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派對(ミッドサマー・パーティー)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第四部仲夏夜派對Mid-Summer Party
秋月扣/秋月透
羅馬今天也是晴空萬里,街道被猛烈的陽光灼燒著,酷熱無比。跟日本的六月比起來,這裡雖然熱,但濕度比較低,如果在通風好的屋子裡的話是連空調也不用開的。
看著印刷體的書有些累了,一抬眼,透過陽台的開放式窗戶便可看到羅馬寬廣而舒展的街道。忽然,我發覺自己已經習慣於這樣的眺望了。
常言道,久居自安,但相對於所身處的環境,人類可能是先從眼睛開始適應環境的吧。
熟悉的風景可以讓人產生安心感......也就是說,若然意識到風景是我所見過的風景,那麼就會產生"我對這裡並不是全然陌生"的安心感。這不正是適應的第一步嗎?
還不知該怎麼解決的語言障礙問題,依然嚴峻地聳立著。不過,從我所寄住的艾米裡歐.羅斯馬帝老師家到圭的公寓的那條路我已經走習慣了。鄰近各式各樣的地形地貌也摸熟了,總之,變成迷途羔羊而不得不向人問路的危險性大大降低,這著實讓我鬆了一口氣。買東西也不再那麼頭疼了,一點一點地漸漸適應了在意大利的生活。
話雖如此,圭到底出門到哪裡去了呢?備忘錄裡明明寫著馬上就回來,可是現在太陽都已經下山了。
我是守村悠季,二十五歲。在譽為專業演奏家的登龍門的日本音樂大賽中,我以銅獎的成績險險躋身專業預備軍的末端,是個正在努力提高實力的小提琴家。
最近,我有點像個讀書家。
到高中二年級之前,在男生中算是讀書比較多的。總是很偶然的當上了圖書管理員,不知怎的,我跟書很有緣。
本來只是在服務台值班碰上人少的時候翻一翻新刊這種程度的讀書,最多是看一下改編成電影的小說,或推理小說,或一些輕鬆的散文。
小學時,從頭到尾讀了《俠盜羅賓》、《福爾摩斯》、《動物記》等典型的男生讀物,中學時又稍微讀了些芥川龍之介什麼的。至於世界文學全集這些高水平的我倒是連碰都沒碰過。
這麼一來,真正與『文學』邂逅是在讀大學後的西洋文學史課堂上。不過上課內容是以按年代介紹文化史為中心,所以作品名的確是知道了不少,但卻沒有機會通讀作品。
大學時代的讀書,幾乎就是為寫報告而看參考文獻,為研究上課時所要彈奏的作品而閱讀作曲者的傳記或作品論,還有就是翻看定期購買的弦樂演奏者的專業雜誌『 STRINGS』月刊。
音樂是一門跟文學、美術極有緣分的藝術,不知有多少教授異口同聲地說,要盡可能的多加欣賞。可是當時的我,要順利通過每週的實技課程已經夠嗆了,所以即使是住在東京,那些個輝煌的美術館我也只去過一兩次。
大學畢業(放棄了專業演奏者的道路)、就業以後,自由支配的時間更少了,對文學、美術的興趣也失去了。
沒想到,我會重拾舊日的夢想。由挑戰音樂大賽開始,走上了以專業演奏者為目標的道路,每天花在練習上的時間和精力似乎還在學生時代之上。而對音樂的態度也跟那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我,深切的感受到讀書的必要性。
樂曲,不再是為訓練技術而彈奏的,而是要演奏出再現藝術的『音樂』,如果對其所本於的戲曲和文學作品一無所知的話,就無法充分錶達所要求的境界。
音大教授們苦口婆心叮嚀--為理解曲子的背景,必須擁有深厚的修養和廣博的知識--的必要性,我現在終於實際感受到了。
於是我從西洋文化的基石--基督教經典《舊約聖經》開始讀起,一直讀到《新約聖經》,又瀏覽了常被用來作音樂題材的希臘-羅馬神話,現在則開始啃莎士比亞原著。
每次和艾米裡歐先生聊天,談及曲子主題時他總是不時的引經據典。雖然我猜想肯定是莎士比亞的句子,但因為讀的少的緣故,怎麼也想不出出自哪裡。抑鬱地感覺到自己的修養真是差太遠了,所以下決心要卯起來讀書。
不過,將莎士比亞的作品用為樂曲題材的只有《羅密歐與茱麗葉》、《仲夏夜之夢》(註一)而已。我現在讀的是妖精王Oberon和他的王妃Titania發生爭執,淘氣妖精Punk(註二)從中添亂,惹起了一連串的騷動的愛情喜劇......也就是《仲夏夜之夢》。
我沒留意到開門聲。
"悠季?"一隻手隨著聲音搭到我的肩膀上,我轉過頭。
"啊,回來了呀。"
對我笑了笑,圭一九十二公分的高個兒折成兩半兒向我彎來,吻著我說:"我回來了!"
桐之院圭,二十四歲,可是距離實歲還差半歲。我的戀人,一個天才指揮家,並且還是個博學多識的書蟲。我最近所讀的書全部都是從他老家的、他的房間裡的書架上發現,然後藉來的。
"對不起,我本來是打算在你來之前就回來的。"
看到他一臉誠心的道歉, "你只說下午回來,並沒有跟我約定時間," 我安慰道:"等你的時候,我把這些都讀了,正好。"
"哦,是《仲夏夜之夢》嗎?"
"對。總算看完了。一直抽不出什麼時間,看得很慢呢我。"
"覺得怎麼樣?"
"這個不就是Oberon和Titania一心一意的夫妻吵架嗎?"
"也對,劇情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圭有男人味的俊美臉龐對我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是急急忙忙跑回來的樣子,總是一絲不苟往後梳的留海,有一縷凌亂地撒在前額上。
"不過需要理解的並不是妖精們居住的仙鄉的氛圍,而是有那種氛圍的森林的神秘感吧?"
"唔~恩......那個地方,正是我的想像力所不能及的。就是所謂的幻想曲吧?我有生以來都沒有觸碰過那樣的世界呢!"(7.14)
"你老家那邊沒有雪女的傳說麼?"圭問了這樣的話。
"雪女的話,是本土的吧?不過,不是從老婆婆那裡聽來的,而是從書裡看來的,日本傳說之一的怪談。
啊,不,等等。也有聽到的。曾經問過父親:'根本沒有什麼雪女吧? ''在本地這個叫作雪女郎......'父親這樣開了頭......唔,聽過哦,而且是親眼目睹的怪談。那個可真恐怖。外面的風雪聲作為BGM,而且父親對這種故事又非常的拿手。那天晚上,我嚇得要命,雪女來了怎麼辦呢?結果怕得跑到母親的被窩裡才肯睡。大概是小學一年級的事情。 "
圭微微笑著,深思的樣子,瞇起了眼睛。
"小時候的你,聽了父親的話,所以真切感覺到了雪女的存在吧。"
"恩。那之後有一段時間,一聽到風雪聲就心裡發毛。"
"雪女傳說,可說是在雪國生活中自然產生的『民間傳說』,而西方的妖精,也是與之相同的folklore(民間傳說)的存在。也就是想像中的現象,過去的人以為是真實的存在而信以為真,從而栩栩如生地描述著這些幻象。"
"唔--恩......"
"然後,大概她們的姿態就從這些傳說中固定下來。"
圭一邊用上課的口吻述說著,一邊從環抱的紙袋裡取出一本畫冊來。大版的書的封面上,用現實派的細膩筆觸繪著被花瓣的床褥簇擁著的......妖精女王?她穿著羅馬風的服裝,卻有著迷幻的光羽。
"這個,是Titania?"
"是的,雖然是意大利語版,不過也是《仲夏夜之夢》。我偶然在書店看到的,覺得也許可以讓你作參考就買了。"
"你這個人,是你特意去找來的吧?" (7.18)
讀《聖經》的時候,只是說了從那裡取材的繪畫作品有很多,他就把我帶去梵蒂岡美術館,又帶我去參觀希臘、羅馬神話的輔助教材--博物館裡展示的希臘羅馬時代的雕刻和神殿的造型。
"這樣直觀的輔助教材,很有幫助呢!因為我基礎知識不足,只看文章的話還是不太能捕捉到那種畫面,這個對我很有用。"
"聽你這麼說,我弄來這本書也算有價值了!"
"恩、感激不盡!"
"對了,要不要來一罐啤酒?"圭說著,傳來打開冰箱的聲音。
"啊,你口渴了吧?我現在不要,3Q!"
應該是站斷了腿才找到的書,翻閱一下,那美麗的畫面令人目眩,僅是作為兒童書未免太暴殄天物了!這樣的畫作已經稱得上是藝術品了。
我沉浸在踏入Oberon森林(妖精之森)的幻想中,從畫冊所繪的場景來理解故事,不斷反芻著,原來是如此魅惑的世界啊!
客觀地說,就是以少女情懷的視點去感受,欣然沉醉於羅曼蒂克想像的感性也是理解浪漫派音樂不可缺少的。這個正好是我的軟肋。畫冊裡所描繪的世界,我能體會到它是綺麗的迷人的。恩......似乎在這方面還有開發的餘地。
我的歐洲文化研究,比起從文學閱讀方面入手,也許從繪畫或雕刻方面來感覺吸收更適合我。或許對我而言,讀書只要能夠打下鑑賞音樂的認知基礎就好了。因為,比如說莎士比亞是世界著名的戲劇家,圭很愛讀他的作品,而我卻一丁點興趣也沒有。
"這裡妖精們,和希臘神話裡出現的仙女們,是不同的吧?"
"這個我們邊吃飯邊聊吧!"
"啊、已經這麼晚了?"
"現在是五點半而已,可是我已經餓了。"
"但是那家店不是六點才開?"
"我發現河岸對面有一家不錯的餐廳,正想說要不要去試試看?"
"誒?唔,去吧去吧。"
"就當作是散步,慢慢走過去,應該也差不多是開店時間了吧。"
"恩,好呀!"
於是,我們出門走到還很亮的街上去。
對其他人來說,今天只是周五,而對我們而言,卻是可以共處到明天傍晚的假日的夜晚。 (8.8)
在日本時,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過著饜足的新婚生活,可是留學後由於我寄宿到老師家裡,只能過分居的生活。再說,作為羅斯馬帝老師的門生,我的立場不容許我任性使性子,由於經常陪著老師去作演奏旅行而離開羅馬,一周以上見不到圭也不奇怪。
在那些日子裡,每當可以外宿的假日,假日的前一晚就已是讓人激動不已的珍貴的重逢。
季節的關係,即使已經接近六點,街道還是一片明亮,我和圭並肩走著。只是這樣,就覺得異常的快樂和幸福,身心泛起我真的好喜歡這個男人的實感,又一次覺得幸福......
