。尤其是市山先生,在擔任建築公司財務科科長的同時從不缺席富士見的練習,而現在這個自主練習也是一周二次積極參加。三年前的那場大病彷彿假的,讓人不禁欽佩起他的活力來。
“辛苦了。那個,請上二樓。最中間的屋子。我馬上就來,請先開始練習吧。”
最初的練習地點是廚房,但因為做飯的地方有濕氣,而且每次都需要搬很重的桌子,所以後來把弦部換到了二樓的書齋。
雖然如果被人發現我和圭睡在一起會很麻煩,但幸好二樓有三間屋子,走廊盡頭的客房也有床。所以即使有人不小心走錯房間,也不會引起懷疑,而且圭的『臥室』的床是kingsize,不會有人搞錯。
因此,我們搬入這個家時想把書齋當起居室用,但因為琴房也兼任起了起居室的功用,所以這個被圭放置了很多書成了書庫的書齋變相成了琴房,放進了椅子、譜架、調弦用的調諧器和節拍器。
從琴房取來小提琴走向二樓,想到書齋會不會太熱。那間屋子傍晚時一般無人使用,所以也沒開冷氣。
一走進房間,果然熱得像在洗蒸氣浴。
“不好意思,我忘記開冷氣了。我這就開。”
我急忙去開空調,等待室內降溫的同時正好和大家閒聊一下。手上出汗時不能碰小提琴的。
“這二、三天熱得夠嗆吶。”
“梅雨季節也快結束了吧。”
“結束了天氣就好了。”
“樓下的長笛組來了嗎?”
“是,川島小姐來了。”
“就她一個?”
“嗯,應該只有川島小姐一個人吧。”
“那不就是個人指導了?”市山先生笑著說道。
允堂先生故作神秘地說:“我估計,那兩個人,在暗中交往。”
“川島小姐和桐之院先生?”
知道這決不可能的我不由笑了出來,可中年三人組皆是一副(當然是他們)的表情。
“年紀的話,小奈小二歲吧?”
“嗯,差不多。”
“多般配吶。”齊田先生邊說邊點頭,突然有點尷尬地看了看我,大概是想起我曾經喜歡過她吧。因為川島小姐喜歡圭,所以我被三振出局。那時好像傳得很厲害。
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我這麼對他笑笑,接著話題轉向了我。
“桐之院君還沒女朋友,那守村君你呢?也該有對象了吧?”
“我?!沒有,怎麼可能有呢!”
因為已經對老家的姐姐們出櫃了,所以她們也不會熱心這種事。
但這又不能對他們說,我只能撒謊:“講師的工資還不夠養家糊口,我只能和小提琴結婚了吧。”
“你才二十七吧?八?啊,還是二十七呀。不管二十七還是二十八,都到了要考慮成家的年紀了。而且現在願意外出工作的女性也有很多吧。”
“哈哈哈哈,我想我可能不會結婚了。”先給大家打個預防針。
“這怎麼行!有妻子、孩子才算是成年人。”齊田先生說道。
“不過有些夫婦想要孩子卻生不了,可話說回來,年輕時覺得獨身主義好,可年紀大了不就成了獨自生活的孤獨老頭了?即使有朋友在,可還是寂寞不是嗎?”允堂先生也是一臉的認真。
“哎呀,男人嘛,過了三十也不晚。”市山先生出面打圓場,“不過,”話鋒一轉,“我險些成了富士見第一個舉行葬禮的人吶,說起來,團裡還沒人舉辦過婚禮吧。”
“你這麼一說是這樣沒錯。哪怕有一對也好啊。”
“我看好那邊那一對。”市山先生示意一樓琴房的那兩人。
是,是,如果是圭和川島小姐,那的確是郎才女貌。可不巧圭對女性不感興趣,而他也已經是我的愛人了,請別在做無謂的期望了。
“不熱了吧,那我們開始練習吧。”
我宣布聊天結束,開始布魯赫的第三樂章第二小提琴部的練習。
翌日,星期六,市民中心大會議室全體練習。我的學生,志願做圭的代理指揮的由之小路君坐在第二小提琴席間,基於與其單純來見習不如為團裡做點貢獻的原則,讓他加入了第二小提琴。
第二小提琴有五名邦立音大的女學生,而這位穿著永遠詭異的『由前輩』似乎是學校名產,頗有名氣,她們立刻認出了他。
定演前的強化練習開始後,圭改變了他一貫的指揮方式。
放棄了從指揮富士見以來不變的前一小時是個人和分部練習,後一小時是全體合練的習慣,改為七點開始之後的兩個小時裡,直接讓富士見作為一個樂團在他的指揮棒下練習。
這麼做,首先是因為團員們具備了這種練習的實力。
在『自帶樂器』為唯一入團條件的富士見,很多人入團時是只在中小學課堂上接觸過樂器這種音樂經歷為零,需要前輩從Do、re、mi開始教起。另外,像住在公寓的主婦和上班族這種沒有在家練習的條件的團員也不少,因此一周三次的練習日,以個人練習為主也是沒辦法的事。
可在音大生團員大幅增加的這二、三年裡,大約是被大學生們刺激到了的結果,那些外行團員們的水平有了長足進步。
以前誰都沒有的Mute(弱音器),現在基本上每個人的樂器箱裡都備了一個,換言之,即使住在不能大聲吵鬧的公寓裡,也能找時間練習。
努力漸漸有了成果,現在來富士見練習時,大家已經能跟上練習了。所以,一開始就全團合練成了可能。
不過,圭改變練習方式的原因還有一個,有個問題亟待解決……就是,圭已經無法用指揮棒指揮出我們至愛的那個富士見自己的音色了。
原因在於富士見半數的音大生團員與業餘的純興趣的團員之間關係,已經成了無法調和的『水與油』的關係了。
如果把市山先生、川島小姐這些富士見培育起來的人稱為『水』的話,那作為新進團員的,受過專業音樂教育的未來演奏家們的學生們就是『油』,無論哪方都不願相互融合,自然處不到一塊兒。
如果是真正的水和油的話,它們會隨著各自的比重分離成二層,保持穩定的自然狀態,可富士見的『水』和『油』是具有獨立思想感情的人。而所謂的樂團演奏,是必須以團結一致行動為目標的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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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原本就是水和油嘛』、因為認為這二層的分離本就無法輕易溶解,於是『讓他們配合我們』,『憑什麼讓我們主動』,誰也不讓誰。
正規教育下的好聽的音,與雖不好聽卻別有味道的音相互抵觸,變成了不協和音。
圭希望用自己對別人的影響力來改變富士見這個現狀。
以自己的指揮棒,把水和油充分融合,創造出全員皆認可的『富士見的音』。
“這是我此次定演地首要目標。”
星期六,中午剛過,圭說有事和我相談把我叫到了琴房,對首席的我如此說道。
“富士見最大的優點就是『享受自己的音樂』,現在卻因為不和與間隙遭到破壞。在聽上去還不錯的音中,因為雙方想法的摩擦產生的不協和音相當明顯。
我原本希望像引入M響團員那樣,讓富士見的技術有一個飛躍,可結果卻事與願違。事情已經到了無法再猶豫的危機狀態了。
“呃—,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富士見即將崩潰。”
“崩潰……!”我望著他,不明白為什麼要用這麼恐怖的字眼。
圭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一旦喜歡原來的富士見的老團員們一個個退團,那就說明我們所愛的富士見交響樂團已經瓦解了。”
“是……是啊。說得沒錯,確實如此。”心底不禁升起一陣寒意,我點頭。
圭說:“這是屬於我的責任,也是對指揮者能力的考驗。就好像往老舊的革袋裡裝入新酒一樣,想把新鮮的美釀與陳酒相調和,可由於我裝入的手法欠慎重,以至於重要的革袋瀕臨破裂。
我,喜歡這個名為富士見的交響樂團,想一直這麼呆下去。所以即使賭上我的尊嚴,也要在這個夏天扭轉僵持的事態。請務必協助我。 ”
“那是當然了,為了富士見,叫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
“只是?”
“這個夏天就想解決,有點操之過急了。”
“可——”
“嗯,我明白你的顧慮。秋天的演奏季一開始,你就得到處飛了。我非常理解你想在這之前解決掉這塊心病,可是呀——”
“因為定演,團員們正團結一致加緊練習,這是個好機會,正好能一口氣把問題解決。”
“可你別忘了,匆忙烤製的魚,哪怕外表看著美味,可里面還是半生不熟的。”
“啊……是有這可能。”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想實施『這個夏天』的計劃,我想富士見的成年組會努力配合你的。不管遇到什麼困難。”
“不是的,這不是我想要的。”圭搖頭,苦澀地咬著唇。
“是吧?”我提醒,繼續說:“你想要的非強制性『融合』,呃—不對,應該說自然地調和比較恰當。在心軟的成年組克制忍耐的基礎上,改掉自大的學生們的頑固個性,讓大家和睦相處,你是想達到這個超現實的結果對吧?”
“嗯,是的。”
“所以說不能操之過急吶,我是這麼想的。不過,我也希望你能在這個夏天找到你想要的和聲。如果大家目標一致,都『朝著那顆星前進』的話,你想要的調和,不就自然產生了嗎?”
“嗯……是,你說得對。我犯了個大錯。”圭無奈地搖頭,沉默片刻,繼續道:“我,只想著怎麼靠自己的指揮棒來改變情況,我太自信了。
區區一個音樂指揮的我,所能做的僅僅是平衡團員的音,統一混亂的拍子,整合樂團音色,把曲子作為音樂來演奏。
與我有關的,僅僅是團員們各自發出的『音』,而我卻妄想改變別人的心,太狂妄了。 ”
“不是的—,你有別人所沒有的非凡性,別人自然會期待你創造奇蹟了。”
這不是奉承話。
“可是,真那樣實在讓人害怕吶。如果你真能控制別人的心,那富士見也就不是富士見了。怎麼說呢……你明白吧?反正……”
“是。樂團的音色之所以能打動人,是因為幾十個團員各自不同的性格相互碰撞,產生了不一樣的和聲。觀眾們感動的是,產生這種調和的人這種奇蹟的存在。”
“演奏者也一樣吶。外行內行在一起,產生火花的那一瞬,那種美妙的感覺只要嚐過一次就會上癮。只要他們想再次品味一下那種美妙的感覺,就說明人已經徹底陷進去了。”
“嗯……嗯。”圭像是在自問自答,緊鎖的眉頭突然鬆開了。撲克臉露出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悠季,你還記得嗎?前年定演時,你教導五十嵐首席說『享受自己的演奏才是最基本的』。這句話,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我,願意為富士見可能的、最高的演奏而努力。 ”
“哈哈,那很好啊。還記得你最初指揮的那首《弦樂小夜曲》嗎?”
“當然記得。”
“我們那是的低劣技術和現在的有很大區別,是完全不同的狀況不是嗎?”
“是的。可是,那個時候——”
“團員們對於來了個年輕英俊,富有音樂性,雖然嚴肅可相處起來還不錯的指揮,可是非常歡迎的。”
“嗯。溫暖親切的氣氛,和現在完全不同。”
“可是呀,那時的我卻非常討厭你。”
“啊……”
“我一人,也製造了和現在一樣的不協和音了吧?當時真的是嫉妒、憤恨、心情跌到谷底,根本不想看到你的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說說圭就任之初的我的心情也無妨吧,而圭卻是一副我印象深刻的表情苦笑著。
“接著我著急了,招來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個啊,有點像『塞翁失馬』,這是因為那件事我們才走到一起的,所以就別再提了。”
我做了個從小太郎那兒學來的大阪藝人的手勢,“我想說的是,我那是抗拒你是因為音樂,而讓我們走到一起的也是音樂。是你的指揮棒所帶領的愉快演奏,促成了我們的情緣。
所以,我想你剛才說的夏天的活動計劃並沒有錯。請身為指揮的你繼續為此而努力吧。 ”頓了頓,“你是個無所不能的男人,我相信你,等著你的好消息。 ”說完,在梳著背頭的前額“啾”地印上一個保證印章。
“悠季……”圭露出一個奇特的,引人發笑得靦腆笑容,“可以的話,請吻在這兒。”豎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唇。
“駁回。”我玩笑似的說道,“要不要商量一下具體的練習方法?”
“這就交給我吧。”圭無不狂傲地說道,天下第一自信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首先,我需要放鬆一下。”一臉的詭異。
“要不——”
我剛想說去泳池遊游泳,可圭一把抓過我低頭就吻,身上的性感帶彷彿一下子遭到電擊……
“啊,那、那裡——”
“可以嗎?”
“不、不行,等一等,這裡做有問題。”
大白天的,琴房裡的事外面看得一清二楚,決不能在這裡。
“潤滑劑和保險套這裡都有。”
圭誤解了我的意思,出聲拒絕,放開我去取放那些東西的古董寶石箱,順便放下窗簾。
可是,就那麼一層薄薄的蕾絲窗簾有安全感嗎?
但圭正處於發情狀態,只得屈從於他。
手撐住鋼琴,採後背位,圭最後釋放在套子裡。
“……你,你不是說,不願讓人看見我充滿餘韻的臉嗎,今天是富士見的練習日吧?”我極力調整急促的呼吸,說道。
圭充耳不聞,“泡澡比淋浴更涼快。我去準備一下。”說完,逃離現場。
“淋浴就好了!”我大吼,“特地放水,也太浪費了吧!”
“我今晚想泡澡。”
意思是現在泡冷水澡,晚上再把水燒開不就行了。
“好吧……”
突然屋外傳來“噗噗噗”輕摩的聲音,趕往往窗外望去。郵政投遞的紅色摩托車就停在門口。趕緊整整衣服,也不管窗簾了,直接跑到二樓換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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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日的練習曲目,是貝多芬C小調第五交響曲《命運》。
去年定演曾演奏過,那時的圭為了指揮好這支曲子而困擾不已,最後卻是在舞台上找到了突破方法。
進入第四樂章時,之前的障礙突然消失了,總是接不上的貝多芬頻率也接上了……總之他的指揮棒完成了戲劇性的蛻變,可是富士見卻跟不上那樣的指揮,最後以失敗告終。
當然了,我們能見證天才蛻變的瞬間已經很高興了,不過圭強烈希望能在同一個舞台上重來一遍,對此我們沒有異議。
於是,今年將再次挑戰《命運》。
順帶說一句,蛻變了的圭,出色地完成了之後M響的《命運》,聽了那場演出後,我們不禁想(如果富士見能再重演一次就好了!)
去年我們做足了準備拼命練習,甚至定演的宣傳單上還印了『今年富士見的《命運》會嚇你一跳! 』這種吸引人的廣告詞(五十嵐君的主意)……卻不想突遭意外,鎩羽而歸。
大多數團員都聽過圭指揮M響的那場《命運》,在大家心裡理想的音色,就是M響那種標準的。
特別是對於耳朵受過專門訓練的音大生們,見識過了圭指揮的之後,耳朵也開始挑剔了,那個《命運》的音,和我們現在演奏的差距太大,即使心裡知道業餘樂團水平有限,可還是無法接受,無法容忍。
這也是圭擔心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瓦解的一個理由。
“St~op!”
熟悉的暫停命令響起,我們停下演奏,只見圭獨自思考起來。低著頭,拿著指揮棒的手托著下巴,一臉怎麼辦才好的表情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不見剛才的疑惑。
“弦部總是無法協調一致。我說了十幾遍了,分部內不光自己要拉好琴還要注意聽別人的音,可我越是這麼說你們就越反叛。
聽不進別人的音,是無法演奏出美妙音樂的。
其實,我在柏林愛樂也有相似的經歷,不過——”
誒~?音大生髮出驚呼。不是驚訝,而是在抗議圭的詭辯。
圭無動於衷自顧自說道:“他們有高超的技巧,所以即使內部不團結也能演奏出迷惑觀眾的音樂。可是,那樣的音樂無法打動別人。無法打動人的音樂,不過是噪音罷了。”
唔~……雖然這話有點刻薄,但確實如此。
“我,深知富士見的魅力,也一直致力於提高擴大這份魅力,可是……請恕我直言,各位的水平還沒資格在M響面前競演。”
“噗哧”,是誰在笑?啊啊,市山先生?是同意圭的說法嗎?
音大生中也有人在笑,可那笑卻是在嘲笑我們。
“這一點,邦音的弗洛伊德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圭目光嚴厲。
“和學生樂團競演,說自己是職業樂團也賺不到演出費吶。”
飯田先生出來打圓場,怒火中燒的姑娘們冷靜了下來。
“不管怎樣,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本領,演奏出自己的一流的《第五》。
所以,我的目標是,創造出富士見特有的,only one的《第五》。 ”
“我同意!”
“說得沒錯!”
市山先生和田代先生大喊,老團員們也都表示贊同。
“離正式演出還有時間,現在妥協還太早吧。”
說話的是問題女王,神崎美穗。
圭回答:“我說妥協了嗎?在我桐之院指揮的舞台上,決不會有妥協這種逃避的行為。而且,只要富世見不斷挑戰實力的極限,只要享受音樂的熱情不減,我們必然會有突破。
為了八月三十日的最高演奏,請各位在剩下的一個半月內全力以赴。我希望在八月三十日正式演出時,每一個人都能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希望所有團員到時候都能喝上一杯褒獎自己的慶功酒。 ”圭一邊用指揮棒掃過每一個人一邊說道,“這是此次定演的目標。 ”說完,環視全場。
那道視線,讓人喘不過氣來,全場一片寂靜,強勢的男中音再次響起,“只要在座的各位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實力,《第五》也好布魯赫也好一定會是一場難得一見的演出。所以,請音大生諸君不要輕視怠慢,請以最好的狀態投入練習。
那麼,休息十分鐘。 ”
話一說完,會場立刻熱鬧起來,這時幾個學生起身朝圭走去。聽不見學生們說什麼,只聽得圭回答“是這樣”,“沒錯,就是那樣”。
“居然來這麼一手吶。”
我抬起頭,望向小聲說話的飯田先生。
“看來,富士見今後的音將由學生們主導了,這樣行嗎?”
“唔~……音大生也是富士見的正式團員。只要音大生真心把自己視作富士見的團員,由他們擔任主力那是再好不過了。我也是以大三生的弱冠之齡被任命為首席。”
“可是啊,富士見是社會人樂團,那邊會不會覺得丟面子?”
飯田先生瞄了眼(那邊),他說指的大概是石田微笑先生和市山先生。
“啊—……,我想石田先生他們創立富士見的初衷就是,放低門檻,讓無論外行也好只是出於興趣也罷,只要是『想在樂團演奏音樂』的人都可以加入。
而且,微笑先生本身也想通過組樂團來結交朋友。啊—,也或許這才是他創立富士見的原因吧。
宗旨,富士見是個初中生或高中生也可以加入的,非限定社會人才能加入的樂團,起碼我是這麼想的。 ”
“呵,原則最重要,其他無所謂。”
飯田先生是在不滿嗎?不,應該是在擔心老團員們的心情吧。
“就像圭,不對,就像桐之院先生說的,把現如今的富士見當作『我們自己的富士見』不就好了嗎?而且,富士見特有的音會被學生們的音所取代這種擔憂,圭,不對,桐之院先生也會加以注意的。”
“我有個建議。”
“請說。”
他的建議是—--
“我能直接叫他綽號嗎?”
“啊?”
“我們一般叫那傢伙『殿下』。”
啊啊,是,M響是這麼稱呼圭的。
“阿守先生你,要不要也像平時一樣叫他『圭』?”
唔!他注意到我剛才的口誤了?
“不用了吧,呃,那、那個——”
我們直呼名字的關係,是那種不能對外公佈的關係,一旦曝光就會帶來危險……可這話又不能對他說!
“同住了兩年,也一起去了意大利,直呼名字也沒關係吧?”
“在、在日本,叫那麼親暱不太好吧?那個,我、覺得不太好,所以——”
啊啊,真是的,休息時間什麼時候才結束啊?我快扯不下去了。
可飯田先生卻興致頗高,不肯放棄。
“我們那兒,阿染先生從來都是直呼指揮名字的。雖然我們私下也叫指揮名字,可當著大家的面直呼指揮的名字那是首席的特權。”
“M響是這樣的啊。”
這時—--
“你們在聊什麼?”
突然插進來的,正是話題當事人。
“我正向阿守先生提個建議,要不回去的時候到『富士見』料理屋繼續?”飯田先生說。
“好啊。”圭回答。他大概以為這建議與富士見有關吧。
“那說定了。”飯田先生滿足地回到座位。
圭看了看表,說:“開始練習吧。”
啊,嗯。
我起身,大聲宣布休息結束,“各位,開始練習了!開始練習了!”
離席的人各自返迴座位,圭也回到指揮位置,練習開始。
“生啤,三大杯。”
我們來到車站前的小料理屋『富士見』,剛做到四人席的位置飯田先生就立刻喊道,然後看著牆上的菜單繼續點菜:“毛豆、涼拌豆腐、鹹菜。”接著,問我們:“你們呢?”
“我也來一份涼拌豆腐。再來一份醬滷內臟。”圭追加道。
“那我也來一份毛豆。”點了自己的那份,順手拿起一塊熱毛巾。
我擦了擦滿手的汗,正好大杯的啤酒端了上來,“乾杯。我說。
“……嗯~,爽~”
“夏天還是喝啤酒好啊。”
“對了,你說的建議?”
圭問著飯田先生,唇邊還沾了一小點白色泡泡,飯田先生剛想說,老闆娘就端來了小菜。
“這是前菜。毛豆一會兒就好。”
“是,謝謝了。”
“可以抽煙嗎?”
“啊,可以。”
星期六晚上九點多,小小的店裡坐滿了客人。
喝一口啤酒潤潤喉,抽口煙,飯田先生擺出談話的架勢。
“我想說的,和殿下今天的行為無關。”飯田先生吐口煙,以喝酒閒聊的輕鬆口氣說道。
“是這樣嗎?”圭一邊夾菜一邊回答。
啊,醋味蘿蔔絲。好吃。
“好久沒和殿下一起喝酒了吶。”
“好像是。”
“當然了。你可從沒主動邀請過我。”
“失敬。”
這兩人的對話有點火藥味,不過只是開開玩笑吧。
我以為對話就這麼下去了,可—--
“我想說的是——”飯田先生重新拉回話題。
“阿守先生也差不多該直呼殿下的名字了吧?”
