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桐院小夜子さまのキモチ)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第三部七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外傳
秋月透
─ 1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那個人懷著如"戀人"般的情愫呢?
(也許,從出生那時就開始了也說不定)
小夜子心想。
比自己年長三歲值得依賴,無論對誰都能引以自豪的完美哥哥,總是非常地溫柔,兄妹吵架之類的事情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得知那個名喚哥哥的人,其實是異母哥哥的事實,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在只知道是母親已逝的姊姊,芙美子阿姨的十三回忌法事的時候,從末席的親戚竊竊私語得知。
我是母親的女兒,而哥哥是芙美子阿姨的孩子......不知該如何接受這個事實,(哥哥好可憐)小夜子這麼覺得。
九歲的少女絞盡腦汁的推想,認為親生母親去世了,一定是件非常悲傷的事吧。
因此當晚,小夜子前往哥哥的房間,
「哥哥,寂寞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告訴小夜子喔。」
將滿滿的同情表達出來。
哥哥對這樣的小夜子,說了句「謝謝」。
沒有察覺到那表情一點兒也不高興,小夜子只接收到哥哥道謝的話語。
「嗯。小夜子最喜歡哥哥了,無論何時都可以找我談談喔。」
即使口氣老成,內在仍同年齡幼稚的少女,不久將進入十二歲的思春期,但她卻沒有發覺到那位早熟的哥哥,在彼此間築下的那面看不見的牆,相信哥哥接受了自己的同情。
之後的小夜子,認為照顧「可憐的哥哥」是自己的使命,除了在學校或是練習以外的時間,她都盡可能與哥哥一起渡過,纏在哥哥身邊。而哥哥也沒有覺得這樣的小夜子很麻煩,微笑著接受她的好管閒事。
那一直持續到哥哥升上高等部一年級,小夜子升上中等部的春天為止。
兩人就讀的學校,是與時代的潮流完全相反,不是以成績的好壞而是依據家世和資產的狀況允許入學的私立學校,而且採用從幼兒園到大學部的一貫教育,可說是相當特殊的教育環境。
以教育存在於五十年前的『華族』階級的子女為目的而創立的學校,雖在戰後社會全體思想性的轉換中,修改教科書的內容,但許多製度性的傳統仍殘存著。
例如,男女同班至初等部,中等部以上則以嚴格的規定劃分為男子部與女子部。
在慶祝小夜子升級為女子中等部一年級的宴席上,小夜子被母親吩咐,希望能改變自己和哥哥的關係。
意思是希望小夜子,對與哥哥兩人單獨外出,隨意進入哥哥房間這一類的事,能夠「謹慎」些。
「為什麼呢?」
天生個性好強,禮節教養非常嚴謹,但被允許擁有不違反教養的自我意志而成長的小夜子,想當然地反抗。
「妳應該清楚學校的規定吧。」
「是禁止男女交往的那個規定?但是哥哥他,是哥哥唷?」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小夜子。以後要外出聽音樂會或買東西,就跟媽媽一起去吧。知道了嗎?」
「不要。」
小夜子回答,隨即又急忙補了一句。
「當然,我喜歡和媽媽一起出門,但是人家也想跟哥哥一起外出。」
已經與成年人沒什麼不同般的修長身子,長相則是出類拔萃的端正。與比大人更加沉著冷靜,擔任自己的護衛的哥哥『外出』,除了滿足進入思春期的小夜子的虛榮心,對她而言『快樂的事』也佔了絕大部分。
但是母親卻說:
「不可以。」
「為什麼?」
「傳出謠言感到困擾的人,可是妳喔。」
「可是朋友們也這麼說呀,如果是哥哥和小夜子的話,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兄妹。應該不會有那種謠言才是。
對吧,哥哥? 」
到此時為止,小夜子一直深信哥哥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因此,
「照母親說的話去做比較好。」
聽到哥哥這樣的回答,她打從心底嚇了一大跳。
「為什麼!?」
回答小夜子疑問的,
「就算妳覺得沒關係,妳也該要明白,這會給圭帶來困擾。」
是母親這般說詞。
小夜子瞪著母親的眼。
「這意思是,因為哥哥和小夜子的媽媽不是同一個人的關係嗎?」
雖明白這個家中公開的秘密,經小夜子的口說出會對大人們造成動搖,但對小夜子來說現在的問題,是要破壞哥哥與自己的感情一事。
「不管媽媽說什麼,哥哥都是我最喜歡的哥哥。所以小夜子不要破壞和哥哥的感情。」
母親像是頭痛般,指尖抵著太陽穴說:
「媽媽沒有說要你們『破壞感情』之類的話吧?只是,妳也已經升上中等部了,希望妳明白自己的立場注意自己的舉止。
圭你明白吧? 」
「是。」
點頭應答的哥哥,轉向小夜子說。
「母親的意思是,我們已經是半個大人了,舉止老是像個小孩一樣是很可笑的。
而且中等部以上,男子部與女子部的校舍是分開的,原則上來往也是禁止的。小夜子不能到我的教室來,我也不能往妳們那邊的大樓去。這是規定。懂嗎? 」
「我不要。」
小夜子的回答,與其說是無法認同哥哥的話,不如說是說出口的話就算是意氣用事也不想撤回,少女任性的表露。
「小夜子不但在想見哥哥的時候就會到哥哥的教室去,也要像現在這樣兩個人一起外出!」
若是平時,這時哥哥應該會讓步才是。苦笑著認同小夜子的主張。
但是,
「真是不懂事啊,小夜子。」
哥哥如面具般無表情地說著,接著就這樣唰地自座位起身。
「失陪了。」
說完便背向小夜子,走出了餐廳。
簡直就是難以接近,不只是小夜子的主張,就連她的存在也完全否定般,冷漠的無表情......
「媽......媽媽‥」
她不自覺地向母親求助。
「我惹哥哥......生氣了‥」
母親嘆了口氣,
「圭的個性太嚴厲了......」
指尖揉著太陽穴。
「可是哥哥他,一次也沒有對我生過氣啊‥」
不......只有一次。哥哥在中學二年級的秋天,突然與家庭老師阪東到美國旅行,小夜子撒嬌的說她也想去結果被罵。對......那時的哥哥也是露出那樣的表情,小夜子在床上哭著,心想哥哥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
但是哥哥帶著很多漂亮的禮物回來,從那之後就一直,與從前一樣溫柔地對待小夜子,所以她就忘了那件事......
「啊啊,就是吶......」
母親低聲自語。
「就是呀,無論何時哥哥都會聽小夜子的話!」
「是安靜聽著妳的任性啊,從以前到現在。」
接著,是吐出嘆息般的自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明明就沒有打算,對圭和妳有差別待遇的呀......」
之後母親,對著不懂話中含意的小夜子,露出覺悟的表情說:
「以後請妳注意,不要再向圭撒嬌了。」
小夜子還是不懂母親話裡的含意,但她想很知道,於是就去問身為自己與哥哥的褓母,自兩人出生後就一直照料他們的初。
「媽媽要我不能再對哥哥撒嬌。小夜子這麼愛撒嬌嗎?」
小夜子這般問著。
與祖母差不多年長的初,如往常般用吹風機吹乾、梳整小夜子剛洗好的頭髮,
「是啊。」
她露出思考的表情。
「圭少爺確實,一直都很客氣呢。」
「哥哥他?對誰?對小夜子!?」
「圭少爺可是這個家真正的長男,沒有道理對任何人客氣的。少爺真是個溫柔的人吶。」
「這麼說,小夜子給哥哥添麻煩嗎?」
希望親生母親已經去世了的哥哥不會感到寂寞,在他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時,就算堅持也要邀他去玩或外出。自己所做的一切,對哥哥而言只是困擾嗎?