"最近,我漸漸覺得自己喜歡上這個街道了呢。"正在腦子裡想的事情毫無預警地從嘴裡蹦了出來。 "應該是習慣了吧。"
"那是好事啊。"
"恩。出門也不像剛開始時那樣提心吊膽的了,跟店裡的人用語言無法溝通的時候,也能夠設法跟對方交流。不會像以前那樣小鹿亂撞、手忙腳亂的。"
"的確是進步了不少,不過你一副無心機又和善的樣子,要是被變態盯上就危險了。"
"哈哈,你擔心我被人拐走?那種事情,只有你會做而已。"
"我擔心你會遭遇不愉快的事情啊,以性善說為信條的你往往過度天真了。"
"我好歹也是有看人的眼光的......"正說著,一個在前方路上乞討的吉普賽老太太闖進了眼簾。
在日本看不見有人乞討,在這裡卻很多。繁華的歐洲,也是有它陰暗的一面的吧。
我從口袋裡拿出為了應付這種狀況而準備好的零錢,往坐在路旁的老太太膝上放著的小紙箱裡輕輕地投進去。
她用嘶啞的聲音道謝說:"謝謝你,先生。"當我說:"不用謝"的時候,心情有點複雜。因為一千里拉(註三:里拉,意大利貨幣單位。)換算成日圓,只是八十日圓的小零頭。連一百日圓的硬幣都湊不滿額的施捨,卻接受了對方的感謝,反而有一種歉意的心情。但我也是基於別人好意的獎學金才能生活的泥菩薩,也只能做一些偽善的施捨而已。
"你總是像剛才那樣捐錢嗎?"圭用責難的語氣問。
"如果口袋裡有錢的話。"我答道。
"艾米里歐老師不是告訴你,他們跟日本街頭的募捐不一樣,叫你不要給他們錢嗎?"
"是啊,說是那樣做才是無懈可擊的,算是這邊的常識。"
"不過那樣他們不是很可憐嗎?"
"這個嘛......我也這麼覺得。"圭說。
"那些人是因為不乞討就無法生活才來街頭乞討的吧?可是我,至少還有捐獻一千里拉的餘裕。所以才想儘自己的能力扶助一下他們,做一點偽善一般的捐助,這樣的想法......為什麼就不行呢?"
"啊......但事實上,就算施捨了一個人也無法周全顧及其他的人,根本不可能解決所有人的難題。聽說在亞洲的觀光地,販售貧瘠的土特產的人們聚攏在一起,如果從一個人那裡買了東西,其他人就會爭先恐後地湧上來說'也買我的也買我的'。"
"話雖如此,日本人既然有餘錢去享受心血來潮的奢侈品的話,還不如懷著分享這些餘錢的心態買下人家的土特產。你覺得呢?"
"可是,就算我投入自己全部的財產,對於貧窮的他們而言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不是嗎?"圭反問。
"那是毋庸置疑的,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單單拒絕捐助吉普賽人,這不是先入為主的差別意識造成的嗎?我總覺得無法接受。雖說我的捐助不過是捐了一百日圓左右的金額而已,但......無論如何也無法視而不見。"
"......與其說你是出於對弱者的溫柔憐憫,不如說是被自身的正義感推動著做善事。之所以這樣做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身為受惠者的責任感。"
"啊......會嗎?我倒是沒有考慮這麼多。不過......唔,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因為自己也是沒有收入,完全依靠別人照顧的人,我那麼說好像僭越了。"
"你只是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安樂生活而實行博愛精神的人而已。"
"才沒有那麼了不起呢!不管從哪方面來看,自己都是偽善者而已。畢竟我僅僅花了一千里拉就買來了滿足感。"
"沒有這回事。我覺得你是充滿了善意的誠實的慈善家呢!"
"呵呵,耳朵都酸倒了!你說的店還沒到?"
"很近了。拐過那個轉角,再走一下就到了。"圭所指向的轉角前面有一間看上去很有趣的店。
"誒,那個是古董店吧?"
"似乎是。"
"我們去看一下吧?"
"可以啊。"
吸引我們的目光的是裝飾在櫥窗裡的一套國際象棋。走近了看,實在是精品,比遠望時所想像的更加精雕細琢。 (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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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厘米高棋子,王、女王、兵卒的種類都一一分明,精巧而逼真的雕刻。
"王"是戴著王冠的雕像,站立在約十厘米的底座上,身高約為十英寸,目光銳利,長相睿智,製作十分地精細。 "城(ROOK)"則是非常形象的城堡的樣子。
"好棒啊......是不是貴族特別定做的呢?啊、你看,白棋和黑棋的王長相是不一樣的!瞧!兩個都很年輕英俊,但是黑棋的頭髮長一些,白棋的則是捲髮,臉也完全不同!女王和主教(註四)也是!啊哈哈,兵隊每一個人的臉都不一樣耶!太精緻了!"
圭站在像小孩子一樣興奮地哇哇叫的我旁邊,彎著腰,聚精會神地看著,然後他竟然說:"白棋的女王像你!"
"誒?哪裡?"
"很像!都是大美人。"
"噗、什麼呀。啊、不過,白棋右側的騎士,倒是跟你有點相像。你看吧?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這是我的榮幸。"
圭用得意的語調回答,我又仔細地瞧了瞧騎士們的臉。
"啊啊......仔細一看發現更像了。呵呵,有點想買下來呢。"
"想買也是可以,但似乎這是非賣品哦,上面沒有貼價格的標籤。"
"就算有標價,一定也是讓人嚇掉下巴的天價。吶,要不要去店裡看一下?啊、不過你肚子餓了吧?只好下次再來看了。"
"沒關係,我經過這裡兩次了,記得上次這家店是關著門的。下次來的時候也許不會開,而且吃完飯回來的時候也已經打烊了。還是進去看看吧。 "
"可以嗎?抱歉哦。"
"因為我也挺感興趣的。"
推開櫥窗旁邊的門,響起一陣"鈴鐺--鈴鐺--"清涼的鈴聲。冷颼颼的小小的暗暗的店內沒有發現店員的身影。在幽靜的空間裡,焚著檀香,淡淡的香氣瀰漫著整個店面。
"啊、餵,這是騎士的盾和劍。是不是真的?不是嗎,原來只是裝飾品啊。在鐵砧上插著劍,是不是有什麼含義呀?"
"亞瑟王傳說中出現過,只有真正能夠成為王的人才能拔起來的魔劍。"
"喔--"
雖然有點疑惑不知道該不該碰,但很想開個玩笑,我抓住劍柄拔了一下。
"啊哈哈,真的,拔不出來。"
"你有沒有很用力去拔?"
"哎,要是試一試卻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不就糟了嗎?"
"這是鐵製的,應該沒有那麼容易壞。"
"也許吧,那麼......"
我來真的使勁地去拔那把劍。
"什麼呀,原本就是焊接在一起的吧!拔不動!"
"也許是吧。"說著,圭把手伸過去抓住了劍柄。
"咦?"他說,"似乎可以拔起來呢。"
"誒?會嗎?"
"恩。"圭點了點頭,沒花多少力氣就輕輕鬆鬆地把劍從鐵砧上拔了出來。
"嘿、真的可以拔出來啊。"
圭把劍重新插回鐵砧的劍鞘中去,我又試了一次。
結果卻是紋絲不動,我使盡了吃奶的力氣,連汗珠都擠出來了,它還是像焊接在一起似的一丁點移動都沒有。
"啊咧?你拔的時候不是很容易?"
"是啊,彷彿是插在底座的缺口中一樣。"
"奇怪啊--不是我拿不動的重量吧?"
"劍嗎?恩、並不是很重。"圭一邊說著,一邊又輕易地把劍拔了出來。 "比指揮棒或小提琴的拉弓稍微重一點,只是這樣。"說著,他把拔出的劍遞到我手上。
"唔,挺重的。但也沒有一袋米那麼重,應該不至於因為太重而拔不出來。"
"要不要再試一次?"
圭把劍放回原位,我第三次挑戰,結果還是一樣。
"這個,莫非是魔劍的真品?"
我認真地思考後說道,圭好笑的表情,整個撲克臉都瓦解了。
"難道我是亞瑟王?非常不巧那不是我的職業,沒辦法應募它的選拔呢。如果不是劍而是指揮棒的話,我還會稍微小高興一下。"
"啊啊,原來如此,這一定是『只有天才才拔得動的劍』之類的。"
"哎呀哎呀,是這樣麼?那麼就姑且信之吧。"
莫非圭他認為我沒有拔出來是演技?
這時,有人打招呼道:"你好。"我嚇了一跳,然後回過頭。
對方是一個很有氣質的白髮老太太,笑瞇瞇地站在那裡。
圭也回了一句:"你好。"
"Me scozi goualude solutant(意大利文、其實是按片假名音譯的)"......意思是能否讓我們看一看。老太太答道:"請別客氣,慢慢看。"
雖然我想問一問為何劍會拔不出來,但又不知道意大利話該怎麼表達,只好作罷。
"悠季,這個袖扣很不錯哦。"
正在看著台型陳列櫃的圭,招呼我道。
"哪個?啊,真不賴,看起來很精緻。"
"現在的時代,男人都不戴裝飾品,太無趣了。"
"咦?"
"這個大胸針,估計是男性用的,大概是用來扣住披風的吧。這邊的項鍊,給女性用就太累贅了。"
"啊,說的也是。貴族的肖像畫裡,即使是男人也佩戴著金銀珠寶。"
"如果現在是可以這樣使用裝飾物的年代的話,那麼我也可以給你送很多這樣的禮物來討你歡心。"
"啊哈、戴著項鍊、胸針,雙手十個手指全部戴上戒指?很抱歉,我沒有這個興趣。如果收到的話,一定是收起來。"
陳列櫃中擺放著古老的指環。我對飾物沒有太大興趣,也沒有想買的意思,於是對那些精雕細琢的手工藝品,全都當成藝術品來欣賞。
"來,拿到手上看看吧。"老太太說著,把櫃子打了開來。
然後,似乎又作了什麼說明,但憑我的聽力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麼?"我只好向圭求助。
"我也不是很明白,你等一下。"圭這麼回我,然後跟老太太攀談起來。老太太激動地說著"solstice",圭似乎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一問一答,來來回回地反复,最後終於弄明白了--是"夏至"的意思。
圭豁然開朗,為我翻譯老太太的話。
"在一年中太陽的祝福最盛大的夏至日里,愛人間通過互贈戒指,可以進一步加深對彼此的羈絆。因為今天是夏至日,她說我們是不是也來互贈一下戒指呢?"
"嗚,她發現我們是情侶了?"