“哈?”圭一副不明白你為什麼特意提這個的表情望著飯田先生。
“指揮忌憚首席,樂團才能穩定吶。”飯田先生說出理由。
“無論守村先生怎麼稱呼,我都不介意,只是——”
你不介意,我介意。
“守村先生當著眾人的面叫我『圭』——”
是吧,是吧,這不行吧?
“我怕,到時候條件反射下面立旗桿。”
“噗——!”
你、你、你在瞎說什麼!居然說出這種話,你沒問題吧? !
“這不好嗎?”飯田先生一臉坏笑地挑唆道。
我急忙擺擺手,(別開玩笑!)
“不過,挑明這種隱私,有什麼好處?”
沒有,沒有沒有!
“說嚴重點,可以避免阿守先生咬舌自盡。”
什、什麼意思?
“大家都知道,你們倆是關係好到住一起的朋友。學生們也認為你們倆是室友吧?”
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這個人一定在嘲弄我們!
我這麼想著,聽見圭問:“你是聽見了什麼不好的傳言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ˋ(′~‵)ˊˋ(′~‵)ˊˋ(′~‵)ˊˋ(′~‵)ˊ
呃,難道我們提供房子當練習場,讓某些人覺察出什麼了?
“是聽到一些。”飯田先生回答。
我,傻了。
一直以來,我總是擔心有一天我們的關係會在富士見眾人面前曝光。如果大家知道了我們是同性戀人,那一直圍繞在身邊的溫暖氣氛,必然會急變成嚴寒的暴風雪。我怕這樣,極力想去避免,下定了決定要誓死隱瞞,決不讓人知曉。
可即便如此,川島小姐、春山小姐、五十嵐君,還有這位飯田先生、負責人石田微笑先生他們還是知道了我們的事。啊啊,音大生中的幾個女孩子也知道。雖然他們接受了我們的關係,也成為了朋友,但其他人是否會像他們一樣寬容呢……不太可能吧。
尤其是市山先生、齊田先生這些銀髮組的,一旦讓他們得知我們是男色愛好者(哇,這稱呼真可怕),一定會厭惡我們的吧。對我的親切,對圭的信賴都將消失殆盡,而我們也無法再在富士見呆下去了。
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所以必須小心謹慎地隱瞞下去。
“是怎樣的傳言?”圭詢問這個雖不想听但有必要問一問的消息。
“啊—那個,只是些無聊的話罷了。”飯田先生朝我苦笑一下,解釋道:“銀髮組他們呀,一直懷疑殿下你和川島家的奈津子姑娘在暗中交往對吧?”
啊……誒~,消息好靈通吶~!還是說,以前就有這種傳聞了? !
“懷疑,嗎?”
“期待你們倆結為夫婦,這可是好事吶,對吧阿守先生?”
“咦,啊,是。”
“哦~……”圭斜眼看我。
“市山先生他們來家裡練習時曾說,你和川島小姐是個人指導。”我解釋道,又哼了一聲。
“看來這個傳言有段時間了吶——”
“是昨天,我是昨天聽到的。”
“我是今天。”飯田先生邊說邊夾起毛豆,咬出豆莢中的豆子咀嚼,“她,曾去貴府做家事吧?”
“啊—,那是因為——”話到嘴邊,卻又不知怎麼說好。
這時,圭說:“是的。今天春天守村先生病倒,而那時很不巧我正在海外演出,所以就拜託了她來照顧守村先生。”
最後,因為千惠子姐姐的突然來訪,川島小姐只呆了半天就回去了。
“呃,流言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富士見的人都在傳。”
哇。
“真的?”
“刻意隱瞞反倒讓人奇怪吧。不管怎樣,她是正大光明來幫忙的。”
圭說的沒錯,但……
“總之,他們對閣下您另一半的期待,是非奈津子姑娘莫屬了,他們一直都想做媒人吶。我想,我們還是採取些措施比較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可是……
“出櫃的嚴重後果,我已經嚐過了。”
圭說的是和我一起回老家發生的事。圭被芙美子姐姐下了禁止往來令,哎……他傷得比我更重,甚至憤恨地發誓『再也不會登門』……
“啊,是嗎?我也不是非要你們出櫃啦。”
“我想川島小姐不會理會這些傳言吧。”
“啊,她知道你們的事?”
“是的。”
“這樣的話,那她大概是在幫你們掩飾吧。”
“誒?”
是說……
“市山看破了你們的關係,於是找小奈套話,而小奈否定了。”
這是—!
“所以有了今天的傳言?”
圭問,並得到肯定回答。
“原來如此……”
圭喃喃自語著陷入沉思,我害怕地問道:“可、可是、所以、那個——”
啊啊,怎麼說才好啊,我到底要說什麼呀,腦子一團漿糊。
“所以你才建議我們改稱呼?”
“啊,差不多。算是障眼法。阿守先生叫殿下『圭』,知情的人知會下一跳,不知情的會有點疑惑。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有理由站住腳,所以不怕別人懷疑。”
“可、可是,大家,一定覺得很奇怪。”
“這就是我要的目標。是吧,殿下?”
“……是這樣沒錯。”
“這、這,你們在說什麼呀?”
“這麼說吧,即使無限接近於黑色,但灰色就是灰色,而灰色的處理方式才是適合富士見的方式,不是嗎?”
“啊,應該—是吧。”
“這種做法,對阿守先生而言是不是有點為難?”
“啊……只要你同意,我想這麼做試試。”
圭望著我的眼神,很認真。
“……呃,那個,這……”
“好,事情就這麼定了。”飯田先生宣布。
“話說回來,如果真這麼做,那音大生勢必會成為富士見的主力,這樣行嗎?”
還是說,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你反對?”圭問,朝櫃檯後的老闆晃了晃沒剩多少的酒杯,示意續杯,“事實上,學生們已經承擔起了富士見大半的音。我之前曾建議他們,請以積極的態度來面對現狀,共同創造更高藝術性的演奏。”
“那大家的反應?”
“四對六,四成同意,六成不以為然。”
“想想也是。”
“不過,只要讓富士見諸君產生上進心,那他們之間隔閡早晚會消除的吧。”
“如此,一切就都解決了……”
“就這麼辦吧。富士見的諸君,很有上進心。不過,老團員——”
“是說成人組嗎?”我立刻反應過來。
“對,就是他們。富士見成人組的各位,很有野心,且通情達理。如果說一定會有一方被融合的話,那肯定是學生們。就像悠季你一樣,在這里扎了根。”
“啊—,是呀,他們絕對有這個本事。”沒錯,我點頭贊同,“可是,就像之前說的,那些不追求技術的人的心情該怎麼辦呢?”
“你指誰?”
“嗯?是——”
想說,卻不知說誰。允堂先生的銀髮組們水平有了大幅提高,女團員們也是……
“和高水平的人在一起,自己也能變成高水平的人,這就是人類。”
“嗯,是這樣。飯田先生,你說的對,我不該擔心的。”
這麼想著,(啊—),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難道,你們擔心的人,是我?認為首席的我不相信圭的計策會成功,所以讓飯田先生代為提出?
“六成的人表示不感興趣,前途比閣下您所猜測的更為艱難吶。”
“是啊。要不然辦個納涼晚會怎麼樣?”
“哦,這主意好。附近有Bear Hall嗎?”(注1)
“『加蘭多』?”
“又是那兒啊。算了,反正每次慶功宴都是在那兒辦的。”
“或者,在我們家辦個Garden Party?”
“誒?”
呃,家裡的院子是挺大的,但—--
“全員都來的話大約八十人左右,擠得下嗎?”
“擠一擠還是可以的。”圭信心滿滿,於是這事就定下了。
“在休假前辦了吧。”飯田先生掏出記事本,“十一日星期二,練習結束後怎麼樣?”
“九點之後的話,女性團員不太會參加哦。”
“啊,對啊,都是些主婦或單身女子。那——”
“十二日傍晚怎麼樣?”
“星期三嗎,我沒問題。”
“我也是。”我說。
話一說完,猛然想起艾米里歐先生的課就在眼前。嗚,這種關鍵時候少練一個晚上也是種罪孽啊。可是,要辦晚會的話,也只能在這段時間了,像是之前的星期天什麼我還有事,要是全擠在一起那可怎麼辦。
“料理什麼的會請人送來,你不用勉強參加。”圭對我說。
(怎麼回事?)飯田先生皺皺眉。
圭解釋道:“悠季這次休假要去意大利接受羅斯馬丁先生的指導。”
“誒,幾號?”
“十五、十六日。”
“啊,那納涼晚會就別勉強了。”
“沒關係,我可以參加。”我說。
在自家辦派對怎麼能缺席呢。
“曲子已經決定了,是布魯赫,練習也已經開始了。”
“那十二日沒問題咯?”
“嗯。不過還得去問問微笑先生有沒有空。”
“對了,回家探親的大約十二日左右出發。”
“那就改在九號星期日吧。”
“這天應該沒問題了吧。”
“要不先問問大家的意見再做決定?”堅持富士見人人有發言權的我建議道,提議通過。
“那個,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有時間嗎?”我問飯田先生。
圭插進來:“那件事是不可能的。”
“不行嗎,只是商量一下罷了。”我堅持。
“什麼事,難道是找我商量分居的事?”
飯田先生開著玩笑,看見圭在瞪他哈哈大笑起來。
“好啦,到底什麼事?”
“我要擔任布魯赫和《西協》兩首的獨奏,可我——”
“吃不消嗎?”
“怎麼說呢,因為是富士見的定演,所以想讓圭辦一個試聽另選一個獨奏,可他——”
“有人抱怨阿守先生你獨占solo了?”
“不是的,因為這兩首都是完整的一個樂章。”
“怕百忙一場?”
“不是啦!只是覺得其他人也該有上台表演的機會。你們一開始就堅持由我擔任獨奏,所以——”
“有問題嗎?你不用客氣。”
“我不是客氣。”
啊,難道飯田先生也說不通嗎?
“比方說,可以讓安田先生或羽諸先生擔任獨奏。”我說出一直積極參加我們這個業餘樂團活動的M響團員的名字。
“獨奏什麼的,沒演出可不干。”飯田先生直接否定。
飯田先生也許這麼想,可安田先生他們未必如此吧。其他團員或音大生們,也許也有人想成為候補呢。
“哎,如果阿守先生覺得二支曲子太辛苦的話,再找一個也不是不行,但離正式演出還有一個半月,現在放棄太早了吧?”
“不行啦……坦白說,我想集中精力練習布魯赫。”
現在的獨奏量我真的無法負荷。雖然定演上只拉第一樂章,但接受艾米里歐先生指導的可不光這一章,得練習全曲。之前因為學生的課,因為《第五》的練習這些那些的事,進度嚴重落後。
“可是,算了。這事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的。對不起,剛才的話,請忘了吧。”
“飯田君,你不想試一試嗎?”圭開玩笑地說道。
“我拉的,可是大提琴。”飯田先生搖搖手,“要不殿下你去拉吧。別推辭,你最近不是一直在練中提琴嘛。”飯田先生回擊。
“嗯……”圭一臉認真地思考起來,“我試試看。”
“誒?!你?!”我驚叫。
面對我的質疑,圭苦笑著說:“雖然對自己的琴藝並沒有太多信心,但作為餘興節目的話我還是有點把握的。”
“哦,哎呀呀!捨身救愛妻吶!”
“噓,飯田先生!”
不過,不過,這也許是件好事!
“要、要、要不要我幫你指導一下?!”
面對興致勃勃,想主動幫忙的我,圭苦著臉:“那你辭去獨奏還有什麼意義。”
話是沒錯,而且你自己獨學也足夠應付演出的,只是—--
“能在你面前逞一把老師的威風,這種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吧?”
我不高興地說道,就見圭兩眼冒火,飯田先生不住地咳嗽。
呃……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了嗎?
“關於演奏指導的問題我想拜託『奇人倉』的三賢人,指揮就交給飯田君,可以嗎?”
“你可以一邊拉一邊指揮啦。”
“讓我這個初次登台演奏小提琴的人邊拉邊指揮?”
“或者或者,殿下身邊的這位小白兔先生。三年級開始接受老師的指導,總有參加發表會的經驗吧。“
“正相反,雖然有老師,但我完全沒有舞台經驗。”
“這樣啊。雖然現在練這本領也不算晚,但這次定演只能算了。如果一定要找指揮的話就讓阿由上吧。”
“由之小路君?這是不是有點冒險?”
“要不然,讓川島小奈穿著迷你裙去指揮?”
“小心她拿高跟鞋砸你喲,飯田先生。”
“算啦,我們還是開團會決定吧,找一個所有人都滿意的方案來。”
“這個辦法好。我們幾個決定了也沒用——”
“明天去找石田君商量一下吧。”
討論到此結束。
ˋ(′~‵)ˊˋ(′~‵)ˊˋ(′~‵)ˊˋ(′~‵)ˊ
這一晚,我們一杯接著一杯,邊喝邊聊,再加上回家時又出了一身汗,累得不行,一見到床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七點,我們倆趁著外邊還涼快就在町內慢跑了一圈,吃完一起做的早餐後,我關在書齋開始練習布魯赫。
二小時後,我走到一樓想休息一下,卻聽見琴房傳出小提琴的聲音。
悄悄湊過去一看,果然是圭,他正在拉西貝柳斯協奏曲的第三樂章。
很是認真。
只是,這個音……
“咚咚”,敲敲被我推開一條縫的門,圭轉過頭,我說:“那個,是阿瑪蒂的仿製琴?怎麼不用瓜乃利?”
“那把琴你不是一直在用嗎?”
“我現在用西大路先生委託照顧的『遠海』。最近都沒怎麼拉過,再這麼下去搞不好會被先生罵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
從二樓取來瓜乃利,出於好奇,我看了一會兒圭的練習。
因為想參加我和飯田先生的四重奏,所以圭最近一有時間就練習中提琴,以趣味演奏來講他的技術(姑且算技術吧)還是相當不錯的,西貝柳斯也被他拉得有模有樣。可惜,手指的靈活度短時間無法改善,而且運弓姿勢也很怪。
“那個,我可以說一句嗎?”
“啊,可以,請講。”
“你能不能拉一遍音階讓我聽聽?等等——”
我從琴盒中取出遠海,示範了一遍音階練習。是克萊采爾的弓法練習曲。
圭只聽了一邊就順利地拉了出來,只是—--
“啊—,回弓果然有問題。”
“真的?”
“嗯,你看著我的手聽聽看。明白了嗎?這樣拉,音很容易就能出來,可你卻是這樣下來,這樣回去,拉出來的音就有點細有點雜音。”
“不好意思,請再重複一遍。”
“沒問題。看見我的手沒有?這樣下來,返回的時候……是這樣。明白了嗎?上弓和下弓必須以同樣的角度在弦上游走,但持弓的手會有稍許不同。
當然了,可以這樣那是因為它是一種弓法技巧,而你卻是有意識的去強行控制自己的手。還是改了吧。 ”
“嗯,這個練習,是克萊采爾的哪一首?”
“呃,我招招……”
我走到樂譜架前翻找練習曲集,找到了他要的那本,圭拿過本子立刻練了起來。
“啊—,別看手,別看手,用耳朵聽。”
嗚~~,姿勢也有問題吶。
“打斷一下,你手別動,保持現在這個姿勢。”
圭夾著琴,弓停在弦上一動不動。
“左手肘自然下垂至這個位置,肩膀左右平衡。”
我試著糾正,可等到他一拉又變成老樣子。
“我說,你以前學過小提琴的基本姿勢嗎?”
“大致學過。”
“看來你是忘了吶。首先,站直了。”
“是。”
取走圭的琴和弓,從基本的放鬆開始復習。
“好。這和指揮一樣,不要過於用力,保持自然狀態。對,就這樣放鬆的把琴夾在肩上。嗯,手肘別張開。對對。脖子自然夾住琴。感覺怎樣?這是最利於手指運動的姿勢。”
“……嗯。”
“肩膀別用力,放上弓。啊啊,手抬太高了。看看,右肩僵硬了吧?放鬆放鬆。”
這裡別使勁,肩膀自然夾住琴,拉的時候左臂張開。
“啊—不對,放鬆放鬆。小提琴靠的不是蠻力。你還是太用力了。”
“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一回事。”圭哼哼。
“沒錯,”我不禁笑道,“想一次改變舊有的習慣那是不可能的。哎,你就把這當作目標努力吧。別用力過猛,要自然。”
“我會注意的。”
然後我回到二樓繼續自己的練習,突然發現自己的肩膀也僵硬起來,苦笑著改正。
哎呀哎呀,剛才還說圭呢。嗯,要自然,自然。
星期一。約定十點來訪的小太郎九點五十八分打來電話。
“哈?你迷路了?”
『是的,實在對不起!我是打算依著地圖來的,可是—』
“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兒嗎?”
『啊—,完全不知道。 』
“附近有沒有什麼商店?”
『哦,是富士見一丁目!一丁目五十二號。 』
那兒離我以前住的地方不遠。五十二號,是哪一片呢?一丁目範圍也不小吶。家裡又沒有地圖。
“看得見河嗎?”我問。那裡應該是富士見川沿岸吧。
『剛才有路過,我往回走走看。 』
“走到河邊了嗎?”
『呃,差不多。 』
“你先走到河邊,找人問問富士見橋怎麼走。如果還是不明白的話,你呆在原地別動。我回去找你。”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
“記住,是富士見橋。”
我再三囑咐後掛上電話,到二樓書齋通知圭一聲。
“小太郎迷路了,我得去接他。”
“哎呀呀—”
“沒辦法啊。”我聳聳肩,下樓出門。
昨天是晴天,新聞也說梅雨已經過去,可今天卻又下起雨來。不過西邊的天空已經亮了,雨快停了吧。
我急忙感到富士見橋,望瞭望河岸,(人呢),這時,一個撐著透明塑膠雨傘的小個子身影朝我走來。
“餵——”小太郎揮手喊道。
“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這位音高畢業的大二學生,極搞笑的十九歲大阪青年,似乎在大雨中轉了很久,鼻頭上汗珠點點,滿臉通紅。
“我應該道歉才對,地圖畫的很差吧。”
“不是的。是我,不會看地圖,路痴一個。實在對不起!”
我為他帶路,一路上小太郎不停地道著歉。
“啊—,這裡我走過的。”
“是嗎?回去的時候我送你到車站吧,下次可別迷路咯。”
“是,麻煩您了。”
進門時順便看了看郵箱,把裡面的宣傳單、郵寄廣告扔進玄關邊的垃圾桶。我們家既不玩柏青哥,對健康食品也沒什麼興趣。
我先一步走進玄關,“請進。”招呼小太郎入內。
“我回來了。”先向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問好,再給小太郎拿拖鞋,然後帶他到琴房。
跟在身後的小太郎驚嘆一聲,滿臉驚奇地環視屋子,說:“不愧是守村老師的家,太棒了……哇,老師的演出照片!酷……啊,這個指揮是—”
“桐之院圭。”
背後突然出現一個男中音,小太郎“噌”地跳了起來(是真的跳起來,大約有10厘米左右),小太郎緩緩轉過頭,被意外出現的圭居高臨下地掃視一遍,害怕地縮起身子。
“抱歉,我是來拿樂譜的。馬上就走。”
搞什麼,居然是來偵察小太郎的。
“這位是二年級的崎村小太郎君。這位是桐之院君。是和我分攤房租的室友,家裡的裝飾都是按他的喜好佈置的。”
“初、初次見面。我是崎村。”
“你好。”
圭板著張極度冰冷的撲克臉接受小太郎的問候,然後快速走到樂譜架前,隨便抽了一本總譜後轉身離開琴房。
門關上的一霎那,小太郎長嘆一口,傻傻地盯著門自言自語道:“啊~~~酷斃了,帥呆了~”
“餵,上課咯。”
不叫醒他的話,他會一直呆愣下去。
“好了,考試曲目定了嗎?”
“我準備演奏柴可夫斯基。”小太郎幹勁十足地宣佈道。
看樣子好像有充分練習過。
“那拉一遍我聽聽。”
我站到鋼琴邊的譜架前,攤開自己的總譜。等著小太郎準備完畢的同時從琴盒中取出『遠海』,裝上腮托,給弓擦松香。
這把製琴名家西大路先生拜託的新琴,雖然一開始就有相當的磨合練習,可音色依舊僵硬。去意大利前,就用這把琴來練習吧。既然接受了委託,那還回去時音色可不能像現在這樣,這可關係到我的名聲問題。
“唔,準備好了?”
用鋼琴敲出A音,兩人一起調弦、校音。
“請吧。”
小太郎努力練習的考試曲目是《柴協》,就是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只是,他的演奏方式有太多耍帥的成份。
考試範圍是全曲?不對,只是第一樂章罷了。
“好了,停下。”
當他進入第二樂章時我叫停,指導開始。
“首先呢,說說考試曲目的演奏方式。你也二年級了,應該知道考試的標準,實技考試首先考的,是是否能『正確按照樂譜』演奏。音程雖然重要,但音符的長短,休止符的處理,有沒有正確閱讀記號依照指示來演奏更重要。”
小太郎輕輕嘆了口氣,看來我說的這些注意事項,前任老師也指出過。
“還有,扮酷是不會給你加分的。請先集中精力照著樂譜拉吧。”
“可是老師,我控制不住身體啊。”
小太郎極度哀怨的樣子,可要是我妥協了,那你的成績單可就不好看了。不得不狠心吶。
“動作什麼的無關緊要,你只要記住,演奏時千萬別做誇張的動作。
好了,從頭再來一遍。 ”
小太郎這種花式表演,似乎是因為想成為現今正紅的流行演奏家,和演奏本身相比,琢磨舞台上的華麗動作更讓他感興趣。
如果福山老師是他的老師的話,一定會被罵『你是想拉小提琴,還是想做馬戲演員,到底哪一個! 』,小太郎的舞台表演,是讓我都不好意思的自我陶醉風,再加上誇張程度,我憋笑憋得好辛苦。
可是,暑假一結束就是前期的實技測驗,而我的使命就是保他及格,可沒時間在這兒傻笑。
“好了,到此為止。你速度太快了。”
設定節拍器,提示速度慢二成。
“跟著節拍器拉。噠噠噠噠……音符長短要拉正確。二分音符拉準了!夠了,Stop。Stop。”
我要停幾次,說幾次你才能明白?
