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看那個人(外傳)(オー・ソレ・見よ(外伝))
支持正版,請購買台灣角川出版之繁體中文版《金提琴與木提琴》
上一章 金提琴與木提琴(金のバイオリン・木のバイオリン)
下一章 日落日昇(サンセット・サンライズ)*簡譯
回目錄
-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第二部十一看吶,那一個人!外傳
秋月透
看吶,那一個人!外傳
─1─
在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通稱富士見暌違兩年的演奏會成功的那晚後,過了四週左右,聖誕節前夕的午後。
桐之院圭,回到成城的桐院宅邸。
寬敞而挑高的接待室,因地下室的蒸汽機傳送過來的暖氣,以及射入落地窗的陽光而變得十分暖和。
房裡有著因歲月而褪色,帶著古色的波斯地毯,及像是以威嚴為第一考量而挑選的沙發。坐在那裡的,是將精力轉變成威嚴,這幢有些年代的宅邸的主人。
在這世上唯一,最難以應付的男人面前,圭十分謹慎冷靜地擺著一張無表情的臉孔,喝完杯裡的咖啡。
「那麼,這個呢...」
在起身的同時,出現一如往常,準備進入延長戰的話語。
「前一陣子聽說我的阿瑪迪不見了。」
「我拿給別人使用了。」
對這個因杯已見底而沒有繼續留在這裡的必要,一面起身一面僅以有禮的語氣回答的兒子,富士見銀行名符其實的獨裁董事長桐院胤充,結實的大臉與兒子一樣面無表情的說著。
「是誰在使用的?」
「是一位與那把小提琴相稱的小提琴家。我是想這麼回答的......」
圭以他在歐洲留學生活所習得的高傲姿態聳了聳肩。
「但那一把小提琴也快能力不足了。等我找到替代的小提琴後便會還給您,請不用擔心。」
「你是說你那個叫做富士見的業餘樂團裡,有著能夠彈奏我的阿瑪迪的演奏家嗎?」
胤充十分冷淡的說著。
對於父親的挑戰,圭立刻以冷淡的無表情回應。
「如果那是真的阿瑪迪的話,我就能省下尋找替代品的時間了...」
「我的阿瑪迪是真品。」
「下個月我會再來拜訪您。」
在不想奉陪而轉向門方向的圭的背後,胤充做了最後的拖延。
「那麼,那位小提琴家是位美人吧?」
「就如您所知。」
說完這句話後,圭離開了房間。
賦予這間接待室沉靜的豪華,以手工雕刻裝飾的紅木門,沒有發出讓人不快聲響的關上了。
圭「哼」的吐出鼻息。
我的戀人是怎樣的人物,您剛才不就從附有偷拍相片的報告書中得知了嗎。是位美人嗎?呵,是位美人吶,非常地美麗。前陣子在舞台上穿著燕尾服的正裝姿態,至今仍烙印在我的眼底。
通過接待室旁的會客室,走進玄關大廳時,圭遇到了伊澤老人。
伊澤重三郎,今年六十七歲,比起現在的當家年長十歲。從胤充的父親那一代起便擔任管理桐院家大小事務的執事(註一),在前代的在職期間也曾做過被稱為副手的秘書一職。
對圭而言,他是位有著接送他上幼稚園或遊戲時的玩伴,代替家庭教師一職的養育關係,比起親生父母還要更加親密的存在,值得依賴的理解者。
「您已經回來了呀?」
帶著英式慎重語氣詢問著的伊澤,除了梳的相當整齊的頭髮明顯的變白了之外,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沒有什麼改變。
「因為順道來探望祖父大人才回來的。不需要幫我準備晚飯,但有件事我想拜託您...」
伊澤靜靜地點了頭。圭少爺所說的任何事情他都會仔細聆聽。但是,要不要接受委託則是由內容決定。
「父親那裡,應該送來了一份關於我的報告書。」
伊澤恭敬而無表情的,等待著圭說完委託的內容。
「我想看照片。您方便拿給我看看嗎?」
「如果只是在這裡看的話...」
「嗯,這樣就可以了。」
「那麼,請稍等一會兒。」
「我在我的房間等您。因為有幾本書想帶回去。」
與伊澤分開後,圭往大廳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
桐院宅邸,是這一帶在變成成城市更早之前的大正初期,依照國木田獨步所描繪的武藏野風景所建造成的。當時因有錢人家的時髦興趣而在眾目的焦點下,建造了這幢至今有將近八十年歷史古董價值的二樓式洋館,當初為了以此誇示『華族』(註二)的威信,洋房外觀採用厚重的石材建築。擁有十二個房間的內部也是採相同的建築。
這裡是由曾祖父所建造,祖父也好母親她們也罷自己也是在這裡出生,桐院本家的根據地......也許到了到自己這一代時,會作為財團法人的文化設施而開放吧,圭這麼想著。
並非是對於這個生育的家沒有依戀,但一想到龐大的遺產稅等,這已經不是小問題,而是沉重的負擔。到頭來,只是會被世事所煩擾帶來麻煩罷了。當妹妹小夜子也說出希望放棄繼承時,這個問題似乎還暫時無法下定論。
因為父親至今,仍未放棄要圭來繼承家業的這件事。比起愛情或為了桐院家的未來,父親固執己見的決定才讓情況變的惡劣。
上了家人們居住的二樓,圭進入走廊左側第三個門內。
房間裡,時間似乎還停留在三年前,他帶著裝有護照及飛往維也納機票的旅行箱離開這裡的那一天。
迅速地穿過仍焦急地等待著主人歸來般模樣的房間,站在一個完全佔領整個牆壁的書櫃前,圭接著找尋剛剛突然想到的資料。
關於對位法(註三),和聲學,作曲原論......
為了給富士見用的獨創方式而作曲所需要的參考書,其他還有什麼能拿來使用?
圭從滿滿的書櫃上抽出需要的書籍並挾在腋下,這時傳來了敲門的聲響。
伊澤從西裝口袋裡拿出委託的物品交給圭後,沒有發出多餘腳步聲的走出房間。
這位父親慣用的偵探,似乎也有用附長鏡頭的單眼相機來偷拍的樣子。被拍攝的,擁有纖細身軀和溫柔臉龐的青年,其身影被真實地捕捉在相紙紋路裡。
「嗯,拍的不錯。」
帶著微笑仔細地一張一張的凝視著,圭突然停下翻動的手。
這是什麼時候被偷拍的啊?雖然心裡完全沒有底,但從背景看來應該是從富士見銀座回公寓的路上吧。
桐院家繼承人的兒子,與青年音樂家戀人,兩人在街角的一幕。
圭的目光,首先好好地注視著戀人的身影。一手提著愛用的小提琴盒,微微朝下的臉上正因底片無法拍攝到的對話而微笑著。這種像是能在耳中聽見那纖細的身體所踏下的步伐節奏般的攝影技術,使用在徵信社的相機上真是太浪費才能了。
然後,再將目光轉移到旁邊自己被拍攝到的身影上,圭俊美臉上的眉毛微微揚起。
看起來十分洋洋得意的樣子呢。
但是,並沒有讓人覺得不愉快。有個讓自己露出這種表情的戀人,這是出生後第二十三年來初次嚐到的幸福。
圭將剩下的相片粗略的重新看過一遍,從裡面挑出一張,和兩人合照的那張一起擺在最上面,然後放進口袋裡。把要帶回去的書挾在腋下後離開房間。
接下來,是去向祖父請安。
敲了下樓梯這端的門。
「我是圭。」
在聽到應答的聲音後,圭打開門。
----註---------------------------------------
(1)執事:類似管家的職位。
(2)華族:明治維新時為了達成四民平等所實施的身分制度改革,舊公卿大名等皆被列入華族。1884年根據頒布的華族令內容,除了原先的公卿大名外,凡是對國家有貢獻的政客,軍人及官吏皆可列入其中。(這樣看來,桐院家的祖先應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吧...^_^)
(3)對位法:一種將數個獨立性強的旋律調和構成樂曲的作曲技巧,又稱作『Kontrapunkt』(德語)因為我不知道它的中文名稱叫做什麼,所以就沿用日文的用語....^^;
看吶,那一個人
─2─
蒼老的臉上挺著鷹鉤鼻的堯宗老人,面無表情的聽著圭放的錄音帶裡的聲音。
桐院堯宗八十一歲。在軍國主義盛行的時代以弱冠二十八歲繼承父親的事業,之後,這位在狂瀾怒濤的戰爭中及戰後的暴風雨中守住富士見銀行的才幹者,現在則是悠然自得的享受隱居的生活。
雖只見他將上等的大島繡如家居服一般穿著的模樣,但只有眼光獨特的人,才看的出這位老人並不只是個金庫的守護者。
《G弦上的詠嘆調》,以及《流浪者之歌》《一號變奏曲》
聽完只有小提琴獨奏的錄音帶後,堯宗老人轉向坐在對面沙發等著感想的孫子,投以如鷹般的視線。
「有水準。應該是位帶著纖細且細膩感性的人物吧...」
「是的。」
圭點頭。
「要說缺點的話,有些纖弱。但看的到技巧方面有讓人期待的將來性。」
雖然堯宗是個將半輩子都奉獻給銀行業的實業家,但他的興趣很廣泛,造詣很深。特別是音樂方面,很早之前便嘗試主辦做為企業文化活動的音樂會,創立銀行內同好會活動的交響樂團的人也是他。堯宗本身,也有參加過大提琴演奏的實際經驗。另外他還有發掘才能的慧眼。雖然已有計畫設立支援年輕音樂家的文化財團,但最後卻無疾而終,是因為將路讓給後進者該退休的時代來臨的緣故。
在交付他的時代後便徹底的隱居。因為那是堯宗所採取的姿態,所以當藝術音痴的女婿將財團設立的計畫丟在一旁時,也只能緊閉著嘴保持沉默。
但是,堯宗的影響力,只要他有心仍有隱然的影響,因此圭才會將悠季演奏的帶子帶來這裡。
「他叫做守村悠季。」
對簡單地告知要事的圭,堯宗老人則是「我會記住的」的點了頭。
這對長像十分相似的祖孫,終於在此時,緩和了如臨大敵般緊張的氣氛。
「但是胤充他不太高興吧?」
看著說話的堯宗老人,圭以在父親面前也看不到的苦笑卸下無表情的面容。
「您是指替小夜子挑選對象的這件事嗎?」
「那也要她有這個意願啊...」
「...到時候,只好讓我來背負這個責任了。」
「迎娶只為生子而存在的妻子,在現在這個時代是不適用的。」
「若這是無論如何都要履行的義務,我有只能這麼做了的覺悟。」
老人以曾被部下們稱為「感覺不到生氣」的嚴厲目光注視著毅然斷言的孫子。
「但是,痛苦的人並不是你。」
圭再次果斷地回答。
「是。」
「無論是成為你妻子的女人,或是那位叫守村的,都會嘗到落入煉獄的感覺吧...」
面對不停說著的老人,圭雖抱持著毅然決然與堅定的意志,但卻以輕率的姿態聳了聳肩。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讓女人不幸。」
悠季的幸福他會盡全力來守護。妻子的幸福......事實上,他不知道。因為他一點也沒有和女人結婚的意願。
但是,若是以這做為絕對條件而被提示的話......只為了延續桐院之血而成為妻子的女人,雖然不認為在現在這個時代存在著......忍受不愉快的生殖作業這種事他還辦的到。但別說是丈夫的愛了,連愛上她的可能性都沒有,如果在做出這樣的宣言後還有願意對這樣的角色付出一生的女人,都做到這樣的程度了還稱直系的男子為丈夫的話,那就履行他的義務吧。但是......