我偷偷瞄了一眼老太太的表情,這裡是梵蒂岡腳下的天主教國家,他們對同性戀的態度是很嚴厲的。
可是老太太只是笑瞇瞇的,從那個笑容裡看不出是否別有用心。
"她很會做生意。"圭下定論般地說。
"啊,這個怎麼樣?用相同的石頭製作的,設計方面也有共通點,但沒有太明顯讓人看出是對戒。在銀色的指環上鑲嵌著月長石(註五),並不顯得花俏。"
順著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鑲嵌著不可思議的乳白色石頭的指環,大小彷若水煮後的大豆般。比起石頭,指環精緻的鏤空雕刻更能體現它的價值,完全是一件藝術工藝品。
雖然有點心儀它巧奪天工的細緻工藝,但考慮到一方面貴得很,另一方面我又沒有開心地把飾物戴在身上的習慣,於是說:"我就算了。拉小提琴的時候必須要脫下來,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弄丟,不見了的話又會徒惹傷心。"
雖然我極力反對,圭卻笑著說:"哎,別這麼說嘛。"又對老太太說:"幫我包起來。"
"等一等,尺寸還沒試吧?"
"沒關係,很合適。"
"光看怎麼知道?得戴上試一下才行。"
"我知道,比較細的這一枚是你左手無名指的尺寸,稍微大一點的這一枚剛好適合我的尺寸。"
"不信不信,你少胡扯。"
"那麼來試一下?"圭說著拉起我的左手,把老太太從櫃子裡拿出來的那一枚戒指套到我的無名指上。
"啊......真的是剛剛好。怎麼會?"
"因為這是命運之神賜予我們的戒指。"圭一臉平靜地說著讓人臉紅的話,我為了報復一下說大話不眨眼的圭,拿起另一枚戒指。
"這麼說來,這一枚一定適合你咯!手伸出來!"
一定會鬆一點或緊一點,我打算讓他啞口無言。
沒想到,由我套上去的戒指,就像是為他度身定做的一樣,穩當地落在他左手的無名指上。
"啊咧,討厭,真的剛剛好。"
"討厭?真是過分吶。我很高興的說。"
"是是,這麼合適你就買下來吧,不過這種東西,我才......"我一邊說,一邊脫戒指。可是,套上去的時候並不特別緊的戒指,轉著來看的時候也很滑順,這會兒要脫下來竟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了。
"咦咦?討厭,脫不下來!不弄點香皂潤滑似乎是脫不下來了。"我為此認真地傷腦筋的時候,圭高高興興地迅速掏出錢包來。
"這個注定是你的東西,所以才脫不下來的。"
然後從錢包裡取出銀行卡交給老太太,趕快把錢給付了。
"好了,也該去吃飯了。我都餓扁了。"
"啊、恩。呃......那麼,這個,謝謝。"
"不客氣。"
因此,我百般不情願地,戴著戒指走出古董店,穿過轉角的第四家店的餐廳的門洞。
恩?剛才門上的紋章,跟之前的古董店的玻璃窗上畫著的不是一樣的嗎?
不過,轉眼就把這件事忘了。走進室內,與其說是餐廳,不如說是特意營造成維也納郊外的居酒屋一般的葡萄酒新酒酒莊(HEURIGE),而且唯一的兩張長桌上坐滿了正在開派對的客人們。
"怎麼會這樣?可惜。滿座了。"我轉身打算從店裡退出去。
眼前冒出一個穿著狂歡節般華麗的服裝的男子,我嚇了一跳,說著"對不起"並給他讓路。
男人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了一遍,突然雄雞報曉般提高音量大聲說:"白棋的女王駕到--"
然後又往我身後看了一眼。 "並攜同白棋右手邊的騎士到來--"
■■■
"來來,請入席!"他禮貌地彎了彎腰,抬手指向長桌那邊。
"咦?誰是女王......呃?圭,這是怎麼回事?"
"我去問問。"
圭向那個男人詢問,衣著華麗的男人的回答中也夾雜著"夏至"這個詞。
圭終於回過頭來對我說:"雖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似乎我們是被挖掘成為今晚舉行的『夏至祭』的演員,扮演人型國際象棋的棋子。"
"唔~~那麼是在這裡舉辦?"
在像棋的產地天童市,也有相類似的慶典,這麼想著,我朝長桌的屋內看了看。在那裡的人們都是棋子的扮演者嗎?天童市有名的活動"人型象棋"是在屋外寬闊的場地上做一個像棋的棋盤,這裡是總指揮室,活動的場所應該在別的地方吧。
"怎麼辦呢?對方說讓我們一邊吃晚飯一邊等待出場的時間。"
"你覺得可以的話,我也OK。但我不懂國際象棋的規則,這樣沒關係嗎?你幫我問問。"
既然是慶典,當然是盡可能地幫忙,這是在村子里長大的人的天性。
圭向剛才的雄雞先生提出我的疑問,對方微笑著說:"沒問題,沒問題。"
於是我們在雄雞先生的帶領下坐到白色長桌的空位子上,(並排擺在一起的兩張大桌之一似乎是『黑色長桌』,即按國際象棋的白棋黑棋分開就坐)僅僅是吃飯已經壁壘分明,楚河漢界,可以感受到慶典開始的氣氛。
斟滿白葡萄酒的銀製的酒杯被置於我們的面前,料理則是隨意從大盤子裡取用的自助式。
我們各自拿了一個碟子,從靠近我們的大盤子開始,到各種各樣的食盤中取用料理,開始我們奇妙的晚餐之旅。
"我聽說過芬蘭等地有一年一度的夏至祭,卻不知道羅馬也有這樣的節日。而且,像這樣被邀請參加遊戲也是第一次。"圭說。
"有一種融入了村子裡的慶典的感覺,很開心呢!他們說我是『女王』到底是什麼意思?那一組演員裡似乎也沒有女人,是否全部都由男性扮演呢?"
"這個烤小羊肉很好吃,你要不要再來一點?"
"啊,我夠了。剛才切了好大一塊給我。幫我拿一點麵包吧?"
"給。"
"謝謝。"
坐在我左手邊的大叔愉快地頻頻與我搭話,我在圭的掩護下跟他攀談著,每每說了沒兩句,對方就舉起杯來與我碰杯--"乾杯!"結果,我吃飽的同時也被灌醉了。
"白棋的王駕到--"在雄雞先生的歡迎聲中,一個年輕男子走進房間。
那是一個擁有耀眼的金發、以及藍寶石般的雙眸的挺拔的美男子。長桌上的人們紛紛高舉酒杯:"安德烈王,萬歲!我軍必勝!"
扮演王的年輕男子像真正的王者一樣回應了眾人的歡呼,說完後走向還空著的長桌的首席,他停下來站在我身邊,優雅地微微鞠躬,說道:"歡迎你,吾之王后。為了表示我對你的親近,請允許我親吻你的素手。"
"這令我很困擾。"我理所當然地回答,"雖然我扮演的是你的王后,但能夠親吻我的只有圭而已。"
"哎呀。"安德烈王一手按頭,回身轉向鄰桌。
"愛德蒙德!"他大聲吼道。 "這個冷冰冰的王后是你對我別緻的算計嗎?"
被喚作愛德蒙德的是一個坐在鄰桌的主人席位上的黑髮美男子。他高舉起銀酒杯回答:"我所知的惟有我所愛的王后。"
"那,到底是誰企圖算計我!"
"不知道。也許是對你懷有恨意的某君的報復吧!我與他是初次見面,他跟我的翔一樣,為了獻上己身的純潔無暇,二十三年間一直堅守著貞操,是一個罕見的人才。如果要與翔勢均力敵地對抗地話,應該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吧?"
"......你知道的真不少。"
安德烈白王揚起有著漂亮金發的頭顱,睥睨地用鼻子下端向著愛德蒙德黑王,皮笑肉不笑地說:"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有我的想法。馬上舉行爭奪開棋權的『真劍比試』。"
"慶典的餘興嗎?"愛德蒙德王的臉沉了下來。
"原本就是夏至祭,在一年中最短的夜晚狂歡,添上一點小小的刺激不是更相稱麼!"
"好吧,我接受。以雙方騎士二人與王的輪迴戰定勝負(這裡指雙方各三人,贏的人要一直迎戰,直到對方全部戰敗,贏的場次多的一方為勝方)如何?"愛德蒙德黑王答道。
"獎品再附上王后的熱吻!"在安德烈白王的回復下,兩張長桌的"棋子們"騷動起來,面面相覷。
我也看著圭。 "這不是挑釁麼?"
"誒,剛才的對話你都聽懂了?"
聽到圭這麼一問, "咦?"我撓撓腦袋,"這倒是,那兩人的對話是意大利語吧,奇怪?"為什麼我可以自然而然地聽懂呢?
可是卻沒有時間容我細想,雄雞先生用猶如喇叭的吹奏聲一般響亮的聲音催促道:"兩位,請換裝,請換裝!!"我們兩人的服裝已經送到了。
可能是因為沒有來得及細想理清思路,我的腦袋在酒精的作用下,處於完全無法思考的狀態。
所謂服裝,不過是村子慶典的扮演道具。我拿到的女王服裝就是白布一匹大略做成一件衣服的樣子,從頭上披蓋下來,在腰間打個蝴蝶結。
圭所拿到的騎士鎧甲是用銀紙貼在厚紙上做出來的,接到服裝的時候,圭的臉都黑了。不過,因為我說"我會陪著你的",他一臉認命的嚴肅表情把衣服換上了。平時都是洗練精幹的圭,穿上後未免顯得滑稽,我辛苦地憋著不敢笑。
"兩位,請前往比賽場地!"雄雞先生的聲音一落地,房間裡面的兩扇門扉即刻打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堅信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所經歷的一場夢遊。
安德烈王領銜,由圭護衛著我站在安德烈王身後的白軍,安德蒙德王牽著女王的手站在最前方的黑軍,浩浩蕩盪擠過門扉,普照大地的月光灑滿原野,兩軍兵分兩路,朝著早已準備好的各自的陣營進發,最後形成對峙陣形。
整齊豎立的各色旗幟上印畫著紋章,藉此標明勢力範圍,旗幟間放置著的松枝火把照亮了整個比賽場,雖然不像棒球比賽夜場的照明那麼明亮,但還算可以。
可是,風很大,獵獵地吹動旗幟,火把的火搖晃著,宛若光與暗曖昧地融合在一起的黃昏時段,視力不好的我看到的景物都很模糊,圭的紙製鎧甲在我眼裡成了白銀打造的裝備。坐在四周觀眾席上的觀眾的樣子也模糊成一團。
"請白棋的騎士出場!"雄雞先生高聲宣布,安德烈王逡巡著自己的軍隊。
啊,原來如此,要決定最先出場的騎士了。
終於,安德烈王把手舉起來,指向站在我身旁的圭。 "凱因•諾伊特卿!"他喚道,既然裝扮成騎士的樣子,當然也應該搭配一個跟角色相應的名字吧。
"你左手所佩戴炫耀於眾人的僭越至極之物啊,為證明你具有佩戴此賞賜物的資格,展現你的勇武吧!"安德烈王氣勢萬鈞地大手一揮,示意出戰,並說著戲劇中才有的台詞。
圭沉著地踏前一步,拿起放在面前的盾,拔起插在鐵砧上的劍,呼呼地揮舞著試劍,又回到我身前。
"請賜予我祈求勝利的親吻吧。"
我一邊想著在國際象棋的比賽中竟然會有劍,一邊點頭答應:"唔"。圭單膝跪地,仰視著我,我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路上小心。"
大庭廣眾之下,可見我是醉了。
"接下來,請黑棋的騎士出場!"雄雞先生喊道。於是,用黑鐵鎧甲裝備全身的對手的騎士從隊伍中走了出來。
"雙方,為勝利而戰吧!開始!"