“在家裡是背暗譜拉的吧?”
“背暗譜可是我的拿手好戲。”
小太郎一臉得意,很不幸,我得打擊他的自信心了。
“除非你改正自我風格的演奏方式,否則請老老實實看著樂譜拉。節拍器也得用。即興表演和搖擺動作全部禁止。”
“啊……”小太郎不滿地叫道。
看來有必要和他說清楚了。
“如果你只是想做街頭藝人在原宿做處女秀的話,憑什麼讓你父母擔負高昂的學費。街上那些人都是不花錢自學的吧。”
“錯了,老師,你說的不對。那裡的很多人都是音大畢業。”
小太郎的反駁讓我火冒三丈,看來不讓他知道點厲害不行啊。
“哦~,是嗎?所以,你也認為自己該弄張文憑咯?”
“當然了。基礎打好了,才能施展才華。”
“是嗎?那你是覺得自己已經有基礎了?”
“啊,音高畢業基礎也就差不多了。”小太郎一副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聽了小太郎幼稚的理論,我不禁拔高嗓門:“既然如此,你上什麼大學?既然已經有了基礎,那就別浪費學費每天賺錢去吧,用街頭賣藝來報答父母好了!”
或者,你所說的『音大畢業』,還包括成績不行或超過年限而不得不輟學的?這種人,倒也算是進了大學又『畢業』的。 ”
面對我一個勁地諷刺,小太郎瞪大了眼睛,呆在當場。
“聽到了嗎,聽明白了?!”我怒吼,擺出嚴肅的表情,“明白了沒,如果下次還像今天這樣玩鬧似的演奏,暑假的課就全部取消。我不是指導老師也不是導演,小提琴課以外的事一律不干。如果你認為上我的課沒必要的話,那就別來了。
今天到此為止。你辛苦了。 ”
說完,我丟下小太郎獨自離開琴房,走到圭所在的二樓。
敲敲書齋的門,“上課結束了。”我說。
“已經結束了?”圭轉頭問道。
我看了看表,課才上了二十分鐘。
“根本就沒好好練習吶。那小子,連速度都沒把握準,還想做什麼即興表演。笑死人了。”
“好了好了,悠季,別生氣了。既然今天的安排已經結束,那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兒?我是無所謂,最好能換換心情。”
“車站馬路對面有一家隱寓風格的法國餐廳。乘電車是發現的,最近很想去試一試。”
“誒~”
“那裡好像提供午餐,不去試試嗎?”
“好啊。馬路對面的話,必須得走天橋了,不過幸好雨停了。”
窗外,一束陽光照射下來。
“我打算開車去。”
“啊,可以嗎?那家店有停車場?”
“嗯,好像有。”
“那我去把請收起來。”
“別著急,慢慢來。現在剛過十一點。”
琴房裡已經沒了小太郎的身影,大概回去了吧。原本要送他到車站的……算了,那小子也十九了,這又是在日本。自己能找到路。
鋼琴上放著一個白信封。裡面是五千日元。啊,是補課費嗎?下禮拜還給他吧。對了,他父母送中元節禮物的事還沒跟他說呢,不過反正已經打電話道過謝了,沒問題。
把沒機會出場的『遠海』收回防濕的琴盒,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嚴厲了,(不會不會)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要是換成福山老師,看到這樣的練習成果,不把他罵到哭跑回家才怪。我那種溫吞的嘲諷,根本不算什麼。
乘上圭的車,我們出發去吃午餐。
靠近車站時,突然看見小太郎,他有氣無力的一個人走著,可方向居然完全和車站相反。
(他知道自己錯了嗎?)我問自己。
像他這樣迷了路還得請老師幫忙的蠢事,我可從沒幹過。都大二了還那麼依賴別人。好好反省一下吧。
可是,看著他駝著背垂頭喪氣的樣子慢慢在後視鏡中消失,又覺得他很可憐。就著麼放著不管的話,晚上也睡不著覺吧。
於是,對正等紅綠燈的圭說道:“不好意思,小太郎又迷路了。”
“要送他一程嗎?”圭也注意到了小太郎。
穿過紅綠燈後圭冒險停了車,我下車叫住小太郎。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對跑過來的他說:“真是的,你打算在河邊露營嗎?下次開始你還是給我帶上地圖和指南針再來吧。”
嘴上還是免不了一番嘲諷,把人載到富士見銀座入口。
“沿著這條拱廊筆直走,到底就是車站。”
說完,就和他分別。就那麼一條直道,總不會再迷路了吧。
星期二,陽光普照,梅雨季節似乎真的過去了,一大早天氣就悶熱不已。
山田杏奈君,一副羅馬離家少女的打扮來到我家。穿著一條黑色荷葉邊吊帶長裙,頭上、耳朵上、手腕上都帶著串珠飾品,琴盒更是裝在一個巨大的黑色BostonBag中。
“你離家出走了?”我問。
“今天要去朋友家住一晚啦——”她回答。
“哦,好像很期待的樣子。那麼,回家作業完成了嗎?”
“完—成—了。”杏奈君說。
拉琴的時候倒是一邊拉一邊掃一眼樂譜,就是不知道只是裝裝樣子還是真的忘記譜子了。
“集中精神。”我第三次提醒,心想這麼下去可不行。
杏奈君是從幼稚園起即被福山老師呵護疼愛的秘寶,是個看一次就能大致背出暗譜的天才,演奏技術也是老師花了十五年悉心教導出來的,天生的音樂性給了她極高的音樂才能。只要認真拉,她可以拉出職業新秀那種好聽的音色。
可是,她這位只要給了樂譜,就能輕易拉出那種程度的音的姑娘,似乎沒什麼努力精進的意願。至少上我的課時,我沒發現這種跡象。
再說,她現在正瘋狂迷戀某個視覺系還是什麼系的樂隊,小提琴對於她只能排在第二位甚至第三位。她曾說過(小提琴怎樣也無所謂)的話吧……怎麼說呢,她現在就是一副如果我放棄『老師(福山老師)』會傷心的,所以我就陪陪他好了的強調。
總而言之,雖然可能會像把不想喝水的馬強拉至水場,以白忙一場告終,單既然福山老師把她託給了我,那我即使徒勞也要強壓著她喝水,當然了,我心裡清楚這事並不容易。
“這首《塔蘭台拉》,認真演奏的話會是一首很棒的曲子,可你現在這樣,根本體會不了它的美妙之處。”
說完,我架起『遠海』,打算示範演奏了一段五分鐘左右的我認為是全曲中最好的一節……我是這麼打算的……是這麼打算的。
可等我拉完,才猛然意識到該用瓜乃利的,可為時已晚。
“老師拉的超棒的,可小守老師你的一點氣勢也沒有,你有在認真拉嗎?”
她微皺著眉一臉認真地問我,卻彷彿是在嘲笑我一般,而且她肯定察覺出了我讓人臉紅的失敗。
“下週的課正好是去代官山的前一天,請好好練習。”我逼著自己這麼說,說著你辛苦了,請回去吧,把這位出外玩樂的姑娘送出門。
杏奈君一走,我趕忙跑到圭正在練習的二樓書齋,拿走借來的又被我換回去的瓜乃利,重拉一遍《塔蘭台拉》。下一次,絕對要壓住她!要不然別說老師的威嚴會掃地,我也沒資格去指導看不起我的她。
可剛一開始,一個讓人不安的事閃入我的腦海。
所謂的示範演奏,好壞程度與琴無關。
一想到剛才的失敗,我渾身冰涼。
畢業後,隔了幾年再練這首《塔蘭台拉》,我只想著(隨便連連就可以了)。演奏的是學生,我只負責指導一下,所以認為只要能和學生共演就行了。
……事情要真如此,那示範演奏這種炫耀自己水平的事根本沒必要存在。杏奈君的態度再次浮現在我眼前,我居然想也不想就乾下了那麼蠢的事。
因為老師的教導,比我更有才能且前途無限光明的杏奈君,耳力也非同一般……面對那樣的她,居然自己暴露了我這個嘮叨著要她練習的『守村老師』,實力遠不如自己學生的……事實……
我知道對學生而言,老師是『煩人的』、『討厭的存在』。因為老師有對學生生殺予奪的絕對權限,回憶一下冷酷的福山老師企圖摧殘我本性的那四年大學,我每天都生活在地獄裡。
可我現在才明白,老師那種無情殘酷的作風,是愛的鞭子。每次被吼『滾回越後去! 』時,支撐著我的不是無論如何都想成為小提琴家的心願,而是不願被恐怖的老師怒吼、踐踏、拒絕以至於不得不放棄小提琴的強烈執念。
總有一天老師會不行的……可這是懦弱的想法,而且如果寬恕了因老師恐怖而想逃跑的軟弱的自己的話,那之前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正是這個害怕失去一切的想法在支撐我。無法忍受老師的恐怖,所以只能努力拼下去。
福山老師的恐怖之處不光是大聲叱責,或是嗆人的諷刺,還有老師散發出來的魔鬼師匠的強烈氣場……那是不容人反駁的威嚴。這份威嚴,不僅是幾十年教育學生所累積下來的權威,也是因為老師是Long•Thibaud入賞的實力者,對自己非常自信。
而我,雖然有教授富士見和高中銅管樂隊的經驗,可從沒一對一指導過別人……這都是藉口。事實是,雖然對方只是些十幾歲的少年,可我卻管不住他們。像杏奈君,她根本不怕我,當然了,這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在。我沒有指導她的才能,只是個無用的打下手的老師罷了!
我無法說清楚心裡那種懊惱和沮喪,忍受著對自己絕望的自我厭惡和屈辱的自信喪失的苛責,把瓜乃利還給圭,鎖起門,倒在床上。把臉埋進床單,那枕頭死死押著自己的腦袋,拼命壓制著內心的狂風暴雨。
我居然,我居然……會幹出這麼蠢的事!
外面敲門聲不斷,什麼也不想說的我蜷縮起身子逃避著。
“悠季?”圭擔心地喊道。
“我沒事。”我說,“什麼事也沒有,就想一個人呆會兒。”
“……是嗎?我知道了。”
渴望知道真相的男人,似乎察覺出我心情不好,於是默默離開了,(決不能說)我暗暗發誓。這麼事,太丟臉了,決不能告訴你。
雖然在這鬱悶平復之前,不想碰小提琴,可離杏奈君的下一堂課只剩一周了。在床上白白呻吟了一小時後,我還是站在了琴房,悶頭苦練這個讓我出醜的《Scherzo•Tarantella》。
啊啊,如果是福山老師……會怎麼演繹這支曲子呢?說起來,大學時代老師很少在學生面前親自示範,第一次聽到老師作為演奏家的風采,還是在挑戰日音賽的特訓課上。
為了指點我無法讓自己的小提琴吟唱的問題,示範演奏了《雨之歌》,讓我領會到了我的不足……
啊啊,不行,不能再胡思亂想了!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的課題吧!如果去拜託老師讓我聽聽他的《塔蘭台拉》,一定會被罵『蠢貨』的吧。只能靠自己了。
對杏奈君『依照樂譜正確演奏』的要求,我也要嚴格遵守。我要拉出最好聽的音來。努力練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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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的富士見練習,我再次遭受打擊。原本的好意卻遭到眾人的反對。
“騙人!守村先生要放棄《西協》的獨奏?!”
“誒~?!為什麼~?!”
面對女同胞的質疑,我只能鞠躬道歉。
“對不起,到這種時候才說要放棄是我不對,可兩首的獨奏,對我而言真的有點勉強。”
“你以前不是拉過《西協》嗎?發揮日音時的水平就可以了。”
川島小姐,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現在的我要重現當時的演出,只能偷工減料了。日音賽后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如果不把學到的發揮出來,恐怖的老師會朝我扔座墊的。
“大學那邊有活動要參加,前後一共十天。怎麼想也來不及練習啊,所以—”
“所以你想辦個試聽會,找個獨奏候補是吧?各位,你們覺得呢?”
石田先生替我把話說完,團員一下子討論開來。我和圭不禁看向微笑先生。他同意了?
“可是,現在都七月了,另找一個獨奏能趕得上演出嗎?”
“那就找一個有信心完成定演的人好了。”
“要是找不到候補怎麼辦?”五十嵐君問道。
“審查什麼時候開始?”
不等有人回答五十嵐君的問題,一邊的由之小路君就舉手提問。他有興趣?
“你覺得呢?”微笑先生問圭。
常任指揮先生說:“我想在富士見夏休之前把人選定下來。”
“那,八月十一日行嗎?是星期二。”
“海報和宣傳單怎麼辦?”雙簧管的貝塚先生問。
“哎呀,就是啊!”負責事務工作的新田小姐驚呼。
“昨天已經定稿了,現在正等著校樣。要改的話這週之內不說的話就沒機會了。”
“獨奏者的名字,也寫上去了?”
“嗯。不過想改也不是不行。”
“照片也已經定好了,是守村先生的。”
“啊—,要不划掉名字改寫『特邀嘉賓』,照片的地方先空著?”
“會不會讓人誤以為來的是位了不起的獨奏家?”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那個,不禁看向大提琴席的飯田先生。
彷彿接收到我的感應似的,飯田先生說:“指揮不想試試嗎?《西協》的獨奏。”
話音一落,場內立刻沸騰起來。
“騙人!桐之院先生要拉小提琴~?!”
“拉吧,拉琴拉琴,拉小提琴!啊,以前守村先生生日時就表演過吧。”
“說的是,以前就有表演過!。”
“一邊拉琴一邊指揮,不就是施特勞斯了?”
“好酷哦!就這麼幹吧,決定了!”
“靜一靜,靜一靜——”石田先生想制止此刻的混亂,無奈大家太過興奮,只得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我本人,是希望所有人有機會平等競爭,所以才建議舉辦試聽會,但如果大家都屬意桐之院君擔任獨奏的話,那就這麼定了?”
“就當是節日不挺好嘛!”說話的,是川島小姐。
“桐之院先生擔任音樂會獨奏的話,可是個很好的賣點吶~”
春山小姐附議川島小姐,老團員們也大大贊同。只是--
“由之小路君,有話要說嗎?請,想說什麼儘管說吧。”微笑先生鼓勵道。
由之小路君起身,“那個,對富士見來說,和桐之院先生一起享受樂器演奏的樂趣是一個非常有吸引力的事情,可是……呃,我想說的可能有點冒犯。”
“是擔心他的技術嗎?”我望著由之小路君,轉而遞了把琴給圭,說:“如果想擔任獨奏的話,就證明一下你的實力吧。”
“好。”
圭板著張撲克臉接過瓜乃利,調了弦,架起琴,開始演奏《西協》第三樂章的開頭部分。
嗯嗯,拉得不錯。哎,注意音程。唔~快速段還需要再練習。好幾年沒拉琴了,得多做做手指練習。趣味演奏也不能馬虎不是嗎?
拉完大約一張樂譜左右的份,圭放下小提琴。
“各位,你們覺得怎麼樣?”微笑先生問道,看著女大學生相互竊喜的表情又說:“同意桐之院君擔任獨奏的人請拍手。”
由之小路君的掌聲有點自暴自棄吶。
“非常精彩的玩票演出。”
這是在褒獎嗎?
“謝謝。”圭說,“這次,我也能和大家一起享受音樂的樂趣了。對了,這支曲子的指揮將由飯田君——”
“阿由,你上。”飯田先生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
由之小路君一聲悲鳴,眾人拍手大笑。事情,就此定案。
“那,《西協》就由由之小路君指揮,桐之院圭是小提琴獨奏,同意嗎?”
“同—意—”
今年的定演又一個亮點出現了。
這週,我在布魯赫、《塔蘭台拉》及《柴協》的練習中痛苦掙扎,而圭愉快地進行《西協》獨奏練習的同時,包辦了燒飯、掃除、洗衣的家務活。
星期天,宅島君來訪。他是圭的高中同學,現任圭的經紀人,一位高個子男子。
他們倆人在廚房說話時,我正所在琴房苦練,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是傍晚晚飯時見到圭,他心情很不好。
“出事了?”我問,順道幫圭做晚飯。
圭的晚飯比我講究多了,三種不同配料的涼拌豆腐,包著鋁箔蒸的酒糟金槍魚,以及用秋葵汁、油味噌炒的炒茄子。
“嗯,是有點麻煩。”圭皺著眉回答。
“Samson那裡?”
圭除了和M響全年常任指揮合約外,還和Samson•Music•Agency簽了約,進而去世界各地演出,而宅島君就是兩者之間的聯絡協調者。
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說:“是。我必須向大衛抗議。”
“怎麼回事?”
“原本九月在維也納教會有一場慈善音樂會,可Samson卻擅自取消了演出。”
“誒?為什麼取消?”
“不僅取消,還換成了商業公演。地點同樣在維也納。”
“哇~……也就是說推掉了慈善演出,轉而去接有酬勞的工作?”
“是這樣。”
“這不是損害了你的名聲嗎?”
“這無所謂。重要的是,慈善演出是Kirchner夫人拜託的。”
“哇,這下糟了。”
Kirchner夫人,是圭尊敬的恩師巨匠Kirchner的妻子,一直把圭當自己兒子般疼愛。
“沒問題嗎?票已經開始賣了吧。”
“當然得想辦法解決,可總不能更改慈善日的日期。真是讓人不愉快。”
“是啊。別人只會覺得你是Samson的斂財明星。”
“Samson好像提出以捐款來換取慈善演出的取消。”
“哇—,卑鄙。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吧。”
“是啊。我的名譽受到了雙重損害。”
“這件事,向Kirchner先生說了嗎?打過電話了?”
“打過了,可是是錄音電話。”
“嗯?那邊不是早上嗎?”
“今天是星期天,我原以為彌撒前他們家裡一定有人。”
“哎呀,事情麻煩了。”
吃完飯,圭給Samson•Music•Agency的副社長大衛•賽倫博格打電話。圭這個掐著擾人清夢的美國時間打的電話,語氣自始自終都是淡淡的,(那傢伙,氣得不輕吶),我邊想邊收拾餐桌。圭用的是廚房的電話,所以能聽到一些內容。
因為學校學的因為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只聽見什麼違反契約、重新再看一邊契約的。看來,圭真的怒了。
之後,圭又往維也納打電話,大概是夫人接的電話吧,原先的英語換成了德語。圭好像一直在道歉,收拾完我心想著(這不是圭的錯啊)離開了廚房。
預約的由之小路君來了,把他領到琴房後我上了二樓。他是來上指揮課的。
正當我在書齋調弦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由之小路君。
“唔,怎麼了?”
“桐之院先生,有重要的事嗎?”
我的學生之一,小提琴科三年級學生的他穿著舊式立領白襯衫歪著頭問我。
“是啊。圭還在打電話?”
“是的。”
仔細聽聽,能聽見樓下圭的說話聲。
對方是那位愛說話的夫人,所以--
“大概還要講一會兒。”我說,“對了,考試準備的怎麼樣了?假期也不上課,可別鬆懈了。”
“我正在準備每年九月的公開課內容。”
這位將來想成為花匠,而把小提琴當作興趣的少年,一、二年級的實技測驗都在前五名。
“那我只要安心搭著你這艘大船就可以咯?”
“今年很難說,只希望我不是條泥船。”雙親皆是活躍於國際舞台的音樂家的純血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聳肩說道。
“是因為忙著學習指揮,沒時間連琴?”
“與其說是沒時間,不如說是心情問題。試過之後才發覺指揮更有意思。”
“那也挺好的。像我,和指揮別人相比,更喜歡自己創造出音樂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桐之院先生也想自己拉琴呢。真的不是為了和守村先生組二重奏嗎?”
“最近沒這機會吶。”
在由之小路君面前這麼嘟囔的我,好像犯了個錯誤。
“哎呀,你們組過二重奏?”
現在也沒必要特意隱瞞他了,所以--
“偶爾啦。”我答。
“小提琴二重奏?”
“不是,是鋼琴和小提琴。”
“啊~,所以那架琴真的是貝森多夫吶。由之小路君微微一笑,”貝森多夫呀,以演唱或小提琴伴奏鋼琴而言可是非常有名的。我之前還在想這琴該不會是專門用來伴奏的吧。呵呵呵,這就是愛吶。 ”
臉好燙。雖然由之小路君知道了我們的關係(是圭自己暴露的),可開我們還是第一次。
“這、這個事,富、富士見那裡—”
“啊,大家都不知道嗎?哎,也對,依製造商來識別鋼琴的用途,這是音大才教的知識。我決不會說出去的。只是在這裡說說而已,請放心。 ”
“嗯,那拜託了。”我說。
“我有數。”
看著由之小路君,我暫時放下心來。
“請問,定演的安可曲還沒定嗎?”
“沒有,已經定了。啊,對了,你還不知道富士見版的《弦樂小夜曲》吧。得給你一份樂譜才行。”
“是保留節目?”
“嗯。是圭初次指揮富士見的曲子哦。”
“那個是弦樂曲吧。”
“是管弦樂版的原創譜子喲。總譜好像在琴房的書架上。”
“是桐之院先生編曲的?”由之小路君一副是這樣沒錯吧的表情。
“編曲的是微笑先生他們。這是圭來富士見前的事了。”
聽了我的回答,由之小路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微笑先生——”
“樂團代表兼負責人石田先生。我也幫了點忙,但這可是富士見原創的喲。當初是為了掩蓋樂部人員不足才改的。”
由之小路君滿是敬佩地說:“這種能力,哪怕是業餘樂團也不會被人輕視吶。”
“是啊。因為一心一意地『喜歡』著,大家發揮出了巨大的能量。和靠父母養活的學生不同,他們是在結束了養家糊口的工作後,堅持在家練習,每週三次的團練也不落下。這就是『愛的力量』。”
“哼哼,所以你們才喜歡上這裡的吧。”
“嗯。即使是基於興趣的外行,也期待著能自己演奏出音樂,就是富士見人的這種熱情打動了圭。”
“老師你不是嗎?”
“我?我……它是一個充滿人間溫暖的地方,一直幫助著我,支持著我。富士見,就像是我的第二故鄉。可以說是我的依靠。
所以,當福山老師問『你還和那個業餘樂團有聯繫? 』時,我嚴肅地回答是。
“啊,圭的電話還沒結束嗎?”