「最可悲的,是生下來的孩子吧...」
「取決於小夜子的決定...嗎?」
低聲自語,堯宗老人嘆了口氣。
堯宗的兩個兒子,其中一人因病夭折,另一人則捨棄了這個家。因此,變成由剩下的雙胞胎姊妹來守住桐院家血脈的結果......現在的當家是入贅的女婿。
「也真是辛苦他們了吶...」
「桐院家的血統,好像只會給人添麻煩。」
瞥了一眼以撲克牌臉說話的圭,堯宗將視線移至窗外。
「又要讓我看到男子漢放聲大哭崩潰的模樣嗎?」
「那個我也受不了...」
與祖父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般的,這個孫子。兩人的腦海裡浮現的,是這個家現在的當家女婿殿下,最後手段的景象。
「反正只有固執的那一方才能獲得勝利。」
目光注視著窗外說話的堯宗側面,冷淡而無表情。
四年前,對說出想成為音樂家的圭,父親帶著先前與同宗訂下婚約的未婚妻,為了禁止外出而逼迫他結婚時。
圭的一句「我是同性戀」將絕境粉碎,之後,祖父便徹底地將孫子當作獨當一面的大人對待。保持著完全旁觀立場的態度。
這就是桐院家男人們的做法。
但......最後若不是請祖父大人出面的話,這件事也許就沒辦法解決了也說不定,圭這麼想著。
雖然沒有依賴他人的打算,但桐院家的後繼問題,並不是逃避...或是捨棄的話就能解決的簡單問題。舅舅的情況也是,雖然聽說是離家出走至海外,但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單純吧,圭猜想著。康一郎舅舅已經去世了,現在與自己站在相同立場的晃嗣舅舅,是如何獲得自由的人生呢?若是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問問他。
正題結束後,輕鬆地聊了一下最近古典樂的情況,不久圭便向祖父告辭。
一面走出房間,一面(祖父大人也上了年紀了)的想著。雖然頭腦和身體仍十分的硬朗,但衰老的影子確實在加深中。
也許已不久於人世了也說不定......
一這麼想,雖不到焦急的程度,但想好好珍惜這段時光的心情油然而生。
圭從小便對祖父十分地敬仰。就連選擇音樂家這條路,不可否認的也是受到祖父的影響。
伊澤修整放置在大廳裝飾台上迎春用的松樹盆栽,等待著圭。即使居住的是洋館,在這個有著公家血統的家,聖誕節是被忽視的。
「謝謝。相片拍的相當不錯。」
交還照片時,圭試著交涉。
「抽走一張的話可能不太好吧。」
伊澤把從當家的金庫無斷借用的相片隱密的放入慣用的口袋裡,但隨即又拿出來放在手上,思考時的習慣微蹙著眉。
「如果是這張的話,我想應該可以吧。」
拿出來交給圭的,是先前挑出來那兩張中,合照的另一張。
「果然。如果可以的話我比較想要那一張......」
對著聳了聳肩膀的圭,伊澤則以從前教育者的表情直接了當地回答。
「只有一張的話,若是不見了馬上就會被發現的。」
圭再次聳了聳肩,表示只是說說看而已。
「那麼,在廢紙簍裡被找到前請好好保管。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會注意的。」
「麻煩您了。」
訂下共犯的契約,轉身向玄關的門走去的圭,被華麗的女低音叫住。
「好久不見了,哥哥。您看起來精神不錯呢。」
這個家中只有一個人,無論是誰的脾氣她都不怕,真正沒有恐懼物的桐院小夜子,飛快地站到相差三歲的哥哥旁邊,一面關上玄關的門,一面笑著說。
「讓父親不太高興的,我想原因在這裡對吧。」
小夜子十分愉快的說著。
「那,你們兩位這次是什麼不良的計畫呀?」
小夜子所說的,是對伊澤以前,幫助不顧父親的反對前去參加藝大考試的圭,還有等同於離家出走的維也納留學一事他也有幫忙等等舊惡所開的玩笑。
「我們才剛談完要由銀行家來做妳的丈夫的事。」
圭以認真的表情回答。
「什麼嘛,這種事。」
小夜子完全不理睬的表情說了這句話後,沒打聲招呼的走出房間。
「請您慢走。」
十分恭敬有禮的目送姬御前(註二)外出的伊澤,一面僅以眼神露出笑意,一面將手上的大衣披在圭的肩上。
「圭少爺無論何時都對小夜子小姐沒輒呢。」
圭憮然地嘆了口氣。
「在這個家裡,沒有我擅長應付的人吶。」
「真是辛苦您了。」
「什麼,我還比不上伊澤先生您呢。」
咦?的擺出這個表情的伊澤,在從前肯定是個美少年美青年的蒼老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而圭在結束一個月一次的表敬拜訪後離開家裡。
雖然沒見到母親大人有些在意,但是因為母親自己有事不在,所以不是我的責任。
圭邊在心裡嘟嚷著辯解邊將大衣的領子攏在一起。今年的冬天似乎帶著像這樣的寒意降臨了。
----註---------------------------------------
(1)姬御前:對身分高的年輕女性的敬稱。
看吶,那一個人
─3─
圭回到享受自家人身邊獨立的自由,位在富士見町的公寓,已經是十二月末短暫午後的陽光因接近傍晚而開始轉弱的時候。
一個半月前開始與他展開同居生活最愛的戀人,看見回到家的圭眼眸一閃笑意,但意識隨即又回到練習中的小提琴。
看樣子似乎還是對《詠嘆調》不甚滿意的樣子。
圭沿著牆像影子一樣的穿過隔音完備的工作室,走進具備廚房、浴室等生活必須設備的屋子裡。
站在沒有比這更具機能性設計的居住空間裡的衣櫃前,換下因回老家探視而套上的襯衫穿上自己喜歡的普通服裝,哼的發出鼻息。
笑著還無法擺脫過去的習慣,無論如何若不穿著正式服裝便無法回到那個家的自己。
走進廚房,將適量的咖啡和水放入咖啡壺裡按下開關後,回到工作室。
將背靠在不規則四角形房間的這個角落裡,悠然靜置的雙人床旁,坐在軟木材質的地板上。
終於能以輕鬆的心情,注視著集中於《詠嘆調》練習的戀人。
守村悠季。二十三歲。
在圭所任常任指揮者,只能稱為業餘樂團的「富士見」...正式名稱為「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裡,真誠且善於照顧人的首席。
像是將內向的性格表露在細肩線條般纖瘦的身軀,這麼一看,覺得好像比邂逅那時變得更加纖細。......如果,那是不分晝夜若不沉溺在那甘美的肌膚便不滿足的自己的錯......不稍微克制一下不行吶,圭心想。雖然沒有做得到的自信。
在心裡咳嗯的乾咳了一聲,圭將思緒拉回到與戀人認真練習模樣相稱的認真的見習者上。
下巴細尖的溫柔臉龐,因若是沒有那個對日常生活也會造成不便,用來矯正亂近視的樸素眼鏡,而更加顯的纖弱。
但,毅然直挺背脊的演奏姿勢,讓人感覺到他內在所隱藏的男子氣概﹔用在專心一意技巧上過於瘦骨嶙峋的手的美感,也是男人所擁有的。
只是,他的男子氣概,平時發揮在自制或自我犧牲,耐性或耐力等方面上,所以,因待人的溫柔態度與柔弱的外表而被誤解是個娘娘腔的人似乎是常有的事。...這樣的悠季,有時也會因他人的粗俗謾罵而向對方揮拳,可以說是個直情徑行的熱血漢...這位十分靦腆的人,在他這樣的原貌上戴著八面玲瓏的面具。
身為音樂家的他,所擁有的天賦才能,主要是對事物追根究底的認真與不吝惜努力的勤勉。從某意義上來說,與其說是天才還不如說是有天份的人的類型,但那是在會鍥而不捨地磨練自己的人,找到「賭上人生也不後悔」的東西的情況。也許那個終點,是比半調子的「天才」等等更加深沉的東西也不一定。
現實上,悠季現在傾全部的努力做最後磨練的《詠嘆調》,在眾所公認的天才指揮家桐之院圭,連那位卡拉揚也為之瞠目的耳力判斷下,早就達到完成的境界。無論是被緊緊拴住的音色,或是被宗教哲理支援的作品方面,早已完成了無論拿到哪裡都不會丟臉的演奏。
但悠季他仍然聽得見缺點。在他腦海中響起的理想《詠嘆調》,是更加深邃的。如不被收錄在過於通俗正統派傾向的名曲集裡一般,這首以一根G弦來完成的曲子,悠季發掘出僅能傾注如專於戀愛般熱情的東西,並深深地著迷。
是的...這位有才華的小提琴手所擁有的最大才能,也許該說是對音樂無止盡的愛情,以及對因為愛才入手的作品透徹的洞察力。
身為獨奏者的悠季,因為完全沉浸在曲子中,所以了解演奏者需奏出這首曲子本身個性的要求。感受到作品本身希望被這麼演奏的欲求,那就是他理想的演奏。但,這個以過於敏銳感性為出發的指針,有時,要忠實地追趕上是太過遙遠,像是指示到超越人類技巧界限的水準為止,讓悠季因悲哀的斷念而嘆息。
看,就像現在這樣。
然後,將自己的理想束之高閣,開始責備小提琴家的自己的不成熟。
沒錯,就像那樣,垂下目光緊咬著唇。「我為什麼會這麼笨拙啊」的自責...