圭穿著鎧甲鏗鏘鏗鏘地走到比賽場地的正中央,對手的騎士也迎向他走去。然後兩個人各自把劍舉起來,"誒?!"我感到驚訝的同時,劍與劍的交鋒開始了。
"誒?不是吧,為什麼?!這個不是像棋比賽麼?"我勃然大怒地向安德烈王尋求解釋。
"沒錯,是像棋比賽!"安德烈王冷漠地回答,不懷好意地繼續道:"因為你拒絕我,所以才導致了這場『真劍比試』。要恨就恨那些耍弄花招、讓已有戀人的你佔據我的後位的卑鄙小人們吧!"
"你......是指......"
"是的。一切都是我那惡質的朋友,愛德蒙德所為。那個混蛋,他對我向翔展示可貴的友情這件事一直懷恨在心。我掠奪新娘的誓約之吻,不正是加深友情羈絆的祝福麼,多麼心胸狹窄的人啊!"
"啊......雖然事情的緣由我不是很了解,但聽起來不對的人是你。"現在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這些與我無關,為什麼要把圭捲進來?!他是指揮家,音樂家啊!在那種比試中,要是萬一受了傷你賠得起嗎!請你現在馬上停止這場比賽! "
"話雖如此,他的比賽狀態倒是漸入佳境了。你看!"
被強迫性地掬起下巴,不等他下一步動作,我已經自動把頭轉向比賽場。只聽見劍與劍的交鋒鏗鏗作響,我用目光守護著處於激戰中的圭,眼睛再也無法離開。
"幹得好!乘勝追擊!讓他們俯首稱臣!哈、哈、哈!看來我撿了個大寶貝!今年的優勝非我莫屬!"安德烈王擊掌大笑,向著圭高聲命令道:"伊諾特卿,還有兩個人,你加油!"
接著,圭的面前又出現了黑棋的另一個騎士。
"別開玩笑了!"我向比賽場飛奔而去,可卻被長長的裙裾絆倒,安德烈王及時把我抱進懷裡。他把我圈在懷裡禁錮我的行動,"放手!"我怒道。 "請你放開我!我無法接受這樣的遊戲!放開我!"
"非常不湊巧,我並不想中途放棄已經開始了的遊戲。"
"住手!圭!危險!"我不由得地厲聲呼喊,對手的高大男人重重一擊,圭雙膝跪倒在地面上,用盾牌擋住向他揮下的劍。對手是生島先生那種級別的壯漢,圭的力氣略遜一籌。
"哎呀哎呀,陷入苦戰了呢!"安德烈王輕蔑地笑道,我拼命地拳打腳踢,想要從他手臂中掙脫出來。就算奔進賽場,闖入對戰的兩人之間,我也一定要阻止這場格鬥!
可惜安德烈王的手臂牢牢地捉住我,無論我如何掙扎反抗也無法掙脫。圭被對手咻咻揮舞著劍的攻勢所壓制,要是擊中的話,圭一定會重傷的!啊啊、快放開我!
"想要阻止決鬥只有一個方法,想知道嗎?"安德烈王在我耳邊輕聲問道。
"想、想知道。"我回答。
"這個方法是......"
"方、方法是?!請快點告訴我!快!"
"全憑你的心意。"
"咦?"
"你如果答應今晚做我的王后,與我同床共枕一夜的話,我就向安德蒙德請求棄權,馬上停止比賽。"
"這這這、這是指?"
"啊啊......這是指,讓你唇為我開啟,你的舌頭為我服侍,把你的身體交給我,你的這裡接受我的進入的話。"安德烈王輕聲地對我耳語,用手指撫摩著我的唇,再進一步伸入我的口中把玩我的舌頭,將濡濕後的手指沿著我的胸一直滑落到我的股間,最後竟將手指探入我的體內!
"不、不要!"
我感受到危機感,豎起寒毛。安德烈的手指只是在輕薄的衣服上徘徊而已,我的身體卻被慾火點燃,明顯地起了反應。被圭以外的男人碰了身體,而且還是似有若無的碰觸方式,我竟然感到比被圭碰觸時更強烈的反應!
啊!不要!這不是真的!不可能!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了!
"如何?只要侍寢一夜就可以挽救他的生命。當然,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我發誓不會讓你的他知道。"
"這、這種事......"
"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對我這個偉大的魔導士安德烈而言,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在這一瞬間,圭在起死回生的一擊中扭轉險情獲勝了,我高興地歡呼起來:"贏了!"
"不,還沒有。你看,愛德蒙德出來了。他手中持有的是傳說中刻寫著『Excalibur』(註六)的聖劍。而且,他是身經百戰的決鬥狂人,你的騎士雖然也挺有能耐,但卻毫無勝算。你要不要接受我的條件,只有現在了。沒有多少時間讓你考慮咯。再怎麼說,你的騎士持續戰鬥到第三回合,已經相當疲累。你看吧,現在他已經搖搖欲墜了。"
也就是說,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心中作了決定,我匆匆點頭。
安德烈王看到後志得意滿地蕩開笑臉:"那麼,先來個約定之吻吧。"他的臉靠過來,我馬上抓住他的前襟拉近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逼到使用鐵頭功。
"哼--"我對著後仰的傢伙又是一腳,沒有多想馬上掙脫,提起礙事的裙擺,飛奔向正在決鬥中的兩人,撲進向著圭砍下來的劍鋒之下!
"悠季?!"
在圭的悲鳴聲中,我一驚恢復了意識,彈坐起來。
"悠季!悠季!"
我身邊的圭埋首在床單中,在睡夢中悲痛地呻吟著,我搖晃著圭被汗水浸透的肩膀:"圭!圭?!是夢!醒醒!"
驀然睜開眼的圭,說著"是、夢......?"把手頹然地放在額頭上,"啊啊......原來是夢......"深深地籲了一口氣。
我斜躺著把圭的頭緊緊抱住:"是夢!全部都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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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了,圭還在呼呼大睡。我腦袋裡萬馬奔騰似的轟轟作響,全身無力,彷彿醉了兩天,醉醺醺睡著作了夢的後遺症。
夢的內容還依稀記得,還殘留著強烈的過於超現實的感覺。啊啊,這麼說......似乎,做了無節製而淫亂的性愛......唔唔,就算是做夢也讓我覺得臉紅。
想說差不多該起來了,也該打消睡個回籠覺的念頭了,但卻沒有動力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又繼續睡。
咕嚕......大腿內側傳來濕滑的感覺,我刷地張開了眼睛。
"誒?昨晚做了?"可是,這樣的感覺......不是圭的那個流出來是什麼......
總之先起來到浴室去。這時候,絕對是昨晚做愛的殘留物的濕滑液體,粘答答地帶有微溫地從大腿內側滑落,(難道、那個夢......)我面紅耳赤。
騎在圭的身上,淫蕩地扭動著腰肢不知節制地索愛......只有這點很微妙地印象鮮明的夢境,難道,事實上,那個並不是夢......
"嗚哇~怎麼辦!原來、我喝醉了會變得淫亂嗎~?"
萬一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我可是會羞愧地沒臉見人的那種人類啊!
淋浴結束穿好衣服,我開始準備早中飯兼用的飯菜,這時圭也起來了。他的臉色像是足足醉了兩天似的。
"早上好。"我出聲打招呼,心裡撲通撲通地垂下眼瞼。
"啊、哦、早!"萬一、如果那個不是夢的話,拜託!千萬不要提起這件事!
"昨天似乎喝多了......抱歉。"
"啊、恩、我也是。我也不太記得是怎麼回來的了。"
"啊......的確。一直在喝酒,不過也不記得喝到爛醉。"圭的雙手用力地抹著臉,嘀咕道:"第一次感覺記憶這麼混亂,夢和現實混淆在一起,簡直像是被PUNK(見註釋)的魔法捉弄了一樣。"
"啊哈,我也是。記得我們買了戒指,然後去餐館,接著被發掘扮演人型象棋的棋子,開始吃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清楚了。算了,平安回來就好。"
"是我這個護花使者失職了。看來我在酒上面栽了跟頭。我會反省的。"
"彼此彼此。對了,快去淋浴吧!"
"好。痛痛痛......"
"呃?身體不舒服嗎?"
"好像全身肌肉酸痛,怎麼也......"
"是、是嗎?真糟糕吶!"
將弄好的早餐端上桌的時候,看到了那些書。昨天看完的"仲夏夜之夢"和那本畫冊......以及對我而言非常不尋常的與奇幻世界的邂逅。
"原來如此!看完了這些,所以才會做那些夢啊。哈哈、我的想像力說不定是超乎想像的好呢!"
對了,我得趁圭淋浴出來之前把床單換好。不出所料,床上被我的那個啥給弄得亂糟糟的,我一個人紅著臉把新床單取出來換上。可能圭也已經註意到了,只有那個部分不是做夢,但我希望他能夠默不作聲。
順帶一提,當時在店裡無論如何也拔不下來的戒指,用了肥皂後就可以輕鬆的脫下來了。看吧,魔法是不存在的。真是,像個笨蛋一樣。
THE END
註一:《仲夏夜之夢》 莎士比亞第一部成熟的浪漫喜劇。該作品大約創作於1595~1596年之間,其故事情節以古代希臘的雅典城以及郊外的森林為背景,時間主要限定在某個仲夏的夜晚。故事簡介:精靈王奧伯龍與王后泰坦尼婭起了爭執,奧伯龍就叫他的僕人帕克在泰坦尼婭的眼睛上點了一種魔液,使她會對醒來後所見的第一個人一見鍾情。與此同時,有兩對年輕男女在森林中迷路了。帕克將魔液點在兩個男子的眼睛上,結果他們倆都同時愛上了其中一個女孩。之後帕克看到一個叫巴騰的演員,他一時興起,決定把巴騰的頭變成驢頭。沒過多久,泰坦尼婭看到巴騰就愛上了他。
註二:punk 妖精王的寵臣,一個跑得比風更快的淘氣精靈,喜歡惡作劇。
註三:里拉,意大利貨幣單位。 1元人民幣約合215意大利里拉。
註四:國際象棋的棋子分為兩種顏色:淺色棋子稱為“白棋”,執白棋的棋手稱為“白方”;深色棋子稱為“黑棋”,執黑棋的棋手稱為“黑方”。對弈雙方各有16枚棋子,分別為一王(King)、一後(Queen)、雙象(Bishop或譯教主)、雙馬(Knight或譯騎士)、雙車(Rook或譯城堡)和八兵(Pawn)。
註五:月長石,一種因為具有珍珠半透明的光澤而被視為寶石的長石。
註六:Excalibur,傳說中是亞瑟王所持有的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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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扣/秋月透
羅馬今天也是晴空萬里,街道被猛烈的陽光灼燒著,酷熱無比。跟日本的六月比起來,這裡雖然熱,但濕度比較低,如果在通風好的屋子裡的話是連空調也不用開的。
看著印刷體的書有些累了,一抬眼,透過陽台的開放式窗戶便可看到羅馬寬廣而舒展的街道。忽然,我發覺自己已經習慣於這樣的眺望了。
常言道,久居自安,但相對於所身處的環境,人類可能是先從眼睛開始適應環境的吧。
熟悉的風景可以讓人產生安心感......也就是說,若然意識到風景是我所見過的風景,那麼就會產生"我對這裡並不是全然陌生"的安心感。這不正是適應的第一步嗎?