豎起耳朵聽聽樓下的動靜。
“由之小路君,上課了。”圭喊道。
我們的閒聊時間結束。
之後,我問圭你和夫人說了些什麼,圭回答沒什麼。
新的一周星期二開始,由之小路君回到代理指揮候補生的見習生活。他好像有在家努力練習『揮』與『落』的指揮基本動作。
“比想像的要難。”他揉著酸痛的前臂嘟囔著。
和事情不斷但進行順利的定演準備正相反,我的小提琴教師工作,彷彿在田中拉板車似的。
先是星期一。小太郎按時(靠自己)來到了我家,也依照我『忠實地按樂譜拉琴』的指示做了練習,可演奏時嚇了我一跳,(為什麼沒有亮點?!)
他確實是老老實實一音一音地拉著,記號的指示也準確無誤,可為什麼,演奏如此生硬。
“好了,Stop。是比上次正確,可是完全沒有主題和情感。說白了,這不是音樂。”
“是。”
“我是說過要看著樂譜拉琴,但演奏時也抱著樂譜不放你還怎麼畢業,而我也沒法教你。”
“是。”
“下週前請背出暗譜。當然了,是正確的暗譜。今天就到這裡。你辛苦了。”
“是。”小太郎一臉的不滿,“謝謝您的指導。”鞠躬,收起小提琴。
鋼琴上又出現了一個白信封,(哎呀)我想起來了,從抽屜中取出上週的一起還給小太郎。
“這個帶回去。”
“誒?”
“我並沒有教你什麼,不用付補課費。”
小太郎一副(萬分感謝!)的表情。
“實在不好意思。”
彎腰道謝,急忙收回信封的小太郎,和當初同被福山先生這麼講,卻猶豫著是否應該按老師說的帶回去,還是按禮儀硬是留下信封的我不同,似乎比較功利。
“有件事我忘了說,上週收到你父母贈送的中元節禮物,我已經打電話道謝了,但還是請你轉告你父母以後別破費了。”
小太郎一臉的驚訝,戰戰兢兢地問:“老爹,送了什麼?”
“送了醃茄子哦。”
“那、那是,不合您胃口嗎?”
“沒有,東西非常好吃。”
“那個,是老人家愛吃的東西。不好吃的話您說。”
“不是的,真的很好吃。只是我不是會收中元節禮物的那種人,以後別這樣了。”
“啊,這樣?”小太郎還是沒明白過來的表情。
“下週想上課的話,回家好好練習。”
我叮囑小太郎,他卻說有事和我商量。
“其實,我想去參加比賽。”
“嗯,什麼比賽?”
“MHK電視台主辦的Young Music Contest。”
啊,和音樂比賽不一樣嗎?
“今年是第二屆,去年獲得金獎的String Band現在爆火。”
“String Band?”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電子合成器的四重奏,還出了CD。”
小太郎掏出CD給我看。封面是四姐妹般的美女微笑的照片。曲目是小曲和流行樂。
“啊……那,加油吧。”
說完,我把CD還給小太郎,他好像很意外我的反應。
“我,要參加這個比賽。”
“那就去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難道,你是希望我指導你?”
“不行嗎?”
呃,也不是不行,只是……
“那個比賽,不是流行樂系的嗎?”
“是啊。那個『Rose Garden』獲金獎的,是把巴赫的choral進行大膽改變的超厲害的曲子!就是這首《愛之嵐vol.2》。”
“對不起,我只學過古典樂。我幫不上什麼忙吧。”頓了頓,“我的職責是幫你穩固編曲前的基礎知識。”
“請別這樣說。我能拜託的只有老師了。”小太郎仰頭凝視我,“總之,請您聽一遍這張CD。”把女子四重奏的CD硬塞給我。
“這是我未來的目標,我想努力實現它。”
ˋ(′~‵)ˊˋ(′~‵)ˊˋ(′~‵)ˊˋ(′~‵)ˊ
第一個注意到小太郎推薦的『Rose Garden』的首張專輯——《薔薇盛開的庭院》的人,是圭。他看見了鋼琴上的CD,就問是不是我買的,我答是小太郎給的。
“小太郎呀,想朝這方面發展。她們是他憧憬的前輩。”
“把音樂當職業有很多種途徑,進入演藝圈是其中之一。”
“啊—,是這樣,原來小太郎想進的是演藝圈,而不是藝術界呀。”
“從現實考慮,鑑於年輕音樂家很難在藝術界立足,做出這種選擇也是很正常的。”
唔~,大概吧。不過,小太郎還處於該為成為小提琴家而努力學習的時期。現在不是該做美夢的時候。
第二個注意到CD的人,是這天下午來上課的一年級生神山數馬。
鋼琴上遺留的那個吸引他的,可能是封面上美女們的可愛笑容吧。
“這個,我可以看一下嗎?”
上課結束,數馬指著CD問我,我說請便。
看了看曲名,數馬君不以為意地道:“哦,是現在流行的Easy Listening系的組合啊。”,有自言自語地說:“這能好聽嗎?”裡面的音樂似乎吸引不了他。
“這是別人借給我的,不介意的話在這裡聽行嗎?我正好也想听聽看。”
“是要給別人寫樂評嗎?”
“誒?不是不是,是小太郎給我聽的。他想和她們一樣進演藝圈發展。”
帶數馬來到書齋,打開音響聽了起來。
這四人組合音色輕盈、柔美,演奏華麗,通俗化的編曲也很有個性,怪不得能紅,只可惜沒有讓人反复聆聽的慾望。
嗯?這是巴赫Choral的改編版?唔~,這個我可不行,巴赫會詐屍的。
聽到一半,圭也加入進來,但他好像沒注意到數馬。等Cd 結束重來時,才發現旁邊有個男人,嚇了他一跳。椅子“吱”的一響,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這是我的學生,一年級的神山君。這位是指揮桐之院君,我的室友。”
兩人是頭次見面,所以簡單介紹一下。
數馬迅速起身,十分有禮地說道:“初次見面,我是神山數馬。父親偶爾在音樂雜誌發表樂評,他久仰桐之院先生的大名。”
這種說法……聽上去好像他父親是職業評論家一般。而實際上,只是個喜歡往投稿欄投一些自己外行評論的音樂fan而已。
上午還是一副休閒南國風打扮在院子裡洗車的圭,此刻卻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勢。
“我是桐之院圭。”圭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緩緩站起身,對我說:“今天還去購物嗎?抑或取消?”
“啊!對不起,我忘了。”
說好了要去國道邊的量販店買衛生紙之類的大件商品的。
“還不到三點,現在去四點能回來嗎?”
“可以,沒問題。”
最近很少有紙巾特賣的機會,今天這個可不能錯過。
“那神山君,你辛苦了。”
好了好了,回去吧。把人送走,我和圭兩個人開車出門。到商場一看,便宜的特賣紙巾不是我們平常買的四百抽,而是特賣用的三百抽,被騙了。
第二天,星期二上午,山田杏奈君沒來上課,強忍著『我是個被學生無視的老師』的羞恥和屈辱往山田家打電話。心想著她肯定是出去玩了一邊等待電話錄音跳轉,可沒想到居然有人接起了電話。
『你好,這裡是山田家。 』
“啊,我是邦立音大的守村。”
『什麼啊,是小守老師。我正在練習明天的上課內容誒—』
“啊,啊,是嗎?因為你沒來上課,所以我想打電話問問是怎麼回事。”
『誒,這週不是代官山老師的課嗎? 』
“所以我不是說今天也要來上課嗎?”
“啊—?!我怎麼不知道——!』
聽見這樣的回答,只能哀嘆自己太可悲了。
“是嗎,是我沒說啊,那對不起了了。明天還是在車站碰頭吧。”
『好。 』
“下午五點整。請努力練習。”
交代完要交代的,我趕忙掛斷電話,不禁覺得心驚膽戰地害怕杏奈君提起上次的事的自己太沒用了。
還不如自己主動向老師表明『我失敗了』算了。與其讓杏奈君當笑話講給老師聽,還不如我自己說比較有尊嚴。
可一想到為這種事特意打電話的後果,又退縮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提心吊膽地忍耐著猶豫不決所帶來的苦悶,煩惱自己的膽小無用,直到被老師訓斥為止。而這種心理立刻波及到了胃,許久不用的胃藥再次開啟。
這天午後的客人新藤裕美子,是由母親開車送來的。
帶著白色寬沿帽的她有理的鞠躬,身上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很有夏季少女的味道。
“沒迷路嗎?”我問。
“沒有,是母親送我來的。”
我往窗外一看,家門前的單車道上停了一輛大型廂式轎車。
“是那輛?”
“是。”
“難道你母親要一直等到你下課?”
“有問題嗎?”
“嗯,車停在馬路上不太好。會阻礙其他車輛的通行。”
說著就看見對面開來了一輛車,我急忙跑出院子。
“是新藤君的母親嗎?初次見面,我是守村。能請您把車開進我家?是,後退一點,車頭先進。”
可這位母親的駕駛技術似乎不太好,幾次變向都沒能開進去。
“那,倒車進去吧。”我說。
“對不起,能請您後退一下嗎?對不起,實在抱歉。好,All right!”
等到對面的來車退後十米,我再引導她倒車,可那位太太仍然不行。
注意到這邊情況的圭出來幫忙。要不是圭,真不知道事情會怎麼樣。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我向對面車輛的司機道歉,而新藤太太卻只是站在一邊。
“萬分感謝您的幫忙,太感謝了。”
看著夫人微笑著向圭道謝,我不禁心想(你該向這位道歉才對吧),如果開不好這種大車,那就應該開小車呀,無奈這種話不能當著學生家長的面說。
等會兒還是建議新藤君乘車來上課吧。
母親護送的第一堂課,如往常般她『順從指揮』,我『徒勞無功』。作為依言認真練習的勤奮學生而言她很優秀,可她缺少演奏所需要的積極能動性,這是新藤小姐的不足之處。麻煩的是他們(母女倆)卻堅信『依老師要求拉琴』是通往職業道路的充分必要條件。
說實話,依她現在的樣子是不可能成為演奏家的,但身為老師還是要堅持努力,今天依舊不死心的嘗試。
“OK,考試曲練習不錯。就這樣繼續下去,下節課前把背出暗譜。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
那好,現在是『每天一首自由選曲』時間。今天想拉什麼呢? ”
我遞上補充教材『小提琴演奏的流行歌曲』,這本譜子對六歲開始就隨老師練琴的她而言,是第一次見也能輕鬆演奏的簡單曲目。之所以每次上課都讓她演奏一曲,是因為我想知道她喜歡哪種類型的曲子。
我發現,她熱衷練習是因為,只要拉得好就能得到表揚,而她喜歡別人表揚。至於小提琴和音樂,並不怎麼關心。那一手取得優異成績通過入學考試的琴技就這麼白白浪費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想找到不可能討厭音樂的她『喜歡的』……想一直拉的曲子。不過我想這不能根本改變她的被動行為吧,試了這麼久。要走的路還很長。身為老師的我得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然而,下週的夏季講習,讓我的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所謂的音樂大學夏季講習,是指接待想報考這所大學的高中二、三年級學生,進行實技指導、模擬測試,參觀校園的活動。
其中的重點就是大學老師的『個人實技講習』……即便是同一所大學的老師,有的孩子能見到福山老師那樣的教授,而有的學生就只能見到我這種的新任講師了。
八百的講習生,每人三十分鐘的演奏,光靠教授和副教授根本忙不過來,所以我們這些講師也是從veteran到baby全部出動,三十分鐘的課一節接著一節,沒有休息時間,一天下來大約要見十五、六個人。
講習生們緊張,而面對初次見面的孩子們的我們也很緊張,因為這是除了三十分午飯時間外,幾乎沒有休息的hard schedule。而且三天內得完成分配的定額。
“累死我了。實在受不了了。”
第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讓圭按摩僵硬的後背,忍不住抱怨。
“三十分鐘一個人,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八點一直這麼站著。雖說如果有報了名但人沒來的時候能休息一下,可我這里居然沒人缺席。”
“初次見面的指導也挺不容易的吧。”
“這個還好吧。雖然很多孩子音程節奏都拉不好,但我想可能是因為緊張發揮失常吧。
問題是聽完之後我總得給點意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說solfeggio不能馬虎,準確無誤的演奏是考試的基本點之類的話。 ”
小提琴科一年只招八十個學生,假設來的講習生全部參加考試,那十個人裡只有一人合格……其餘九個成不了邦音的學生。
而且,這裡面也是良莠不齊。
痛苦的三天裡我一共見了五十多個高中生,拜此所賜,我對如果打磨就能成玉的原石,和成不了玉的普通石頭有了實際了解。
講習生來自全國,所以有能讓人驚訝的高水平演奏的音高學生,也有讓人發笑的(高中二年就這程度?!)的連常識也沒的挑戰者,雖然這樣,但技術層面的差別,尤其是沒有天生的音樂性的人對待音樂的態度,差別相當明顯。
對於技術不成熟,但有表現欲、有理想的孩子,我在『音樂性』的評價欄裡都畫了個『○』。
然後……我想到了新藤君的指導問題,(也許真的無望了)我想。
想方設法、換盡花樣的指導,灌輸她熱情與夢想,最後可能都白費了。她自己沒這個想法,我再怎麼努力也是白搭。
新藤裕美子君,對現狀很滿意。雖然在我看來只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但既然她覺得好,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也許,真的只能放棄了。
累人的夏季講習之後的一周,去給大學樂團的合宿幫忙。
一邊羞愧自己學生時代也給OB們添了很多麻煩吧,一邊給學生們擦屁股。像個保育員似的為這些大隻的淘氣鬼們忙地團團轉的我,回到家後累倒了。
和圭接了個吻,拒絕了圭『累的話直接睡吧』的好意,我換了衣服上床,然後睡了整整一天,說累倒了也不為過吧。
圭生氣地說再也不參加合宿了,我也想這樣啦,可既然被老師抓住了一次,那來年也逃不掉的吧。
順便說一句,這周星期天在我們家院子舉辦的富士見納涼晚會上,讓我疲憊不堪的弗洛伊德樂團的學生們,以及恩師和前輩OB們的奇事怪事,都被當成助興話題說給了大家聽,惹得大家狂笑不止,合宿的鬱悶徹底消失。
緊張的假期中的一環,為了只能呆兩天的極端日程,我們出發前往艾米里歐先生的別墅Villa•Palazzzo。
先生聽了我的布魯赫後嘆息著搖了搖頭,胖胖的臉上滿是憂愁,皺著眉說道:“我知道你練得很認真,可你原本選的曲子是這首嗎?簡直就像學生在演奏不擅長的考試曲一樣,拉得很痛苦。
悠季是不是不喜歡這支曲子?練得不開心嗎? ”
我被抓住痛腳,無言以對。
“今年春天悠季也成為『老師』了,我知道做一年級學生的老師很辛苦,可聽了你剛才的演奏,我不得不擔心讓你做老師是不是適得其反。
正夫也這麼說過,但悠季的工作,就類似於和幕下(注2)們進行碰撞練習的前頭。不管什麼情況都要擺出一副輕鬆的表情是很辛苦,但還是要忍住啊。
老師在學生面前,是不能苦著臉拉琴的。要是讓學生覺得『這種東西,只要練習練習誰都能行』的話,又怎麼讓學生聽你的話。 ”
先生這是在教我怎麼做老師,我恍然大悟的同時羞愧不已。
艾米里歐先生知道了我在杏奈君面前出醜,以及無法勝任指導工作的事,所以才給了我這樣的忠告。
艾米里歐先生和福山老師是好朋友,而麻美夫人是福山老師的學生,和杏奈君是同門。因此,必然從某處得知了我是個無用的老師的事情了。
我越想越羞愧,幾乎自燃,這時先生又說:“對學生,只要用耳朵和話語幫助他們就行了,和手、身體、心情相比,能超過巴赫的,唯有小提琴家的靈魂。如果沒有無論何時都閃閃發光的『密藏之物』,又怎麼會有弟子追隨你呢?”
啊啊……確實如此!我從艾米里歐先生那兒首先學到的,也是學的最多的,就是先生對小提琴的愛,是以自己演奏的音樂為樂這種小提琴家的態度。
也就是說,我該教給學生們的不是讀譜和次要的技術,而是面對小提琴的基本態度。當然了,通過考試所需要的技巧也要積累。
正想著,艾米里歐先生的小兒子瑪利歐一把奪走了我的小提琴,塞了根魚桿給我。
“假期才兩天?!去玩啦!”
“守村君,穿上雨鞋。”
“啊,謝謝,夫人。”
“圭,快點,快點!看誰先跑到湖邊!”
“悠季,出發吧。”
“等等,這雙鞋,太大了!”
“哈哈,我先走一步~”
“啊,先生!誒,可以光腳啊。”
……如此,這個夏天在Villa拍的快照上,我是赤著腳,捲起褲腿,一副農村打扮的都市人的樣子。
托愛玩的瑪利歐的福,我玩得很盡興,度過了疲勞的兩天,我們返回日本。到達日本的那天,離定演正好還剩兩週。倒計時開始。
《馬刀舞曲》、《布協》、《西協》還有《第五》……我們能呈現出怎樣的音樂呢?我能拉出怎樣的音色呢?二週,真的很短。
End
注1:主營生啤的店。
注2:相撲等級。分別為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兩、前頭、小結、關脅、大關及橫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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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都認為暑假就是『休養』期,尤其是大學生和大學老師的暑假,就是『整整兩個月優雅舒適的假期』。
可我的大學暑假,永遠是忙碌的。
為了補貼老家寄來的微薄的生活費,為了籌集來年回家的路費,每天每天汗流浹背地做著上學時決不做的兼職,再加上假期一結束就是上半學期的實技測驗,所以還得拼命練琴。
雖然暑假期間原本每週一次的課改為二週一次,可指導老師仍是福山先生。做不慣的打工工作讓自己疲憊不已,又因為夜晚悶熱連著幾天睡不著,二週的練習被批得一無是處。下課回家的路上連死的心都有。為了多多練習,我盡可能去預約大學的琴房,還拜託打工的老闆幫我換班,而不足的練習時間就到附近的市民棒球場或富士見川的河邊做野外練習(上學時也一樣。這是租不到能練樂器的公寓的貧窮學生的無奈辦法),總之是完全沒有遊樂時間的夏季休假。
不過,這麼過了四年的我也以為老師們的暑假是相當悠閒自在的。或者說,只有像福山老師那樣的教授、副教授級別,才能享受悠閒的假期……
新人講師的暑假,比平時上課還忙,我這次算真正見識到了。
首先,應學生們的要求,假期間基本上也是每週一課。
其次,參加以想報考音大的高中生為對象的夏季講習。
然後是學生樂團的合宿。
除了暑假前定下的這些事情(一部分是預定外的),我也有自己的待完成的事。
第一,按照艾米里歐先生的吩咐去歐洲接受一年一次的指導。第二,練習八月三十日富士見定演的協奏曲的獨奏部分,還有就是身為首席所需要處理的樂團事務。
我打算帶著定演曲目布魯赫的協奏曲的獨奏部分去見先生,但曲子還沒練成,不知道聽起來會不會很糟糕?學生們的上課內容,以及重新擔任首席後接踵而來的諸多事情,都是一些必須要仔細思考研究的事,所以沒有太多的時間練習。啊……還有和飯田先生的四重奏~……
以上種種,整個八月會忙到沒時間睡覺吧。
對了,進入九月就是上半學期學生測驗,然後十月福山老師門下的發表會也不能放鬆……啊啊,我行不行啊? !
而我日曆上過密的行程安排惹來了圭的不滿。
“依你的日程安排,那到了意大利呆不了幾天就得會來吧?”
“這是沒辦法的事。”我辯解,“光往返就需要兩夜,再怎麼算也只能呆二天。”
“到時,Papa艾米里歐應該在北意大利吧?”
“是,幸好如此。如果在薩丁尼亞島,就只能住一晚了。”
“哎呀哎呀……長假什麼的全泡湯了吶。”這男人長長嘆了口氣。
“你倒是輕鬆了呢,”我很不是滋味地說道,“整整兩個月的休假,真是讓人羨慕吶。”
“那,家務事就全交給我吧。”
絲毫不在意我的冷嘲,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嘴角,哼著定演曲目《命運》的第四樂章返回琴房。
“哎,Thankyou。”我嘆口氣,也算是減輕了一些負擔,“加油——”為自己打氣,馬鈴薯燉肉快好了,繼續做菜。
我是守村悠季。二十七歲的新人小提琴手,從今年春天開始,擔任母校邦立音樂大學小提琴科的講師。
圭便是桐之院圭,拜前年獲得三項國際賽事獎牌所賜(其中金獎二枚),一躍成為世界新銳指揮家,和我一起,住在富士見三丁目附帶了琴房的洋房中。
表面上,我們只是同住一件能練習樂器的房子的音樂家而已,而實際是,我和圭是發誓相愛一生的伴侶。
在不承認同性婚姻的日本,我們的兩人生活只能算是Gay Couple的同居……而我(也包括圭),則一直把它當作因愛情結成契約所建立的家庭來經營,我們也有知曉了我和圭的事進而成為自己人的朋友們(雖然是少數)。
“叮鈴鈴鈴”,類似於警鈴聲的玄關門鈴響起,琴房裡游戲似的鋼琴聲停了下來。
來訪者就交給圭應付好了,馬鈴薯燉肉已經燒好,關上火,看了看鹽烤竹莢魚,把涼拌豆腐裝盤。
“是宅配便。大阪崎村與四郎先生寄來的,是冷藏包裹。”
“給我的?”
“是的。中元節禮物。”
“崎村……?啊,是小太郎父親寄來的嗎?”
沒錯,只有他了。可是……原來如此,我也成了學生父母會送中元節禮物的老師了呀……有點難為情吶。
這麼想著,我對圭說:“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打開看看吧。冷藏包裹,那應該是生鮮食品。”
“如果運輸單沒破就好了。”
“是啊,還得打電話謝謝他們呢。電話號碼還在吧?”