這對十二歲的少女來說,是個嚴重的打擊。
接著,初說:
「小姐也差不多到了要好好注意自己舉止的年紀了。少爺他再怎麼溫柔,身為長男的立場與小姐是不同的,您要清楚明白這件事,別再任性,不注意點是不行的。這是身為妹妹的人該做的事喔。」
雖然這忠告對初而言是正論......即使在大正時代建造的家出生,在昔日名門下有著執事或女傭的生活中成長,小夜子也只是七○年代的女孩子。懷著戰前家父長制的『家族』意識,以及從那兒衍生的嗣子至上主義的初的舊思想,觸及到理性前的情感部分。
「夠了。」
小夜子自鏡台前起身。
「小夜子直接去問哥哥,他是怎麼看待我的。」
「哎呀,這可不行呀!」
初露出(真糟糕)的眼神盯視著她。
「噯,為什麼?人家只是想問哥哥,他是不是真的覺得小夜子給他添麻煩而已呀。」
「這就叫做任性!」
實際上,對下任當家的少爺而言,總是任性又我行我素(初如此所見的)小夜子小姐的舉止,姑且不論小時候,現在則讓初看不下去。
所以她決定把話說的重一點。
「為什麼詢問哥哥的心意就是任性呢!?」
讓這般回嘴的小姐坐回椅子上,初開始說教。
「聽好,小姐。少爺是家裡的長男,在家裡有顧慮立場一事,小姐您也是知道的吧。」
雖然被這麼說,但小夜子因為不明白要知道什麼事,
「我不知道。」
就這樣老實的回答。
(小姐她體諒人的心還不夠)初如此解釋小夜子的回答。因此,她諄諄地說給小夜子聽。
「聽好,小姐。少爺的母親在生產時去世了,燦子夫人是他的繼母。」
「這我知道。」
「雖然對小姐而言,夫人是您的親生母親,但對圭少爺來說,夫人卻是位需要事事顧慮的繼母。也就是說在夫人面前,即使覺得討厭也只能忍著不能說出口。」
在判斷得知的消息是否為事實時,人總是會從說話者的口氣,或是表情上尋求根據。
初將那不過是她個人的見解,當作深信者的事實斷言,小夜子則因為這句話而確信那就是事實。
「那麼初的意思是,哥哥是因為顧慮媽媽,所以才對小夜子溫柔......的嗎?」
少女雖然聰明,但觸及人心微妙的經驗還太少了。當這兩者結合,察覺這是初心中偏頗的想法前,她囫圇吞棗地相信了被告知的話語。
而初......雖沒有惡意,但若是問起圭少爺和小夜子小姐哪個可愛,她則是對『嗣子』的少爺懷著溺愛的情感,對小夜子心情的顧慮有所欠缺。
「初是這麼認為的。」
她無情地斷言,並對小夜子這般叮囑。
「所以,繼續像以前那樣撒嬌,總有一天會被哥哥討厭的喔。」
小夜子臉色大變。
(被最喜歡的哥哥討厭!?)
對少女而言,這是比任何東西都還要可怕的威脅。
「......我明白了。」
小夜子說。
「我再也不會,說出任性的話了......」
對懷著害怕被討厭的恐懼,徹底做到不主動打招呼『客氣』的小夜子,哥哥的響應,是除了寒喧或是在必要的情況之外,連話都不說的冷漠。
(哥哥他真的,不喜歡小夜子了)小夜子只能這麼想。
(我是這麼地喜歡哥哥,可是哥哥他,卻一點也不喜歡小夜子!)
這個想法,如被長期愛慕的對象爽快拒絕的少女所受到的嚴重打擊般深刻......亦或比這更加殘酷地,在小夜子的心中留下傷痕。
(哥哥對小夜子溫柔,並不是喜歡小夜子的關係)這樣的痛楚,立刻就被(對不喜歡的小夜子溫柔,哥哥欺騙了小夜子)這樣的『背叛感』取代,被最喜歡的哥哥這樣背叛的想法,經由自尊心的濾器轉變成(不可原諒!)。
看著升上高二高三,越來越成熟的哥哥,小夜子對從那之後就固定以「小夜子小姐」(注)這樣見外的稱呼方式稱呼自己,且又不卸下敬語語氣的哥哥的冷淡的恨意,因憤怒越來越深......
確信與升上高等部一年級的自己一樣,哥哥也會就這麼進入大學部就讀的冬天。
哥哥說出了對小夜子而言,猶如晴天霹靂的「投考藝大」的決定,不顧雙親的反對參加音樂部指揮科的考試而且合格,然後,發生了那個事件。
----注---------------------------------------
桐院一族的人無論何時說話都是用敬語,就連家人彼此間也多用丁寧語稱呼。像燦子媽媽就叫圭『圭さん』,圭叫小夜子『小夜子さん』。但因為中文要翻出來實在很怪(也翻不出意思來)所以有一部分的敬稱我就省略了,請大家在看的時候自動轉成敬語模式吧...(逃)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2 ─
桐院分家的表妹佳代乃,雖與較早出生,高一個學年的小夜子同年,卻是位即使到本家玩耍,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跑到書房裡靜靜翻著書,非常乖巧的少女。
在家的興趣是手工藝的佳代乃,與從小和哥哥一同玩耍,五歲開始學習古典芭蕾,個性活潑外向的小夜子,彼此間並無交集,感情不算好。不如說是小夜子這方,無視這位無趣的表妹。
因此那天,身著最正式的大振袖(注)禮服,與同樣穿著正裝的雙親一臉緊張的佳代乃,主動出聲打招呼時,小夜子相當地驚訝。
「生日快樂,佳代乃小姐。」
對著回答的小夜子,佳代乃握著她的手說:
「我好高興喔。請多多指教喲,小夜子小姐。」
小夜子只知道,今天的聚會是為了慶祝佳代乃的十六歲生日。
在桐院一族裡,女孩十六歲,男孩十八歲的生日,是被視為如成人禮一般重要的例行儀式。
這個相當於從前男孩『初冠』的儀式,被現代化而在法律上的可婚年齡時舉行,同時也做為桐院一族的例行儀式而遵守至今。
只是,
「吶,初。這個慶祝儀式,不是在正月時舉行的嗎?」
小夜子詢問幫忙穿振袖禮服的年老女傭。
「哥哥的今年正月舉行過了,誠和早苗那時候也是一樣的吧?」
「是的,若是平常的話是這樣沒錯。」
「為什麼只有佳代乃特別呢?」
雖說是堂妹,但正確說來佳代乃與小夜子他們是從表姊妹,在血緣關係上是遠房的分家。本家的自己人受到特別待遇是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只有佳代乃她不一樣?)對於小夜子這樣的疑問,
「哈啊~」
初大大地嘆了口氣。
「這是老爺決定的事,不能大聲嚷嚷,但初也認為那種小姑娘的話,少爺也太可憐了呀。偏偏是那種只有乖巧這個優點的......」
「那是......怎麼回事?」
恰巧此時,「時候到了」執事伊澤前來呼喚小夜子,對話就這麼中途結束了。
聚集主要分家的當家們與小夜子他們本家一家的場所,在這種儀式的時刻必定是在正廳。
看到面無表情但態度憮然正裝打扮的哥哥,與表情比剛才更加緊張的佳代乃,在本家當家夫婦的雙親坐著的上座前,兩人並坐在一起的模樣,小夜子有了不好的預感。
並坐在兩人的正面、兩側的親戚們的席次,哥哥這邊是以父親為上座的本家。而佳代乃這邊,則是以在分家內地位較低的佳代乃的雙親為首席。
這簡直就是相親不是嗎?
但是,父親說出口的話語,卻超越了小夜子這般想像。
「本日,在迎接佳代乃可喜可賀十六歲生日的同時,我想就依照兩家之前的約定,舉行與本家長男‧圭的訂婚儀式。」
「咦!?」
小夜子不自覺地叫了出來。因為這件事,無論是從雙親或其它人那兒一句話也沒聽說過。
父親瞪了一眼發出無禮聲調的女兒,繼續說著。
「還有婚禮,就決定等佳代乃高中畢業後再舉行。」
這麼說......佳代乃要成為哥哥的新娘! ?
感覺全身的血液驟然抽出,小夜子心想:
所以才會對我說「請多多指教喲」! ?可是、可是,我不要這樣!
「對兩人的訂婚及婚禮有異議的人,請在此提出。」
我不要!小夜子想這麼喊出來。
但是,並坐在兩旁的分家叔叔伯伯們,一個個發出「沒有異議」的聲音,完全沒有小夜子出場的份。
只能緊咬顫抖的唇低著頭的小夜子,這時,聽到了難以致信的話。
「我有異議。」
斷然說著的,是哥哥的聲音。
「圭!」
無視父親的斥責,哥哥那比父親更具男性成熟深沉的男中音,不用拉開嗓門就傳遍了客廳,他繼續說著。
「我之所以同意出席今日的聚會,是為了不讓逼婚這種的愚蠢舉動再次發生,希望能獲得各位一致的認同。」
接著哥哥,堂堂說出不只對親戚們,對小夜子而言也是驚天動地的宣言。
「我是位男同性戀者。這一生無論如何,都沒有與女性結婚的打算。」
然後,小夜子茫然目送著忽然起身,自絕句無言的人們面前快步走出正廳的哥哥。
哥哥的身影剛消失,小夜子立刻跟著離開,如捅了蜂窩一般亂成一團的正廳。
哥哥正在自己的房裡,脫掉外褂解開禮服褲裙的帶子。
「哥哥。」
小夜子出聲呼喚。但不知這時該說些什麼才好,她衝動地投入哥哥懷中,緊緊抱著。
「小夜子?」
聽到哥哥與其說驚訝不如說是疑惑的聲音,埋在胸膛上的臉頰更加緊貼著。
「太好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
「太好了,哥哥不打算結婚!讓佳代乃成為哥哥的新娘這種事,小夜子絕對不要!嚇了好大一跳呢!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哥哥接受越說越激動而哭出來的小夜子擁抱,但卻用冷淡的語氣說著。
「我不是為了小夜子才拒絕的。妳有聽到吧?我是同性戀者,所以才不和女性結婚。」
「嗯、嗯!怎麼樣都無所謂!哥哥要結婚什麼的,小夜子絕對不答應!絕對不可以喔!?迎娶新娘什麼的,絕對不可以喔!?不管爸爸或媽媽他們說什麼喔!?」
「嗯,我當然是這麼打算的。」
哥哥仍然冷漠地說著,以溫柔但斷然的動作將小夜子自身邊推開。
「父親雖然想以訂婚來束縛我,但這方法已經不能使用。
這樣我就是自由之身了。 」
哥哥像是細細體會重要話語般說出這句話。
「當然,我會被逐出家門吧,不過這種事一點也沒關係。不,這樣反而清爽了許多。」
小夜子驚訝地仰望哥哥的臉。
「那麼......你會離開這個家嗎......?」
「以父親的立場來說,這種造反的兒子只有斷絕關係一途吧。
反正,我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了。妳不用擔心。 」
「不要......」
開口說著,她明白要阻止哥哥是不可能的了。
哥哥已經做下決定。那是不能改變的了。
「......為什麼?」
因此,小夜子這麼問。
「為什麼,要這樣......?」
哥哥那年輕充滿男性魅力的美貌上,浮現出許久不見的笑容,這表示他對妹妹的親情並未消失,說道:
「我要成為音樂家。目標是成為超越卡拉揚的指揮家。雖然父親他們不允許,但這是我的人生,我要依我的信念活下去。只是這樣而已。」
「哥哥......」
在這之後該說什麼話呢?亦或是,在十八歲的兄長堅定不搖的意志前,才十五歲的小夜子是否有能說出口的話語......