還不知該怎麼解決的語言障礙問題,依然嚴峻地聳立著。不過,從我所寄住的艾米裡歐.羅斯馬帝老師家到圭的公寓的那條路我已經走習慣了。鄰近各式各樣的地形地貌也摸熟了,總之,變成迷途羔羊而不得不向人問路的危險性大大降低,這著實讓我鬆了一口氣。買東西也不再那麼頭疼了,一點一點地漸漸適應了在意大利的生活。
話雖如此,圭到底出門到哪裡去了呢?備忘錄裡明明寫著馬上就回來,可是現在太陽都已經下山了。
我是守村悠季,二十五歲。在譽為專業演奏家的登龍門的日本音樂大賽中,我以銅獎的成績險險躋身專業預備軍的末端,是個正在努力提高實力的小提琴家。
最近,我有點像個讀書家。
到高中二年級之前,在男生中算是讀書比較多的。總是很偶然的當上了圖書管理員,不知怎的,我跟書很有緣。
本來只是在服務台值班碰上人少的時候翻一翻新刊這種程度的讀書,最多是看一下改編成電影的小說,或推理小說,或一些輕鬆的散文。
小學時,從頭到尾讀了《俠盜羅賓》、《福爾摩斯》、《動物記》等典型的男生讀物,中學時又稍微讀了些芥川龍之介什麼的。至於世界文學全集這些高水平的我倒是連碰都沒碰過。
這麼一來,真正與『文學』邂逅是在讀大學後的西洋文學史課堂上。不過上課內容是以按年代介紹文化史為中心,所以作品名的確是知道了不少,但卻沒有機會通讀作品。
大學時代的讀書,幾乎就是為寫報告而看參考文獻,為研究上課時所要彈奏的作品而閱讀作曲者的傳記或作品論,還有就是翻看定期購買的弦樂演奏者的專業雜誌『 STRINGS』月刊。
音樂是一門跟文學、美術極有緣分的藝術,不知有多少教授異口同聲地說,要盡可能的多加欣賞。可是當時的我,要順利通過每週的實技課程已經夠嗆了,所以即使是住在東京,那些個輝煌的美術館我也只去過一兩次。
大學畢業(放棄了專業演奏者的道路)、就業以後,自由支配的時間更少了,對文學、美術的興趣也失去了。
沒想到,我會重拾舊日的夢想。由挑戰音樂大賽開始,走上了以專業演奏者為目標的道路,每天花在練習上的時間和精力似乎還在學生時代之上。而對音樂的態度也跟那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我,深切的感受到讀書的必要性。
樂曲,不再是為訓練技術而彈奏的,而是要演奏出再現藝術的『音樂』,如果對其所本於的戲曲和文學作品一無所知的話,就無法充分錶達所要求的境界。
音大教授們苦口婆心叮嚀--為理解曲子的背景,必須擁有深厚的修養和廣博的知識--的必要性,我現在終於實際感受到了。
於是我從西洋文化的基石--基督教經典《舊約聖經》開始讀起,一直讀到《新約聖經》,又瀏覽了常被用來作音樂題材的希臘-羅馬神話,現在則開始啃莎士比亞原著。
每次和艾米裡歐先生聊天,談及曲子主題時他總是不時的引經據典。雖然我猜想肯定是莎士比亞的句子,但因為讀的少的緣故,怎麼也想不出出自哪裡。抑鬱地感覺到自己的修養真是差太遠了,所以下決心要卯起來讀書。
不過,將莎士比亞的作品用為樂曲題材的只有《羅密歐與茱麗葉》、《仲夏夜之夢》(註一)而已。我現在讀的是妖精王Oberon和他的王妃Titania發生爭執,淘氣妖精Punk(註二)從中添亂,惹起了一連串的騷動的愛情喜劇......也就是《仲夏夜之夢》。
我沒留意到開門聲。
"悠季?"一隻手隨著聲音搭到我的肩膀上,我轉過頭。
"啊,回來了呀。"
對我笑了笑,圭一九十二公分的高個兒折成兩半兒向我彎來,吻著我說:"我回來了!"
桐之院圭,二十四歲,可是距離實歲還差半歲。我的戀人,一個天才指揮家,並且還是個博學多識的書蟲。我最近所讀的書全部都是從他老家的、他的房間裡的書架上發現,然後藉來的。
"對不起,我本來是打算在你來之前就回來的。"
看到他一臉誠心的道歉, "你只說下午回來,並沒有跟我約定時間," 我安慰道:"等你的時候,我把這些都讀了,正好。"
"哦,是《仲夏夜之夢》嗎?"
"對。總算看完了。一直抽不出什麼時間,看得很慢呢我。"
"覺得怎麼樣?"
"這個不就是Oberon和Titania一心一意的夫妻吵架嗎?"
"也對,劇情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圭有男人味的俊美臉龐對我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是急急忙忙跑回來的樣子,總是一絲不苟往後梳的留海,有一縷凌亂地撒在前額上。
"不過需要理解的並不是妖精們居住的仙鄉的氛圍,而是有那種氛圍的森林的神秘感吧?"
"唔~恩......那個地方,正是我的想像力所不能及的。就是所謂的幻想曲吧?我有生以來都沒有觸碰過那樣的世界呢!"(7.14)
"你老家那邊沒有雪女的傳說麼?"圭問了這樣的話。
"雪女的話,是本土的吧?不過,不是從老婆婆那裡聽來的,而是從書裡看來的,日本傳說之一的怪談。
啊,不,等等。也有聽到的。曾經問過父親:'根本沒有什麼雪女吧? ''在本地這個叫作雪女郎......'父親這樣開了頭......唔,聽過哦,而且是親眼目睹的怪談。那個可真恐怖。外面的風雪聲作為BGM,而且父親對這種故事又非常的拿手。那天晚上,我嚇得要命,雪女來了怎麼辦呢?結果怕得跑到母親的被窩裡才肯睡。大概是小學一年級的事情。 "
圭微微笑著,深思的樣子,瞇起了眼睛。
"小時候的你,聽了父親的話,所以真切感覺到了雪女的存在吧。"
"恩。那之後有一段時間,一聽到風雪聲就心裡發毛。"
"雪女傳說,可說是在雪國生活中自然產生的『民間傳說』,而西方的妖精,也是與之相同的folklore(民間傳說)的存在。也就是想像中的現象,過去的人以為是真實的存在而信以為真,從而栩栩如生地描述著這些幻象。"
"唔--恩......"
"然後,大概她們的姿態就從這些傳說中固定下來。"
圭一邊用上課的口吻述說著,一邊從環抱的紙袋裡取出一本畫冊來。大版的書的封面上,用現實派的細膩筆觸繪著被花瓣的床褥簇擁著的......妖精女王?她穿著羅馬風的服裝,卻有著迷幻的光羽。
"這個,是Titania?"
"是的,雖然是意大利語版,不過也是《仲夏夜之夢》。我偶然在書店看到的,覺得也許可以讓你作參考就買了。"
"你這個人,是你特意去找來的吧?" (7.18)
讀《聖經》的時候,只是說了從那裡取材的繪畫作品有很多,他就把我帶去梵蒂岡美術館,又帶我去參觀希臘、羅馬神話的輔助教材--博物館裡展示的希臘羅馬時代的雕刻和神殿的造型。
"這樣直觀的輔助教材,很有幫助呢!因為我基礎知識不足,只看文章的話還是不太能捕捉到那種畫面,這個對我很有用。"
"聽你這麼說,我弄來這本書也算有價值了!"
"恩、感激不盡!"
"對了,要不要來一罐啤酒?"圭說著,傳來打開冰箱的聲音。
"啊,你口渴了吧?我現在不要,3Q!"
應該是站斷了腿才找到的書,翻閱一下,那美麗的畫面令人目眩,僅是作為兒童書未免太暴殄天物了!這樣的畫作已經稱得上是藝術品了。
我沉浸在踏入Oberon森林(妖精之森)的幻想中,從畫冊所繪的場景來理解故事,不斷反芻著,原來是如此魅惑的世界啊!
客觀地說,就是以少女情懷的視點去感受,欣然沉醉於羅曼蒂克想像的感性也是理解浪漫派音樂不可缺少的。這個正好是我的軟肋。畫冊裡所描繪的世界,我能體會到它是綺麗的迷人的。恩......似乎在這方面還有開發的餘地。
我的歐洲文化研究,比起從文學閱讀方面入手,也許從繪畫或雕刻方面來感覺吸收更適合我。或許對我而言,讀書只要能夠打下鑑賞音樂的認知基礎就好了。因為,比如說莎士比亞是世界著名的戲劇家,圭很愛讀他的作品,而我卻一丁點興趣也沒有。
"這裡妖精們,和希臘神話裡出現的仙女們,是不同的吧?"
"這個我們邊吃飯邊聊吧!"
"啊、已經這麼晚了?"
"現在是五點半而已,可是我已經餓了。"
"但是那家店不是六點才開?"
"我發現河岸對面有一家不錯的餐廳,正想說要不要去試試看?"
"誒?唔,去吧去吧。"
"就當作是散步,慢慢走過去,應該也差不多是開店時間了吧。"
"恩,好呀!"
於是,我們出門走到還很亮的街上去。
對其他人來說,今天只是周五,而對我們而言,卻是可以共處到明天傍晚的假日的夜晚。 (8.8)
在日本時,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過著饜足的新婚生活,可是留學後由於我寄宿到老師家裡,只能過分居的生活。再說,作為羅斯馬帝老師的門生,我的立場不容許我任性使性子,由於經常陪著老師去作演奏旅行而離開羅馬,一周以上見不到圭也不奇怪。
在那些日子裡,每當可以外宿的假日,假日的前一晚就已是讓人激動不已的珍貴的重逢。
季節的關係,即使已經接近六點,街道還是一片明亮,我和圭並肩走著。只是這樣,就覺得異常的快樂和幸福,身心泛起我真的好喜歡這個男人的實感,又一次覺得幸福......