「不休息一下嗎?」
見時機恰好,圭發出拯救的聲音。
「咖啡剛泡好。」
「嗯。」
率直地點頭,是因為已經到了疲勞的極限吧。將圭從父親的裝飾櫃中擅自取走,以吻做交換得到的仿阿瑪迪收進盒子裡的側臉,變得憔悴沮喪。
「能夠彈奏到那樣,還不滿意嗎?」
對肯定是在與理想的戰鬥中只帶回挫敗感的戀人,以充滿微笑的安慰安撫他的圭,悠季則是含著嘆息以微笑回應。
「覺得好像還差一點吶...那一點,我達不到。」
「太過鑽牛角尖的話會迷失在死胡同裡的。」
「也許吧。覺得越彈越差勁了...」
「凡事過猶而不及呀。」
「嗯...」
將裝著愛器的盒子放在前面就這麼盤坐在地上,似乎連起身去喝咖啡的力氣也用盡了的悠季,圭牽著他的手拉他起身。
檢視著手的觸感,瘦了吶...圭心想。
身為富士見首席的守村,對於仍多屬初學者的團員們,以極和藹的領導者身份擔任指導的工作。提出不會輕易實現般的高度要求以及不能削減對業餘團員們音樂的熱情,費盡一切心力。
但,對小提琴家的「守村悠季」的待遇,是近乎虐待狂般的嚴格,拒絕一切的妥協。
例如,像今天這樣。平時杯子湯匙的在廚房忙東忙西的,讓圭連離開座位都不用,直到終於累到攤在椅子上的模樣般疲憊至極為止,窮追自己...
那也不只是今天的事而已。
一面在上個禮拜剛買的,有新婚氣氛的麥贊(註一)風對杯裡注入咖啡,圭一面思考著,也許一定要讓戀人以獨奏出道的想法是個錯誤也不一定。
雖然想讓他小提琴家的才能充分地展現出來,但以這樣的狀況,身體遲早會承受不了的。
無論如何地愛著他仍然不夠般令人憐愛的這位小提琴手,若是被自己的才能所吞噬...
──這個世界是黑暗的──
但,要制止他的上進心,也是件令人猶豫的事。
雖然也是考慮到悠季本身的心情,但對音樂家的圭而言,是演奏家也是他所迷戀的戀人在這之後會獲得怎樣的琴音呢,期待的心情如顫慄流竄在背脊一般的喜悅。
喝完咖啡後,圭突然對著靠在椅背上的悠季,用伊澤以外桐院家的人們聽到後可能會懷疑自己的耳朵般溫柔的語氣說著。
「今晚的預定取消吧。」
「嗯...」
含糊的回答後,悠季慌忙的搖了搖頭。
「去吧,你已經預約了吧?」
「這不是件必須勉強完成的事。」
「什麼嘛,你不願意嗎?」
悠季輕輕地傾著頭問著。
圭將驀然覺醒的情欲推回至腹底。
「因為你累了呀。」
「我?不會啊。」
臉色確實有比剛才好一點的悠季,眼眸突然染上了羞澀。
「預約是幾點的時候?」
「七點。」
「五點半出門的話來得及吧...」
喃喃說著的悠季,羞怯的摘下眼鏡,站起身來。
害羞地傳送著的秋波,直擊圭所壓抑的情欲。
「還有洗澡的時間呢。」
「...準備一下吧。」
在緊繃至極的緊張感消除後,宛如彈簧綻開般沸騰的肉欲,對圭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經驗。這是只有禁欲是無法生存下去,形而下生物的人類本能的結果吧?
在溫暖的雨中不斷貼近的悠季,飢渴的尋求親吻,連害羞的時間都沒有般性急的尋求交合。尚未完全放鬆的那裡,親自引導著圭的雄根,一面壓抑著將痛楚吐露出的喘息一面將它吞進。
「唔...嗯...嗯!嗯嗯、啊...」
在緊緊契合著祕襞的熱度及瘋狂似的猛烈搖擺用腰下,圭一下子就被推上了絕頂。將這似折磨痛苦般的快感,「還不夠」的忍耐著...
「圭、圭!」
發出悲鳴般喊叫聲的悠季劇烈地向後仰。剎那間在一邊抱著支撐他,自己也釋放了壓抑以久解放的圭的臂膀中,纖細的戀人在絕頂的高潮中因貫穿體內的快感而全身顫動的痙攣,一面因余韻顫抖著一面慢慢地讓硬挺鬆懈下來。
不久,筋疲力盡的將頭靠在圭肩上安靜下來的悠季,害羞地嘶啞著聲音低喃。
「...抱歉...我忍不住...」
「不用道歉。你做的很不錯。」(註二)
看著用茶道用語發表感言的圭,靦腆的戀人羞紅了臉。
「...在和你變成現在這樣之前是怎麼發洩的,完全想不起來了呀。」
「童貞之類的嗎?」
對想再聽一次而試著問的圭,悠季語塞。
「......會被瞧不起所以不想說。」
因這超級可愛的坦白笑了。
「討厭啦,反正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
圭急忙地插嘴辯解。
「因為高興所以才笑的。如果生氣了我向你道歉。」
「男人你是第一個,......女人則還沒有過。」
以憮然的口吻,在接收到圭的喜悅後回答。
「男人只要我一個就夠了。女人什麼的不知道沒關係。」
「嗯...」
對立下只有你的誓言的唇,盡情貪婪地愛憐著的同時,圭在心中立下另一個誓言。
無論那對父母或是妹妹採取什麼樣的手段,也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啊啊,絕對要盡我的全力保護你!因此,按照先下手為強的道理由我方展開行動。
但...讓人掛心的,是母親的動向。
目前為止,雖然對兒子的所作所為保持默認的姿態,但不管怎麼說總是桐院家的直系,而且......。雖有了遲早會變成敵人的覺悟,但到那時候,演變成難以應付的程度是會沒完沒了的......
----註---------------------------------------
(1)麥贊:Meissen,德製歐洲最優質的瓷器。
(2)這句話的原文是「けっこうなお手前でした」。因為IZUMI對日本茶道一竅不通,即使去日本的相關網站查資料,也還是不太清楚所謂的手前是指什麼...(汗)我想應該是指日本茶道的禮法(泡茶的步驟之類的)原來的意思應該是稱讚泡茶的人姿態良好,茶泡得不錯的意思吧......
如果是IZUMI會錯意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喔...^^|||
看吶,那一個人
─4─
像一起去吃聖誕晚餐之類輕浮的點子,是在與富士見女性團員們閒聊時學到的。
圭之所以下定決心採用,是因為發覺到有讓太過陷入小提琴而無法自拔的悠季喘口氣的必要。
自八月開始的四個月,熱中準備的富士見演奏會結束,悠季背負著首席兼獨奏重責的日子也終於宣告結束。
但,獨奏能成功,對悠季而言這有生以來第二次喜悅的滋味,在給予他自信的同時,似乎也讓他有了想磨練獨奏者的自己的野心。
而那也像是原本就內向的他所會想的,並非是像去參加比賽或是想以職業的身分舉辦獨奏會等等外向的野心,只是一心地想著自己的琴音能深入到什麼程度──總而言之,就是展開了與自己理想的對決。
當然這是件很棒的事。不論在哪方面總是「像我這樣的人...」的俯首的他,音樂家的積極性終於覺醒,以不懈怠之勢開始向前邁進。是應當祝福的事。
問題是,那勇往直前之姿太過熱衷,讓圭十分擔心。
在任職臨時教師的高中,因對同性戀的偏見而犧牲被迫辭職之後,似乎被助長了天生怕生性格的悠季,以「直到失業保險用完為止」為藉口甘於就職浪人(註一)的生活。
雖然是以彈奏小提琴來渡過這樣的空閒時間,但因為每天長達十二個小時竭盡全力的練習,所以也是很令人擔憂。
完成聖誕晚餐的準備工作,這一方以已萬全準備的充裕心情欣賞著,似乎對領結的形狀不太滿意而重打領帶的悠季。
圭覺得最近的悠季彷彿像是被什麼追趕著一樣。
那直到手完全舉不起來為止的練習模樣,總讓人覺得像是勤奮的人得到能盡情努力的時間的結果一般,精神病的強制觀念。
究竟是什麼,驅使悠季到那樣的程度呢?
不知道的話......圭思考著。
若以這個速度持續下去,遲早,悠季會招致他那不能稱之為頑強身體的叛逆,不得已受到挫折吧。而對活著的人類而言絕對必要的休息,很可能會成為將他推入再次喪失自信泥沼的嚴重打擊吧。
當然,若事態演變成這樣,已有無論要擱下什麼也要伸出援手的覺悟,但悠季自己所陷入的自虐深穴,有著能挖掘到否定自我存在程度般深度為止的危險性。
沒錯...合宿那時的事件,就是個實際例子。傷害悠季的,是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戀愛只追求著肉體歡愉時代的自己所犯下的愚行,應該被責備的是我才對,但悠季他,卻將所有的一切交由自己來承受。隨著若不試著對我說就連主意也拿不定的思考迴路的結論,責備自己,將罪過推卸在不可能發生任何過錯的自己身上,離開我的身邊。
恐怕是將自我意識的強度壓抑著的悠季的性向,若是一個不小心,覺得有將他引導至無法挽回的結果的可能性。你與生俱來的纖細,逼迫著你自己,不久會變成自己傷害自己那樣的......不!不,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背對著圭打著領帶的悠季,映在鏡子上的臉龐,露出了(怎麼了?)的表情。
「有什麼擔心的事嗎?」
剛剛這一方深思的表情,似乎在鏡中被發現了,但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被看透的擔心原因是自己。
對這樣的悠季,說遲鈍就太可憐的無邪苦笑,圭舉起戴著手錶的手。
「我在想預約會不會遲到。」
「啊,啊啊,抱歉。」
似乎是對自己不靈巧的手想通了般的嘆了口氣,「讓你久等了」的回過頭。領帶的領結十分完美。
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盛裝的戀人。
帶去圭常去的店,為了這一夜所製訂的禮物,紫灰色的義大利襯衫,將悠季以男人來說是有些單薄但卻十二分美麗的身材完全襯托出來,真的是非常地好看。
「十分適合你呢。Bravo!」
看著因率直說出的感想而羞紅臉頰的精緻美貌,為了不讓好不容易完成的盛裝因親吻擁抱壓倒而白費,只投以傳達滿足感的微笑。將等待時打發時間用的禮帽戴上。
「那麼,我們走吧。」
「嗯。」
回答的悠季,以著迷的目光注視著圭。
圭自己也穿著全新的襯衫,從悠季的眼神看來,這個選擇似乎是成功了。
「迷戀也沒關係喔,如果是你的話。」
被調侃後,悠季紅著臉衝向工作室的門,
「我才不會迷戀咧!」
快速的說完這句話,接著就逃出了房間。
「真是...讓人受不了吶...」
圭苦笑著,將忘在一旁的大衣擱在手上追了過去,抱住在玄關穿鞋的悠季。
「我沒有能在這之前忍耐的自信吶...」
一面說著一面彎下身子,品嘗帶著淡淡牙膏的薄荷香氣的氣息,沉醉在柔軟唇瓣與甜美舌尖的觸感,不斷地在心裡到此為止的要求自己暫停,數次後才成功......