“在。勉強能看清。”
用阪神百貨商店包裝紙包裹的中元節禮物,是大阪名產醃茄子這種米糠醬菜,上面還貼了一張食用日期標籤。
“上面寫著,勿用刀切,請手撕食用。”
“哦,嚐嚐看好了。”
食用日期是從今天起的一周內。
打開桶形的塑料容器,裡面的米糠比一般的水分要多,取出一個圓溜溜的醃茄子,洗去米糠去蒂,按指示撕成八塊。
拿起一塊嚐嚐,(醃漬時間不夠吶)。醃茄子,顧名思義就是把成熟了的水分充足、果肉柔軟的圓茄醃漬一下,有點鹹味才好吃。
不管怎樣,先把東西裝進小碗裡,“味道有點淡。蘸點將有會比較好吃。”我說道,把碗置於圭前。
“抱歉,幫我從櫃子裡拿雙筷子。”
“好,好。”
今晚的菜是鹽烤竹莢魚,馬鈴薯燉肉以及陽藿、乾鬆魚拌製的涼拌豆腐。把菜端上桌,盛上醬湯和米飯,在圭對面坐下。
“讓你就等了。”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七月,圭沒有演出安排,所以我們能像這樣每天一起吃早飯和晚飯。不過我星期四傍晚有課,只得和圭各自解決,直接從大學去富士見。
這種能和圭相視而坐的桌子,有家的感覺。如果能一直這麼下去就好了。
“請給我醬油。”
“給,拿著。”
“謝謝。“
今天是星期五,七點會開放夜間部的琴房給富士見的人練習,所以無法漫悠悠地吃晚飯。如果琴房不夠用的話,那廚房也會做練習場用,在大家來之前得收拾妥當。
正是進入定演強化練習的這個月,除了富士見的練習日之外,一、三、五、七還開放我們家作為練習場。由於我們也有個人安排,所以規定了練習時間,人數也控制在一次五到六人左右。
“傍晚時段來的人果然很少吶。”
此刻這個四點到六點的時間段,只有幾個家庭主婦在。
“大學從今天開始放暑假了吶。”
“嗯,終於到暑假了呀~。啊—,我有說過嗎?學生們假期間的課,還是在家裡上。”
“是,這樣比較好。”
這位似乎不想讓我離開他視線的善妒男,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每週都來的只有小太郎和杏奈君,數馬和新藤君二週來一次。”
小太郎是本人強烈要求,杏奈君則是因為福山老師下了嚴格管教的命令。一不看著她,她就會跑去追Live。
“時間是?”
“小太郎是星期一上午,杏奈君是星期二上午。數馬是星期一下午,新藤是星期二下午。”
“全部集中在周一周二吶。”
“我也有自己的練習要練呀。啊—對了,夏季講習期間,會換到晚上來。合宿時則臨時休息。”
“夏季講習,是下下週的星期一至星期五對吧。”
“嗯,從二十一號開始。等高中放暑假。”
“合宿地點是?”
“輕井澤。我上學時是藉住國民宿舍,現在學校在那兒建了個研修所。嚇人一跳吶。”
“是八月三日開始吧。”
“對。五天四夜整整一周,就這麼浪費了。好想推掉呀。”
可是,很不巧在走廊遇見學生時代教過我的樂團科恩師,推脫不了,只能說自己運氣不好。
恩師說有講師參加會比較好,你作為OB來幫幫忙吧,迫不得已只能參加校學生樂團——弗羅伊德樂團的夏季合宿了。
“富士見的盆休是十二日至十七日,我打算十四日出發去意大利,十七日回國。”
“啊—那麼,那個星期一也不能給小太郎上課了。哎呀,還得打電話謝謝他們吶。我吃飽了。”
對著吃完的食物合掌,我起身去打電話。
大阪的崎村家,是說著一口乾脆明快的大阪腔,說話像機關槍似的崎村媽媽接的電話,在她面前我完全插不上花,就听到一句『小太郎就請您多費心了』的請求。對於努力的學生,我一定會傾盡全力的,崎村媽媽。
在我打電話時,圭收拾起桌子,當他洗完碗正擦拭時,玄關門鈴響了。
“啊,已經七點了?”
七點還差十分,我去玄關應門。
“來了,請進——”
話是這麼說,可門還上著所。對不起,馬上就來。
“晚上好—”
進來的是,吹長笛的川島奈津子小姐。前銀行職員,現在是健身中心教練,是個從外表看絕看不出她喜好運動的長髮美女。平時喜歡練習拳擊,興趣是Scuba diving。
“我不會是第一個到的吧?”
“是的。請穿拖鞋。”
“啊,謝謝。在吃晚飯嗎?”
“吃完了,正在收拾桌子。”
“桐之院先生,在洗碗?”
“想看嗎,圭穿圍裙的樣子?”
“咳,還是不要了。要是一想起來就笑,那怎麼吹長笛啊。”
川島小姐知曉我們的關係且一直支持我們。她曾對圭一見鍾情主動求婚,卻被圭拒絕,經常會開一些讓我很窘的玩笑。個性直率,果斷,是個頗有男子氣的女子。
“那我去練習了。”
“請。”
把川島送進琴房,正想回廚房時,門鈴又響了。
“門開著,請進—!”
來的是第二小提琴的市山先生他們,我上前迎接。
“你好。”
“晚上好。”
“打擾了。”
市山先生,齊田先生,允堂先生這三人。還沒退休的市山先生他們不僅是熱力四射的中年三人組,他們的精力和練習熱情更不輸學生團員。尤其是市山先生,在擔任建築公司財務科科長的同時從不缺席富士見的練習,而現在這個自主練習也是一周二次積極參加。三年前的那場大病彷彿假的,讓人不禁欽佩起他的活力來。
“辛苦了。那個,請上二樓。最中間的屋子。我馬上就來,請先開始練習吧。”
最初的練習地點是廚房,但因為做飯的地方有濕氣,而且每次都需要搬很重的桌子,所以後來把弦部換到了二樓的書齋。
雖然如果被人發現我和圭睡在一起會很麻煩,但幸好二樓有三間屋子,走廊盡頭的客房也有床。所以即使有人不小心走錯房間,也不會引起懷疑,而且圭的『臥室』的床是kingsize,不會有人搞錯。
因此,我們搬入這個家時想把書齋當起居室用,但因為琴房也兼任起了起居室的功用,所以這個被圭放置了很多書成了書庫的書齋變相成了琴房,放進了椅子、譜架、調弦用的調諧器和節拍器。
從琴房取來小提琴走向二樓,想到書齋會不會太熱。那間屋子傍晚時一般無人使用,所以也沒開冷氣。
一走進房間,果然熱得像在洗蒸氣浴。
“不好意思,我忘記開冷氣了。我這就開。”
我急忙去開空調,等待室內降溫的同時正好和大家閒聊一下。手上出汗時不能碰小提琴的。
“這二、三天熱得夠嗆吶。”
“梅雨季節也快結束了吧。”
“結束了天氣就好了。”
“樓下的長笛組來了嗎?”
“是,川島小姐來了。”
“就她一個?”
“嗯,應該只有川島小姐一個人吧。”
“那不就是個人指導了?”市山先生笑著說道。
允堂先生故作神秘地說:“我估計,那兩個人,在暗中交往。”
“川島小姐和桐之院先生?”
知道這決不可能的我不由笑了出來,可中年三人組皆是一副(當然是他們)的表情。
“年紀的話,小奈小二歲吧?”
“嗯,差不多。”
“多般配吶。”齊田先生邊說邊點頭,突然有點尷尬地看了看我,大概是想起我曾經喜歡過她吧。因為川島小姐喜歡圭,所以我被三振出局。那時好像傳得很厲害。
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我這麼對他笑笑,接著話題轉向了我。
“桐之院君還沒女朋友,那守村君你呢?也該有對象了吧?”
“我?!沒有,怎麼可能有呢!”
因為已經對老家的姐姐們出櫃了,所以她們也不會熱心這種事。
但這又不能對他們說,我只能撒謊:“講師的工資還不夠養家糊口,我只能和小提琴結婚了吧。”
“你才二十七吧?八?啊,還是二十七呀。不管二十七還是二十八,都到了要考慮成家的年紀了。而且現在願意外出工作的女性也有很多吧。”
“哈哈哈哈,我想我可能不會結婚了。”先給大家打個預防針。
“這怎麼行!有妻子、孩子才算是成年人。”齊田先生說道。
“不過有些夫婦想要孩子卻生不了,可話說回來,年輕時覺得獨身主義好,可年紀大了不就成了獨自生活的孤獨老頭了?即使有朋友在,可還是寂寞不是嗎?”允堂先生也是一臉的認真。
“哎呀,男人嘛,過了三十也不晚。”市山先生出面打圓場,“不過,”話鋒一轉,“我險些成了富士見第一個舉行葬禮的人吶,說起來,團裡還沒人舉辦過婚禮吧。”
“你這麼一說是這樣沒錯。哪怕有一對也好啊。”
“我看好那邊那一對。”市山先生示意一樓琴房的那兩人。
是,是,如果是圭和川島小姐,那的確是郎才女貌。可不巧圭對女性不感興趣,而他也已經是我的愛人了,請別在做無謂的期望了。
“不熱了吧,那我們開始練習吧。”
我宣布聊天結束,開始布魯赫的第三樂章第二小提琴部的練習。
翌日,星期六,市民中心大會議室全體練習。我的學生,志願做圭的代理指揮的由之小路君坐在第二小提琴席間,基於與其單純來見習不如為團裡做點貢獻的原則,讓他加入了第二小提琴。
第二小提琴有五名邦立音大的女學生,而這位穿著永遠詭異的『由前輩』似乎是學校名產,頗有名氣,她們立刻認出了他。
定演前的強化練習開始後,圭改變了他一貫的指揮方式。
放棄了從指揮富士見以來不變的前一小時是個人和分部練習,後一小時是全體合練的習慣,改為七點開始之後的兩個小時裡,直接讓富士見作為一個樂團在他的指揮棒下練習。
這麼做,首先是因為團員們具備了這種練習的實力。
在『自帶樂器』為唯一入團條件的富士見,很多人入團時是只在中小學課堂上接觸過樂器這種音樂經歷為零,需要前輩從Do、re、mi開始教起。另外,像住在公寓的主婦和上班族這種沒有在家練習的條件的團員也不少,因此一周三次的練習日,以個人練習為主也是沒辦法的事。
可在音大生團員大幅增加的這二、三年裡,大約是被大學生們刺激到了的結果,那些外行團員們的水平有了長足進步。
以前誰都沒有的Mute(弱音器),現在基本上每個人的樂器箱裡都備了一個,換言之,即使住在不能大聲吵鬧的公寓裡,也能找時間練習。
努力漸漸有了成果,現在來富士見練習時,大家已經能跟上練習了。所以,一開始就全團合練成了可能。
不過,圭改變練習方式的原因還有一個,有個問題亟待解決……就是,圭已經無法用指揮棒指揮出我們至愛的那個富士見自己的音色了。
原因在於富士見半數的音大生團員與業餘的純興趣的團員之間關係,已經成了無法調和的『水與油』的關係了。
如果把市山先生、川島小姐這些富士見培育起來的人稱為『水』的話,那作為新進團員的,受過專業音樂教育的未來演奏家們的學生們就是『油』,無論哪方都不願相互融合,自然處不到一塊兒。
如果是真正的水和油的話,它們會隨著各自的比重分離成二層,保持穩定的自然狀態,可富士見的『水』和『油』是具有獨立思想感情的人。而所謂的樂團演奏,是必須以團結一致行動為目標的集合。
ˋ(′~‵)ˊˋ(′~‵)ˊˋ(′~‵)ˊˋ(′~‵)ˊ
因為『原本就是水和油嘛』、因為認為這二層的分離本就無法輕易溶解,於是『讓他們配合我們』,『憑什麼讓我們主動』,誰也不讓誰。
正規教育下的好聽的音,與雖不好聽卻別有味道的音相互抵觸,變成了不協和音。
圭希望用自己對別人的影響力來改變富士見這個現狀。
以自己的指揮棒,把水和油充分融合,創造出全員皆認可的『富士見的音』。
“這是我此次定演地首要目標。”
星期六,中午剛過,圭說有事和我相談把我叫到了琴房,對首席的我如此說道。
“富士見最大的優點就是『享受自己的音樂』,現在卻因為不和與間隙遭到破壞。在聽上去還不錯的音中,因為雙方想法的摩擦產生的不協和音相當明顯。
我原本希望像引入M響團員那樣,讓富士見的技術有一個飛躍,可結果卻事與願違。事情已經到了無法再猶豫的危機狀態了。
“呃—,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富士見即將崩潰。”
“崩潰……!”我望著他,不明白為什麼要用這麼恐怖的字眼。
圭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一旦喜歡原來的富士見的老團員們一個個退團,那就說明我們所愛的富士見交響樂團已經瓦解了。”
“是……是啊。說得沒錯,確實如此。”心底不禁升起一陣寒意,我點頭。
圭說:“這是屬於我的責任,也是對指揮者能力的考驗。就好像往老舊的革袋裡裝入新酒一樣,想把新鮮的美釀與陳酒相調和,可由於我裝入的手法欠慎重,以至於重要的革袋瀕臨破裂。
我,喜歡這個名為富士見的交響樂團,想一直這麼呆下去。所以即使賭上我的尊嚴,也要在這個夏天扭轉僵持的事態。請務必協助我。 ”
“那是當然了,為了富士見,叫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
“只是?”
“這個夏天就想解決,有點操之過急了。”
“可——”
“嗯,我明白你的顧慮。秋天的演奏季一開始,你就得到處飛了。我非常理解你想在這之前解決掉這塊心病,可是呀——”
“因為定演,團員們正團結一致加緊練習,這是個好機會,正好能一口氣把問題解決。”
“可你別忘了,匆忙烤製的魚,哪怕外表看著美味,可里面還是半生不熟的。”
“啊……是有這可能。”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想實施『這個夏天』的計劃,我想富士見的成年組會努力配合你的。不管遇到什麼困難。”
“不是的,這不是我想要的。”圭搖頭,苦澀地咬著唇。
“是吧?”我提醒,繼續說:“你想要的非強制性『融合』,呃—不對,應該說自然地調和比較恰當。在心軟的成年組克制忍耐的基礎上,改掉自大的學生們的頑固個性,讓大家和睦相處,你是想達到這個超現實的結果對吧?”
“嗯,是的。”
“所以說不能操之過急吶,我是這麼想的。不過,我也希望你能在這個夏天找到你想要的和聲。如果大家目標一致,都『朝著那顆星前進』的話,你想要的調和,不就自然產生了嗎?”
“嗯……是,你說得對。我犯了個大錯。”圭無奈地搖頭,沉默片刻,繼續道:“我,只想著怎麼靠自己的指揮棒來改變情況,我太自信了。
區區一個音樂指揮的我,所能做的僅僅是平衡團員的音,統一混亂的拍子,整合樂團音色,把曲子作為音樂來演奏。
與我有關的,僅僅是團員們各自發出的『音』,而我卻妄想改變別人的心,太狂妄了。 ”
“不是的—,你有別人所沒有的非凡性,別人自然會期待你創造奇蹟了。”
這不是奉承話。
“可是,真那樣實在讓人害怕吶。如果你真能控制別人的心,那富士見也就不是富士見了。怎麼說呢……你明白吧?反正……”
“是。樂團的音色之所以能打動人,是因為幾十個團員各自不同的性格相互碰撞,產生了不一樣的和聲。觀眾們感動的是,產生這種調和的人這種奇蹟的存在。”
“演奏者也一樣吶。外行內行在一起,產生火花的那一瞬,那種美妙的感覺只要嚐過一次就會上癮。只要他們想再次品味一下那種美妙的感覺,就說明人已經徹底陷進去了。”
“嗯……嗯。”圭像是在自問自答,緊鎖的眉頭突然鬆開了。撲克臉露出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悠季,你還記得嗎?前年定演時,你教導五十嵐首席說『享受自己的演奏才是最基本的』。這句話,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我,願意為富士見可能的、最高的演奏而努力。 ”
“哈哈,那很好啊。還記得你最初指揮的那首《弦樂小夜曲》嗎?”
“當然記得。”
“我們那是的低劣技術和現在的有很大區別,是完全不同的狀況不是嗎?”
“是的。可是,那個時候——”
“團員們對於來了個年輕英俊,富有音樂性,雖然嚴肅可相處起來還不錯的指揮,可是非常歡迎的。”
“嗯。溫暖親切的氣氛,和現在完全不同。”
“可是呀,那時的我卻非常討厭你。”
“啊……”
“我一人,也製造了和現在一樣的不協和音了吧?當時真的是嫉妒、憤恨、心情跌到谷底,根本不想看到你的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說說圭就任之初的我的心情也無妨吧,而圭卻是一副我印象深刻的表情苦笑著。
“接著我著急了,招來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個啊,有點像『塞翁失馬』,這是因為那件事我們才走到一起的,所以就別再提了。”
我做了個從小太郎那兒學來的大阪藝人的手勢,“我想說的是,我那是抗拒你是因為音樂,而讓我們走到一起的也是音樂。是你的指揮棒所帶領的愉快演奏,促成了我們的情緣。
所以,我想你剛才說的夏天的活動計劃並沒有錯。請身為指揮的你繼續為此而努力吧。 ”頓了頓,“你是個無所不能的男人,我相信你,等著你的好消息。 ”說完,在梳著背頭的前額“啾”地印上一個保證印章。
“悠季……”圭露出一個奇特的,引人發笑得靦腆笑容,“可以的話,請吻在這兒。”豎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唇。
“駁回。”我玩笑似的說道,“要不要商量一下具體的練習方法?”
“這就交給我吧。”圭無不狂傲地說道,天下第一自信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首先,我需要放鬆一下。”一臉的詭異。
“要不——”
我剛想說去泳池遊游泳,可圭一把抓過我低頭就吻,身上的性感帶彷彿一下子遭到電擊……
“啊,那、那裡——”
“可以嗎?”
“不、不行,等一等,這裡做有問題。”
大白天的,琴房裡的事外面看得一清二楚,決不能在這裡。
“潤滑劑和保險套這裡都有。”
圭誤解了我的意思,出聲拒絕,放開我去取放那些東西的古董寶石箱,順便放下窗簾。
可是,就那麼一層薄薄的蕾絲窗簾有安全感嗎?
但圭正處於發情狀態,只得屈從於他。
手撐住鋼琴,採後背位,圭最後釋放在套子裡。
“……你,你不是說,不願讓人看見我充滿餘韻的臉嗎,今天是富士見的練習日吧?”我極力調整急促的呼吸,說道。
圭充耳不聞,“泡澡比淋浴更涼快。我去準備一下。”說完,逃離現場。
“淋浴就好了!”我大吼,“特地放水,也太浪費了吧!”
“我今晚想泡澡。”
意思是現在泡冷水澡,晚上再把水燒開不就行了。
“好吧……”
突然屋外傳來“噗噗噗”輕摩的聲音,趕往往窗外望去。郵政投遞的紅色摩托車就停在門口。趕緊整整衣服,也不管窗簾了,直接跑到二樓換裝。
ˋ(′~‵)ˊˋ(′~‵)ˊˋ(′~‵)ˊˋ(′~‵)ˊ
本日的練習曲目,是貝多芬C小調第五交響曲《命運》。
去年定演曾演奏過,那時的圭為了指揮好這支曲子而困擾不已,最後卻是在舞台上找到了突破方法。
進入第四樂章時,之前的障礙突然消失了,總是接不上的貝多芬頻率也接上了……總之他的指揮棒完成了戲劇性的蛻變,可是富士見卻跟不上那樣的指揮,最後以失敗告終。
當然了,我們能見證天才蛻變的瞬間已經很高興了,不過圭強烈希望能在同一個舞台上重來一遍,對此我們沒有異議。
於是,今年將再次挑戰《命運》。
順帶說一句,蛻變了的圭,出色地完成了之後M響的《命運》,聽了那場演出後,我們不禁想(如果富士見能再重演一次就好了!)
去年我們做足了準備拼命練習,甚至定演的宣傳單上還印了『今年富士見的《命運》會嚇你一跳! 』這種吸引人的廣告詞(五十嵐君的主意)……卻不想突遭意外,鎩羽而歸。
大多數團員都聽過圭指揮M響的那場《命運》,在大家心裡理想的音色,就是M響那種標準的。
特別是對於耳朵受過專門訓練的音大生們,見識過了圭指揮的之後,耳朵也開始挑剔了,那個《命運》的音,和我們現在演奏的差距太大,即使心裡知道業餘樂團水平有限,可還是無法接受,無法容忍。
這也是圭擔心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瓦解的一個理由。
“St~op!”
熟悉的暫停命令響起,我們停下演奏,只見圭獨自思考起來。低著頭,拿著指揮棒的手托著下巴,一臉怎麼辦才好的表情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不見剛才的疑惑。
“弦部總是無法協調一致。我說了十幾遍了,分部內不光自己要拉好琴還要注意聽別人的音,可我越是這麼說你們就越反叛。
聽不進別人的音,是無法演奏出美妙音樂的。
其實,我在柏林愛樂也有相似的經歷,不過——”
誒~?音大生髮出驚呼。不是驚訝,而是在抗議圭的詭辯。
圭無動於衷自顧自說道:“他們有高超的技巧,所以即使內部不團結也能演奏出迷惑觀眾的音樂。可是,那樣的音樂無法打動別人。無法打動人的音樂,不過是噪音罷了。”
唔~……雖然這話有點刻薄,但確實如此。
“我,深知富士見的魅力,也一直致力於提高擴大這份魅力,可是……請恕我直言,各位的水平還沒資格在M響面前競演。”
“噗哧”,是誰在笑?啊啊,市山先生?是同意圭的說法嗎?
音大生中也有人在笑,可那笑卻是在嘲笑我們。
“這一點,邦音的弗洛伊德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圭目光嚴厲。
“和學生樂團競演,說自己是職業樂團也賺不到演出費吶。”
飯田先生出來打圓場,怒火中燒的姑娘們冷靜了下來。
“不管怎樣,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本領,演奏出自己的一流的《第五》。
所以,我的目標是,創造出富士見特有的,only one的《第五》。 ”
“我同意!”
“說得沒錯!”