"最近,我漸漸覺得自己喜歡上這個街道了呢。"正在腦子裡想的事情毫無預警地從嘴裡蹦了出來。 "應該是習慣了吧。"
"那是好事啊。"
"恩。出門也不像剛開始時那樣提心吊膽的了,跟店裡的人用語言無法溝通的時候,也能夠設法跟對方交流。不會像以前那樣小鹿亂撞、手忙腳亂的。"
"的確是進步了不少,不過你一副無心機又和善的樣子,要是被變態盯上就危險了。"
"哈哈,你擔心我被人拐走?那種事情,只有你會做而已。"
"我擔心你會遭遇不愉快的事情啊,以性善說為信條的你往往過度天真了。"
"我好歹也是有看人的眼光的......"正說著,一個在前方路上乞討的吉普賽老太太闖進了眼簾。
在日本看不見有人乞討,在這裡卻很多。繁華的歐洲,也是有它陰暗的一面的吧。
我從口袋裡拿出為了應付這種狀況而準備好的零錢,往坐在路旁的老太太膝上放著的小紙箱裡輕輕地投進去。
她用嘶啞的聲音道謝說:"謝謝你,先生。"當我說:"不用謝"的時候,心情有點複雜。因為一千里拉(註三:里拉,意大利貨幣單位。)換算成日圓,只是八十日圓的小零頭。連一百日圓的硬幣都湊不滿額的施捨,卻接受了對方的感謝,反而有一種歉意的心情。但我也是基於別人好意的獎學金才能生活的泥菩薩,也只能做一些偽善的施捨而已。
"你總是像剛才那樣捐錢嗎?"圭用責難的語氣問。
"如果口袋裡有錢的話。"我答道。
"艾米里歐老師不是告訴你,他們跟日本街頭的募捐不一樣,叫你不要給他們錢嗎?"
"是啊,說是那樣做才是無懈可擊的,算是這邊的常識。"
"不過那樣他們不是很可憐嗎?"
"這個嘛......我也這麼覺得。"圭說。
"那些人是因為不乞討就無法生活才來街頭乞討的吧?可是我,至少還有捐獻一千里拉的餘裕。所以才想儘自己的能力扶助一下他們,做一點偽善一般的捐助,這樣的想法......為什麼就不行呢?"
"啊......但事實上,就算施捨了一個人也無法周全顧及其他的人,根本不可能解決所有人的難題。聽說在亞洲的觀光地,販售貧瘠的土特產的人們聚攏在一起,如果從一個人那裡買了東西,其他人就會爭先恐後地湧上來說'也買我的也買我的'。"
"話雖如此,日本人既然有餘錢去享受心血來潮的奢侈品的話,還不如懷著分享這些餘錢的心態買下人家的土特產。你覺得呢?"
"可是,就算我投入自己全部的財產,對於貧窮的他們而言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不是嗎?"圭反問。
"那是毋庸置疑的,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單單拒絕捐助吉普賽人,這不是先入為主的差別意識造成的嗎?我總覺得無法接受。雖說我的捐助不過是捐了一百日圓左右的金額而已,但......無論如何也無法視而不見。"
"......與其說你是出於對弱者的溫柔憐憫,不如說是被自身的正義感推動著做善事。之所以這樣做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身為受惠者的責任感。"
"啊......會嗎?我倒是沒有考慮這麼多。不過......唔,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因為自己也是沒有收入,完全依靠別人照顧的人,我那麼說好像僭越了。"
"你只是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安樂生活而實行博愛精神的人而已。"
"才沒有那麼了不起呢!不管從哪方面來看,自己都是偽善者而已。畢竟我僅僅花了一千里拉就買來了滿足感。"
"沒有這回事。我覺得你是充滿了善意的誠實的慈善家呢!"
"呵呵,耳朵都酸倒了!你說的店還沒到?"
"很近了。拐過那個轉角,再走一下就到了。"圭所指向的轉角前面有一間看上去很有趣的店。
"誒,那個是古董店吧?"
"似乎是。"
"我們去看一下吧?"
"可以啊。"
吸引我們的目光的是裝飾在櫥窗裡的一套國際象棋。走近了看,實在是精品,比遠望時所想像的更加精雕細琢。 (8.14)
■■■
二十厘米高棋子,王、女王、兵卒的種類都一一分明,精巧而逼真的雕刻。
"王"是戴著王冠的雕像,站立在約十厘米的底座上,身高約為十英寸,目光銳利,長相睿智,製作十分地精細。 "城(ROOK)"則是非常形象的城堡的樣子。
"好棒啊......是不是貴族特別定做的呢?啊、你看,白棋和黑棋的王長相是不一樣的!瞧!兩個都很年輕英俊,但是黑棋的頭髮長一些,白棋的則是捲髮,臉也完全不同!女王和主教(註四)也是!啊哈哈,兵隊每一個人的臉都不一樣耶!太精緻了!"
圭站在像小孩子一樣興奮地哇哇叫的我旁邊,彎著腰,聚精會神地看著,然後他竟然說:"白棋的女王像你!"
"誒?哪裡?"
"很像!都是大美人。"
"噗、什麼呀。啊、不過,白棋右側的騎士,倒是跟你有點相像。你看吧?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這是我的榮幸。"
圭用得意的語調回答,我又仔細地瞧了瞧騎士們的臉。
"啊啊......仔細一看發現更像了。呵呵,有點想買下來呢。"
"想買也是可以,但似乎這是非賣品哦,上面沒有貼價格的標籤。"
"就算有標價,一定也是讓人嚇掉下巴的天價。吶,要不要去店裡看一下?啊、不過你肚子餓了吧?只好下次再來看了。"
"沒關係,我經過這裡兩次了,記得上次這家店是關著門的。下次來的時候也許不會開,而且吃完飯回來的時候也已經打烊了。還是進去看看吧。 "
"可以嗎?抱歉哦。"
"因為我也挺感興趣的。"
推開櫥窗旁邊的門,響起一陣"鈴鐺--鈴鐺--"清涼的鈴聲。冷颼颼的小小的暗暗的店內沒有發現店員的身影。在幽靜的空間裡,焚著檀香,淡淡的香氣瀰漫著整個店面。
"啊、餵,這是騎士的盾和劍。是不是真的?不是嗎,原來只是裝飾品啊。在鐵砧上插著劍,是不是有什麼含義呀?"
"亞瑟王傳說中出現過,只有真正能夠成為王的人才能拔起來的魔劍。"
"喔--"
雖然有點疑惑不知道該不該碰,但很想開個玩笑,我抓住劍柄拔了一下。
"啊哈哈,真的,拔不出來。"
"你有沒有很用力去拔?"
"哎,要是試一試卻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不就糟了嗎?"
"這是鐵製的,應該沒有那麼容易壞。"
"也許吧,那麼......"
我來真的使勁地去拔那把劍。
"什麼呀,原本就是焊接在一起的吧!拔不動!"
"也許是吧。"說著,圭把手伸過去抓住了劍柄。
"咦?"他說,"似乎可以拔起來呢。"
"誒?會嗎?"
"恩。"圭點了點頭,沒花多少力氣就輕輕鬆鬆地把劍從鐵砧上拔了出來。
"嘿、真的可以拔出來啊。"
圭把劍重新插回鐵砧的劍鞘中去,我又試了一次。
結果卻是紋絲不動,我使盡了吃奶的力氣,連汗珠都擠出來了,它還是像焊接在一起似的一丁點移動都沒有。
"啊咧?你拔的時候不是很容易?"
"是啊,彷彿是插在底座的缺口中一樣。"
"奇怪啊--不是我拿不動的重量吧?"
"劍嗎?恩、並不是很重。"圭一邊說著,一邊又輕易地把劍拔了出來。 "比指揮棒或小提琴的拉弓稍微重一點,只是這樣。"說著,他把拔出的劍遞到我手上。
"唔,挺重的。但也沒有一袋米那麼重,應該不至於因為太重而拔不出來。"
"要不要再試一次?"
圭把劍放回原位,我第三次挑戰,結果還是一樣。
"這個,莫非是魔劍的真品?"
我認真地思考後說道,圭好笑的表情,整個撲克臉都瓦解了。
"難道我是亞瑟王?非常不巧那不是我的職業,沒辦法應募它的選拔呢。如果不是劍而是指揮棒的話,我還會稍微小高興一下。"
"啊啊,原來如此,這一定是『只有天才才拔得動的劍』之類的。"
"哎呀哎呀,是這樣麼?那麼就姑且信之吧。"
莫非圭他認為我沒有拔出來是演技?
這時,有人打招呼道:"你好。"我嚇了一跳,然後回過頭。
對方是一個很有氣質的白髮老太太,笑瞇瞇地站在那裡。
圭也回了一句:"你好。"
"Me scozi goualude solutant(意大利文、其實是按片假名音譯的)"......意思是能否讓我們看一看。老太太答道:"請別客氣,慢慢看。"
雖然我想問一問為何劍會拔不出來,但又不知道意大利話該怎麼表達,只好作罷。
"悠季,這個袖扣很不錯哦。"
正在看著台型陳列櫃的圭,招呼我道。
"哪個?啊,真不賴,看起來很精緻。"
"現在的時代,男人都不戴裝飾品,太無趣了。"
"咦?"
"這個大胸針,估計是男性用的,大概是用來扣住披風的吧。這邊的項鍊,給女性用就太累贅了。"
"啊,說的也是。貴族的肖像畫裡,即使是男人也佩戴著金銀珠寶。"
"如果現在是可以這樣使用裝飾物的年代的話,那麼我也可以給你送很多這樣的禮物來討你歡心。"
"啊哈、戴著項鍊、胸針,雙手十個手指全部戴上戒指?很抱歉,我沒有這個興趣。如果收到的話,一定是收起來。"
陳列櫃中擺放著古老的指環。我對飾物沒有太大興趣,也沒有想買的意思,於是對那些精雕細琢的手工藝品,全都當成藝術品來欣賞。
"來,拿到手上看看吧。"老太太說著,把櫃子打了開來。
然後,似乎又作了什麼說明,但憑我的聽力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麼?"我只好向圭求助。
"我也不是很明白,你等一下。"圭這麼回我,然後跟老太太攀談起來。老太太激動地說著"solstice",圭似乎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一問一答,來來回回地反复,最後終於弄明白了--是"夏至"的意思。
圭豁然開朗,為我翻譯老太太的話。
"在一年中太陽的祝福最盛大的夏至日里,愛人間通過互贈戒指,可以進一步加深對彼此的羈絆。因為今天是夏至日,她說我們是不是也來互贈一下戒指呢?"
"嗚,她發現我們是情侶了?"