「這個...傷腦筋吶...」
對著喃喃自語的圭,悠季害羞地垂下嬌媚的目光。
「這麼有魅力的你曝露在眾人眼前就像讓貓群看守魚乾(註二)般危險,但不出門的話又吃不到晚餐。」
「...餓死在床上,有點可悲呢。」
「接下來的等吃完晚餐後再談吧。」
「嗯。哇、已經這個時間了!」
「我們快走吧!」
連關門的時間都讓人覺得著急,無視會打擾到鄰居咚咚咚地衝下樓,攔下停在一旁亮著空車燈的計程車,像游泳選手一般的跳進車裡。
「請快到帝國飯店!七點五分前到達的話多付你一倍的車錢!」
「好的!」
圭「喔」的摟住因為突然加速而撞到肩膀的悠季。
「要去吃聖誕晚餐嗎?」
對於因賞金而心情愉快地飛快行駛著的司機的詢問,「嗯」的笑著回答。
「有漂亮的女孩在等著吧?真好啊、你們年輕人。」
這個不太過分的誤解,圭與悠季面面相覷,忍著笑意。
雖然只是個飯店的Dinnershow,但因為是與悠季同行,洋溢著喜悅的心情讓他高興的不得了。
對圭而言,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嘗到的人生醍醐味。
與悠季邂逅之後,無論是有被追求過的經驗但轉為追求者立場則是第一次的單戀痛苦,即使只有一點點但心意能相通的喜悅,被誤解的痛苦,痛苦的絕望感,或是克服過絕望時彷彿升上天般的幸福感...。總之,雖然經歷過這許許多多的第一次,但能讓他如此高興,正是因為有悠季在身旁的緣故。
裝作受到超速轉彎影響的樣子,圭在戀人的耳邊低語。
「我愛你。」
對方的回答,則是在下一個轉角時以低喃回應。
「笨蛋。」
這果斷害羞的語氣充滿魅力。
一面計算著即使使用後照鏡司機也看不到的事,一面將手搭在熟悉敏感的大腿內側。
悠季當然有試著拒絕,但還是在圭「噓」的低語下乖乖地任他擺佈。
一邊不急迫地持續快感緩慢的愛撫,一邊享受悠季對他技巧的反應,覺得車程在一瞬間就結束了。
「呿、超過兩分鐘啊...」
將多了一倍的車錢「不用找了」的遞給嘟噥著的司機。
「咦?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吶...」
「因為趕上了晚餐的時間。」
也許對容易有感覺的他做的太過火了也說不定。一面欣賞著慾火中燒模樣的悠季,抱怨的瞪著自己眼神的嬌豔一面扶他下車,然後重新戴上帽子。
「護送你進去的話你會生氣吧。」
「那是當然的啊!」
那麼,至少一起進去吧。
在旁邊一群安靜的年輕女性們若隱若現的目光下,穿過莊嚴豪華的大廳,走進電梯裡。
「晚餐好像遲到了。請你快一點。」
相當英俊的男服務生,笑著按下樓數的按鈕。
「那麼我替您準備直達電梯。」
「好的。」
附和玩笑所得到的小費,男服務生以一流飯店應有的樣子若無其事的收進手中。
悠季雖然帶著非常緊張的表情,但也還是很美味的吃著充滿聖誕氣氛還不錯的晚餐。
「因為我是在鄉下長大的,完全不懂正式的禮節吶。所以只要一看到刀子和叉子表情就會不自覺的僵硬。」
圭對這一面吃著以檞寄生的綠葉及紅色的木梅果實裝飾的布丁甜點,一面佯裝玩笑樣子的自白笑著。
「禮節的基本就是享受吃的樂趣。曾經看過一位有著伯爵稱號的老人只用一支叉子用餐,但因為是真的很美味的吃著,所以也沒人皺一下眉頭。」
「那個,不是因人的關係嗎?」
「的確,他是位以頑固老人馳名的人物...」
「啊哈哈哈哈...」
悠季的笑聲,輕快且爽朗。
吃完甜點後,侍者便來詢問餐後的飲品。
點了白蘭地,以及為了自知酒量不好但想讓自己醉一點的悠季,選了口味較薄的葡萄酒。
在日本人的女性歌手營造出相當不錯氣氛的法國民歌助興下,一面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著一面欣賞因葡萄酒而放鬆的悠季的圭,在地板另一端的餐桌發現妹妹的身影而吃了一驚。
穿著玫瑰色晚禮服風洋裝的小夜子,雖然是以Doubledate(註三)的情況與成員們就座,但卻在談笑間突然朝這邊看。
因為在被引領到餐桌位置時並沒有察覺,所以雖然小夜子之後才進到飯店裡,卻先發現到圭他們。然後......當然小夜子,肯定如往常般將父親金庫裡的調查報告偷拿出來看過,偶然(大概,真了不起)遇見的哥哥的同伴是新戀人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糟糕......)圭心想。
對悠季而言,世人的冷眼看待有如身體被切割般痛苦,被學校解雇那時,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似乎度過了好幾個無法成眠的夜晚。
那樣的悠季,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不能讓他受到小夜子的突襲。
一邊想著要儘早離開飯店,一邊悄悄地觀察敵情。晚禮服身影旁故作笑臉的文雅男子,圭覺得很面熟。很快地翻開記憶的人名簿。
(原來如此)
圭的嘴角露出十分不懷好意的笑容。
小提琴家藝大講師,記得是叫阿部均...什麼的。
也就是說,為了與應該會來的哥哥的對決所準備,募集對抗哥哥的戀人的黑馬,似乎是小夜子今晚的目的。因為對方還沒完全變成自己手中的棋子,即使被這方發現了也不會過來挑釁吧。
真是不巧吶,藝大出身的演奏機器,不是我的悠季的對手。
圭將臉轉向悠季,微笑著。
才剛開口,就被如雷的掌聲打斷。女歌手的表演結束了。
「換個口味我們去喝雞尾酒什麼的吧。」
跟著站起身的圭,悠季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離席。
「我知道有家不會讓肩膀痠痛的店。」
看著說話的圭,悠季以靦腆的笑容表達感謝之意。
好喜歡你───圭在心中吶喊。真的是,所有的一切都這麼地令人喜愛!
----註---------------------------------------
(1)就職浪人:一般是指剛從大學畢業,因為還無法找到工作,所以在下一次的求職季節(或是發現理想的工作)之前,等待就職機會的人。
(2)日本的諺語「猫に鰹節の番」(圭說的是"猫の群れにカツオブシ")意思是讓貓擔任魚乾的看守,魚乾隨時都有被吃掉的危險。(悠季是魚乾嗎....^^||||)
(3)Doubledate:就像字面的意思,是指兩對情侶一起進行約會。在日本年輕人間是滿常見的約會模式。
看吶,那一個人
─5─
悠季沒有接起電話。
是對於搬進圭的房間(因為自己的房間被圭的友人生島高嶺及他所撿到的孩子小空佔領)一事覺得世間不容吧。雖然沒有特別告訴他不要接,但打來的電話他是不會去碰的。
因此,讓悠季聽到話的內容,是正大光明的聽著外出時錄下來的部分,然後就這麼忘記重置的圭的過失。因為悠季在圭開始聽答錄機的留言後便若無其事的離開,為戀人的隱私如此費心。
在從滿是目中無人的團員的M響中,事事費心神的副指揮工作回到家後,悠季為了準備晚飯而走進廚房。
圭如往常的習慣般,按下答錄機的重播鍵。
《我是伊澤。御前(註一)大人要我傳話,希望您正月時能回來桐院家過節。》
這是早有覺悟的事。桐院家的正月是莊嚴的儀式。分家或下屬們依順位前來做年初的寒喧,身為本家的圭他們,必須全員到齊接待他們不可。在三天裡,招呼數十人的來訪。
但,接下來錄進去的聲音......
《是我。》
流洩出來沉靜的女低音,讓圭不自覺地,吃驚的挺直背脊。
桐院燦子......稱之為母親太有威嚴,桐院家實際的女家長......
《我有話要跟你說。除夕那天請在傍晚前回來。》
高雅沉穩的聲音宣告的,是以母親的權威為後盾的命令。是可以無視......但以現狀看來並非上策。
嘆了口氣,圭按掉重播鍵。錄音帶捲了回去。
簡直像是等待著這一刻般,悠季從屋子的門那兒露出臉來。
「飯做好囉!」
「啊啊,高嶺他們呢?」
反射性地說著,是因為母親打來的電話帶給他的動搖還未平息的緣故。
「已經吃過了...?」
「哎呀哎呀...」
一面回答,圭一面(失策吶)的想著。高嶺他們這兩個食客,六點一定會到晚飯的餐桌前報到,這是圭也同意,已成既定的事。
果然,
「找生島先生有事?」
悠季懷疑地問。
「嗯,我想要求他們付伙食費吶。」
瞬間這麼回答,為了讓悠季心安而聳了聳肩。
「因為沒有扶養他們兩人的理由。唉,反正他們大概也付不出錢來。」
但是,就以瞬間選擇來說,錢的話題似乎不太恰當。
悠季雪白的細長面頰上,一瞬間蒙上陰影。
自己還在失業中,大半的生活費都是圭負擔的現況,嚴謹派的悠季一直感到很難受的事他明明有察覺到的......
「今天指揮的是布拉姆斯(註二)喔。」
圭以若無其事的表情突然改變話題的方法,將場面掩飾過去。
「咦、布拉姆斯的哪首?」
悠季如計算的上鉤了。
「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咦~」
「只是個因為指揮因病缺席,代替擔任節拍器的角色罷了。」
「即使如此......!」
「要不要哪天在富士見指揮呢?」
『嗯!』的點頭後,悠季垂下了眼。
「......好想聽你指揮的布拉姆斯喔...」
「這個,是不想擔任我的獨奏的意思嗎?」
悠季連耳朵都紅透了。圭『呼呼』的親吻那羞紅的耳朵。
「還沒開始練習沒關係。即使要在富士見指揮,也還暫時是以後的事。
那,今晚吃什麼呢?魚嗎?」
「啊,嗯、嗯。有好吃的酒漬鰆魚。」
「那很不錯。應該有酒吧。」
「有買藤之盛。」
「Bravo!我愛你喔。」
「藤之盛嗎?」
「是我的悠季。」
圭的吻,悠季如往常般害羞的接受。......但,不久,就變成瘋狂般模樣貪婪的索求......