市山先生和田代先生大喊,老團員們也都表示贊同。
“離正式演出還有時間,現在妥協還太早吧。”
說話的是問題女王,神崎美穗。
圭回答:“我說妥協了嗎?在我桐之院指揮的舞台上,決不會有妥協這種逃避的行為。而且,只要富世見不斷挑戰實力的極限,只要享受音樂的熱情不減,我們必然會有突破。
為了八月三十日的最高演奏,請各位在剩下的一個半月內全力以赴。我希望在八月三十日正式演出時,每一個人都能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希望所有團員到時候都能喝上一杯褒獎自己的慶功酒。 ”圭一邊用指揮棒掃過每一個人一邊說道,“這是此次定演的目標。 ”說完,環視全場。
那道視線,讓人喘不過氣來,全場一片寂靜,強勢的男中音再次響起,“只要在座的各位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實力,《第五》也好布魯赫也好一定會是一場難得一見的演出。所以,請音大生諸君不要輕視怠慢,請以最好的狀態投入練習。
那麼,休息十分鐘。 ”
話一說完,會場立刻熱鬧起來,這時幾個學生起身朝圭走去。聽不見學生們說什麼,只聽得圭回答“是這樣”,“沒錯,就是那樣”。
“居然來這麼一手吶。”
我抬起頭,望向小聲說話的飯田先生。
“看來,富士見今後的音將由學生們主導了,這樣行嗎?”
“唔~……音大生也是富士見的正式團員。只要音大生真心把自己視作富士見的團員,由他們擔任主力那是再好不過了。我也是以大三生的弱冠之齡被任命為首席。”
“可是啊,富士見是社會人樂團,那邊會不會覺得丟面子?”
飯田先生瞄了眼(那邊),他說指的大概是石田微笑先生和市山先生。
“啊—……,我想石田先生他們創立富士見的初衷就是,放低門檻,讓無論外行也好只是出於興趣也罷,只要是『想在樂團演奏音樂』的人都可以加入。
而且,微笑先生本身也想通過組樂團來結交朋友。啊—,也或許這才是他創立富士見的原因吧。
宗旨,富士見是個初中生或高中生也可以加入的,非限定社會人才能加入的樂團,起碼我是這麼想的。 ”
“呵,原則最重要,其他無所謂。”
飯田先生是在不滿嗎?不,應該是在擔心老團員們的心情吧。
“就像圭,不對,就像桐之院先生說的,把現如今的富士見當作『我們自己的富士見』不就好了嗎?而且,富士見特有的音會被學生們的音所取代這種擔憂,圭,不對,桐之院先生也會加以注意的。”
“我有個建議。”
“請說。”
他的建議是—--
“我能直接叫他綽號嗎?”
“啊?”
“我們一般叫那傢伙『殿下』。”
啊啊,是,M響是這麼稱呼圭的。
“阿守先生你,要不要也像平時一樣叫他『圭』?”
唔!他注意到我剛才的口誤了?
“不用了吧,呃,那、那個——”
我們直呼名字的關係,是那種不能對外公佈的關係,一旦曝光就會帶來危險……可這話又不能對他說!
“同住了兩年,也一起去了意大利,直呼名字也沒關係吧?”
“在、在日本,叫那麼親暱不太好吧?那個,我、覺得不太好,所以——”
啊啊,真是的,休息時間什麼時候才結束啊?我快扯不下去了。
可飯田先生卻興致頗高,不肯放棄。
“我們那兒,阿染先生從來都是直呼指揮名字的。雖然我們私下也叫指揮名字,可當著大家的面直呼指揮的名字那是首席的特權。”
“M響是這樣的啊。”
這時—--
“你們在聊什麼?”
突然插進來的,正是話題當事人。
“我正向阿守先生提個建議,要不回去的時候到『富士見』料理屋繼續?”飯田先生說。
“好啊。”圭回答。他大概以為這建議與富士見有關吧。
“那說定了。”飯田先生滿足地回到座位。
圭看了看表,說:“開始練習吧。”
啊,嗯。
我起身,大聲宣布休息結束,“各位,開始練習了!開始練習了!”
離席的人各自返迴座位,圭也回到指揮位置,練習開始。
“生啤,三大杯。”
我們來到車站前的小料理屋『富士見』,剛做到四人席的位置飯田先生就立刻喊道,然後看著牆上的菜單繼續點菜:“毛豆、涼拌豆腐、鹹菜。”接著,問我們:“你們呢?”
“我也來一份涼拌豆腐。再來一份醬滷內臟。”圭追加道。
“那我也來一份毛豆。”點了自己的那份,順手拿起一塊熱毛巾。
我擦了擦滿手的汗,正好大杯的啤酒端了上來,“乾杯。我說。
“……嗯~,爽~”
“夏天還是喝啤酒好啊。”
“對了,你說的建議?”
圭問著飯田先生,唇邊還沾了一小點白色泡泡,飯田先生剛想說,老闆娘就端來了小菜。
“這是前菜。毛豆一會兒就好。”
“是,謝謝了。”
“可以抽煙嗎?”
“啊,可以。”
星期六晚上九點多,小小的店裡坐滿了客人。
喝一口啤酒潤潤喉,抽口煙,飯田先生擺出談話的架勢。
“我想說的,和殿下今天的行為無關。”飯田先生吐口煙,以喝酒閒聊的輕鬆口氣說道。
“是這樣嗎?”圭一邊夾菜一邊回答。
啊,醋味蘿蔔絲。好吃。
“好久沒和殿下一起喝酒了吶。”
“好像是。”
“當然了。你可從沒主動邀請過我。”
“失敬。”
這兩人的對話有點火藥味,不過只是開開玩笑吧。
我以為對話就這麼下去了,可—--
“我想說的是——”飯田先生重新拉回話題。
“阿守先生也差不多該直呼殿下的名字了吧?”
“哈?”圭一副不明白你為什麼特意提這個的表情望著飯田先生。
“指揮忌憚首席,樂團才能穩定吶。”飯田先生說出理由。
“無論守村先生怎麼稱呼,我都不介意,只是——”
你不介意,我介意。
“守村先生當著眾人的面叫我『圭』——”
是吧,是吧,這不行吧?
“我怕,到時候條件反射下面立旗桿。”
“噗——!”
你、你、你在瞎說什麼!居然說出這種話,你沒問題吧? !
“這不好嗎?”飯田先生一臉坏笑地挑唆道。
我急忙擺擺手,(別開玩笑!)
“不過,挑明這種隱私,有什麼好處?”
沒有,沒有沒有!
“說嚴重點,可以避免阿守先生咬舌自盡。”
什、什麼意思?
“大家都知道,你們倆是關係好到住一起的朋友。學生們也認為你們倆是室友吧?”
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這個人一定在嘲弄我們!
我這麼想著,聽見圭問:“你是聽見了什麼不好的傳言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ˋ(′~‵)ˊˋ(′~‵)ˊˋ(′~‵)ˊˋ(′~‵)ˊ
呃,難道我們提供房子當練習場,讓某些人覺察出什麼了?
“是聽到一些。”飯田先生回答。
我,傻了。
一直以來,我總是擔心有一天我們的關係會在富士見眾人面前曝光。如果大家知道了我們是同性戀人,那一直圍繞在身邊的溫暖氣氛,必然會急變成嚴寒的暴風雪。我怕這樣,極力想去避免,下定了決定要誓死隱瞞,決不讓人知曉。
可即便如此,川島小姐、春山小姐、五十嵐君,還有這位飯田先生、負責人石田微笑先生他們還是知道了我們的事。啊啊,音大生中的幾個女孩子也知道。雖然他們接受了我們的關係,也成為了朋友,但其他人是否會像他們一樣寬容呢……不太可能吧。
尤其是市山先生、齊田先生這些銀髮組的,一旦讓他們得知我們是男色愛好者(哇,這稱呼真可怕),一定會厭惡我們的吧。對我的親切,對圭的信賴都將消失殆盡,而我們也無法再在富士見呆下去了。
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所以必須小心謹慎地隱瞞下去。
“是怎樣的傳言?”圭詢問這個雖不想听但有必要問一問的消息。
“啊—那個,只是些無聊的話罷了。”飯田先生朝我苦笑一下,解釋道:“銀髮組他們呀,一直懷疑殿下你和川島家的奈津子姑娘在暗中交往對吧?”
啊……誒~,消息好靈通吶~!還是說,以前就有這種傳聞了? !
“懷疑,嗎?”
“期待你們倆結為夫婦,這可是好事吶,對吧阿守先生?”
“咦,啊,是。”
“哦~……”圭斜眼看我。
“市山先生他們來家裡練習時曾說,你和川島小姐是個人指導。”我解釋道,又哼了一聲。
“看來這個傳言有段時間了吶——”
“是昨天,我是昨天聽到的。”
“我是今天。”飯田先生邊說邊夾起毛豆,咬出豆莢中的豆子咀嚼,“她,曾去貴府做家事吧?”
“啊—,那是因為——”話到嘴邊,卻又不知怎麼說好。
這時,圭說:“是的。今天春天守村先生病倒,而那時很不巧我正在海外演出,所以就拜託了她來照顧守村先生。”
最後,因為千惠子姐姐的突然來訪,川島小姐只呆了半天就回去了。
“呃,流言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富士見的人都在傳。”
哇。
“真的?”
“刻意隱瞞反倒讓人奇怪吧。不管怎樣,她是正大光明來幫忙的。”
圭說的沒錯,但……
“總之,他們對閣下您另一半的期待,是非奈津子姑娘莫屬了,他們一直都想做媒人吶。我想,我們還是採取些措施比較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可是……
“出櫃的嚴重後果,我已經嚐過了。”
圭說的是和我一起回老家發生的事。圭被芙美子姐姐下了禁止往來令,哎……他傷得比我更重,甚至憤恨地發誓『再也不會登門』……
“啊,是嗎?我也不是非要你們出櫃啦。”
“我想川島小姐不會理會這些傳言吧。”
“啊,她知道你們的事?”
“是的。”
“這樣的話,那她大概是在幫你們掩飾吧。”
“誒?”
是說……
“市山看破了你們的關係,於是找小奈套話,而小奈否定了。”
這是—!
“所以有了今天的傳言?”
圭問,並得到肯定回答。
“原來如此……”
圭喃喃自語著陷入沉思,我害怕地問道:“可、可是、所以、那個——”
啊啊,怎麼說才好啊,我到底要說什麼呀,腦子一團漿糊。
“所以你才建議我們改稱呼?”
“啊,差不多。算是障眼法。阿守先生叫殿下『圭』,知情的人知會下一跳,不知情的會有點疑惑。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有理由站住腳,所以不怕別人懷疑。”
“可、可是,大家,一定覺得很奇怪。”
“這就是我要的目標。是吧,殿下?”
“……是這樣沒錯。”
“這、這,你們在說什麼呀?”
“這麼說吧,即使無限接近於黑色,但灰色就是灰色,而灰色的處理方式才是適合富士見的方式,不是嗎?”
“啊,應該—是吧。”
“這種做法,對阿守先生而言是不是有點為難?”
“啊……只要你同意,我想這麼做試試。”
圭望著我的眼神,很認真。
“……呃,那個,這……”
“好,事情就這麼定了。”飯田先生宣布。
“話說回來,如果真這麼做,那音大生勢必會成為富士見的主力,這樣行嗎?”
還是說,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你反對?”圭問,朝櫃檯後的老闆晃了晃沒剩多少的酒杯,示意續杯,“事實上,學生們已經承擔起了富士見大半的音。我之前曾建議他們,請以積極的態度來面對現狀,共同創造更高藝術性的演奏。”
“那大家的反應?”
“四對六,四成同意,六成不以為然。”
“想想也是。”
“不過,只要讓富士見諸君產生上進心,那他們之間隔閡早晚會消除的吧。”
“如此,一切就都解決了……”
“就這麼辦吧。富士見的諸君,很有上進心。不過,老團員——”
“是說成人組嗎?”我立刻反應過來。
“對,就是他們。富士見成人組的各位,很有野心,且通情達理。如果說一定會有一方被融合的話,那肯定是學生們。就像悠季你一樣,在這里扎了根。”
“啊—,是呀,他們絕對有這個本事。”沒錯,我點頭贊同,“可是,就像之前說的,那些不追求技術的人的心情該怎麼辦呢?”
“你指誰?”
“嗯?是——”
想說,卻不知說誰。允堂先生的銀髮組們水平有了大幅提高,女團員們也是……
“和高水平的人在一起,自己也能變成高水平的人,這就是人類。”
“嗯,是這樣。飯田先生,你說的對,我不該擔心的。”
這麼想著,(啊—),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難道,你們擔心的人,是我?認為首席的我不相信圭的計策會成功,所以讓飯田先生代為提出?
“六成的人表示不感興趣,前途比閣下您所猜測的更為艱難吶。”
“是啊。要不然辦個納涼晚會怎麼樣?”
“哦,這主意好。附近有Bear Hall嗎?”(注1)
“『加蘭多』?”
“又是那兒啊。算了,反正每次慶功宴都是在那兒辦的。”
“或者,在我們家辦個Garden Party?”
“誒?”
呃,家裡的院子是挺大的,但—--
“全員都來的話大約八十人左右,擠得下嗎?”
“擠一擠還是可以的。”圭信心滿滿,於是這事就定下了。
“在休假前辦了吧。”飯田先生掏出記事本,“十一日星期二,練習結束後怎麼樣?”
“九點之後的話,女性團員不太會參加哦。”
“啊,對啊,都是些主婦或單身女子。那——”
“十二日傍晚怎麼樣?”
“星期三嗎,我沒問題。”
“我也是。”我說。
話一說完,猛然想起艾米里歐先生的課就在眼前。嗚,這種關鍵時候少練一個晚上也是種罪孽啊。可是,要辦晚會的話,也只能在這段時間了,像是之前的星期天什麼我還有事,要是全擠在一起那可怎麼辦。
“料理什麼的會請人送來,你不用勉強參加。”圭對我說。
(怎麼回事?)飯田先生皺皺眉。
圭解釋道:“悠季這次休假要去意大利接受羅斯馬丁先生的指導。”
“誒,幾號?”
“十五、十六日。”
“啊,那納涼晚會就別勉強了。”
“沒關係,我可以參加。”我說。
在自家辦派對怎麼能缺席呢。
“曲子已經決定了,是布魯赫,練習也已經開始了。”
“那十二日沒問題咯?”
“嗯。不過還得去問問微笑先生有沒有空。”
“對了,回家探親的大約十二日左右出發。”
“那就改在九號星期日吧。”
“這天應該沒問題了吧。”
“要不先問問大家的意見再做決定?”堅持富士見人人有發言權的我建議道,提議通過。
“那個,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有時間嗎?”我問飯田先生。
圭插進來:“那件事是不可能的。”
“不行嗎,只是商量一下罷了。”我堅持。
“什麼事,難道是找我商量分居的事?”
飯田先生開著玩笑,看見圭在瞪他哈哈大笑起來。
“好啦,到底什麼事?”
“我要擔任布魯赫和《西協》兩首的獨奏,可我——”
“吃不消嗎?”
“怎麼說呢,因為是富士見的定演,所以想讓圭辦一個試聽另選一個獨奏,可他——”
“有人抱怨阿守先生你獨占solo了?”
“不是的,因為這兩首都是完整的一個樂章。”
“怕百忙一場?”
“不是啦!只是覺得其他人也該有上台表演的機會。你們一開始就堅持由我擔任獨奏,所以——”
“有問題嗎?你不用客氣。”
“我不是客氣。”
啊,難道飯田先生也說不通嗎?
“比方說,可以讓安田先生或羽諸先生擔任獨奏。”我說出一直積極參加我們這個業餘樂團活動的M響團員的名字。
“獨奏什麼的,沒演出可不干。”飯田先生直接否定。
飯田先生也許這麼想,可安田先生他們未必如此吧。其他團員或音大生們,也許也有人想成為候補呢。
“哎,如果阿守先生覺得二支曲子太辛苦的話,再找一個也不是不行,但離正式演出還有一個半月,現在放棄太早了吧?”
“不行啦……坦白說,我想集中精力練習布魯赫。”
現在的獨奏量我真的無法負荷。雖然定演上只拉第一樂章,但接受艾米里歐先生指導的可不光這一章,得練習全曲。之前因為學生的課,因為《第五》的練習這些那些的事,進度嚴重落後。
“可是,算了。這事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的。對不起,剛才的話,請忘了吧。”
“飯田君,你不想試一試嗎?”圭開玩笑地說道。
“我拉的,可是大提琴。”飯田先生搖搖手,“要不殿下你去拉吧。別推辭,你最近不是一直在練中提琴嘛。”飯田先生回擊。
“嗯……”圭一臉認真地思考起來,“我試試看。”
“誒?!你?!”我驚叫。
面對我的質疑,圭苦笑著說:“雖然對自己的琴藝並沒有太多信心,但作為餘興節目的話我還是有點把握的。”
“哦,哎呀呀!捨身救愛妻吶!”
“噓,飯田先生!”
不過,不過,這也許是件好事!
“要、要、要不要我幫你指導一下?!”
面對興致勃勃,想主動幫忙的我,圭苦著臉:“那你辭去獨奏還有什麼意義。”
話是沒錯,而且你自己獨學也足夠應付演出的,只是—--
“能在你面前逞一把老師的威風,這種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吧?”
我不高興地說道,就見圭兩眼冒火,飯田先生不住地咳嗽。
呃……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了嗎?
“關於演奏指導的問題我想拜託『奇人倉』的三賢人,指揮就交給飯田君,可以嗎?”
“你可以一邊拉一邊指揮啦。”
“讓我這個初次登台演奏小提琴的人邊拉邊指揮?”
“或者或者,殿下身邊的這位小白兔先生。三年級開始接受老師的指導,總有參加發表會的經驗吧。“
“正相反,雖然有老師,但我完全沒有舞台經驗。”
“這樣啊。雖然現在練這本領也不算晚,但這次定演只能算了。如果一定要找指揮的話就讓阿由上吧。”
“由之小路君?這是不是有點冒險?”
“要不然,讓川島小奈穿著迷你裙去指揮?”
“小心她拿高跟鞋砸你喲,飯田先生。”
“算啦,我們還是開團會決定吧,找一個所有人都滿意的方案來。”
“這個辦法好。我們幾個決定了也沒用——”
“明天去找石田君商量一下吧。”
討論到此結束。
ˋ(′~‵)ˊˋ(′~‵)ˊˋ(′~‵)ˊˋ(′~‵)ˊ
這一晚,我們一杯接著一杯,邊喝邊聊,再加上回家時又出了一身汗,累得不行,一見到床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七點,我們倆趁著外邊還涼快就在町內慢跑了一圈,吃完一起做的早餐後,我關在書齋開始練習布魯赫。
二小時後,我走到一樓想休息一下,卻聽見琴房傳出小提琴的聲音。
悄悄湊過去一看,果然是圭,他正在拉西貝柳斯協奏曲的第三樂章。
很是認真。
只是,這個音……
“咚咚”,敲敲被我推開一條縫的門,圭轉過頭,我說:“那個,是阿瑪蒂的仿製琴?怎麼不用瓜乃利?”
“那把琴你不是一直在用嗎?”
“我現在用西大路先生委託照顧的『遠海』。最近都沒怎麼拉過,再這麼下去搞不好會被先生罵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
從二樓取來瓜乃利,出於好奇,我看了一會兒圭的練習。
因為想參加我和飯田先生的四重奏,所以圭最近一有時間就練習中提琴,以趣味演奏來講他的技術(姑且算技術吧)還是相當不錯的,西貝柳斯也被他拉得有模有樣。可惜,手指的靈活度短時間無法改善,而且運弓姿勢也很怪。
“那個,我可以說一句嗎?”
“啊,可以,請講。”
“你能不能拉一遍音階讓我聽聽?等等——”
我從琴盒中取出遠海,示範了一遍音階練習。是克萊采爾的弓法練習曲。
圭只聽了一邊就順利地拉了出來,只是—--
“啊—,回弓果然有問題。”
“真的?”
“嗯,你看著我的手聽聽看。明白了嗎?這樣拉,音很容易就能出來,可你卻是這樣下來,這樣回去,拉出來的音就有點細有點雜音。”
“不好意思,請再重複一遍。”
“沒問題。看見我的手沒有?這樣下來,返回的時候……是這樣。明白了嗎?上弓和下弓必須以同樣的角度在弦上游走,但持弓的手會有稍許不同。
當然了,可以這樣那是因為它是一種弓法技巧,而你卻是有意識的去強行控制自己的手。還是改了吧。 ”
“嗯,這個練習,是克萊采爾的哪一首?”
“呃,我招招……”
我走到樂譜架前翻找練習曲集,找到了他要的那本,圭拿過本子立刻練了起來。
“啊—,別看手,別看手,用耳朵聽。”
嗚~~,姿勢也有問題吶。
“打斷一下,你手別動,保持現在這個姿勢。”
圭夾著琴,弓停在弦上一動不動。
“左手肘自然下垂至這個位置,肩膀左右平衡。”
我試著糾正,可等到他一拉又變成老樣子。
“我說,你以前學過小提琴的基本姿勢嗎?”
“大致學過。”
“看來你是忘了吶。首先,站直了。”
“是。”
取走圭的琴和弓,從基本的放鬆開始復習。
“好。這和指揮一樣,不要過於用力,保持自然狀態。對,就這樣放鬆的把琴夾在肩上。嗯,手肘別張開。對對。脖子自然夾住琴。感覺怎樣?這是最利於手指運動的姿勢。”
“……嗯。”
“肩膀別用力,放上弓。啊啊,手抬太高了。看看,右肩僵硬了吧?放鬆放鬆。”
這裡別使勁,肩膀自然夾住琴,拉的時候左臂張開。
“啊—不對,放鬆放鬆。小提琴靠的不是蠻力。你還是太用力了。”
“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一回事。”圭哼哼。
“沒錯,”我不禁笑道,“想一次改變舊有的習慣那是不可能的。哎,你就把這當作目標努力吧。別用力過猛,要自然。”
“我會注意的。”
然後我回到二樓繼續自己的練習,突然發現自己的肩膀也僵硬起來,苦笑著改正。
哎呀哎呀,剛才還說圭呢。嗯,要自然,自然。
星期一。約定十點來訪的小太郎九點五十八分打來電話。
“哈?你迷路了?”
『是的,實在對不起!我是打算依著地圖來的,可是—』
“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兒嗎?”
『啊—,完全不知道。 』
“附近有沒有什麼商店?”
『哦,是富士見一丁目!一丁目五十二號。 』
那兒離我以前住的地方不遠。五十二號,是哪一片呢?一丁目範圍也不小吶。家裡又沒有地圖。
“看得見河嗎?”我問。那裡應該是富士見川沿岸吧。
『剛才有路過,我往回走走看。 』
“走到河邊了嗎?”