我偷偷瞄了一眼老太太的表情,這裡是梵蒂岡腳下的天主教國家,他們對同性戀的態度是很嚴厲的。
可是老太太只是笑瞇瞇的,從那個笑容裡看不出是否別有用心。
"她很會做生意。"圭下定論般地說。
"啊,這個怎麼樣?用相同的石頭製作的,設計方面也有共通點,但沒有太明顯讓人看出是對戒。在銀色的指環上鑲嵌著月長石(註五),並不顯得花俏。"
順著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鑲嵌著不可思議的乳白色石頭的指環,大小彷若水煮後的大豆般。比起石頭,指環精緻的鏤空雕刻更能體現它的價值,完全是一件藝術工藝品。
雖然有點心儀它巧奪天工的細緻工藝,但考慮到一方面貴得很,另一方面我又沒有開心地把飾物戴在身上的習慣,於是說:"我就算了。拉小提琴的時候必須要脫下來,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弄丟,不見了的話又會徒惹傷心。"
雖然我極力反對,圭卻笑著說:"哎,別這麼說嘛。"又對老太太說:"幫我包起來。"
"等一等,尺寸還沒試吧?"
"沒關係,很合適。"
"光看怎麼知道?得戴上試一下才行。"
"我知道,比較細的這一枚是你左手無名指的尺寸,稍微大一點的這一枚剛好適合我的尺寸。"
"不信不信,你少胡扯。"
"那麼來試一下?"圭說著拉起我的左手,把老太太從櫃子裡拿出來的那一枚戒指套到我的無名指上。
"啊......真的是剛剛好。怎麼會?"
"因為這是命運之神賜予我們的戒指。"圭一臉平靜地說著讓人臉紅的話,我為了報復一下說大話不眨眼的圭,拿起另一枚戒指。
"這麼說來,這一枚一定適合你咯!手伸出來!"
一定會鬆一點或緊一點,我打算讓他啞口無言。
沒想到,由我套上去的戒指,就像是為他度身定做的一樣,穩當地落在他左手的無名指上。
"啊咧,討厭,真的剛剛好。"
"討厭?真是過分吶。我很高興的說。"
"是是,這麼合適你就買下來吧,不過這種東西,我才......"我一邊說,一邊脫戒指。可是,套上去的時候並不特別緊的戒指,轉著來看的時候也很滑順,這會兒要脫下來竟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了。
"咦咦?討厭,脫不下來!不弄點香皂潤滑似乎是脫不下來了。"我為此認真地傷腦筋的時候,圭高高興興地迅速掏出錢包來。
"這個注定是你的東西,所以才脫不下來的。"
然後從錢包裡取出銀行卡交給老太太,趕快把錢給付了。
"好了,也該去吃飯了。我都餓扁了。"
"啊、恩。呃......那麼,這個,謝謝。"
"不客氣。"
因此,我百般不情願地,戴著戒指走出古董店,穿過轉角的第四家店的餐廳的門洞。
恩?剛才門上的紋章,跟之前的古董店的玻璃窗上畫著的不是一樣的嗎?
不過,轉眼就把這件事忘了。走進室內,與其說是餐廳,不如說是特意營造成維也納郊外的居酒屋一般的葡萄酒新酒酒莊(HEURIGE),而且唯一的兩張長桌上坐滿了正在開派對的客人們。
"怎麼會這樣?可惜。滿座了。"我轉身打算從店裡退出去。
眼前冒出一個穿著狂歡節般華麗的服裝的男子,我嚇了一跳,說著"對不起"並給他讓路。
男人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了一遍,突然雄雞報曉般提高音量大聲說:"白棋的女王駕到--"
然後又往我身後看了一眼。 "並攜同白棋右手邊的騎士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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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請入席!"他禮貌地彎了彎腰,抬手指向長桌那邊。
"咦?誰是女王......呃?圭,這是怎麼回事?"
"我去問問。"
圭向那個男人詢問,衣著華麗的男人的回答中也夾雜著"夏至"這個詞。
圭終於回過頭來對我說:"雖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似乎我們是被挖掘成為今晚舉行的『夏至祭』的演員,扮演人型國際象棋的棋子。"
"唔~~那麼是在這裡舉辦?"
在像棋的產地天童市,也有相類似的慶典,這麼想著,我朝長桌的屋內看了看。在那裡的人們都是棋子的扮演者嗎?天童市有名的活動"人型象棋"是在屋外寬闊的場地上做一個像棋的棋盤,這裡是總指揮室,活動的場所應該在別的地方吧。
"怎麼辦呢?對方說讓我們一邊吃晚飯一邊等待出場的時間。"
"你覺得可以的話,我也OK。但我不懂國際象棋的規則,這樣沒關係嗎?你幫我問問。"
既然是慶典,當然是盡可能地幫忙,這是在村子里長大的人的天性。
圭向剛才的雄雞先生提出我的疑問,對方微笑著說:"沒問題,沒問題。"
於是我們在雄雞先生的帶領下坐到白色長桌的空位子上,(並排擺在一起的兩張大桌之一似乎是『黑色長桌』,即按國際象棋的白棋黑棋分開就坐)僅僅是吃飯已經壁壘分明,楚河漢界,可以感受到慶典開始的氣氛。
斟滿白葡萄酒的銀製的酒杯被置於我們的面前,料理則是隨意從大盤子裡取用的自助式。
我們各自拿了一個碟子,從靠近我們的大盤子開始,到各種各樣的食盤中取用料理,開始我們奇妙的晚餐之旅。
"我聽說過芬蘭等地有一年一度的夏至祭,卻不知道羅馬也有這樣的節日。而且,像這樣被邀請參加遊戲也是第一次。"圭說。
"有一種融入了村子裡的慶典的感覺,很開心呢!他們說我是『女王』到底是什麼意思?那一組演員裡似乎也沒有女人,是否全部都由男性扮演呢?"
"這個烤小羊肉很好吃,你要不要再來一點?"
"啊,我夠了。剛才切了好大一塊給我。幫我拿一點麵包吧?"
"給。"
"謝謝。"
坐在我左手邊的大叔愉快地頻頻與我搭話,我在圭的掩護下跟他攀談著,每每說了沒兩句,對方就舉起杯來與我碰杯--"乾杯!"結果,我吃飽的同時也被灌醉了。
"白棋的王駕到--"在雄雞先生的歡迎聲中,一個年輕男子走進房間。
那是一個擁有耀眼的金發、以及藍寶石般的雙眸的挺拔的美男子。長桌上的人們紛紛高舉酒杯:"安德烈王,萬歲!我軍必勝!"
扮演王的年輕男子像真正的王者一樣回應了眾人的歡呼,說完後走向還空著的長桌的首席,他停下來站在我身邊,優雅地微微鞠躬,說道:"歡迎你,吾之王后。為了表示我對你的親近,請允許我親吻你的素手。"
"這令我很困擾。"我理所當然地回答,"雖然我扮演的是你的王后,但能夠親吻我的只有圭而已。"
"哎呀。"安德烈王一手按頭,回身轉向鄰桌。
"愛德蒙德!"他大聲吼道。 "這個冷冰冰的王后是你對我別緻的算計嗎?"
被喚作愛德蒙德的是一個坐在鄰桌的主人席位上的黑髮美男子。他高舉起銀酒杯回答:"我所知的惟有我所愛的王后。"
"那,到底是誰企圖算計我!"
"不知道。也許是對你懷有恨意的某君的報復吧!我與他是初次見面,他跟我的翔一樣,為了獻上己身的純潔無暇,二十三年間一直堅守著貞操,是一個罕見的人才。如果要與翔勢均力敵地對抗地話,應該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吧?"
"......你知道的真不少。"
安德烈白王揚起有著漂亮金發的頭顱,睥睨地用鼻子下端向著愛德蒙德黑王,皮笑肉不笑地說:"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有我的想法。馬上舉行爭奪開棋權的『真劍比試』。"
"慶典的餘興嗎?"愛德蒙德王的臉沉了下來。
"原本就是夏至祭,在一年中最短的夜晚狂歡,添上一點小小的刺激不是更相稱麼!"
"好吧,我接受。以雙方騎士二人與王的輪迴戰定勝負(這裡指雙方各三人,贏的人要一直迎戰,直到對方全部戰敗,贏的場次多的一方為勝方)如何?"愛德蒙德黑王答道。
"獎品再附上王后的熱吻!"在安德烈白王的回復下,兩張長桌的"棋子們"騷動起來,面面相覷。
我也看著圭。 "這不是挑釁麼?"
"誒,剛才的對話你都聽懂了?"
聽到圭這麼一問, "咦?"我撓撓腦袋,"這倒是,那兩人的對話是意大利語吧,奇怪?"為什麼我可以自然而然地聽懂呢?
可是卻沒有時間容我細想,雄雞先生用猶如喇叭的吹奏聲一般響亮的聲音催促道:"兩位,請換裝,請換裝!!"我們兩人的服裝已經送到了。
可能是因為沒有來得及細想理清思路,我的腦袋在酒精的作用下,處於完全無法思考的狀態。
所謂服裝,不過是村子慶典的扮演道具。我拿到的女王服裝就是白布一匹大略做成一件衣服的樣子,從頭上披蓋下來,在腰間打個蝴蝶結。
圭所拿到的騎士鎧甲是用銀紙貼在厚紙上做出來的,接到服裝的時候,圭的臉都黑了。不過,因為我說"我會陪著你的",他一臉認命的嚴肅表情把衣服換上了。平時都是洗練精幹的圭,穿上後未免顯得滑稽,我辛苦地憋著不敢笑。
"兩位,請前往比賽場地!"雄雞先生的聲音一落地,房間裡面的兩扇門扉即刻打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堅信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所經歷的一場夢遊。
安德烈王領銜,由圭護衛著我站在安德烈王身後的白軍,安德蒙德王牽著女王的手站在最前方的黑軍,浩浩蕩盪擠過門扉,普照大地的月光灑滿原野,兩軍兵分兩路,朝著早已準備好的各自的陣營進發,最後形成對峙陣形。
整齊豎立的各色旗幟上印畫著紋章,藉此標明勢力範圍,旗幟間放置著的松枝火把照亮了整個比賽場,雖然不像棒球比賽夜場的照明那麼明亮,但還算可以。
可是,風很大,獵獵地吹動旗幟,火把的火搖晃著,宛若光與暗曖昧地融合在一起的黃昏時段,視力不好的我看到的景物都很模糊,圭的紙製鎧甲在我眼裡成了白銀打造的裝備。坐在四周觀眾席上的觀眾的樣子也模糊成一團。
"請白棋的騎士出場!"雄雞先生高聲宣布,安德烈王逡巡著自己的軍隊。
啊,原來如此,要決定最先出場的騎士了。
終於,安德烈王把手舉起來,指向站在我身旁的圭。 "凱因•諾伊特卿!"他喚道,既然裝扮成騎士的樣子,當然也應該搭配一個跟角色相應的名字吧。
"你左手所佩戴炫耀於眾人的僭越至極之物啊,為證明你具有佩戴此賞賜物的資格,展現你的勇武吧!"安德烈王氣勢萬鈞地大手一揮,示意出戰,並說著戲劇中才有的台詞。
圭沉著地踏前一步,拿起放在面前的盾,拔起插在鐵砧上的劍,呼呼地揮舞著試劍,又回到我身前。
"請賜予我祈求勝利的親吻吧。"
我一邊想著在國際象棋的比賽中竟然會有劍,一邊點頭答應:"唔"。圭單膝跪地,仰視著我,我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路上小心。"
大庭廣眾之下,可見我是醉了。
"接下來,請黑棋的騎士出場!"雄雞先生喊道。於是,用黑鐵鎧甲裝備全身的對手的騎士從隊伍中走了出來。
"雙方,為勝利而戰吧!開始!"