敲門聲將兩人的對話結束,哥哥讓前來喚他回正廳的伊澤等著,將禮服換成普通的洋裝,然後離開房間。
小夜子返回正廳時,不見佳代乃及其雙親的身影,父親則是在分家面前丟盡本家當家的臉,一面落下男兒淚一面努力說服哥哥,而哥哥以堅決的無表情拒絕了父親這樣的懇求。
「那麼、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沒有履行本家長男義務的打算嗎!?」
對於父親抽抽噎噎的語調,宛如自內心榨出般的最後通牒,哥哥則是非常冷漠地回答:
「是的。我不想被落伍的家族意識束縛。」
「既、既然如此,我要跟你斷、斷絕」
「老公,請等一下。」
打斷父親那句應該會讓一切結束的台詞的人,是一直靜觀其變的母親。
「這件事,我認為太快下結論並不妥當。
圭,我們改日再好好談談吧。
老公?這樣可以吧? 」
看見哥哥眼神表露出內心失望的撲克臉,與父親隱藏不住得救後放下心的表情,小夜子了解主導權是掌握在母親手裡的。
如果,那時讓父親說完「斷絕父子關係」這句話,哥哥就會得到預期的結果,高興地離開這個家吧。
而在那種場面能說出那句話的只有母親,母親發揮出支持入贅的丈夫,身為本家主婦的手腕。
當晚,小夜子來到哥哥房間,
「被媽媽擺了一道呢。」
這般調侃哥哥。
「算了,雖然早有預測,」
哥哥混雜著嘆息這麼說道,接著低聲自語。
「這個家真正可怕的,是那位母親大人。」
這份述懷,讓小夜子有些不愉快,
「對了,哥哥。」
因此她改變話題。
「『同性戀』的事,是真的嗎?」
「嗯。」
「那麼,哥哥的戀人是男性囉?」
「是這樣沒錯。」
「接吻也是和男性嗎?」
「這種事,妳沒有必要知道。」
十八歲的兄長,就這麼拒絕了十五歲妹妹的好奇心。
小夜子試想,與男性戀人接吻的哥哥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好髒喔。」
得到這樣的結論。
不過,若是想起與訂婚的佳代乃接吻的哥哥,大概也是相同的結論吧。
該如何接受正值對這種事存有潔癖年齡的妹妹的感想呢?哥哥呼地苦笑,
「還是小孩的小夜子小姐是不懂的。」
這般調侃回去。
「不要叫我小夜子小姐!」
小夜子回嘴,瞪著無論如何都還是她最喜歡的哥哥。
「如果不像以前那樣叫我『小夜子』的話,我就不站在您這邊喔。」
哥哥代替回答的聳聳肩,
「睡覺的時間到了。」
指著門。
「哥哥好壞!」
撅嘴生氣轉向門口的小夜子,聽見哥哥的自喃。
「......好久不見率直的小夜子了呢。」
小夜子突然克制不想轉過去的自己,回頭望向哥哥。
「率直的小夜子?」
哥哥沒有回答,只是澀澀苦笑著揮手道晚安而已。
小夜子對哥哥敷衍自己一事感到生氣,悶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不過,若哥哥老實的回答,她的內心會更不平靜吧。
不知道哥哥認為率直的自己,是僅次於母親的棘手角色,這對小夜子而言是幸福的。
*
*
之後,父親似乎總是以有要事為由辛苦地說服哥哥,而母親則是保持完全的沉默,在小夜子眼裡看來,母親的做法更是高明。
至少,做到這種程度行動的哥哥,現在應該是不會因一兩句話就被說動的吧。
母親所選擇靜觀其變的持久戰,確實是需要耐力的,但卻是一種在無法切入正面競爭的部分,不給對方有趁隙而入的機會,己方只要靜靜等待對手空隙即可的作戰方式。
而母親利用這個方法,自哥哥那兒取得了兩次勝利。其中之一,是阻止丈夫在分家面前不加考慮的斷絕關係發言,保住了哥哥在親戚們心中身為本家長男的地位。而另一個,則是在分家面前沒有斷絕掉關係的哥哥,雖然在大學搬進宿舍的隔年便到海外留學,但因為與家裡斷絕關係失敗,所以在正月等重要活動時必須回來履行『本家長男』的義務不可。
說起來,哥哥是以逃不出母親的手掌,在那裡放任他做自己喜歡的事這樣的形式被束縛著。
小夜子則以(母親加油)的目光,看著這樣的哥哥。
因為無論露出怎樣冷漠的表情,他都是她最喜歡的哥哥。不管哥哥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失去兄妹羈絆這件事,她絕對不要。
不過與哥哥的感情,主要因哥哥的態度使裂痕年年加深,現在即使碰巧遇見也幾乎不搭話,就算交談也只是譏諷的應酬話。
----注---------------------------------------
振袖:袖子很長的和服,給未婚女性穿的禮服。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3 ─
不知是不是對父親傳來『祖父危篤』的電報這般姑息手段感到悲憫,哥哥自留學地的歐洲返國,不知在想些什麼,就這麼定居在富士見町的公寓裡。一年將盡。
自四歲起就讀的母校女子高等部進入短期大學部的小夜子,剛作完八月時受傷的阿基里斯腱的複診回到家。
若慎重複健就能再繼續練習芭蕾的希望性觀測,因今天醫師的保證而燃起「全憑自己努力」的一線希望,小夜子心情愉快的推開內側對開的玄關大門。
「呀!」
「咦?」
仔細一看,好像是撞到正打算走出門的客人的鼻子。
因為小夜子認得這瘦小男人平凡的長相,他不是個需要費心應付的人物,
「對不起。」
打了個最低限度的招呼後從他旁邊走過。但她突然有了預感,
「小林先生。」
便出聲喚住他。
「啊、是。」
小林是父親僱用的徵信社老練的調查員,雖然平時是負責交易對象的信用調查,但小夜子知道他也有接受私人性的委託。
「你最近有去過哥哥的住處嗎?」
「啊─,沒有。」
「父親在書齋裡?」
「是的。」
「是嗎。辛苦你了。」
「失陪了。」
小夜子前往書齋,沒有刻意敲門的打開房門。
「爸爸,我回來了。」
「喔、喔─。」
清楚看到回答的父親,慌慌張張收拾攤在桌上的資料,
「好消息喔。」
小夜子踏進房間。
「醫師說可以開始正式的複健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
對女兒有著若有心便能成為職業舞蹈家才能一事抱持著(傷腦筋)想法的父親,帶著看得出是佯裝出來的高興表情說著,為了找到從女兒面前逃走的藉口而看了看時鐘。
「時間差不多了。」
喃喃地說了個藉口,按下內線電話的按鈕。
「把車開出來。」
然後將桌上的資料收進抽屜裡,一邊起身一邊說道。
「芭蕾雖不錯,但也要有節制。」
「嗯。」
小夜子笑容滿面地答道。
「英文和法語及禮節都受到老師的稱讚,也有好好去上烹飪課。因此請不用擔心小夜子的事。」
「啊啊,有個這麼可靠的女兒我就安心了。」
「請您慢走。」
帶著笑臉送走捶著肩膀離開的父親,小夜子哼地發出鼻息。
小夜子就讀的女子短大,是個無論表裡皆是為了培養出上流階級賢妻良母的新娘學校。就連熱衷於含第二外語課程的語學教育,也是意味著畢業生不管成了第一夫人或政府高官的妻子都能適用。體育有社交舞學分,其它的科目也只以「無論成為誰的妻子都不會丟臉」的『教養』為目的編排課程。
對以現今『自立女性』為目標的學生而言,這完全可說是時代錯誤的教育內容,但小夜子並無不滿。
工作忙碌的人生,在某方面是有魅力的吧。但與其過那樣的人生,磨練女人的自己,嫁給好丈夫,追求女人幸福的人生還比較好。
小夜子這麼斷然地決定。
只是,決定只嫁給與哥哥同等或比他更好的男性,這件事她絕不讓步。
反觀的話那是(選擇權掌握在自己手上)的自信表現,其根據,就是那群簇擁著追求小夜子的微笑,不問男女眾多的崇拜者存在。