『呃,差不多。 』
“你先走到河邊,找人問問富士見橋怎麼走。如果還是不明白的話,你呆在原地別動。我回去找你。”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
“記住,是富士見橋。”
我再三囑咐後掛上電話,到二樓書齋通知圭一聲。
“小太郎迷路了,我得去接他。”
“哎呀呀—”
“沒辦法啊。”我聳聳肩,下樓出門。
昨天是晴天,新聞也說梅雨已經過去,可今天卻又下起雨來。不過西邊的天空已經亮了,雨快停了吧。
我急忙感到富士見橋,望瞭望河岸,(人呢),這時,一個撐著透明塑膠雨傘的小個子身影朝我走來。
“餵——”小太郎揮手喊道。
“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這位音高畢業的大二學生,極搞笑的十九歲大阪青年,似乎在大雨中轉了很久,鼻頭上汗珠點點,滿臉通紅。
“我應該道歉才對,地圖畫的很差吧。”
“不是的。是我,不會看地圖,路痴一個。實在對不起!”
我為他帶路,一路上小太郎不停地道著歉。
“啊—,這裡我走過的。”
“是嗎?回去的時候我送你到車站吧,下次可別迷路咯。”
“是,麻煩您了。”
進門時順便看了看郵箱,把裡面的宣傳單、郵寄廣告扔進玄關邊的垃圾桶。我們家既不玩柏青哥,對健康食品也沒什麼興趣。
我先一步走進玄關,“請進。”招呼小太郎入內。
“我回來了。”先向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問好,再給小太郎拿拖鞋,然後帶他到琴房。
跟在身後的小太郎驚嘆一聲,滿臉驚奇地環視屋子,說:“不愧是守村老師的家,太棒了……哇,老師的演出照片!酷……啊,這個指揮是—”
“桐之院圭。”
背後突然出現一個男中音,小太郎“噌”地跳了起來(是真的跳起來,大約有10厘米左右),小太郎緩緩轉過頭,被意外出現的圭居高臨下地掃視一遍,害怕地縮起身子。
“抱歉,我是來拿樂譜的。馬上就走。”
搞什麼,居然是來偵察小太郎的。
“這位是二年級的崎村小太郎君。這位是桐之院君。是和我分攤房租的室友,家裡的裝飾都是按他的喜好佈置的。”
“初、初次見面。我是崎村。”
“你好。”
圭板著張極度冰冷的撲克臉接受小太郎的問候,然後快速走到樂譜架前,隨便抽了一本總譜後轉身離開琴房。
門關上的一霎那,小太郎長嘆一口,傻傻地盯著門自言自語道:“啊~~~酷斃了,帥呆了~”
“餵,上課咯。”
不叫醒他的話,他會一直呆愣下去。
“好了,考試曲目定了嗎?”
“我準備演奏柴可夫斯基。”小太郎幹勁十足地宣佈道。
看樣子好像有充分練習過。
“那拉一遍我聽聽。”
我站到鋼琴邊的譜架前,攤開自己的總譜。等著小太郎準備完畢的同時從琴盒中取出『遠海』,裝上腮托,給弓擦松香。
這把製琴名家西大路先生拜託的新琴,雖然一開始就有相當的磨合練習,可音色依舊僵硬。去意大利前,就用這把琴來練習吧。既然接受了委託,那還回去時音色可不能像現在這樣,這可關係到我的名聲問題。
“唔,準備好了?”
用鋼琴敲出A音,兩人一起調弦、校音。
“請吧。”
小太郎努力練習的考試曲目是《柴協》,就是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只是,他的演奏方式有太多耍帥的成份。
考試範圍是全曲?不對,只是第一樂章罷了。
“好了,停下。”
當他進入第二樂章時我叫停,指導開始。
“首先呢,說說考試曲目的演奏方式。你也二年級了,應該知道考試的標準,實技考試首先考的,是是否能『正確按照樂譜』演奏。音程雖然重要,但音符的長短,休止符的處理,有沒有正確閱讀記號依照指示來演奏更重要。”
小太郎輕輕嘆了口氣,看來我說的這些注意事項,前任老師也指出過。
“還有,扮酷是不會給你加分的。請先集中精力照著樂譜拉吧。”
“可是老師,我控制不住身體啊。”
小太郎極度哀怨的樣子,可要是我妥協了,那你的成績單可就不好看了。不得不狠心吶。
“動作什麼的無關緊要,你只要記住,演奏時千萬別做誇張的動作。
好了,從頭再來一遍。 ”
小太郎這種花式表演,似乎是因為想成為現今正紅的流行演奏家,和演奏本身相比,琢磨舞台上的華麗動作更讓他感興趣。
如果福山老師是他的老師的話,一定會被罵『你是想拉小提琴,還是想做馬戲演員,到底哪一個! 』,小太郎的舞台表演,是讓我都不好意思的自我陶醉風,再加上誇張程度,我憋笑憋得好辛苦。
可是,暑假一結束就是前期的實技測驗,而我的使命就是保他及格,可沒時間在這兒傻笑。
“好了,到此為止。你速度太快了。”
設定節拍器,提示速度慢二成。
“跟著節拍器拉。噠噠噠噠……音符長短要拉正確。二分音符拉準了!夠了,Stop。Stop。”
我要停幾次,說幾次你才能明白?
“在家裡是背暗譜拉的吧?”
“背暗譜可是我的拿手好戲。”
小太郎一臉得意,很不幸,我得打擊他的自信心了。
“除非你改正自我風格的演奏方式,否則請老老實實看著樂譜拉。節拍器也得用。即興表演和搖擺動作全部禁止。”
“啊……”小太郎不滿地叫道。
看來有必要和他說清楚了。
“如果你只是想做街頭藝人在原宿做處女秀的話,憑什麼讓你父母擔負高昂的學費。街上那些人都是不花錢自學的吧。”
“錯了,老師,你說的不對。那裡的很多人都是音大畢業。”
小太郎的反駁讓我火冒三丈,看來不讓他知道點厲害不行啊。
“哦~,是嗎?所以,你也認為自己該弄張文憑咯?”
“當然了。基礎打好了,才能施展才華。”
“是嗎?那你是覺得自己已經有基礎了?”
“啊,音高畢業基礎也就差不多了。”小太郎一副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聽了小太郎幼稚的理論,我不禁拔高嗓門:“既然如此,你上什麼大學?既然已經有了基礎,那就別浪費學費每天賺錢去吧,用街頭賣藝來報答父母好了!”
或者,你所說的『音大畢業』,還包括成績不行或超過年限而不得不輟學的?這種人,倒也算是進了大學又『畢業』的。 ”
面對我一個勁地諷刺,小太郎瞪大了眼睛,呆在當場。
“聽到了嗎,聽明白了?!”我怒吼,擺出嚴肅的表情,“明白了沒,如果下次還像今天這樣玩鬧似的演奏,暑假的課就全部取消。我不是指導老師也不是導演,小提琴課以外的事一律不干。如果你認為上我的課沒必要的話,那就別來了。
今天到此為止。你辛苦了。 ”
說完,我丟下小太郎獨自離開琴房,走到圭所在的二樓。
敲敲書齋的門,“上課結束了。”我說。
“已經結束了?”圭轉頭問道。
我看了看表,課才上了二十分鐘。
“根本就沒好好練習吶。那小子,連速度都沒把握準,還想做什麼即興表演。笑死人了。”
“好了好了,悠季,別生氣了。既然今天的安排已經結束,那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兒?我是無所謂,最好能換換心情。”
“車站馬路對面有一家隱寓風格的法國餐廳。乘電車是發現的,最近很想去試一試。”
“誒~”
“那裡好像提供午餐,不去試試嗎?”
“好啊。馬路對面的話,必須得走天橋了,不過幸好雨停了。”
窗外,一束陽光照射下來。
“我打算開車去。”
“啊,可以嗎?那家店有停車場?”
“嗯,好像有。”
“那我去把請收起來。”
“別著急,慢慢來。現在剛過十一點。”
琴房裡已經沒了小太郎的身影,大概回去了吧。原本要送他到車站的……算了,那小子也十九了,這又是在日本。自己能找到路。
鋼琴上放著一個白信封。裡面是五千日元。啊,是補課費嗎?下禮拜還給他吧。對了,他父母送中元節禮物的事還沒跟他說呢,不過反正已經打電話道過謝了,沒問題。
把沒機會出場的『遠海』收回防濕的琴盒,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嚴厲了,(不會不會)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要是換成福山老師,看到這樣的練習成果,不把他罵到哭跑回家才怪。我那種溫吞的嘲諷,根本不算什麼。
乘上圭的車,我們出發去吃午餐。
靠近車站時,突然看見小太郎,他有氣無力的一個人走著,可方向居然完全和車站相反。
(他知道自己錯了嗎?)我問自己。
像他這樣迷了路還得請老師幫忙的蠢事,我可從沒幹過。都大二了還那麼依賴別人。好好反省一下吧。
可是,看著他駝著背垂頭喪氣的樣子慢慢在後視鏡中消失,又覺得他很可憐。就著麼放著不管的話,晚上也睡不著覺吧。
於是,對正等紅綠燈的圭說道:“不好意思,小太郎又迷路了。”
“要送他一程嗎?”圭也注意到了小太郎。
穿過紅綠燈後圭冒險停了車,我下車叫住小太郎。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對跑過來的他說:“真是的,你打算在河邊露營嗎?下次開始你還是給我帶上地圖和指南針再來吧。”
嘴上還是免不了一番嘲諷,把人載到富士見銀座入口。
“沿著這條拱廊筆直走,到底就是車站。”
說完,就和他分別。就那麼一條直道,總不會再迷路了吧。
星期二,陽光普照,梅雨季節似乎真的過去了,一大早天氣就悶熱不已。
山田杏奈君,一副羅馬離家少女的打扮來到我家。穿著一條黑色荷葉邊吊帶長裙,頭上、耳朵上、手腕上都帶著串珠飾品,琴盒更是裝在一個巨大的黑色BostonBag中。
“你離家出走了?”我問。
“今天要去朋友家住一晚啦——”她回答。
“哦,好像很期待的樣子。那麼,回家作業完成了嗎?”
“完—成—了。”杏奈君說。
拉琴的時候倒是一邊拉一邊掃一眼樂譜,就是不知道只是裝裝樣子還是真的忘記譜子了。
“集中精神。”我第三次提醒,心想這麼下去可不行。
杏奈君是從幼稚園起即被福山老師呵護疼愛的秘寶,是個看一次就能大致背出暗譜的天才,演奏技術也是老師花了十五年悉心教導出來的,天生的音樂性給了她極高的音樂才能。只要認真拉,她可以拉出職業新秀那種好聽的音色。
可是,她這位只要給了樂譜,就能輕易拉出那種程度的音的姑娘,似乎沒什麼努力精進的意願。至少上我的課時,我沒發現這種跡象。
再說,她現在正瘋狂迷戀某個視覺系還是什麼系的樂隊,小提琴對於她只能排在第二位甚至第三位。她曾說過(小提琴怎樣也無所謂)的話吧……怎麼說呢,她現在就是一副如果我放棄『老師(福山老師)』會傷心的,所以我就陪陪他好了的強調。
總而言之,雖然可能會像把不想喝水的馬強拉至水場,以白忙一場告終,單既然福山老師把她託給了我,那我即使徒勞也要強壓著她喝水,當然了,我心裡清楚這事並不容易。
“這首《塔蘭台拉》,認真演奏的話會是一首很棒的曲子,可你現在這樣,根本體會不了它的美妙之處。”
說完,我架起『遠海』,打算示範演奏了一段五分鐘左右的我認為是全曲中最好的一節……我是這麼打算的……是這麼打算的。
可等我拉完,才猛然意識到該用瓜乃利的,可為時已晚。
“老師拉的超棒的,可小守老師你的一點氣勢也沒有,你有在認真拉嗎?”
她微皺著眉一臉認真地問我,卻彷彿是在嘲笑我一般,而且她肯定察覺出了我讓人臉紅的失敗。
“下週的課正好是去代官山的前一天,請好好練習。”我逼著自己這麼說,說著你辛苦了,請回去吧,把這位出外玩樂的姑娘送出門。
杏奈君一走,我趕忙跑到圭正在練習的二樓書齋,拿走借來的又被我換回去的瓜乃利,重拉一遍《塔蘭台拉》。下一次,絕對要壓住她!要不然別說老師的威嚴會掃地,我也沒資格去指導看不起我的她。
可剛一開始,一個讓人不安的事閃入我的腦海。
所謂的示範演奏,好壞程度與琴無關。
一想到剛才的失敗,我渾身冰涼。
畢業後,隔了幾年再練這首《塔蘭台拉》,我只想著(隨便連連就可以了)。演奏的是學生,我只負責指導一下,所以認為只要能和學生共演就行了。
……事情要真如此,那示範演奏這種炫耀自己水平的事根本沒必要存在。杏奈君的態度再次浮現在我眼前,我居然想也不想就乾下了那麼蠢的事。
因為老師的教導,比我更有才能且前途無限光明的杏奈君,耳力也非同一般……面對那樣的她,居然自己暴露了我這個嘮叨著要她練習的『守村老師』,實力遠不如自己學生的……事實……
我知道對學生而言,老師是『煩人的』、『討厭的存在』。因為老師有對學生生殺予奪的絕對權限,回憶一下冷酷的福山老師企圖摧殘我本性的那四年大學,我每天都生活在地獄裡。
可我現在才明白,老師那種無情殘酷的作風,是愛的鞭子。每次被吼『滾回越後去! 』時,支撐著我的不是無論如何都想成為小提琴家的心願,而是不願被恐怖的老師怒吼、踐踏、拒絕以至於不得不放棄小提琴的強烈執念。
總有一天老師會不行的……可這是懦弱的想法,而且如果寬恕了因老師恐怖而想逃跑的軟弱的自己的話,那之前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正是這個害怕失去一切的想法在支撐我。無法忍受老師的恐怖,所以只能努力拼下去。
福山老師的恐怖之處不光是大聲叱責,或是嗆人的諷刺,還有老師散發出來的魔鬼師匠的強烈氣場……那是不容人反駁的威嚴。這份威嚴,不僅是幾十年教育學生所累積下來的權威,也是因為老師是Long•Thibaud入賞的實力者,對自己非常自信。
而我,雖然有教授富士見和高中銅管樂隊的經驗,可從沒一對一指導過別人……這都是藉口。事實是,雖然對方只是些十幾歲的少年,可我卻管不住他們。像杏奈君,她根本不怕我,當然了,這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在。我沒有指導她的才能,只是個無用的打下手的老師罷了!
我無法說清楚心裡那種懊惱和沮喪,忍受著對自己絕望的自我厭惡和屈辱的自信喪失的苛責,把瓜乃利還給圭,鎖起門,倒在床上。把臉埋進床單,那枕頭死死押著自己的腦袋,拼命壓制著內心的狂風暴雨。
我居然,我居然……會幹出這麼蠢的事!
外面敲門聲不斷,什麼也不想說的我蜷縮起身子逃避著。
“悠季?”圭擔心地喊道。
“我沒事。”我說,“什麼事也沒有,就想一個人呆會兒。”
“……是嗎?我知道了。”
渴望知道真相的男人,似乎察覺出我心情不好,於是默默離開了,(決不能說)我暗暗發誓。這麼事,太丟臉了,決不能告訴你。
雖然在這鬱悶平復之前,不想碰小提琴,可離杏奈君的下一堂課只剩一周了。在床上白白呻吟了一小時後,我還是站在了琴房,悶頭苦練這個讓我出醜的《Scherzo•Tarantella》。
啊啊,如果是福山老師……會怎麼演繹這支曲子呢?說起來,大學時代老師很少在學生面前親自示範,第一次聽到老師作為演奏家的風采,還是在挑戰日音賽的特訓課上。
為了指點我無法讓自己的小提琴吟唱的問題,示範演奏了《雨之歌》,讓我領會到了我的不足……
啊啊,不行,不能再胡思亂想了!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的課題吧!如果去拜託老師讓我聽聽他的《塔蘭台拉》,一定會被罵『蠢貨』的吧。只能靠自己了。
對杏奈君『依照樂譜正確演奏』的要求,我也要嚴格遵守。我要拉出最好聽的音來。努力練習吧。
ˋ(′~‵)ˊˋ(′~‵)ˊˋ(′~‵)ˊˋ(′~‵)ˊ
當晚的富士見練習,我再次遭受打擊。原本的好意卻遭到眾人的反對。
“騙人!守村先生要放棄《西協》的獨奏?!”
“誒~?!為什麼~?!”
面對女同胞的質疑,我只能鞠躬道歉。
“對不起,到這種時候才說要放棄是我不對,可兩首的獨奏,對我而言真的有點勉強。”
“你以前不是拉過《西協》嗎?發揮日音時的水平就可以了。”
川島小姐,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現在的我要重現當時的演出,只能偷工減料了。日音賽后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如果不把學到的發揮出來,恐怖的老師會朝我扔座墊的。
“大學那邊有活動要參加,前後一共十天。怎麼想也來不及練習啊,所以—”
“所以你想辦個試聽會,找個獨奏候補是吧?各位,你們覺得呢?”
石田先生替我把話說完,團員一下子討論開來。我和圭不禁看向微笑先生。他同意了?
“可是,現在都七月了,另找一個獨奏能趕得上演出嗎?”
“那就找一個有信心完成定演的人好了。”
“要是找不到候補怎麼辦?”五十嵐君問道。
“審查什麼時候開始?”
不等有人回答五十嵐君的問題,一邊的由之小路君就舉手提問。他有興趣?
“你覺得呢?”微笑先生問圭。
常任指揮先生說:“我想在富士見夏休之前把人選定下來。”
“那,八月十一日行嗎?是星期二。”
“海報和宣傳單怎麼辦?”雙簧管的貝塚先生問。
“哎呀,就是啊!”負責事務工作的新田小姐驚呼。
“昨天已經定稿了,現在正等著校樣。要改的話這週之內不說的話就沒機會了。”
“獨奏者的名字,也寫上去了?”
“嗯。不過想改也不是不行。”
“照片也已經定好了,是守村先生的。”
“啊—,要不划掉名字改寫『特邀嘉賓』,照片的地方先空著?”
“會不會讓人誤以為來的是位了不起的獨奏家?”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那個,不禁看向大提琴席的飯田先生。
彷彿接收到我的感應似的,飯田先生說:“指揮不想試試嗎?《西協》的獨奏。”
話音一落,場內立刻沸騰起來。
“騙人!桐之院先生要拉小提琴~?!”
“拉吧,拉琴拉琴,拉小提琴!啊,以前守村先生生日時就表演過吧。”
“說的是,以前就有表演過!。”
“一邊拉琴一邊指揮,不就是施特勞斯了?”
“好酷哦!就這麼幹吧,決定了!”
“靜一靜,靜一靜——”石田先生想制止此刻的混亂,無奈大家太過興奮,只得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我本人,是希望所有人有機會平等競爭,所以才建議舉辦試聽會,但如果大家都屬意桐之院君擔任獨奏的話,那就這麼定了?”
“就當是節日不挺好嘛!”說話的,是川島小姐。
“桐之院先生擔任音樂會獨奏的話,可是個很好的賣點吶~”
春山小姐附議川島小姐,老團員們也大大贊同。只是--
“由之小路君,有話要說嗎?請,想說什麼儘管說吧。”微笑先生鼓勵道。
由之小路君起身,“那個,對富士見來說,和桐之院先生一起享受樂器演奏的樂趣是一個非常有吸引力的事情,可是……呃,我想說的可能有點冒犯。”
“是擔心他的技術嗎?”我望著由之小路君,轉而遞了把琴給圭,說:“如果想擔任獨奏的話,就證明一下你的實力吧。”
“好。”
圭板著張撲克臉接過瓜乃利,調了弦,架起琴,開始演奏《西協》第三樂章的開頭部分。
嗯嗯,拉得不錯。哎,注意音程。唔~快速段還需要再練習。好幾年沒拉琴了,得多做做手指練習。趣味演奏也不能馬虎不是嗎?
拉完大約一張樂譜左右的份,圭放下小提琴。
“各位,你們覺得怎麼樣?”微笑先生問道,看著女大學生相互竊喜的表情又說:“同意桐之院君擔任獨奏的人請拍手。”
由之小路君的掌聲有點自暴自棄吶。
“非常精彩的玩票演出。”
這是在褒獎嗎?
“謝謝。”圭說,“這次,我也能和大家一起享受音樂的樂趣了。對了,這支曲子的指揮將由飯田君——”
“阿由,你上。”飯田先生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
由之小路君一聲悲鳴,眾人拍手大笑。事情,就此定案。
“那,《西協》就由由之小路君指揮,桐之院圭是小提琴獨奏,同意嗎?”
“同—意—”
今年的定演又一個亮點出現了。
這週,我在布魯赫、《塔蘭台拉》及《柴協》的練習中痛苦掙扎,而圭愉快地進行《西協》獨奏練習的同時,包辦了燒飯、掃除、洗衣的家務活。
星期天,宅島君來訪。他是圭的高中同學,現任圭的經紀人,一位高個子男子。
他們倆人在廚房說話時,我正所在琴房苦練,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是傍晚晚飯時見到圭,他心情很不好。
“出事了?”我問,順道幫圭做晚飯。
圭的晚飯比我講究多了,三種不同配料的涼拌豆腐,包著鋁箔蒸的酒糟金槍魚,以及用秋葵汁、油味噌炒的炒茄子。
“嗯,是有點麻煩。”圭皺著眉回答。
“Samson那裡?”
圭除了和M響全年常任指揮合約外,還和Samson•Music•Agency簽了約,進而去世界各地演出,而宅島君就是兩者之間的聯絡協調者。
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說:“是。我必須向大衛抗議。”
“怎麼回事?”
“原本九月在維也納教會有一場慈善音樂會,可Samson卻擅自取消了演出。”
“誒?為什麼取消?”
“不僅取消,還換成了商業公演。地點同樣在維也納。”
“哇~……也就是說推掉了慈善演出,轉而去接有酬勞的工作?”
“是這樣。”
“這不是損害了你的名聲嗎?”