圭穿著鎧甲鏗鏘鏗鏘地走到比賽場地的正中央,對手的騎士也迎向他走去。然後兩個人各自把劍舉起來,"誒?!"我感到驚訝的同時,劍與劍的交鋒開始了。
"誒?不是吧,為什麼?!這個不是像棋比賽麼?"我勃然大怒地向安德烈王尋求解釋。
"沒錯,是像棋比賽!"安德烈王冷漠地回答,不懷好意地繼續道:"因為你拒絕我,所以才導致了這場『真劍比試』。要恨就恨那些耍弄花招、讓已有戀人的你佔據我的後位的卑鄙小人們吧!"
"你......是指......"
"是的。一切都是我那惡質的朋友,愛德蒙德所為。那個混蛋,他對我向翔展示可貴的友情這件事一直懷恨在心。我掠奪新娘的誓約之吻,不正是加深友情羈絆的祝福麼,多麼心胸狹窄的人啊!"
"啊......雖然事情的緣由我不是很了解,但聽起來不對的人是你。"現在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這些與我無關,為什麼要把圭捲進來?!他是指揮家,音樂家啊!在那種比試中,要是萬一受了傷你賠得起嗎!請你現在馬上停止這場比賽! "
"話雖如此,他的比賽狀態倒是漸入佳境了。你看!"
被強迫性地掬起下巴,不等他下一步動作,我已經自動把頭轉向比賽場。只聽見劍與劍的交鋒鏗鏗作響,我用目光守護著處於激戰中的圭,眼睛再也無法離開。
"幹得好!乘勝追擊!讓他們俯首稱臣!哈、哈、哈!看來我撿了個大寶貝!今年的優勝非我莫屬!"安德烈王擊掌大笑,向著圭高聲命令道:"伊諾特卿,還有兩個人,你加油!"
接著,圭的面前又出現了黑棋的另一個騎士。
"別開玩笑了!"我向比賽場飛奔而去,可卻被長長的裙裾絆倒,安德烈王及時把我抱進懷裡。他把我圈在懷裡禁錮我的行動,"放手!"我怒道。 "請你放開我!我無法接受這樣的遊戲!放開我!"
"非常不湊巧,我並不想中途放棄已經開始了的遊戲。"
"住手!圭!危險!"我不由得地厲聲呼喊,對手的高大男人重重一擊,圭雙膝跪倒在地面上,用盾牌擋住向他揮下的劍。對手是生島先生那種級別的壯漢,圭的力氣略遜一籌。
"哎呀哎呀,陷入苦戰了呢!"安德烈王輕蔑地笑道,我拼命地拳打腳踢,想要從他手臂中掙脫出來。就算奔進賽場,闖入對戰的兩人之間,我也一定要阻止這場格鬥!
可惜安德烈王的手臂牢牢地捉住我,無論我如何掙扎反抗也無法掙脫。圭被對手咻咻揮舞著劍的攻勢所壓制,要是擊中的話,圭一定會重傷的!啊啊、快放開我!
"想要阻止決鬥只有一個方法,想知道嗎?"安德烈王在我耳邊輕聲問道。
"想、想知道。"我回答。
"這個方法是......"
"方、方法是?!請快點告訴我!快!"
"全憑你的心意。"
"咦?"
"你如果答應今晚做我的王后,與我同床共枕一夜的話,我就向安德蒙德請求棄權,馬上停止比賽。"
"這這這、這是指?"
"啊啊......這是指,讓你唇為我開啟,你的舌頭為我服侍,把你的身體交給我,你的這裡接受我的進入的話。"安德烈王輕聲地對我耳語,用手指撫摩著我的唇,再進一步伸入我的口中把玩我的舌頭,將濡濕後的手指沿著我的胸一直滑落到我的股間,最後竟將手指探入我的體內!
"不、不要!"
我感受到危機感,豎起寒毛。安德烈的手指只是在輕薄的衣服上徘徊而已,我的身體卻被慾火點燃,明顯地起了反應。被圭以外的男人碰了身體,而且還是似有若無的碰觸方式,我竟然感到比被圭碰觸時更強烈的反應!
啊!不要!這不是真的!不可能!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了!
"如何?只要侍寢一夜就可以挽救他的生命。當然,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我發誓不會讓你的他知道。"
"這、這種事......"
"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對我這個偉大的魔導士安德烈而言,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在這一瞬間,圭在起死回生的一擊中扭轉險情獲勝了,我高興地歡呼起來:"贏了!"
"不,還沒有。你看,愛德蒙德出來了。他手中持有的是傳說中刻寫著『Excalibur』(註六)的聖劍。而且,他是身經百戰的決鬥狂人,你的騎士雖然也挺有能耐,但卻毫無勝算。你要不要接受我的條件,只有現在了。沒有多少時間讓你考慮咯。再怎麼說,你的騎士持續戰鬥到第三回合,已經相當疲累。你看吧,現在他已經搖搖欲墜了。"
也就是說,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心中作了決定,我匆匆點頭。
安德烈王看到後志得意滿地蕩開笑臉:"那麼,先來個約定之吻吧。"他的臉靠過來,我馬上抓住他的前襟拉近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逼到使用鐵頭功。
"哼--"我對著後仰的傢伙又是一腳,沒有多想馬上掙脫,提起礙事的裙擺,飛奔向正在決鬥中的兩人,撲進向著圭砍下來的劍鋒之下!
"悠季?!"
在圭的悲鳴聲中,我一驚恢復了意識,彈坐起來。
"悠季!悠季!"
我身邊的圭埋首在床單中,在睡夢中悲痛地呻吟著,我搖晃著圭被汗水浸透的肩膀:"圭!圭?!是夢!醒醒!"
驀然睜開眼的圭,說著"是、夢......?"把手頹然地放在額頭上,"啊啊......原來是夢......"深深地籲了一口氣。
我斜躺著把圭的頭緊緊抱住:"是夢!全部都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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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了,圭還在呼呼大睡。我腦袋裡萬馬奔騰似的轟轟作響,全身無力,彷彿醉了兩天,醉醺醺睡著作了夢的後遺症。
夢的內容還依稀記得,還殘留著強烈的過於超現實的感覺。啊啊,這麼說......似乎,做了無節製而淫亂的性愛......唔唔,就算是做夢也讓我覺得臉紅。
想說差不多該起來了,也該打消睡個回籠覺的念頭了,但卻沒有動力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又繼續睡。
咕嚕......大腿內側傳來濕滑的感覺,我刷地張開了眼睛。
"誒?昨晚做了?"可是,這樣的感覺......不是圭的那個流出來是什麼......
總之先起來到浴室去。這時候,絕對是昨晚做愛的殘留物的濕滑液體,粘答答地帶有微溫地從大腿內側滑落,(難道、那個夢......)我面紅耳赤。
騎在圭的身上,淫蕩地扭動著腰肢不知節制地索愛......只有這點很微妙地印象鮮明的夢境,難道,事實上,那個並不是夢......
"嗚哇~怎麼辦!原來、我喝醉了會變得淫亂嗎~?"
萬一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我可是會羞愧地沒臉見人的那種人類啊!
淋浴結束穿好衣服,我開始準備早中飯兼用的飯菜,這時圭也起來了。他的臉色像是足足醉了兩天似的。
"早上好。"我出聲打招呼,心裡撲通撲通地垂下眼瞼。
"啊、哦、早!"萬一、如果那個不是夢的話,拜託!千萬不要提起這件事!
"昨天似乎喝多了......抱歉。"
"啊、恩、我也是。我也不太記得是怎麼回來的了。"
"啊......的確。一直在喝酒,不過也不記得喝到爛醉。"圭的雙手用力地抹著臉,嘀咕道:"第一次感覺記憶這麼混亂,夢和現實混淆在一起,簡直像是被PUNK(見註釋)的魔法捉弄了一樣。"
"啊哈,我也是。記得我們買了戒指,然後去餐館,接著被發掘扮演人型象棋的棋子,開始吃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清楚了。算了,平安回來就好。"
"是我這個護花使者失職了。看來我在酒上面栽了跟頭。我會反省的。"
"彼此彼此。對了,快去淋浴吧!"
"好。痛痛痛......"
"呃?身體不舒服嗎?"
"好像全身肌肉酸痛,怎麼也......"
"是、是嗎?真糟糕吶!"
將弄好的早餐端上桌的時候,看到了那些書。昨天看完的"仲夏夜之夢"和那本畫冊......以及對我而言非常不尋常的與奇幻世界的邂逅。
"原來如此!看完了這些,所以才會做那些夢啊。哈哈、我的想像力說不定是超乎想像的好呢!"
對了,我得趁圭淋浴出來之前把床單換好。不出所料,床上被我的那個啥給弄得亂糟糟的,我一個人紅著臉把新床單取出來換上。可能圭也已經註意到了,只有那個部分不是做夢,但我希望他能夠默不作聲。
順帶一提,當時在店裡無論如何也拔不下來的戒指,用了肥皂後就可以輕鬆的脫下來了。看吧,魔法是不存在的。真是,像個笨蛋一樣。
THE END
註一:《仲夏夜之夢》 莎士比亞第一部成熟的浪漫喜劇。該作品大約創作於1595~1596年之間,其故事情節以古代希臘的雅典城以及郊外的森林為背景,時間主要限定在某個仲夏的夜晚。故事簡介:精靈王奧伯龍與王后泰坦尼婭起了爭執,奧伯龍就叫他的僕人帕克在泰坦尼婭的眼睛上點了一種魔液,使她會對醒來後所見的第一個人一見鍾情。與此同時,有兩對年輕男女在森林中迷路了。帕克將魔液點在兩個男子的眼睛上,結果他們倆都同時愛上了其中一個女孩。之後帕克看到一個叫巴騰的演員,他一時興起,決定把巴騰的頭變成驢頭。沒過多久,泰坦尼婭看到巴騰就愛上了他。
註二:punk 妖精王的寵臣,一個跑得比風更快的淘氣精靈,喜歡惡作劇。
註三:里拉,意大利貨幣單位。 1元人民幣約合215意大利里拉。
註四:國際象棋的棋子分為兩種顏色:淺色棋子稱為“白棋”,執白棋的棋手稱為“白方”;深色棋子稱為“黑棋”,執黑棋的棋手稱為“黑方”。對弈雙方各有16枚棋子,分別為一王(King)、一後(Queen)、雙象(Bishop或譯教主)、雙馬(Knight或譯騎士)、雙車(Rook或譯城堡)和八兵(Pawn)。
註五:月長石,一種因為具有珍珠半透明的光澤而被視為寶石的長石。
註六:Excalibur,傳說中是亞瑟王所持有的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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