以女性來說修長的身材,芭蕾所鍛煉的體態並不屬於豐滿的類型,但蛋形輪廓裡的五官,有著超越美貌吸引人心的華美,舞者柔軟身體的舉止動作散發獨特的魅力。而且,小夜子知道,遺傳自母親的女低音被讚美為「宛如天鵝絨般」,充滿氣質及教養的態度與說話方式得到「如公主一般」的評價。
實際上無論是在女校校內,或是以桐院家千金身分出席的校外社交場所,小夜子總是被憧憬所包圍......這般讚美者們的存在令小夜子充滿自信,而自信則琢磨她的美麗。
再者,自信建立自尊心,自尊心則使小夜子成為努力者。
天生麗質的容貌,高傲的自尊心,及正因如此的努力......這就是構成小夜子這樣有魅力的美女的三項要素,當作是比什麼都重要的素養,她完美理解自己這般的優點。
即使如此卻沒有變成「令人討厭的女人」,是因為教養、美貌及自信全都是貨真價實,小夜子本身也坦率地認同這些優點的緣故吧。
美女被人稱讚「美麗」,便立刻老實地回答「謝謝」。這並沒有任何炫耀的成分,也不會產生自命不凡討人厭的印象。人們所抱持的,是對美麗容貌具有高貴自信存在的自豪感到敬仰,換言之就是『憧憬』的想法,變的更加深刻。
因為這樣的人品,小夜子魅惑了眾多的戀人誌願者或崇拜者,但小夜子本身心儀的對象,現在只有哥哥圭一個人。
雖然人們會說這是戀兄情結吧,但那心情也不無道理,在母校流傳,以哥哥為主角的眾多傳說可作旁證。
中學到高中這六年間,桐院圭,在擁有特別高佻的身材與俊美長相的同時,也是位有個性,且徹底貫徹個人主義令學校頭疼的優等生,種種威名遠播。
他對傳統或規定投以嚴厲懷疑的目光,對無法認同的事物以一句「沒有意義」毫不留情地忽視。
而他雖與學生會本身的關係惡劣,但受到擔任會長的朋友乞求,以會長個人的智囊團身分發揮其卓越的政治力,年度中便得到地下實力者的地位。
說到學業,即使是不太常去上課的科目也總是留下接近TOP的考試成績,讓那些科目的教師們大大地不甘心。這是因為以教師們的觀點看來,就像是被一介學生說「沒有向你學習的必要」一般。
學園祭因為他的參與,帶動近幾年所沒有的活力。因朋友的陰謀而被捧為執行委員長的他,淨是報復地毫不留情驅使執行委員們,而委員們則是因加諸自頭上,在心中響起的男中音的咆哮踹飛了怠惰,拚死命瘋狂般地工作......才有這樣的成果。
無論在何處他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但卻時常是孤立的。對周遭的少年們而言,他的一切都太過『老成』﹔在心懷憧憬的少女們間,則是以(他本人所宣告的)『討厭女人』的王子著名。就連唯一一個,握有能與他輕鬆談話特權的友人S,也不顧忌的聲明「不懂那傢伙在想些什麼」。
但是,他的難以接近,正是他的魅力,即使在他周圍的一公尺內都沒有任何人,他是個有顯著向心力的存在一事是不會改變的。
因為他並沒有主動發揮那份力量,所以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但若他有這個意願,桐院圭之名會以絕代超凡魅力的記憶殘存在校友們的心中吧。
......小夜子的哥哥是這樣的人物,而在這位兄長的身邊受到兄妹之情的疼愛成長的小夜子,最後將評價男性的基準,置於普通男人所達不到的高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更進一步地說,小夜子自尊心的大半部分,是由崇拜者們的讚美及讚賞所培育出來的,但那不如說是使枝葉的部份茂盛,而根幹則是「想成為與哥哥相稱的妹妹」的想法。
對小夜子而言,哥哥真的是個超凡的存在,那帶給了她許多的幸福,但同時也是不幸的根源。
*
*
接下來,在送走父親的書齋裡,邊望著刊載自己持股動向的經濟報股市版一邊等待,差不多過了十分鐘。
從窗戶確認專屬僱用的租車,載著父親外出後,小夜子的手搭在抽屜上。
確認父親想藏起來的大張茶色事務信封是小林帶來的後,取出裡面的東西。
一併放進去的照片啪啦啪啦地自信封灑落,散佈在桌上。
被拍攝者大部分是一名戴著眼鏡的青年,其中一張裡,也有與青年在一起的哥哥身影。
「果然吶。」
喃喃自語,小夜子坐在父親專用的椅子上,開始看報告書。
內容是哥哥品行調查的結果,根據內容哥哥現在,於富士見町的公寓裡與「疑似戀人」的男性同居中。
男性名為守村悠季,二十三歲。至十一月都在高中擔任臨時聘用的音樂教師,現失業中。出身經歷與其它資料請參附頁。附上照片。
看完列著詳細且簡潔整理青年的私生活項目,『附頁』上的身家調查結果,小夜子將收拾好的照片拿在手上。
「哼~嗯......哥哥的興趣變了嗎?」
在柏林的情人們,在維也納的情人們,留學前去過的幾家Gay Bar,以及交往過的娼夫們......根據接受委託的偵探執拗的追踪所帶回來的哥哥的近況,小夜子也全都知道。是因為想知道的心情驅使的吧,藉著如第六感的嗅覺,她有不錯過任何關於哥哥的調查結果的自信。
從每次都一定會附上照片的調查報告書上看來,哥哥總是為某種理由,選擇最高級的男性們玩樂。有著如模特兒般容貌的男性,與貴族爵位相稱的男性,外表不怎麼樣但擁有無可否認的才能者......哥哥的『情人』,總是些讓人有「會被那個哥哥選上是理所當然」的認同的青年們,因此小夜子,總是抱持著有趣的態度偷窺哥哥的經歷。
理智的她,沒想過追求超越兩人『兄妹』的關係,而哥哥是男同性戀者一事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與其見到哥哥和某個人結婚,然後成為那女人的丈夫,那是非常容易認同的事態......索性為知道哥哥的同性戀人們的事而高興,一面繼續這般的偷看。
那是因為能夠窺視到,深愛的哥哥絕不會自己公開的私生活。
但是......根據調查,哥哥回國之後唯一的對象,且還是有著絕無前例的『同居』這般深厚關係的青年,就照片所見,既不是如柏林男友般金發碧眼的絕世美青年,就連身家調查的記載,也不讓人認為是如維也納時代的對象般,總有一天會活躍於國際舞台年輕氣盛的人物......
「到底是哪一點好呀?這位眼鏡兄。」
一個人自言自語,想出類似(擅長那個)之類,就算只浮現在心中也覺得羞恥的答案,小夜子羞紅了臉。
不過那與其說是小夜子自己的聯想,不如說是自過去的調查資料中出現的,哥哥與其戀人不堪入目的畫面所引發的聯想。
越過窗戶偷拍到的照片,是床上裸身的兩人親吻的畫面......在某個意義上羞恥心稀薄的女人花園中成長,對這類知識相當豐富的小夜子而言,要想像那畫面的前後並非難事......窺視到哥哥那樣的一面,在感到虧疚的同時,也有著與哥哥共有秘密般的愉悅感。
(即使如此......)
為了不被發現偷看的事,慎重地將調查報告與照片歸回原處,小夜子心想。
(我無法認同,那個眼鏡兄。)
似乎有在彈奏小提琴,但從經歷看來是個連比賽得獎的經驗也沒有的人物,也沒有固定的職業,有的只是『市民交響樂團的首席』這般窮酸的頭銜。就連外表,與哥哥之前的戀人們比較起來,完全不起眼。這個看起來既軟弱又虛弱,到處都有的普通男人,到底哪一點好呢?
本以為因父親偽造的危篤電報回國的哥哥,若知道事實又會馬上離開日本,卻沒想到他會住進父親準備的富士見町公寓,乖乖接受似乎是祖父安排的MHK交響樂團副指揮者的職位。
為了更接近哥哥存在的世界,因而對古典樂造詣深厚的小夜子的想法,想以管弦樂團指揮者的身分有所成就,比起國內更應該以海外做為活躍場所,從這點看來,哥哥現在的行動實在令人不解。
若其理由,與這名庶民感的眼鏡青年有關係的話......