突然,悠季回復成原來的自己。
「鰆、鰆魚冷掉了!」
推開圭,逃進廚房裡。
就在此時,圭直覺到悠季聽見了母親打來的電話。
大概真的是偶然,那段留言被悠季聽見,而悠季他......
溫柔且具敏銳感性的圭的戀人,一定已直覺到了一切。
聲音的主人,是圭的母親。
而『話』,是與圭和自己有關的事吧......
嘆息,將迷惑吹散。
從電話留言裡,無法推測『話』的動向。也就是說若採用希望的觀察是或否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還不到對悠季表明現況的階段。
這一夜,圭只告訴悠季,正月期間必須回家一事而已。
「我留在這裡看家喔。」
悠季以讓看著他的這一方難過般清澄的笑容回答。
「媽媽活著的時候,正月時我也會回去呢!因為姊姊他們的小孩也漸漸長大了,壓歲錢也是不能小看的。況且來回的路上會塞車吧?也要幫生島先生他們做飯。」
「對我而言,難得的正月假期我只想和你一起渡過...」
「要好好珍惜家人喔,否則等到想孝順時父母就不在了。」
「他們是看起來確實會比我長命的雙親吶...」
「未來的事可不知道喔,不是說『後悔無用』嗎?」
「請不要像個上了年紀的人般說話,不適合你喔。」
「但是,我本來就比你年長啊。雖然只大了半年...」
「還有一個半月就同年了。」
「呼呼...總之呢,父母是很重要的。即使在他們不在後才了解,也已經沒有辦法了喔。」
雙親已經不在人世的悠季,對孝順這件事很執著。圭感到有試探的必要。
「如果我說希望你和我的父母見面,你能來嗎?」
悠季一瞬間,注視著圭,垂下目光。
「說的也是,找到機會,不去打聲招呼不行吶...」
雖覺得他想再補上『這是首席對指揮的家人的禮節』之類的話吧,但悠季就這樣閉上嘴。取而代之的是將沉重的嘆息抑制住的感覺。
但是,圭知道他並不打算以逃避來解決問題。在覺悟到會變成艱辛的戰役後,悠季打算開拓兩人的未來。完全不擅長與他人爭鬥的悠季,一直思考著想守護自己與圭的關係。
喜悅與自豪,讓圭的胸口發燙。
不要緊。背後所有的一切由我來承受。我會保護你到底的。
「怎麼樣,要不要舉辦小型的獨奏會?在正月過後左右。」
悠季傾著頭,『好是好啦...』的笑著。
「在成城的家。」
瞬間笑容消失了。
「啊啊...」
「我認為這是最好的介紹方式。」
「......我知道了。什麼時候?」
「下個月中旬左右。」
「這樣啊...董事長很忙吧。」
「母親她也有各種行程。」
「我會盡全力練習的。」
這麼說著,笑著。從悠季的表情裡,圭感到一抹不安的情緒。
「練習是很好,但請不要把身體弄壞喔。取消的話會很困擾的。」
「嗯。」
悠季仍然微微的笑著。
「你的雙親是怎麼樣的人,我一直都很感興趣。我很期待喔...」
但是,開朗的口吻,只是為了圭所做的虛張聲勢。悠季大概是以他的思考模式推測桐院家人們的性情,想像家人對決的構圖吧。然後,下定決心與圭兩人,守護著彼此一起戰鬥......
「悠季......我愛你。」
「我也是,我愛你。」
圭在心中再次發誓,絕不會讓他所深愛的戀人,或像這樣彼此凝視的時光消失。
「你想要什麼看家的禮物呢?」
「嗯─......只要你就夠了。」
將因自己的話而靦腆笑著的戀人抱進懷裡。手從纖細的喉處滑向下顎將它仰起,唇疊在等待著的唇上。
「要讓你單獨渡過三天...」
「房間變大不能好好的睡。」
「你只想說這種話嗎?」
「那...不會因為半夜被踹醒而起不來。」
「真是冷淡吶...」
「因為......我是男人啊,即使如此...」
圭懷著所有的思念,緊抱著苦笑的悠季。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但───
異變,最先出現在小提琴的音色上。
執著不斷的《詠嘆調》,簡直就像在一根繩子上走鋼索般,隱含著不好的緊張感與焦慮。
圭當然察覺到了原因。
聽到了那通電話,讓悠季產生了灰暗的想像。
──家人的存在──
那個是,無論對任何的戀人們而言,都是一個威脅的阻礙。
自己所選擇的戀情,果真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嗎?抑或是,演變成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試煉呢?
在向家人介紹戀人的程序中,包含了與這樣的不安或躊躇的戰鬥。
而在同性戀人們的情況,得到祝福的可能性......大概沒有。
不,大概百分之百等著他們的,是在與戀人結為連理的希望和對家人的依戀間,強烈且嚴酷的苦惱。
而對悠季這樣的人而言,要與自己的肉親對決......雖然因為雙親都已經去世了,演變成與三位姊姊對抗的情況......但要他下決心捨棄姊弟關係,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希望圭也能這麼做的請求,更是怎麼也說不出口而感到任性吧。
但是圭的心意,已經明確地決定了。
要繼續永遠同居之類姑息的逃避做法,他辦不到。
──在踏上成為音樂家的路時,也是如此。
並非是『做為有修養的實業家的興趣』,而是做為賭上男人一生的職業,選擇音樂的時候。
父親對獨子的圭,採取以結婚束縛他的策略,失敗後,則以斷絕父子關係來阻止。
『就這麼辦』,圭反擊。
利用法律最大限度的手段,將自己從祖父的生前贈與所得的部分資產處理掉獲得經濟上的獨立,參加藝大的考試。失望之餘,更渡海至歐洲。
將這時的,家人親戚們的妨礙或議論全部排除。
......圭對桐院家的人感到不易應付的,並不是因為他們是擅長權謀術數,普通的方法是無法與之抗衡的人們。
圭也是這擅長權謀一族的一員,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與生具有和桐院家長男相稱的能力的他,沒有理由害怕他們。
只是覺得麻煩罷了。
以我的雙腳走在我的道路上這樣的人生時光,為什麼非得受到其他人──若以血緣關係來看稱為『他人』也無妨的人們──的意見妨礙、浪費不可呢?
不,在那之前,就對連和家人們對話都得隱含著謀略不可的桐院家本質無法忍受。為這只以刺探口氣為目的構成的『家庭會話』緊張的經驗,已經有太多次了!
因此............
關係切絕書隨時都準備受領,若被告知簽署放棄繼承,要蓋章也無所謂。
但,只有破壞與守村悠季的感情這件事......特別是,像傷害悠季之類的陰謀,絕對不允許。就算是父親,還是那個母親所為,也絕不允許。
若是為了這個,無論怎樣的戰鬥我都會接受。而且,獲得勝利。──絕對會贏!
所以悠季,你不用擔心。我與家人間的事,由我自己解決。絕不會讓你感到任何不愉快。
啊啊......乾脆像晃嗣舅舅那樣捨棄一切到國外去好了,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事。但我們還有深愛的富士見在這裡。而且,對富責任感的首席悠季而言,因一時的方便,為了私奔而拋下富士見這種事,只會變成懊惱和痛苦的來源吧。
果然還是要打贏這場仗才行。
自己這一副,打算戴著平時那張撲克臉卻突然變得黯淡的表情,被悠季看穿了的事,圭沒有察覺。就像在看到偷拍相片前,對與悠季在一起時的自己是多麼洋洋得意的表情,完全沒有自覺般。
----註---------------------------------------
(1)御前:對身分高的人的稱呼。伊澤伯伯對桐院爺爺專用的稱呼。
(2)布拉姆斯:JohannesBrahms(1833-1897)德國浪漫派代表作曲家。尊重德國古典派音樂的傳統,站在與華格納等新德國派對立的立場。主要作品有交響曲,小提琴協奏曲,鋼琴協奏曲,『大學慶典序曲』,『匈牙利舞曲』等。
看吶,那一個人
─6─
『桐院燦子,若以花比喻是如山芍藥或白藤般的女性...』,這是對少女時代的她神魂顛倒的青年詩人,在取代情書的作品中獻上的詩句。
青年現在是文壇的中堅,而那位他對其清雅之美的憧憬所歌詠的少女,今年也將過四十歲進入熟年的領域。
但是歲月,並未奪去燦子苗條婀娜的姿容與凜然的美貌,反而,因年齡增加,更增添她沉著冷靜的艷麗。
──除夕傍晚,圭以正坐姿態會面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女性。
今天的裝扮,是在雅緻的錆紫色江戶小紋(註一)上繫著花染的腰帶,頭髮一絲不亂的盤上。忘了打扮的母親之姿,在圭的記憶中未曾見過。順帶一提,穿著圍裙站著工作的模樣也是。
「我要跟你說的,是小夜子的事。」
這樣說的燦子的目光,以俯視的感覺,盯著坐在法式裝飾的桌子對面高佻兒子的雙眼。
「她好像正與一位音樂家交往的樣子,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圭一面在恭敬的撲克臉後驅散期待落空的心情──這個母親,先不投出直球──一面快速地回答。
「前陣子,我是有看到她與藝大講師阿部均氏在一起...」
對簡潔告知事實的圭,燦子重複阿部的名字向他確認,詢問對方的來歷。
實際上,這位資產高達億元的桐院本家千金,似乎從她在名門女子高中的在學期間開始,便自由自在地歌詠青春。說的更明白點,就是以玩世不恭的聰明,玩弄那些前來追求美麗的『千金小姐』的男人們為樂。
做母親的,想必很擔心吧。
「我只知道他是位小提琴家。但是,我想小夜子她大概不是認真的吧。母親大人您可以不用擔心。」
看著將他的印象傳達給自己的圭,燦子小嘆了口氣。但是不是因為放心就不得而知了。
「這樣啊,如果圭(註二)這麼說,那就只是普通的朋友吧。
對了,」
『來了嗎』,圭在心中做好準備。
高雅牡丹色點綴的唇開啟。
但,說出口的話語,
「圭是怎麼看我的,我很清楚。」
是這麼意想不到的內容......