“這無所謂。重要的是,慈善演出是Kirchner夫人拜託的。”
“哇,這下糟了。”
Kirchner夫人,是圭尊敬的恩師巨匠Kirchner的妻子,一直把圭當自己兒子般疼愛。
“沒問題嗎?票已經開始賣了吧。”
“當然得想辦法解決,可總不能更改慈善日的日期。真是讓人不愉快。”
“是啊。別人只會覺得你是Samson的斂財明星。”
“Samson好像提出以捐款來換取慈善演出的取消。”
“哇—,卑鄙。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吧。”
“是啊。我的名譽受到了雙重損害。”
“這件事,向Kirchner先生說了嗎?打過電話了?”
“打過了,可是是錄音電話。”
“嗯?那邊不是早上嗎?”
“今天是星期天,我原以為彌撒前他們家裡一定有人。”
“哎呀,事情麻煩了。”
吃完飯,圭給Samson•Music•Agency的副社長大衛•賽倫博格打電話。圭這個掐著擾人清夢的美國時間打的電話,語氣自始自終都是淡淡的,(那傢伙,氣得不輕吶),我邊想邊收拾餐桌。圭用的是廚房的電話,所以能聽到一些內容。
因為學校學的因為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只聽見什麼違反契約、重新再看一邊契約的。看來,圭真的怒了。
之後,圭又往維也納打電話,大概是夫人接的電話吧,原先的英語換成了德語。圭好像一直在道歉,收拾完我心想著(這不是圭的錯啊)離開了廚房。
預約的由之小路君來了,把他領到琴房後我上了二樓。他是來上指揮課的。
正當我在書齋調弦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由之小路君。
“唔,怎麼了?”
“桐之院先生,有重要的事嗎?”
我的學生之一,小提琴科三年級學生的他穿著舊式立領白襯衫歪著頭問我。
“是啊。圭還在打電話?”
“是的。”
仔細聽聽,能聽見樓下圭的說話聲。
對方是那位愛說話的夫人,所以--
“大概還要講一會兒。”我說,“對了,考試準備的怎麼樣了?假期也不上課,可別鬆懈了。”
“我正在準備每年九月的公開課內容。”
這位將來想成為花匠,而把小提琴當作興趣的少年,一、二年級的實技測驗都在前五名。
“那我只要安心搭著你這艘大船就可以咯?”
“今年很難說,只希望我不是條泥船。”雙親皆是活躍於國際舞台的音樂家的純血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聳肩說道。
“是因為忙著學習指揮,沒時間連琴?”
“與其說是沒時間,不如說是心情問題。試過之後才發覺指揮更有意思。”
“那也挺好的。像我,和指揮別人相比,更喜歡自己創造出音樂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桐之院先生也想自己拉琴呢。真的不是為了和守村先生組二重奏嗎?”
“最近沒這機會吶。”
在由之小路君面前這麼嘟囔的我,好像犯了個錯誤。
“哎呀,你們組過二重奏?”
現在也沒必要特意隱瞞他了,所以--
“偶爾啦。”我答。
“小提琴二重奏?”
“不是,是鋼琴和小提琴。”
“啊~,所以那架琴真的是貝森多夫吶。由之小路君微微一笑,”貝森多夫呀,以演唱或小提琴伴奏鋼琴而言可是非常有名的。我之前還在想這琴該不會是專門用來伴奏的吧。呵呵呵,這就是愛吶。 ”
臉好燙。雖然由之小路君知道了我們的關係(是圭自己暴露的),可開我們還是第一次。
“這、這個事,富、富士見那裡—”
“啊,大家都不知道嗎?哎,也對,依製造商來識別鋼琴的用途,這是音大才教的知識。我決不會說出去的。只是在這裡說說而已,請放心。 ”
“嗯,那拜託了。”我說。
“我有數。”
看著由之小路君,我暫時放下心來。
“請問,定演的安可曲還沒定嗎?”
“沒有,已經定了。啊,對了,你還不知道富士見版的《弦樂小夜曲》吧。得給你一份樂譜才行。”
“是保留節目?”
“嗯。是圭初次指揮富士見的曲子哦。”
“那個是弦樂曲吧。”
“是管弦樂版的原創譜子喲。總譜好像在琴房的書架上。”
“是桐之院先生編曲的?”由之小路君一副是這樣沒錯吧的表情。
“編曲的是微笑先生他們。這是圭來富士見前的事了。”
聽了我的回答,由之小路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微笑先生——”
“樂團代表兼負責人石田先生。我也幫了點忙,但這可是富士見原創的喲。當初是為了掩蓋樂部人員不足才改的。”
由之小路君滿是敬佩地說:“這種能力,哪怕是業餘樂團也不會被人輕視吶。”
“是啊。因為一心一意地『喜歡』著,大家發揮出了巨大的能量。和靠父母養活的學生不同,他們是在結束了養家糊口的工作後,堅持在家練習,每週三次的團練也不落下。這就是『愛的力量』。”
“哼哼,所以你們才喜歡上這裡的吧。”
“嗯。即使是基於興趣的外行,也期待著能自己演奏出音樂,就是富士見人的這種熱情打動了圭。”
“老師你不是嗎?”
“我?我……它是一個充滿人間溫暖的地方,一直幫助著我,支持著我。富士見,就像是我的第二故鄉。可以說是我的依靠。
所以,當福山老師問『你還和那個業餘樂團有聯繫? 』時,我嚴肅地回答是。
“啊,圭的電話還沒結束嗎?”
豎起耳朵聽聽樓下的動靜。
“由之小路君,上課了。”圭喊道。
我們的閒聊時間結束。
之後,我問圭你和夫人說了些什麼,圭回答沒什麼。
新的一周星期二開始,由之小路君回到代理指揮候補生的見習生活。他好像有在家努力練習『揮』與『落』的指揮基本動作。
“比想像的要難。”他揉著酸痛的前臂嘟囔著。
和事情不斷但進行順利的定演準備正相反,我的小提琴教師工作,彷彿在田中拉板車似的。
先是星期一。小太郎按時(靠自己)來到了我家,也依照我『忠實地按樂譜拉琴』的指示做了練習,可演奏時嚇了我一跳,(為什麼沒有亮點?!)
他確實是老老實實一音一音地拉著,記號的指示也準確無誤,可為什麼,演奏如此生硬。
“好了,Stop。是比上次正確,可是完全沒有主題和情感。說白了,這不是音樂。”
“是。”
“我是說過要看著樂譜拉琴,但演奏時也抱著樂譜不放你還怎麼畢業,而我也沒法教你。”
“是。”
“下週前請背出暗譜。當然了,是正確的暗譜。今天就到這裡。你辛苦了。”
“是。”小太郎一臉的不滿,“謝謝您的指導。”鞠躬,收起小提琴。
鋼琴上又出現了一個白信封,(哎呀)我想起來了,從抽屜中取出上週的一起還給小太郎。
“這個帶回去。”
“誒?”
“我並沒有教你什麼,不用付補課費。”
小太郎一副(萬分感謝!)的表情。
“實在不好意思。”
彎腰道謝,急忙收回信封的小太郎,和當初同被福山先生這麼講,卻猶豫著是否應該按老師說的帶回去,還是按禮儀硬是留下信封的我不同,似乎比較功利。
“有件事我忘了說,上週收到你父母贈送的中元節禮物,我已經打電話道謝了,但還是請你轉告你父母以後別破費了。”
小太郎一臉的驚訝,戰戰兢兢地問:“老爹,送了什麼?”
“送了醃茄子哦。”
“那、那是,不合您胃口嗎?”
“沒有,東西非常好吃。”
“那個,是老人家愛吃的東西。不好吃的話您說。”
“不是的,真的很好吃。只是我不是會收中元節禮物的那種人,以後別這樣了。”
“啊,這樣?”小太郎還是沒明白過來的表情。
“下週想上課的話,回家好好練習。”
我叮囑小太郎,他卻說有事和我商量。
“其實,我想去參加比賽。”
“嗯,什麼比賽?”
“MHK電視台主辦的Young Music Contest。”
啊,和音樂比賽不一樣嗎?
“今年是第二屆,去年獲得金獎的String Band現在爆火。”
“String Band?”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電子合成器的四重奏,還出了CD。”
小太郎掏出CD給我看。封面是四姐妹般的美女微笑的照片。曲目是小曲和流行樂。
“啊……那,加油吧。”
說完,我把CD還給小太郎,他好像很意外我的反應。
“我,要參加這個比賽。”
“那就去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難道,你是希望我指導你?”
“不行嗎?”
呃,也不是不行,只是……
“那個比賽,不是流行樂系的嗎?”
“是啊。那個『Rose Garden』獲金獎的,是把巴赫的choral進行大膽改變的超厲害的曲子!就是這首《愛之嵐vol.2》。”
“對不起,我只學過古典樂。我幫不上什麼忙吧。”頓了頓,“我的職責是幫你穩固編曲前的基礎知識。”
“請別這樣說。我能拜託的只有老師了。”小太郎仰頭凝視我,“總之,請您聽一遍這張CD。”把女子四重奏的CD硬塞給我。
“這是我未來的目標,我想努力實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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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注意到小太郎推薦的『Rose Garden』的首張專輯——《薔薇盛開的庭院》的人,是圭。他看見了鋼琴上的CD,就問是不是我買的,我答是小太郎給的。
“小太郎呀,想朝這方面發展。她們是他憧憬的前輩。”
“把音樂當職業有很多種途徑,進入演藝圈是其中之一。”
“啊—,是這樣,原來小太郎想進的是演藝圈,而不是藝術界呀。”
“從現實考慮,鑑於年輕音樂家很難在藝術界立足,做出這種選擇也是很正常的。”
唔~,大概吧。不過,小太郎還處於該為成為小提琴家而努力學習的時期。現在不是該做美夢的時候。
第二個注意到CD的人,是這天下午來上課的一年級生神山數馬。
鋼琴上遺留的那個吸引他的,可能是封面上美女們的可愛笑容吧。
“這個,我可以看一下嗎?”
上課結束,數馬指著CD問我,我說請便。
看了看曲名,數馬君不以為意地道:“哦,是現在流行的Easy Listening系的組合啊。”,有自言自語地說:“這能好聽嗎?”裡面的音樂似乎吸引不了他。
“這是別人借給我的,不介意的話在這裡聽行嗎?我正好也想听聽看。”
“是要給別人寫樂評嗎?”
“誒?不是不是,是小太郎給我聽的。他想和她們一樣進演藝圈發展。”
帶數馬來到書齋,打開音響聽了起來。
這四人組合音色輕盈、柔美,演奏華麗,通俗化的編曲也很有個性,怪不得能紅,只可惜沒有讓人反复聆聽的慾望。
嗯?這是巴赫Choral的改編版?唔~,這個我可不行,巴赫會詐屍的。
聽到一半,圭也加入進來,但他好像沒注意到數馬。等Cd 結束重來時,才發現旁邊有個男人,嚇了他一跳。椅子“吱”的一響,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這是我的學生,一年級的神山君。這位是指揮桐之院君,我的室友。”
兩人是頭次見面,所以簡單介紹一下。
數馬迅速起身,十分有禮地說道:“初次見面,我是神山數馬。父親偶爾在音樂雜誌發表樂評,他久仰桐之院先生的大名。”
這種說法……聽上去好像他父親是職業評論家一般。而實際上,只是個喜歡往投稿欄投一些自己外行評論的音樂fan而已。
上午還是一副休閒南國風打扮在院子裡洗車的圭,此刻卻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勢。
“我是桐之院圭。”圭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緩緩站起身,對我說:“今天還去購物嗎?抑或取消?”
“啊!對不起,我忘了。”
說好了要去國道邊的量販店買衛生紙之類的大件商品的。
“還不到三點,現在去四點能回來嗎?”
“可以,沒問題。”
最近很少有紙巾特賣的機會,今天這個可不能錯過。
“那神山君,你辛苦了。”
好了好了,回去吧。把人送走,我和圭兩個人開車出門。到商場一看,便宜的特賣紙巾不是我們平常買的四百抽,而是特賣用的三百抽,被騙了。
第二天,星期二上午,山田杏奈君沒來上課,強忍著『我是個被學生無視的老師』的羞恥和屈辱往山田家打電話。心想著她肯定是出去玩了一邊等待電話錄音跳轉,可沒想到居然有人接起了電話。
『你好,這裡是山田家。 』
“啊,我是邦立音大的守村。”
『什麼啊,是小守老師。我正在練習明天的上課內容誒—』
“啊,啊,是嗎?因為你沒來上課,所以我想打電話問問是怎麼回事。”
『誒,這週不是代官山老師的課嗎? 』
“所以我不是說今天也要來上課嗎?”
“啊—?!我怎麼不知道——!』
聽見這樣的回答,只能哀嘆自己太可悲了。
“是嗎,是我沒說啊,那對不起了了。明天還是在車站碰頭吧。”
『好。 』
“下午五點整。請努力練習。”
交代完要交代的,我趕忙掛斷電話,不禁覺得心驚膽戰地害怕杏奈君提起上次的事的自己太沒用了。
還不如自己主動向老師表明『我失敗了』算了。與其讓杏奈君當笑話講給老師聽,還不如我自己說比較有尊嚴。
可一想到為這種事特意打電話的後果,又退縮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提心吊膽地忍耐著猶豫不決所帶來的苦悶,煩惱自己的膽小無用,直到被老師訓斥為止。而這種心理立刻波及到了胃,許久不用的胃藥再次開啟。
這天午後的客人新藤裕美子,是由母親開車送來的。
帶著白色寬沿帽的她有理的鞠躬,身上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很有夏季少女的味道。
“沒迷路嗎?”我問。
“沒有,是母親送我來的。”
我往窗外一看,家門前的單車道上停了一輛大型廂式轎車。
“是那輛?”
“是。”
“難道你母親要一直等到你下課?”
“有問題嗎?”
“嗯,車停在馬路上不太好。會阻礙其他車輛的通行。”
說著就看見對面開來了一輛車,我急忙跑出院子。
“是新藤君的母親嗎?初次見面,我是守村。能請您把車開進我家?是,後退一點,車頭先進。”
可這位母親的駕駛技術似乎不太好,幾次變向都沒能開進去。
“那,倒車進去吧。”我說。
“對不起,能請您後退一下嗎?對不起,實在抱歉。好,All right!”
等到對面的來車退後十米,我再引導她倒車,可那位太太仍然不行。
注意到這邊情況的圭出來幫忙。要不是圭,真不知道事情會怎麼樣。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我向對面車輛的司機道歉,而新藤太太卻只是站在一邊。
“萬分感謝您的幫忙,太感謝了。”
看著夫人微笑著向圭道謝,我不禁心想(你該向這位道歉才對吧),如果開不好這種大車,那就應該開小車呀,無奈這種話不能當著學生家長的面說。
等會兒還是建議新藤君乘車來上課吧。
母親護送的第一堂課,如往常般她『順從指揮』,我『徒勞無功』。作為依言認真練習的勤奮學生而言她很優秀,可她缺少演奏所需要的積極能動性,這是新藤小姐的不足之處。麻煩的是他們(母女倆)卻堅信『依老師要求拉琴』是通往職業道路的充分必要條件。
說實話,依她現在的樣子是不可能成為演奏家的,但身為老師還是要堅持努力,今天依舊不死心的嘗試。
“OK,考試曲練習不錯。就這樣繼續下去,下節課前把背出暗譜。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
那好,現在是『每天一首自由選曲』時間。今天想拉什麼呢? ”
我遞上補充教材『小提琴演奏的流行歌曲』,這本譜子對六歲開始就隨老師練琴的她而言,是第一次見也能輕鬆演奏的簡單曲目。之所以每次上課都讓她演奏一曲,是因為我想知道她喜歡哪種類型的曲子。
我發現,她熱衷練習是因為,只要拉得好就能得到表揚,而她喜歡別人表揚。至於小提琴和音樂,並不怎麼關心。那一手取得優異成績通過入學考試的琴技就這麼白白浪費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想找到不可能討厭音樂的她『喜歡的』……想一直拉的曲子。不過我想這不能根本改變她的被動行為吧,試了這麼久。要走的路還很長。身為老師的我得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然而,下週的夏季講習,讓我的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所謂的音樂大學夏季講習,是指接待想報考這所大學的高中二、三年級學生,進行實技指導、模擬測試,參觀校園的活動。
其中的重點就是大學老師的『個人實技講習』……即便是同一所大學的老師,有的孩子能見到福山老師那樣的教授,而有的學生就只能見到我這種的新任講師了。
八百的講習生,每人三十分鐘的演奏,光靠教授和副教授根本忙不過來,所以我們這些講師也是從veteran到baby全部出動,三十分鐘的課一節接著一節,沒有休息時間,一天下來大約要見十五、六個人。
講習生們緊張,而面對初次見面的孩子們的我們也很緊張,因為這是除了三十分午飯時間外,幾乎沒有休息的hard schedule。而且三天內得完成分配的定額。
“累死我了。實在受不了了。”
第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讓圭按摩僵硬的後背,忍不住抱怨。
“三十分鐘一個人,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八點一直這麼站著。雖說如果有報了名但人沒來的時候能休息一下,可我這里居然沒人缺席。”
“初次見面的指導也挺不容易的吧。”
“這個還好吧。雖然很多孩子音程節奏都拉不好,但我想可能是因為緊張發揮失常吧。
問題是聽完之後我總得給點意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說solfeggio不能馬虎,準確無誤的演奏是考試的基本點之類的話。 ”
小提琴科一年只招八十個學生,假設來的講習生全部參加考試,那十個人裡只有一人合格……其餘九個成不了邦音的學生。
而且,這裡面也是良莠不齊。
痛苦的三天裡我一共見了五十多個高中生,拜此所賜,我對如果打磨就能成玉的原石,和成不了玉的普通石頭有了實際了解。
講習生來自全國,所以有能讓人驚訝的高水平演奏的音高學生,也有讓人發笑的(高中二年就這程度?!)的連常識也沒的挑戰者,雖然這樣,但技術層面的差別,尤其是沒有天生的音樂性的人對待音樂的態度,差別相當明顯。
對於技術不成熟,但有表現欲、有理想的孩子,我在『音樂性』的評價欄裡都畫了個『○』。
然後……我想到了新藤君的指導問題,(也許真的無望了)我想。
想方設法、換盡花樣的指導,灌輸她熱情與夢想,最後可能都白費了。她自己沒這個想法,我再怎麼努力也是白搭。
新藤裕美子君,對現狀很滿意。雖然在我看來只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但既然她覺得好,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也許,真的只能放棄了。
累人的夏季講習之後的一周,去給大學樂團的合宿幫忙。
一邊羞愧自己學生時代也給OB們添了很多麻煩吧,一邊給學生們擦屁股。像個保育員似的為這些大隻的淘氣鬼們忙地團團轉的我,回到家後累倒了。
和圭接了個吻,拒絕了圭『累的話直接睡吧』的好意,我換了衣服上床,然後睡了整整一天,說累倒了也不為過吧。
圭生氣地說再也不參加合宿了,我也想這樣啦,可既然被老師抓住了一次,那來年也逃不掉的吧。
順便說一句,這周星期天在我們家院子舉辦的富士見納涼晚會上,讓我疲憊不堪的弗洛伊德樂團的學生們,以及恩師和前輩OB們的奇事怪事,都被當成助興話題說給了大家聽,惹得大家狂笑不止,合宿的鬱悶徹底消失。
緊張的假期中的一環,為了只能呆兩天的極端日程,我們出發前往艾米里歐先生的別墅Villa•Palazzzo。
先生聽了我的布魯赫後嘆息著搖了搖頭,胖胖的臉上滿是憂愁,皺著眉說道:“我知道你練得很認真,可你原本選的曲子是這首嗎?簡直就像學生在演奏不擅長的考試曲一樣,拉得很痛苦。
悠季是不是不喜歡這支曲子?練得不開心嗎? ”
我被抓住痛腳,無言以對。
“今年春天悠季也成為『老師』了,我知道做一年級學生的老師很辛苦,可聽了你剛才的演奏,我不得不擔心讓你做老師是不是適得其反。
正夫也這麼說過,但悠季的工作,就類似於和幕下(注2)們進行碰撞練習的前頭。不管什麼情況都要擺出一副輕鬆的表情是很辛苦,但還是要忍住啊。
老師在學生面前,是不能苦著臉拉琴的。要是讓學生覺得『這種東西,只要練習練習誰都能行』的話,又怎麼讓學生聽你的話。 ”
先生這是在教我怎麼做老師,我恍然大悟的同時羞愧不已。
艾米里歐先生知道了我在杏奈君面前出醜,以及無法勝任指導工作的事,所以才給了我這樣的忠告。
艾米里歐先生和福山老師是好朋友,而麻美夫人是福山老師的學生,和杏奈君是同門。因此,必然從某處得知了我是個無用的老師的事情了。
我越想越羞愧,幾乎自燃,這時先生又說:“對學生,只要用耳朵和話語幫助他們就行了,和手、身體、心情相比,能超過巴赫的,唯有小提琴家的靈魂。如果沒有無論何時都閃閃發光的『密藏之物』,又怎麼會有弟子追隨你呢?”
啊啊……確實如此!我從艾米里歐先生那兒首先學到的,也是學的最多的,就是先生對小提琴的愛,是以自己演奏的音樂為樂這種小提琴家的態度。
也就是說,我該教給學生們的不是讀譜和次要的技術,而是面對小提琴的基本態度。當然了,通過考試所需要的技巧也要積累。
正想著,艾米里歐先生的小兒子瑪利歐一把奪走了我的小提琴,塞了根魚桿給我。
“假期才兩天?!去玩啦!”
“守村君,穿上雨鞋。”
“啊,謝謝,夫人。”
“圭,快點,快點!看誰先跑到湖邊!”
“悠季,出發吧。”
“等等,這雙鞋,太大了!”
“哈哈,我先走一步~”
“啊,先生!誒,可以光腳啊。”
……如此,這個夏天在Villa拍的快照上,我是赤著腳,捲起褲腿,一副農村打扮的都市人的樣子。
托愛玩的瑪利歐的福,我玩得很盡興,度過了疲勞的兩天,我們返回日本。到達日本的那天,離定演正好還剩兩週。倒計時開始。
《馬刀舞曲》、《布協》、《西協》還有《第五》……我們能呈現出怎樣的音樂呢?我能拉出怎樣的音色呢?二週,真的很短。
End
注1:主營生啤的店。
注2:相撲等級。分別為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兩、前頭、小結、關脅、大關及橫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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