「小夜子很不愉快喔,哥哥。」
雖明白接連在一流飯店用餐後,會產生想吃只有酸梅當配菜的茶泡飯的心情,但茶泡飯終究只是茶泡飯。哥哥回國時是二月,現在已經十二月了。那個哥哥被那種眼鏡男虜獲心思,浪費掉這期間的十個月的可能性......若是有,她絕不原諒。
當晚,小夜子告訴伊澤,她想听小提琴的音樂會。
「只要是年輕的日本人舉辦的獨奏會都好,有沒有在下週六左右舉行的呢?」
「我這就去調查準備。」
「拜託你囉。」
伊澤挑選的音樂會其中一場,因為是女性小提琴家所以不列入考慮。剩下的兩位演奏者各出身自藝大與桐朋音大,思考了一晚決定採用藝大出身的那場。
那位名叫阿部的小提琴家,比小夜子喜歡的類型還要胖得多,長相也是在範圍外,但演奏的還可以,又有藝大小提琴科教師的頭銜可以使用。
小夜子為了拜訪演奏結束的阿部而前往休息室,阿部就如她所預想的,一眼就成了小夜子的俘虜。
第一次約會,是由小夜子邀請的。在與阿部那既是母校又是工作地點的藝大相鄰的國立美術館裡,小夜子冷笑陪著明明對繪畫藝術沒有興趣與感受,卻裝出一副很有學識模樣的阿部,一面觀看繪畫展。
第二次的約會則是由阿部主動邀約,在帝國飯店享用聖誕晚餐。
小夜子爽快地答應,穿著合適的盛裝出門。
在那間餐廳裡,她萬萬沒想到,會遇見同樣是約會中的哥哥......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4 ─
「小夜子小姐?日本人的香頌很無趣嗎?」
被阿部的聲音喚醒,小夜子趕緊作出笑臉。
「不好意思。」
說著,將朝向哥哥與其戀人的視線轉回到阿部身上。
「坐在那邊靠窗座位的,是我哥哥。」
「咦?」
小夜子『噓』地輕聲提醒襯衫領子緊緊包住滿是肥肉脖子的阿部。
「哥哥他過度保護又很囉唆。要是被發現會很麻煩的。」
「這、這樣啊。」
大概是匆忙將勒緊的脖子轉回來的阿部之前叫來的侍者,前來做葡萄酒的服務。
阿部選葡萄酒的手腕,雖然很有個人風格但與料理並不協調,結果令小夜子暗自竊笑。
哥哥預約了這間餐廳裡最好的座位,愉快的側臉面向著,從這邊只能看的到背影的男性。
那位青年......大概是那個守村吧。近紫色的灰色襯衫,是哥哥挑選的吧。
哥哥的藝術才能也表現在服裝的品味上,在以一個月一次兩人一同外出為習慣的那陣子,請哥哥為自己挑選衣服是小夜子的樂趣。就算只是為了買一件女用襯衫而逛了半天的購物,哥哥也很有耐心地陪著她。
......現在他,正受到哥哥那樣的護衛。
侍者走近哥哥他們的桌子,似乎被要求回答的青年轉向這邊,因此看見了他的側臉。
臉上戴著與照片相同的俗氣眼鏡。露出對自己沒自信的諂笑。
小夜子越發不愉快。
「令兄是位音樂家吧。」
阿部這般開口,對小夜子而言,是自哥哥他們那兒轉移目光的好時機。要是再這麼看下去的話,她或許會不顧先後想闖進哥哥的餐桌也不一定。
過去這麼對他說:跟這種男人分手吧。
「嗯,他是位指揮家。」
「請問是在那兒指揮的呢?」
「他是M響的副指揮。」
「哦,M響啊......」
「不過好像還沒有什麼正式演出的機會。」
看著一聽到M響便瞠目結舌的阿部,小夜子心想(平民們的目光吶)。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無名的庶民出身的人,不要裝模作樣地假裝上流的用餐模樣不就好了嘛。這樣反而礙眼喲,阿部老師。
「唉,雖然樂團需要百名以上的團員,但指揮的話一個舞台只要一個人就夠了吶。到能正式上台之前應該很辛苦吧。」
哼,一副很懂的樣子。
「是呀,那好像是單憑才能是無法嶄露頭角的世界呢。」
「不好意思,請問他是哪裡出身的?」
看吧看吧,這種學閥意識,也是阻礙哥哥活躍的要素之一唷。
「與阿部老師同門,藝大出身的。」
「咦!」
「不過哥哥他只讀了一年就休學前往歐洲,我想應該是沒有與老師見面的機會。」
「是、是啊,抱歉,我完全沒有察覺。想如果是弦樂科的學生就會有印象的。」
小夜子決定稍稍追問阿部。
「我是以直升的方式進入現在的短大,因為沒有入學考試的經驗所以不太清楚,不過若說到藝大的入學考試,應該是個難關吧?」
「是的。」
阿部自豪的答道。
「沒有相當的才能,是無法一次就合格的。我啊,是因為運氣好才得以一次考取的。」
「那麼,哥哥的情況也應該稱之為一舉成功吧。」
「啊,那麼果然是一次就......?高中是就讀哪所學校呢?」
「和我是同樣的。不過,上了高等部後,學校方面好像也不太常去的樣子。」
「啊─......是音樂科出身的吧。」
「音樂社是沒有,說到學科...哥哥一直是專心獨學的。到中學時代為止,是有請過鋼琴老師到家裡來指導。」
「那、那麼,是憑獨學進入指揮科?」
(是呀,哥哥的成績可是不一樣的喲)
「但是,為什麼只念了一年就休學了呢?」
「哈......」
「若說到藝大音樂部,在這方面的學校裡算是日本的頂尖吧?」
「是有這麼一說。」
「但是,哥哥卻說『沒有該學的東西』而決定休學。」
小夜子從雙下巴的僵硬不快看出,阿部的內心,已經嚐過無數次震驚訝異的心情,她混著嘆息說:
「不覺得太可惜了嗎,哥哥的想法,小夜子實在不懂。」
「同、同感。」
眼角突然捕捉到哥哥他們起身的畫面,小夜子看向那方。
守村只有細瘦的身高勉強及格。從他與哥哥的身高差看來是比小夜子還要高些許多吧。笑容比在照片上看到的更好看,但比起柏林情人的華麗還差的遠。
兩人如朋友的感覺走出餐廳。
「與他在一起的是友人嗎?」
「我想是吧。」
對於阿部的追根究底,小夜子這麼回答,將餐巾自膝上拿起。
「啊、門限差不多快到了吧?」
「今晚很愉快喔。」
小夜子分手時用來應酬的台詞,讓阿部一臉決然地起身。
「我送妳回家。」
「謝謝。」
女人獨自回家,男人護送是理所當然的。
「坐出租車好嗎?」
「嗯。」
平常外出時,小夜子也會使用電車或公車,但若是晚餐的歸途,至少也要有出租車接送吧。
在玄關前的停車坪,坐進泊車少爺開著車門的出租車,小夜子心想(若是哥哥的話,他會以Crown(註一)等級的包車接送吧)。哥哥有著對於時間,地點,情況編織最高情境的品味。
那品味現在,正發揮在那個無論是外表或經歷皆凡庸的庶民男身上,讓她感到非常的不甘心。
飯店的出租車招呼站,如往常般順暢地送走客人,不見她暗自期待被留住的哥哥身影。小夜子試著想像哥哥他們的去向......發覺這只會令她越來越生氣,於是決定不想了。
*
*
正月。在為了年初行事而回家的哥哥,與過來拜年的晃嗣舅舅之間,起了關於他的爭執。挑釁的人是舅舅,因為其意圖對哥哥他們的關係贊成與否模棱兩可,於是抓住正要回去的舅舅拐彎抹角地試問。
「舅舅,您有見過那位守村先生嗎?」
這位母親的弟弟(註二),原本在長兄康一郎舅舅去世時應該繼承本家的次男晃嗣舅舅,給了個看透小夜子想知道什麼的回答。
「在圭心中,是個要是有意見就像被馬踢到般火氣大的人吶。」
捨棄桐院家次男的責任而被趕出家門,付出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的代價恢復關係至今的舅舅,順著那不講理的性格,似乎想讓哥哥隨意行動的樣子。
「小夜子也好想見一見他喔。」
「那就像是對情緒激昂的龍的寶玉出手一般吶。」
舅舅笑著對小夜子說。
「再等他稍微冷靜一點比較好。」
「那是‥」
正想問那是指等哥哥恢復理智的意思嗎,但小夜子閉上口。
這是因為想到那位兄長對那種庶民迷戀的狀態,應該是不會持續太久的緣故。
取而代之,
「愛莉莎貝特舅媽還好嗎?」
她這樣轉變話題。
柏林出生擁有護士執照的舅媽,除了母語外還會英法兩國語言,也會說幾句日語。她是位具博愛心且充滿知性教養與好奇心的女性,對小夜子而言,是親戚當中最讓她感到尊敬的人。
不過,在晃嗣舅舅被斷絕關係的時代,就連舅舅結婚這件事也不知道般全無聯繫的緣故,與她初次見面是在中學一年級的秋天,祖母的葬禮時。
「要是今天她也能一起來就好了。」
「依照往例回家鄉去了吶。」
舅舅搔著頭說。
「聖誕節若不在那兒過就不安心,而且一去不到三個星期是不會回來的。」
雖然舅舅對愛莉莎貝特舅媽無法同行的理由,以「町裡的醫師要是休診三個星期,常來的病患會跑掉,醫院會無法經營的」帶過,但聽說舅媽的理由是「因為還有很多不原諒晃嗣的親戚」。舅媽的雙親至今似乎還懷恨著,將女兒帶往日本這樣遙遠國家的舅舅。
說起來舅舅他們夫妻,在四面楚歌中,不斷守護建築著人種與文化皆不同的婚姻生活。
在找到即使背負這樣的風險也想一起生活下去的人這方面,那雖是挑起小夜子憧憬的實際例子,但在現實問題上,對無法捨棄家庭的小夜子而言,這也只是與書中邂逅童話相同程度的影響。