「但是呢,圭。在我的心中,無論是小夜子或是你,都是一樣重要喔。
的確,你是芙美子姊姊所生的孩子,但養育你的人是我。
請你不要認為,我沒有身為母親所應有的愛情喔。」
「是,那是當然的,母親大人。」
不自覺像結巴一樣的回答,是因為聽到完全預想外的話語。從這個母親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說詞......
但驚訝只有一瞬間而已。在驚愕之餘也未卸下的撲克牌臉下,圭等待接著來臨的事物。
女性選擇訴之以情的話語,是在察覺說理說不過對方的時候。以情理對抗卻只得到徒勞無功的結果...也是沒辦法的吧。
對這樣的圭,燦子不知什麼涵意的嘆了口氣。但,
「那麼我就順便說好了。」
這麼開場的表情,恢復成桐院家的女家長。
「你也差不多,該回到這個家裡了吧?」
這是要我和悠季分手回來的意思嗎?呵,辦不到吶。
「桐院家我希望讓小夜子繼承。」
「這是父親決定的事。」
「但是,既不繼承家業,也不娶妻的當家,分家的人會有異議吧。
我並沒有回到這裡的打算。無論是下一任董事長或是繼承人,都請您隨意去找人擔任。」
一針見血的回答,結束這拐彎抹角試探口氣的會話。
「是嗎。那麼,我話就說到這兒。」
爽快的回答裡,有著五十年人生的從容。漸漸改變心境是人的本性。這樣的達觀......
低頭行告退之禮,圭在內心緊咬著唇。
這就是,這個母親可怕的地方。敏銳的洞察,且很少看走眼的眼力,以及,在事物如她所意料進行為止靜觀其變的耐心...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是......膽量。
雖然也很受不了對兒子使用眼淚攻勢之類,男人不應有的手段的父親的厚顏,但與熟悉人性,攻守自若的她的不可忽視相比,要說哪個討厭的話......
父親的做法,是為盡女婿的義務連自尊都拋棄的拚命,也不是無法給予評價。因此,才覺得不好應付。對那真的是,從心底感到鬱悶。與快對他產生同情的自己戰鬥,不想再有第二次。
但與母親的情況......無法愛她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她不是親生母親的緣故。而是因為她太有桐院家的氣質。以鋼鐵般的意志,完美的履行義務,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離開每次見面就覺得呼吸困難的母親房間,一面走向自己的臥室,圭一面思考著,從多變數的多項式導出萬全勝算的方法。
要毫髮無傷的保護悠季,不能不完全排除敗北的可能性。
但是,現在所出現的卡片,全部都是逆位(註三)。父親還未放棄讓圭成為銀行家的夢想,母親也斷然做出持久戰的姿態。而,就某個意義上比這兩人更難對付的異母妹妹小夜子,未來會採取什麼態度呢?
即使不用擔心悠季變心......不,不能疏忽大意。對個性超級認真的悠季而言,今後,身為同性戀者的壓力會帶來什麼結果?雖然不想去想,但這可能也該加進變數中也不一定......
而現在算是從中立稍微偏向我方這裡的祖父與伊澤,稍微撒嬌拜託一下應該會成為變數中的同伴吧。
在比起完成過年準備的安心感,迎接新年的嚴肅感更加濃厚的寂靜走廊,連讓吐息變成白霧的寒冷也沒察覺的走著的圭的側面上,苦惱的陰影與決然的表情,出乎意外的浮現出稚嫩的氣息。
是的,桐之院圭,今年才二十三歲。這個多數同年代的人們,是穿著取代蛋殼的襯衫的雛鳥,自名為社會的裁判那兒,接受模糊不明選擇的時代......
因此,圭必須向桐院家的大人們證明的,是在圭與悠季真心相愛的事之前,自己是不是有能以自身的價值觀作唯一的指標,獲得『獨立』的成長。
而這個證明,只是圭為了讓自己所選擇的對象被認同是他一生的伴侶,越過一切的試煉而已。
也就是說,有必要的話能將悠季堂堂迎進這個家,當然可以不用坐如針氈,獲得名符其實的承認。
......對圭自己而言,怎麼樣都無所謂,但因為那是為了保護悠季所必須的條件,必須完美無缺的滿足才行...
「就算什麼都不行,我也會想辦法的......」
低聲自語打開房門,圭微蹙著眉。
雖然很感謝初婆婆歡迎久未歸館的少爺的心意,但不管怎麼說暖氣也開的太強了。
直直地走向窗邊,將兩層厚度的窗簾拉開,打開窗戶。涼爽的除夕寒氣吹了進來。
圭將這如凍結般的夜氣,滿滿地吸進胸口中。伴隨著『悠季...』呼出。
我愛你。十年後也是,百年後也是......
若是,如母親所想的般,對你的愛淡去的時刻來臨的話,那對我而言,就是失去一切,該捨棄人生的時候吧......
「悠季......悠季......好想見你......!」
在圭寂靜熱切的私語後,敲門聲響起。
「圭少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伊澤的聲音如往常般恭敬地說著。
「謝謝。我馬上過去。」
以住在這裡時的條件反射回答,圭朝著夜晚的黑暗呼氣。
「我想吃你作的馬鈴薯燉肉吶。」
為去餐廳而關上窗戶,補了一句只對自己說的牢騷話。
「事實上,女佣煮的和執事準備的飯菜,根本就是飼料。」
然後圭,參加名為晚餐的家庭禮儀,離開應在四年前就已捨棄卻未斷絕關係的房間。
過了新的一年,到了萬里無雲晴朗的元旦。
「哎呀!哎呀......」
在跑來擔任一點也不需要的服侍工作的年老女佣人,半感嘆半責難的聲音中,圭從繫好和服裙子束帶的手上抬起目光。
剛昇起不久的初日光輝,灑落在開著暖氣的房間各個角落。
「袖子和和服的長度會不會太短呀?哎呀,該怎麼辦?」
「這種長度是看不出來的。」
對著長年服侍十年前去世的祖母,一頭白髮的女佣人,圭溫柔地說著。
祖母雖然很疼愛圭,但那大多是像『初,請妳把那個點心拿去給圭』這樣,由這位老太太經手的情況。
因此對圭而言,當然和初婆婆的感情比較親密。他所記得的觸感,並不是祖母那雙白皙美麗的雙手,而是初那雙,粗糙且溫柔使用的手。
「後面的家紋有沒有歪掉呀?」
因為初擔心和服的尺寸於是圭挺直身子的說。
「因為是四年未穿的衣服,穿法總是會有錯。」
「是是,您穿的很好喔。即使如此......還是有些差異呢,再長一寸就好了吶。初做了件拙事。」
「怎麼樣都不對勁的話,我穿洋服也沒關係...」
對嘟噥著的圭,初瞪著埋在皺紋中的眼。
「這樣這個家的規矩...」
「所以,我說這樣就可以了。對不重要的事費太多心是不會長壽的喔。」
「唉,少爺......」
剛好這時候,伊澤出聲叫圭。
「屠蘇酒已經準備好了。」
將想吐出的歎息壓回腹中,圭著白襪的腳上穿著白鞋帶草鞋準備去『奧』。
高佻身材所穿的,慶祝新年的禮服,是染上白色的桐院家梧桐花家紋的黑羽二重紋服(註四),裙子則是年輕有朝氣的深藍色條紋仙台平(註五)。
一面在這高大的肩上,伸長著手幫忙穿上五所紋羽織(註六),初一面玩味著(哎...)的自豪讚嘆。
那小小的少爺,在初的照料下成長得如此出色......
「初婆婆,有準備鶯豆粉吧。」
對著越過高大肩膀的溫和聲音,初『是的』的微笑著。
「少爺喜歡的東西,初怎麼會忘記呢?等上茶時我再給您送去喔。」
「那麼,我走了。」
「請您慢走。」
送走年輕的主人,收拾脫掉的家居服,初的臉上又浮現笑容。
灑上鶯豆磨成的綠色豆粉糕點,是少爺從小最喜歡的點心。迎接年初客人閒暇時的茶點,不知不覺間變成鶯色豆粉糕點,也是從厭煩陪一個接著一個的客人,餓著肚子的少爺,偷偷地溜出客廳,跑來向初要糕點的事開始的。
即使變得這麼出色,這一點還是沒變的少爺,初覺得很高興。
在違逆老爺及夫人,成為音樂家離開這個家時,雖有如天地變得黑暗的感覺,但仔細想想少爺從以前就這麼任性了。
不,與其說是任性,不如說是深思熟慮後,自己的想法。少爺雖然有些許改變,但他是個明理的人。因此,即使在離開家後的現在,在重要的時刻,還是回來盡桐院家繼承人的職責。
對...再過兩、三年若徹底了解這個世間,就會重新省視自己的立場,回到桐院家吧。到時大概也會選擇成為實業家的路吧,就算不是也沒有關係。董事長的繼任者要多少有多少。
也就是說,只要了解繼承桐院本家的只有自己一事,及停止像喜好男色的人那樣不良癖好的話,這個家就會恢復。
為了這個,要找到不是像老爺逼婚失敗,那種程度的小姑娘,而是能讓少爺一見鍾情的千金小姐。
「初無論如何都是站在少爺這邊的喔。」
整齊折好衣服這麼說後,『好了,其他還有什麼工作......』的環顧四周的初的目光,突然間停了下來。
看著放置在桌上的一張相片。
讓初伸出顫抖的手的被拍攝者,好像是在從公寓外出時被捕捉下來的,青年小提琴手。
而一眼就知道是少爺的字跡,寫著『悠季MyLove』...