自聽到哥哥的同性戀者宣言以來,小夜子不得不認為桐院家可能會由自己與丈夫繼承,若思及能找到比哥哥更好的男性的可能性一定不大,對結婚就越不懷抱著夢想......哪怕只有一次,她想嚐嚐焦心般熱戀的滋味,但身邊就連接近哥哥程度的男人也找不到。
小夜子的青春,因為有著無論外表或內在都太過完美的兄長,而有綻放不出一朵戀愛的花就這麼沒有進展地結束的感覺。
*
*
太過熱衷於芭蕾的結果,阿基里斯腱差點斷裂疼痛不已的腳,因為嚴守醫師的提醒認真地複健,春天時已經完全康復。
短大的畢業典禮一結束,小夜子一天的大半時間都是在芭蕾的練習中渡過。
沒有考慮往父親擔心的職業舞蹈者路上發展,只是當作現在才做得到的事,想完成自己的舞蹈。
五歲入學以來認識至今的纟川芭蕾學校校長,雖對小夜子的才能有很高的評價,但同時也了解她是諸事不自由的名門家獨女,總之是位不錯的理解者。
正因為有著這樣的關係,小夜子來找纟川商量這件事。
「這次的公演,由妳哥哥的樂團現場演奏?」
「嗯。」
「但是,要請正式的樂團,首先就是錢的問題吶......而且若是M響的團員,一個人五萬不知道夠不夠啊‥」
「不,是業餘的樂團。M響是哥哥另外任職常任指揮的樂團,我說的那個叫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
「演奏的好嗎?」
「若談妥的話,哥哥應該會磨練他們的。」
「富士見樂團啊......調查一下他們的評價吧。」
「嗯。麻煩您了。我的夢想,就是在哥哥的指揮下跳舞喔。」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
纟川知道,小夜子與她的哥哥,是一對難得的感情和睦的兄妹。在小夜子升上中學,獨自一個人來練習之前,六日的接送都是高佻英俊的兄長負責,若是有發表會,他便會抱著對這個年紀的少年來說可能會覺得不好意思的花束,到妹妹的休息室為她加油打氣。
雖然從二、三年前便完全不見他的身影,聽說是到海外留學那也就不奇怪了,回國後不久便擔任M響的副指揮,看來是個有才能的年輕人。
「那麼,就依小夜子要求的方向來商討吧。」
「真的嗎!?謝謝您,老師!」
看見由成熟的美少女,成長為與第一夫人相稱才貌雙全的美女,心愛的弟子難得一見的歡欣笑容,儘管纟川對那個業餘樂團感到些許困難,但這才令她下定決心要實現小夜子的願望。
身為原華族的名門,也是經營中堅銀行實業家的桐院家的獨女,能夠熱衷於喜歡的芭蕾的時間,還剩下幾年呢......快的話或許在二、三年內就會論及婚嫁,脫下芭蕾舞鞋吧。
實現她想與兄長共演願望的機會,一年比一年渺茫,總覺得有可能會變成無法完成的夢想。
因此纟川當天就撥了通電話給古典樂痴的友人,問了問小夜子說的那個樂團的評價。
《富士見市民樂團?啊啊,相當不錯喔。 》
因友人的這句話,決定今年的定期公演採用樂團現場演奏。
不過,無論是纟川或是那位友人都完全沒有察覺到,有兩個同樣叫做『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的樂團存在,友人所推薦的是半職業的市民樂團,而小夜子的哥哥所在的是被稱之為二丁目樂團的業餘團體......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誤會。
事實上,就連小夜子也不知道有兩個富士見樂團,引起誤解可說是幸運吧。
----注---------------------------------------
(1)一種轎車的品牌,我不太清楚是怎麼樣的車子。
(2)記得在『看吶,那一個人』裡有提到晃嗣是大燦子兩歲的哥哥,不過之後在這篇外傳和『灰姑娘戰爭』裡,晃嗣都稱呼燦子為姊姊,我想可能是秋月老師忘了之前的設定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吧...(汗)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5 ─
煽動纟川,與哥哥的交涉也成功的小夜子,這天,在新宿車站前擁擠人潮中這樣令人不舒服的場所,等著哥哥同居對象的到來。
名叫守村,似乎也是哥哥的樂團首席的他,聽說結束老師那邊的課後便會趕過來,現在,他已經遲到了十五分鐘。
讓小夜子擔任等待並帶領不知道約定地點的守村的角色,一半是必然,一半則是恰巧的偶然的幫助。
偶然是指,守村在約會遲到,必然是指,能等待遲到者並帶他到約定地點的人,除了小夜子沒有別人。
纟川與哥哥,各自是以芭蕾舞團與樂團代表人的立場前來,也因為兩人依約定的時間見了面,所以哥哥是無法為了護衛守村而讓纟川在旁等待的。再者,芭蕾舞團的另一位參加者上沼夫人,不諳世故又是個路痴,完全不適合帶路的工作。
而小夜子則在將這些情況全部算計之後,
「我去等他吧。」
提出這個提案。纟川當然立刻判斷(只能這樣了),
「不好意思,那就這麼辦吧。」
接受了小夜子的提案。
若這時哥哥說「讓妹妹站在車站前擁擠人潮裡的提議不值一談」,小夜子的計畫就會受挫吧,但自己全能的部分,並沒有過度保護的天性的哥哥,
「那麼,麻煩妳了。」
同意小夜子的提議,將接下來的事託付給她。
目送與纟川她們一同越走越遠的哥哥的修長身影,小夜子暗自竊笑。與守村的初次見面,原本希望盡可能是一對一的形式,卻因偶然的幫助而實現了。
然後......相遇的情況大概是像喜劇般的情景。
差不多超過約定時間二十分鐘。從剪票口湧出,在朝剪票口走去的人潮與逆流走過來的人潮中,有個慌忙左右點頭致歉的青年。在他小跑步過來的十公尺間,對三個行人「對不起!」「抱歉!」的道歉,他非得和別人相撞跑過來的理由,好像是因為從有冷氣的地方來到悶熱的屋外而泛起白霧的眼鏡的關係。
即使如此青年還是大致筆直地往小夜子的方向趕去,取下不只沒有幫助視力反而造成麻煩的眼鏡,
「圭、抱歉!」
他對著小夜子叫著。
「老師突然上起課了,雖然我有註意時間,可是也不能對老師說出請結束課程的話。」
慌張地說著遲到的藉口,他......守村悠季,從口袋裡取出折的整齊的手帕,擦拭著熱紅的臉上滿佈的汗珠,為了不讓單手抱著的小提琴盒掉落而費力,拭去眼鏡上的霧氣重新戴上,
「真的很抱歉。那,芭蕾舞團的人呢?」
抬起臉,終於察覺自己認錯人了。
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成好像能聽見「呀!」的叫聲般的臉。
「那、那個,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驚訝地睜大眼的下個瞬間露出(唔哇!)的表情轉移視線,慌忙道歉時,雪白的臉漸漸漲紅了起來。
帶著明顯驚慌的表情,守村趕忙地(不如說猛地感覺比較正確)向小夜子低下頭,在低著的頭重新抬起前向後轉,準備離開。但是那步出的方式,完全不看周圍狀況冒失的出發,和旁邊走來體格壯碩的上班族撞在一起,雖然巧妙地被撞回去,但沒有坐倒而踩空的後腳跟,緊緊踩在小夜子的腳尖上。
「唔哇!對、對不起!妳沒事吧!?」
移開踩到小夜子腳尖的後腳跟,又同時轉回這邊的守村,理所當然地身體快要失去重心,放著不管一定會跌倒吧,而前面又有一位瘦小的老婆婆。
小夜子立刻拉住守村的手,讓他恢復平衡,但陷入精神混亂的冒失鬼,好像連得救了這件事都沒察覺到。
「深呼吸,稍微冷靜一下吧?」
對他這般忠告。
這時,守村一臉(咦!?)的表情看了小夜子一眼,剛才漲紅的臉變得僵硬。
看樣子,似乎是察覺到對方的身分了。
「那、那個‥」
搶在這句吞吞吐吐的話前,
「您是守村先生吧?」
小夜子先下手為強。
「我是桐院小夜子。初次見面您好。」
守村無論表情或態度都完全表現出驚慌失措,
「是、是、是的,那個、我是守村。」
給了個愚蠢至極的回答。
小夜子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但低著頭以拚命的口氣,說著似乎是初次見面的寒喧的守村,卻沒有發覺自己被笑的事。
(好孩子氣的人)
小夜子心想,
「我們走吧。」
這麼催促守村。
「咦?」
覺得睜圓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守村,(像只呆呆的兔子的男人)。為什麼會覺得像兔子呢......這是瞬間感到的印象,所以無法說明。
「哥哥他們先過去了。」
「啊,說、說的也是,我遲到了。」
看著語無倫次地說著,找尋視線落點的守村,
(冒失鬼又膽小呆呆的小兔子?)
心裡這麼想,嘴角又笑歪了。小夜子看向要前往的方向自守村那兒別過臉,邁出步伐。
邊從後面跟上來,守村戰戰兢兢地說:
「那、那個,讓您久等,真的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
用簡短的回答應付,是因為湧現的笑意令嘴角顫動,再說下去可能會變成笑聲的緣故。
身高大概是一百七十五公分的程度,雖然纖瘦但腳和腰看起來都很健壯,比例也很均勻的守村,靜靜地站著,看起來就像那種認真值得信賴的類型,但......
(他真的是,要是我突然大叫就會『呀!』地跳起來般,顫抖的小兔子嗎?)
小夜子心情不錯地想著這些事。
因為剛才這一幕,小夜子心中的守村,並不是審查對象的『男性』,真要說的話,是(戲弄他的話好像很有趣)的存在。
看著人雖不壞但既不時髦也不優雅的守村,心裡存著(哥哥不是認真的)這般確信的理由。
即使是美食,吃久了也是會膩的。哥哥一定是試著交往毛色稍微不同的愛人,覺得走滑稽喜劇路線的守村的愚蠢模樣很有趣,因而將他放在身邊而已。
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是戀人的關係,但那說不定是因為與他同居方便蒙混父親,哥哥這麼做,露出非常想這麼定居在日本的表情,是為了切斷施以懷柔政策的父親的執著,正在策劃高超的背叛劇也不一定。
那個意志堅定又有行動力的哥哥,不可能放棄自己說過的「要成為世界級的名指揮家」的夢想,哥哥的每一日,應該是以為了實現目的而計算過的需要與沒有白費的努力組成的。那就是哥哥的做法。
若是這樣......哥哥他不可能會真心愛上那種『顫抖的小白兔』......既然如此,放著不管就可以了。
會在意他,是因為知道他和哥哥是同居關係,心想該不會是認真戀愛的對象吧。明明是個沒什麼像樣優點的庶民,卻被哥哥深愛著的僭越,讓她覺得生氣的緣故。
(仔細想想,這真是個愚蠢的想法。對我而言。)
小夜子的思緒,雖對與不造成問題的守村共演的計畫感到後悔......但說出口的話是收不回來的,於是決定放棄。
守村身為小提琴家的本事,在九月的公演舞台上會呈現在眾目之前,或許會對哥哥的計畫造成阻礙也不一定......算了,那是到時候的事。只要認為那是欣賞哥哥策略家的本事的機會就好了。
即使如此,在知道單人舞部分是由自己的獨奏演出時,守村那樣的表情......!明明對自己的能力沒有自信,卻還敢說是哥哥的首席。
嗯,要盡量讓他出糗嗎?反正哥哥好像也沒有袒護他的打算。
就算哥哥他不是認真的,讓那種程度的男人受到戀人的待遇,果然還是令小夜子很不愉快。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6 ─
在芭蕾學校的練習室,進行與顫抖的小白兔先生的小提琴第一次配合練習,是在九月二十二日公演前剛好還剩一個星期的假日。
在往練習場的電車裡,發覺原本打算放進包包裡替換用的舞鞋不見了,便從新宿車站打電話回家請人送來。
做放鬆身體的基礎練習期間,舞鞋果然壞了,換上初送來的新鞋時,看見在窗戶下的路上奔跑的守村。
(果然是兔子呢)心裡這麼想,是因為想起『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邊看著手錶邊急忙奔跑的兔子。
不過守村並沒有迪士尼卡通裡稍胖的中年兔子的感覺。要是把守村畫成漫畫的話,應該是隻手腳和身體都很細長,貧弱瘦小的兔子。
在換舞鞋的衣櫃間做完因意外而剩下的準備運動,然後到練習室去。
薔薇會的相澤京子,一臉忘了前年比賽的大敗對她挑釁批評,於是小夜子讓她想起,即使是去年自己因受傷而缺席的比賽,京子也只能得到第三名的成績一事。
構成公演第二部的五場單人舞,小夜子是第三場。練習也是除了之前預定的《流浪者之歌》的二重奏先練習外,其它依照正式的順序進行。
拿著小提琴的守村,比最初見面時還要冷靜,調音的手勢或表情,雖給人準備匆忙演奏的感覺,但沒聽到琴音是不知道的。
「準備好了。」
守村對纟川老師說。
「啊,那麼,先練習一次。」
「速度照總譜上的可以嗎?」
「好。」
「Einsatz(註一)......呃‥開頭的提示呢?」
守村俐落地進行談話,開始配合小提琴演奏的練習。
守村的音色雖然總覺得有不足感,但完全沒有錯誤的安定感的演奏,讓小夜子稍微重新評估。
《流浪者之歌》在小提琴與舞蹈的開頭順利配合前必須重新來過好幾次,其它的曲子也數次被指示要重複或重來,但守村卻一次也沒有露出厭煩的表情。時常看見他撅嘴咬唇的愁眉苦臉,那是為了讓曲子與舞蹈配合而煞費苦心的表情,並沒有對舞者或指導者不平或不滿。
認真地默默的,且完全協力地,想做好自己的工作的守村,讓小夜子產生在顫抖小白兔身上感覺不到的好感。
接著,輪到小夜子的《G弦上的詠嘆調》。
守村似乎花了比其它曲子更多倍的時間練習這首曲子的樣子。不但音色的透明度不同,整首曲子的安定度也有「完全到手」的感覺。
小夜子感到身為舞者的自己情緒開始昂揚。
對......不錯的伴奏。不,演奏者存在的部分,比起練習時用的名演奏CD更有能跳舞的感覺。能夠成為諧調的二重奏。如此一來公演的舞台也能完美演出。
突然結束最後的平衡,因延長記號維持著的極弱增添了舒暢的餘韻然後逐漸消失。
(啊啊......)
小夜子心想。
聽見某人「哈......」地發出嘆息。
小夜子所感到的,舞蹈結束的瞬間心情的愉悅,也與這個人共有相同的感受。
「謝謝。」
自然地對守村說出這句話。
守村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融入靦腆的笑容裡,代替回答的輕輕點頭示意。小倒三角形下巴的輪廓,雖然不是小夜子喜歡的類型,但笑容感覺不錯。柔和,沒有諂媚或奉承這般惡意的微笑。
但是,對開始收拾準備回家的守村出聲邀約「要不要喝杯咖啡」,並不是被他的笑容吸引。只因為他是哥哥的戀人。
雖然他可能不是個有趣的聊天對象,但要是能問出哥哥的近況......因這樣的打算,小夜子約了守村。
而且,有(不喝咖啡改換成蕎麥麵午餐)的邀約價值。
以關於《G弦上的詠嘆調》的意見交換為開端,在夾雜閒聊的談話中,小夜子得到了關於哥哥的珍貴情報。
「哥哥參加東京音樂大賽?」
「呃,妳不知道嗎?」
「是的。」
「那他大概是打算獲勝後再說吧,一定是這樣的。可惜今年只參加到第三次預賽。啊、不過,布拉姆斯非常的精采喔。我還以為會是最高分。」
「是嗎......哥哥參加比賽......」
「那個,他完全沒有提過嗎?嗯‥小夜子小姐是站在令兄這邊的對吧?那個、在對於成為音樂家這方面。」
「嗯,當然。」
小夜子回答,露出笑容。
「在腳受傷之前我也有參加過各式各樣的比賽,但也沒有一一向哥哥報告。」
事實上全部都用信件告知了,但小夜子這麼說謊。一次也沒有得到回复這種事,沒有必要告訴守村。
「對了,守村先生您呢?沒有參加比賽嗎?」
「啊─......其實我現在正在初次挑戰中。」
「是哪一個比賽呢?」
「日音賽。日本音樂大賽。」
「哎呀,那麼您現在不就是最忙的時期嗎?」
「嗯,是啊。不過與『Pas De Deux』(註二)共演是之前的約定,我也很期待。」
耳朵突然感到一陣違和感,(是什麼呢?)小夜子想著。
啊啊......是「與Pas De Deux共演」這句話。若是至今交往過的男性們,那句用詞一定會立刻說「與小夜子小姐共演」吧。
而小夜子也覺悟到,守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女人』。
那是件令她不禁生氣的事,同時,也讓她想出了個惡作劇。
若介入哥哥與守村之間,哥哥會怎麼做呢?如果哥哥不是真心的,可能什麼反應也沒有,但萬一......
因此小夜子以想再多做舞蹈與曲子的配合練習為藉口,向守村提議個人課程。守村同意,而時間與地點在取得練習場後,由小夜子這方聯絡。
立刻就在這個下午預約了銀座的工作室,不打給問到手機號碼的守村,而撥了通電話到富士見町哥哥的公寓。因為與守村的練習,是用來吸引哥哥關心的餌。
撥了五通電話。錄音機響了兩次後,接起電話的是哥哥。
「哥哥?我是小夜子。」
對方籲了一口氣後回答:
《真是稀奇吶。有什麼事? 》
聽到哥哥那冷淡不和氣的聲音,小夜子將準備好的台詞說出。
「守村先生,真是個可愛的人呢。」
《那又怎樣? 》
雖然哥哥無表情的回答,但小夜子清楚聽到聲音裡隱藏不住的動搖。在得到回答前的微妙狀況,她直覺感受到的。
小夜子告知星期日與守村有約的事,請哥哥轉告守村「一點在銀座的和光」,因為『和光』而補了句突然想到的事。
「守村先生有使用領帶夾嗎?」
話才剛說完,
「沒有。」
哥哥立刻這麼回答,掛掉電話。
「哎呀‥」
人家話都還沒說完耶‥
小夜子又撥了一次哥哥的電話號碼。這次等的比剛才還久。哥哥似乎不想和小夜子說話的樣子。
可是,這句話我一定要說。哥哥,請你接電話唷。
《......餵,這裡是桐院家。 》
「我是小夜子。有件事忘了說。」
《什麼事? 》
「守村先生也很喜歡小夜子喔。」
喀嚓!