想觸摸相片的手指,初一下子收了回來。彷彿那就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
將縮回的手緊抱進懷中的初,眼眶裡泛出了淚水。
「難道是......啊啊......大夫人.........!」
她用雙手掩著衰老的臉好一陣子,但不久便停止哭泣擦乾眼角的淚水,低聲自語。
「嗯,我會好好責罵少爺的。然後將少爺,帶到人生的正道上。無論做任何事!」
看得到那張臉上戴著鬼面具,大概是因為朝日的陽光太過刺眼的緣故吧。
----註---------------------------------------
(1)江戶小紋:以單色染成的小紋和服(染有碎小花紋的和服)
(2)桐院一族的人無論何時說話都是用敬語,就連家人彼此間也用敬語稱呼。像燦子媽媽就叫圭『圭さん』,圭叫小夜子『小夜子さん』。但因為中文要翻出來實在很怪,所以有一部分的敬稱我就省略了,請大家在看的時候自動轉成敬語模式吧...(逃)
(3)卡片指的是塔羅牌,在占卜時有正位及逆位的解讀法,一般逆位多負面的意義。有興趣的人可以到塗鴉區的塔羅牌那兒看看基礎講座...^^
(4)黑羽二重紋服:黑色紡綢的禮服。紋服是日式禮服,在背上及袖上帶有家紋。
(5)仙台平:一種男用的絲綢裙。
(6)五所紋羽織:在背,兩袖,兩胸上各染有一個花紋的外掛,是禮服中最高級價格也最貴的衣服。羽織是穿在外面,衣服的長度較短的外衣。
看吶,那一個人
─7─
桐院家的正月儀式,使用稱為『奧』的和室客廳。
在這間大正時代最時髦的洋館中,唯一一間採榻榻米純和風建築的這裡,是譬如不協調的佛堂是必要的,大正人式合理主義的產物。但,並不只是這樣而已。
姑且不論神龕,置列在佛壇上的牌位,或是一大排高掛在門框上的遺像。若詳細追溯都是公家名流的桐院本家,近幾年的歷史及權威的象徵。
所以,桐院本家成員飲屠蘇酒,及接待前來拜年的客人都是在這間奧客廳。
帶著為迎春而替換的榻榻米清爽香氣的客廳,卻十分寒冷。在這個普遍冷暖氣完善的世間中,這裡連一點火盆的火氣也沒有。
也許對嚴肅氣氛的演出不錯也說不定,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圭今年也是這麼想。雖已經習慣了,但在家中像這樣讓手指凍僵,實在令人很不愉快。
不久,親子三代,五位家人到齊,在每個人的面前放置古風的貓足食案(註一),開始屠蘇酒的祝賀。
互道嚴肅儀式的賀年寒喧,飲下散發著屠蘇散香氣的酒,遵從禮法恭敬地將酒杯放在食案上。圭『唉......』的在心裡嘆氣。
再來,就是儀式的年菜料理。然後,是儀式的賀年招待,儀式的新年宴席......
到此為止的堅苦,雖然只有新年這個時刻,即使如此還是與時代的潮流有很大的差距。一想起在富士見町的公寓現代式的生活情況,簡直就像是時光倒流般的......
一面下箸在塗漆食案上,依慣例並列的碟子裡裝盤正式的節會料理,圭一面思考,要不要乾脆全拿去申請無形文化財好了。
雖然每年,都是這麼想的...
接下來,依照親戚間的順序相繼來訪的舅公或姨婆一家,這類只是前來參加血緣的『儀式』卻連臉都沒見過的一群人,對這樣的儀式覺得無聊透了的圭,在露出與聒噪的夫人和沒禮貌的孩子們一家錯開的表情上,『唉』的調正心氣。
「父親,胤充,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看到您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也不能對違反規則的二舅子這麼說,圓滑回答的胤充旁,燦子開口說。
「真早的拜年吶,晃嗣哥。」
若依順序,這位與燦子相差兩歲的哥哥應該是明天才來拜訪的......說起來能恢復在正月時能踏進這個家的身分,是因為母親的死才得以從逐出家門令特赦。
晃嗣毫不在乎地哈哈笑著。
「因為醫生與和尚即使在正月也不一定有空吶。所以就決定能來的時候來盡人情道義。」
「這麼說起來,去年您最後沒有回來呢。」
「除夕夜突然送來了急性酒精中毒的患者吶。去年正月醫院門庭若市。」
「那麼,您能來拜年,就是世間太平的證據吶。」
胤充用既不是玩笑也不是認真的語氣說著。
晃嗣轉向圭這邊。
「自夏天後就沒再見面了,你看起來還不錯吶。」
「那個時候,真的非常感謝您。」
「什麼,那是我的工作啊。他也很好吧?啊啊,是叫做守村沒錯吧。」
圭以意志力將微顫的唇角,勉強壓抑在無表情下。
去年八月,悠季在圭的房子前上演盛夏的昏倒戲碼時,圭拜託的,就是這位舅舅。在從富士見町開車四十分鐘左右車程的都內,與德國人妻子一起開了家個人醫院。
...當然,他早就知道圭的性向。他也在推測,圭與悠季的關係。正因如此才提出的話題。
晃嗣這個人,並不只是完美地將應代替兄長繼承的家督之位捨棄,且是像看見平靜的水面若不投石便無法進入的人物,即使在眾多高深莫測者的一族裡也是一位出類拔萃的惹事者。
但是,圭並不討厭這樣的舅舅。
第一次見面,是在祖母的葬禮上。至今仍然記得......帶著金髮碧眼的妻子身著黑衣的舅舅,接受胤充謝絕送殯的命令後與妻子一起下跪,讓不過是個優秀實業家的妹婿無計可施而敗退。
在那之後雖然這個舅舅也引起了不少次的騷動,可是不但全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貫徹他的想法,即使知道有所損失也還是會做下去。順帶一提,在舅舅這樣的行動裡所存在的,對桐院家時代錯誤的冷笑與反抗心,在圭的思想裡也是存在的。
雖然他確實是不可輕忽的人物,但也時常露出親切的一面,於是圭便附和他所提出的話題。
「托您的福他很好。前陣子的演奏會您不能來真的很遺憾。守村先生無論是協奏曲或是獨奏都演奏的非常好喔。」
「哦,這樣啊...那天有個肺炎發作的老太太被送過來吶。但是,沒聽到你這樣讚不絕口的演奏真是可惜。胤充你們有去嗎?」
圭知道父親的回答,也看穿愛管閒事的舅舅的構想。
但,這不就是順水推舟嗎?
賭......好,就乘上看看。
或許,是對無論怎麼想都不能了解其意義的古式蒼然的儀式或禮節徹底屈服的挫敗感,讓他做下如此可說是不謹慎的決斷也不一定。
「不,那天我有會議吶。我想燦子和小夜子也沒去吧...」
胤充沒察覺的上了船。
「嗯,我和朋友去看Bol'shoi芭蕾(註二)的公演了。」
小夜子不知是否有察覺,將船划進了一步。
「是嗎,都沒有人聽過圭所推薦的新銳小提琴家的演奏啊?這樣不行。
圭,把他帶來。務必讓大家,好好聆聽那場錯過的名演奏吶。」
胤充不自覺地發出『唔~嗯』的聲音。
「吶,很好的方法不是嗎?在胤充你們方便的日子過來就好啦。」
晃嗣舅舅把妹婿的『唔~嗯』當作桿子將船推進。
「那麼,該決定在哪一天好呢?」
「說的......也是吶......」
燦子雖然瞪著晃嗣,但內心的視線卻是瞪著自己的丈夫。心裡正想著的,大概是若是自己的話,才不會做出像這麼輕易地掉進陷阱,說出造成將兒子的同性戀人招至家中結果的諾言這樣的行為吧。
但不久,圭下定了決心。
「請等一下。守村先生是個很神經質的人。突然告訴他今天明天演奏什麼的太強人所難了。」
「他是專家吧,會覺得強人所難嗎?」
晃嗣舅舅立刻推了一把。
「正因為是專家,所以才強人所難。若只是隨隨便便的演奏,那一開始就不要彈了。守村悠季就是這樣的人。」
「哦,滿誠實的想法吶。」
「真的是十分誠實,且過於認真的人。如此表裡一致的人,我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就迷戀上他了嗎?」
晃嗣舅舅笑著說。
圭取代以撲克牌臉點頭,在腦海中想起悠季的臉,微笑著。
當然,自己的笑容對家人的效果在計算之後。
「是的,非常迷戀。」
「這麼優秀的小提琴家?」
小夜子也巧妙地裝作不懂的樣子,沒禮貌的插嘴。
圭以一本正經的表情,看著這個異母且與自己極相似棘手的妹妹。
「當然。但是我所迷戀的,不如說是他的人性特質。希望這一生,他都是我的首席。」
對了解內情的人們而言只能用結婚宣言解釋的這句話,
「首席?(註三)」
「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擔任演奏會的助手樂團的核心。」
這邊也以可逆的答案回應,圭附和著小夜子的裝傻刺探。哥哥對戀人是多麼的傾心愛戀著呢?這是在推測其深度與熱度後,所想出的策略吧。
選擇拐彎抹角的說法不太適合吶......但是,直接的宣言引起決裂,又覺得時間還早......
對著猶豫判斷的圭,
「若是如此優秀的人,務必請你介紹給我們認識吶。」
如此說著的燦子聲音,嗓音雖然微笑著,但其涵義,與丟白手套相同。
在瞬間以笑容接受。
「母親大人您也一定會成為樂迷的。悠季的小提琴裡,可見那位HenrykSzeryng(註四)之一斑。若是有對他發出噓聲的人,一定不是位認真聆聽的人。」
在人性方面也是吶。有會欺負這樣的人的本性的人,不能稱為人類。
「是嗎,那麼我會好好期待的。日期就定在十五號的晚上如何?因為是小夜子的成人式,圭和老公應該沒有預定才是。」
被嫣然地瞪著,胤充『啊啊』的點頭。
「太好了!小提琴獨奏的祝賀!」
小夜子滿是詭計的小惡魔眼眸笑著。
「喔,很妥當的日程吶。幾點帶他過來呢?」
悠然拾起投過來的白手套的圭,突然察覺到,看著自己的晃嗣舅舅,眼底所隱藏的笑意。
既不是冷笑,也不是鼓勵的笑容。
(讓我看看你的本事)的說著般,覺得有趣的表情。
是的,托您的福中計了吶。但是對我而言,是得到了好機會。
「我希望能在七點之後吶。」
「那麼,我就向悠季傳達八點開演一事。舅舅大人您也...?」
「啊啊。如果有急患,我就把他轉到別家醫院。」
「有這樣的價值喔。」
對著這麼說著,在心中添加(這一幕)這句話的圭,晃嗣舅舅在桐院家祖傳的撲克牌臉下,又笑了一下。
彷彿是在等待激烈交鋒的陰謀劇結束,從板門對面傳來告知新的客人到來的伊澤聲音。
從頭到尾安靜旁觀的堯宗,出聲叫伊澤。
「我想喝茶。幫我沏大服薄茶。」
「我明白了。」
喔,太感謝了......圭心想。
雖是有趣的一幕,但實在是令人疲憊。
在這麼想著的心中更深一層裡,感覺到『可以認為這是祖父對自己的援護嗎?或是...』等等想著的自己存在......
不久,與薄茶一起送來的豆粉糕點,對已從小孩的味覺畢業的圭而言砂糖放的太多了。
----註---------------------------------------
(1)貓足食案:用來放置料理的小桌子,桌腳向內彎曲,如貓的腳掌一般。
(2)Bol'shoi芭蕾:俄國芭蕾舞團。Bol'shoi是位在莫斯科的國立劇場,1780年設立,擁有芭蕾舞團,歌劇,管弦樂團,附屬學校等等。
(3)首席的日文是『コンサートマスター』,平時圭他們都簡稱為『コン˙マス』,所以小夜子才會這麼問。
(4) HenrykSzeryng:(1919~1988)出生於波蘭˙華沙的小提琴家。1939年在納粹德國侵略波蘭時,曾為了傷兵們舉辦三百場以上的慰問演奏會。也因為他精通七國的語言,在戰亂時擔任波蘭政府的翻譯,為難民尋找避難所走訪南北美洲。後因受墨西哥作曲家友人的請託,及對收容波蘭難民的墨西哥政府的感謝,致力於提昇墨西哥的音樂教育,1946年取得墨西哥公民權。
看吶,那一個人
─8─
第二天,是在一族內比元旦的客人地位低的人們,及前來對富士見銀行的現任董事長胤充或前代董事長堯宗表達敬意,有交易往來的社長或會長等等的賀年儀式。
然後第三天,是以副董事長為首胤充的心腹們,去年成為十八家富士見銀行分行的分行長們,及其部下們的表敬訪問。
當然在圭的想法裡,雖然沒有連銀行方面的禮儀都要奉陪的人情道義,但既然知道這是董事長家的騷動會對經營有直接影響的古老體質組織,也不打算引起不必要的風波。雖討厭這個家和父親,但那是『捨棄也不後悔』的程度,並不帶有憎恨之類的東西。比起提供家中騷動的火種,捲入無聊的紛爭,參加無趣的儀式還比較好些......這般計算的結果......
在盡完桐院家長子的所有禮儀時,圭如往年般,心中感到意志消沉。
並非是想逃避這樣的義務才選擇音樂家的道路,若是被告知即使不繼任董事長這也是身為本家繼承人的你的義務,那麼我會對與生的不幸死心並接受,也會好好地守護繼承這個家。但是,這並不是我本來的意志。因為是單純的履行義務,所以不要期待什麼真心誠意!
但無論如何,今年已經結束了......
很快地告辭除了愚蠢的權威主義外,什麼意義也沒有的『奧』客廳,回到自己的寢室。
一面享受著此時才感到可貴的強力暖氣,一面解開死板的五所紋羽織束帶。脫掉羽織後,將裙子的束帶解開。脫掉裙子後,為了享受全身的解放感而撲倒在床上。
但是,能裸身呈大字樣的躺在床上,實際上只有一、二分鐘而已。
正在想該響起敲門聲時門打開了。
「我有話對您說。」
看著這麼說的初,只能說是苦惱的表情,圭壓抑著(來了嗎......)的嘆息站起身。
他知道疏忽忘在房間裡的悠季相片,被初看見了。這三天裡,每次碰面都想說些什麼的初一直閉口不言,是因為有不能破壞重要儀式的理由,但那已經結束了。
「請進。房間會變冷。」
雖早就知道初想說的事,但是不能不聽。
但在桐院家,還隱藏著圭不知道的秘密。那也是帶著青天霹靂的衝擊,五十年來的秘密。
初淡淡地說著,祖父,祖母及伊澤三人的關係。但,
「我至今仍不能原諒伊澤,也不打算原諒他。如果連我都不這麼想,大夫人不是太可憐了嗎?」
這麼說著的初的目光,如她的話語般迥迥燃燒著憎惡。
圭知道這份憎恨,若讓這位老太太與悠季見面,或許會毫不猶豫地變成白刃的閃光襲擊悠季般,近乎瘋狂的東西,他拜訪母親。
「在這裡舉辦獨奏會的事,我希望能暫時延期。」
雖已是夜深時間,但仍舊裝扮整齊面向書桌的燦子,將似乎是在圭不知道的時候戴著的眼鏡要藏進袖子般的取下,轉向這邊。
「真不像你吶。」
貴夫人社交教養的揶揄。
「我從初那裡聽說了以前的事。」
圭的一句話,燦子似乎察覺了一切。
「然後呢?」
「總而言之,演奏會延期。」
對著單調回應的圭,燦子小小地嘆了口氣。
「我明白了。胤充也會安心吧。」
「是徹底延期喔,母親大人。」
面對釘死後路的圭,燦子很快地轉過身去。
「我的耳朵和頭腦都還很健壯啊。」
然後圭注視了一會兒,回到像是信的文件上的燦子背影。察覺到纖細美麗的頸項上,似乎開始染上年齡的衰老。
這句話,如滿溢般自口中流洩出。
「我不會和女性結婚。雖然也想過若是一定得履行的義務的話沒有辦法嗎,但我知道無論如何我不會做出與祖父大人相同的事。」
燦子靜靜地讓一切通過。
那肩膀,突然停止了動作。
「你今晚回去嗎?」
「......不。明天早上。」
「是嗎。」
還沒獲得勝利,圭心想。
要贏過這個已在這個家活了五十年的人,自己還太嫩了。
翌日因為M響開始工作,圭以出勤為藉口在早上八點離開了宅邸,但卻朝著與高輪反方向的富士見町前進。
雖然整整三天半沒見到的公寓玄關的門是只有實用這一點乏味的東西,但對圭而言,卻是能喘息及心情平靜的象徵。
歷史及威嚴,時代落後的『保重家族』忠告,秘密與憎恨痛苦還有其他的一切,全都讓人厭煩......!!
一面想著這些事,一面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內。
門打開了。
藏住疲憊的無表情綻開笑容,是因為如無意識地期望,由溫柔的小提琴音色迎接他的緣故。
《阿爾貝尼斯(註一)的《探戈》》
南歐風甜美愉快的旋律,圭就這麼站在玄關處,閉上眼側耳聆聽。
啊啊,悠季......你的琴音好美......
曲子已經結束了,但因為不想移動的心情就這麼站著的圭,
「圭?」
聽到說話的聲音,睜開眼睛。
「是。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你怎麼了?站在那裡。工作呢?是從今天開始吧?」
前來迎接的最愛的戀人,單手拿著小提琴側著頭,微笑著。
「你的琴聲讓我聽到入迷了。」
「才一回來,你就在說些什麼啊?」
含著苦笑的悠季口氣,讓圭突然,感覺到內心在動搖。簡直,啊啊......簡直如欲泣般的感覺。
「我愛你。不能看到你我覺得好痛苦。」
悠季轉過身。做出找小提琴盒的樣子,找到盒子的樣子,小提琴很難收拾的樣子然後走向這邊,放棄差勁的演戲。用細小的聲音說著。
「我也是。明明只有三天而已吶。」
貼近緊抱住的肩膀,吐露著這些天來的寂寞。
「瘦了嗎?」
「...才沒有呢。」
「對不起。」
「啊哈,你不用道...」
不讓他說完的以唇堵住嘴。貪婪地品嚐著只會說出率直誠實體諒言語的甘美舌尖。
「我領悟到了喔,悠季。我不能沒有你。」
「......我有你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好害怕......」
「那種事,我是不可能做的出來的!」
那個家給我的,只有為了守護財產或家世這些愚蠢的東西,必須隱藏真正的心意敷衍表面,為了義務而生而已。只有仍受到時代錯誤及過分的家族意識的束縛,出生的瞬間便決定了未來這樣無視個人的習慣與深刻的體驗到,那扭曲且悲劇性的愚蠢罷了。
為什麼母親大人,能夠做出代替死在產床上的姊姊捨棄自己的人生這樣的事呢?
為什麼父親,為了權力欲而選擇奉上一切的人生呢?
為什麼祖父,祖母,伊澤,初......!
在那個一點也沒有家人感覺的會話,連發自內心的微笑也沒有的家,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幸福而活著的呢!為什麼,能那樣毫不在意的生活呢!
「圭?......你在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嗎?」
在悠季擔心的詢問後,圭察覺到應該是緊抱著靠在胸口上的臉埋進懷裡。
「不,沒什麼。」
圭回答,『這不是謊言』的對自己說。
「只是依照每年的慣例履行每年慣例的正月儀式而已。只是,對我而言,」
耳下傳來悠季撲通撲通的鼓動......
「屠蘇酒和雜煮(註二),我想和你一起慶祝。與最心愛的你,單獨兩個人。」
「嗯......」
在彼此胸口的間隙裡填入彼此的存在,為了埋藏感到的寂寞而沉溺在親吻中,圭心裡想著,比預料中還要複雜,有太多問題的桐院家情況,能對這個人說出這一切的日子會來到嗎...
或許是非說不可的日子到來也不一定......
可能的話晚一點比較好,圭如此希望。
「圭?」
被悠季呼喚,圭將心不在焉的意識拉回。
「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吃飯了嗎?」
「沒有。」
「這樣啊,吃過媽媽的早餐才回來的吧。」
「母親她是不做料理的。」
「咦?那,是誰做的?」
「女佣煮的執事送來的。那種東西,稱不上是家庭的味道。」
「總覺得......好像公子哥吶,你。」
「如果說那是很好的生活,那我應該幸福才是...」
圭察覺到自己的不幸,是在中學時代短期旅行的紐約。
在那位應該稱為生島高嶺的養母的黑人媽媽,讓他體驗築在極貧底下的『家』的溫暖的,那個時候。還有,回到桐院家的時候。
只是與名為家人的他人們同居,不是『家庭』的家的冰冷令他發顫。對知道了無論是愛或爭吵都是以自心中取出的熱情交流的家庭味的圭而言,桐院家成了待不下去的場所。
而且,在這些他認為只是冷淡關係的人們間,圍繞著糾結的愛憎之線......
「工作從下午開始?」
輕柔的聲音,是為了解救圭的心情而說的。緊緊抱著大概是擔心但卻不問沮喪的理由,只是安慰著他的戀人纖細的身軀。
「我想要你,現在立刻。」
悠季微笑著,取下眼鏡。
「要是工作遲到我可不管喔。」
「那種東西...」
「那......」
「三天份?」
「......嗯。」
雙手輕輕捧著,嬌羞地點著頭,瞬時消失笑容的悠季,露出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寂寞不安率直表情的臉頰。
「我愛你。」
「我也是...我愛你...」
這個正月的收穫,是知道人有不可以重蹈的覆轍。
但是,能知道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會迷惑。無論什麼意義,與我一起共度人生的,悠季......只有你而已。
(全篇完)
上一章 金提琴與木提琴(金のバイオリン・木のバイオリン)
下一章 日落日昇(サンセット・サンライズ)*簡譯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