哥哥無言地將電話切斷,小夜子則是咯咯咯地笑著。
那個哥哥當真了!真沒想到,會得到那樣的反應!
但是,笑意立即消失了。
......難道,哥哥對那個守村是認真的?雖然拿著小提琴勉強算是獨當一面,但他會對那種顫抖的小白兔動了真心?
這個答案,顯示在哥哥身上。
星期日,來到約定地點的守村,身旁跟著一位高佻英俊的護衛。
即使如此小夜子還是半信半疑。
工作室裡的哥哥與守村,在每句對話或態度可見存在於兩人之間,即使以友情的立場來看也該說是「摯友」的親密,以及對彼此抱有信賴感,但小夜子以「這是哥哥的演技」讓自己接受。
不可以被騙。哥哥只是露出自己是多麼迷戀守村的樣子。雖然不知道那背後有什麼企圖,總之,這一切都是演戲。
因為,那個高傲的冷笑家,就連小夜子也不信任的哥哥,竟然會對某個人......更何況是庶民且平凡的人,真心愛上他這種事,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練習結束後到更衣室換衣服,在返回電梯前,小夜子看見了。
確實是戀人的舉動,看見挽著哥哥手臂的守村,與用溫柔的目光俯視著守村的哥哥。
小夜子在看見這個的一瞬後,兩人踏入開啟的電梯裡,只有護送守村先進去的哥哥察覺到小夜子的存在。
那瞬間,哥哥咻地轉移視線,下個瞬間,像是改變主意般視線又回到小夜子身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就像讓一場戲結束的落幕般,電梯的門關上。
小夜子始終站在那裡。
她明白了,哥哥那道視線的含意。
發現兩人親密的畫面被看到而轉移目光,是不想讓小夜子看到的無意識舉動。而改變主意瞪過來......則是『想搶的話儘管來搶』,正面迎接小夜子在電話裡嘲弄他的宣戰佈告。
原以為那是不可能的。試著相信是謊言的事......卻是事實。哥哥他,是真心愛著那個守村的......
那個哥哥,真心的,愛著......那個名為守村悠季的他......就連身為妹妹的我,也用那種眼神看著般的認真.... ..
「小夜子小姐?」
聽到在和光偶然遇見,厚顏地跟到這裡的阿部的聲音,瞬間戴上笑容的面具回過頭。
「令兄他們已經先回去了,我們怎麼辦呢?令兄希望我送妳回去。如果有時間的話,要不要到哪裡喝個茶?」
「喝啤酒好了。」
小夜子微笑著說。
「在這兒流過汗後,我總是會順道去LION(註三)喝點冷飲。」
阿部雖然露出對不知為何突然改變的大小姐不知所措的表情,
「真、真是了不起。」
但還是這般應付。
「那麼,我們去喝點冰德國啤酒。」
「我討厭黑啤酒。我喜歡half&half的。」
「啊、嗯,好啊。」
站在前頭邁出步伐,小夜子(嗯!)的對自己宣示。
哥哥的宣戰佈告,我授領了唷。絕對會把守村悠季搶到手。那種庶民竟然能得到哥哥的心,不能原諒!比起我這個妹妹,那個男的更重要,這種事小夜子無法認同!
在到達LION啤酒屋前的時間裡擬定好計劃,要煽動阿部是很簡單的。因為只要是能博得小夜子歡心的事,阿部一定會立刻飛撲過來。
(吶,請好好加油喔,阿部老師。)
小夜子用艷麗的微笑隱藏冷漠的內心。
與哥哥不同她並不是專攻音樂,但受到祖父愛好古典樂的影響,以及想接近哥哥而感興趣的緣故,培養了不錯的耳力。雖然早已忘了之前在獨奏會聽過阿部的演奏是如何,但說不記得,是指沒有特別的印象。恐怕沒有演奏家頭銜的守村,還比阿部更具有小提琴家的天份。雖然是外行耳力的印象,但她就是這麼覺得。
(所以呢,拜託老師囉。在十一月祖父生日宴會的家庭演奏會裡,擔任襯托守村先生的角色喔)
利用藝大講師阿部製造出小提琴家守村的印象,再將那個守村當作棋子使用。目標,一石二鳥。不,說不定是三鳥。
依守村的回答,可以破壞他與哥哥的感情,即使不是如此,也可以確定會讓哥哥臉色大變。另外,也能趁勝追擊等待小夜子二十歲,準備以相親結婚之名逼迫自己策略結婚的父親,還能一掃那些像是找自己攀談的分家的堂兄弟們,或是像阿部那樣會錯意的男人們。
接下來......一旦讓守村擁有相稱的小提琴家的印象,計畫就會變得更容易進行......這麼說來,他有說過最近正在參加什麼比賽。
因此小夜子,在Pas De Deux的公演平安無事地結束後,攔住哥哥,拜託他向守村傳達激勵的話。
「期待您在日音賽獲得優勝」......
----注---------------------------------------
(1)德語,開頭之意
(2)法語,芭蕾舞的男女雙人舞之意。
(3)一家連鎖的高級啤酒屋,可以到下面的網頁看看銀座店的介紹。
http://www.gnavi.co.jp/lion7/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7 ─
根據執事伊澤的調查,日音賽的二次預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十月十二日為決賽。另外還得知守村是從三百多位挑戰者中淘汰出來,留到最後決賽的六位小提琴手之一。
也就是說哥哥的戀人,即使現在沒有地位,將來也是位有名望的人物,認為他是個毫無長處的男人,是小夜子情報不足。
決賽當天。第四位出場身著燕尾服的守村,演奏出讓人覺得或許能獲得優勝的西貝流士,在聽眾們起身熱烈的鼓掌聲中步下舞台。
小夜子沒有繼續聽剩下二位參賽者的演奏而起身到休息室,向正在和富士見團員及友人們握手的守村說了些祝福的話。
不過,被哥哥好好保護著的守村,好像還處於因下台的安心而放心的狀態,讓人懷疑他是否有清楚意識到小夜子的存在。
評審結果,本以為有可能獲得優勝的守村雖然只得到第三名的成績,但確定他至少不是沒有地位這一點,小夜子開始了她的計畫。
將瑣碎雜事處理完畢,兩個星期後。
為了直接與守村交涉演出事宜,小夜子造訪位在富士見町的公寓。
為用電話也能解決的事外出,是因為對兄長的生活情況存有好奇心,但出來應門的卻是位瘦小的少年。
「守村?啊啊,媽咪他們已經搬家了喔。唔~嗯,圭有妹妹啊。新家?嗯,我知道在哪裡。要我帶妳們去嗎?」
邊與這位名叫空的少年走回車裡,小夜子邊想著告訴被她當作私人司機使用的田澤,變更目的地的理由。
田澤是阿部的友人,在東京音大擔任中提琴講師。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擔任將守村捲入為目的的家庭演奏會中「陪襯角色」的其中一人,沉浸在與阿部爭奪小夜子這般浪漫的誤會裡。
他是小夜子最常遇到的類型,非常清楚將他當作棋子使用的要領。
「田澤老師,不好意思。哥哥他提早了遷居的日期,已經搬到新家去了。因為是從這裡步行要十五分鐘左右的地方‥」
「啊啊,沒關係的。不管到哪裡我都會陪妳。那,那個孩子是?」
「I'm Sora Yasokawa, Nice to meet you.」
「啊、啊啊,你好,哈囉。真是敗給你了。」
直到剛才都還用日語和小夜子說話的小空用英語打招呼,似乎是對連「你好」也不說的田澤,出於反抗心的惡作劇。
之後空少年也全用英語帶路,而田澤這次,則是對他那外國人的說話速度及發音不標準的說明暗自心浮氣躁,小夜子則感到非常地可笑。
到了哥哥他們的新居,總覺得好像在那兒見過這棟建築物。
看到洋館玄關的牆上掛著的大幅畫像,讓她想起來了。
以前,她曾經來過這裡。
讓守村承諾家庭演奏會的演出後,一回到家,小夜子便向伊澤詢問關於哥哥搬家的事。
「我記得小時後有到那裡玩過。」
「是的。因為那是大老爺所有的房子,可能哪天曾到過那兒吧。」
將順便請他泡的紅茶優雅的注入小夜子喜歡的茶器中,伊澤一面淡淡地回答。
「嗯,我還記得掛在玄關的那幅大肖像畫。這麼說起來,那幅畫裡的人究竟是誰呢?應該不是康一郎舅舅對吧。」
康一郎舅舅是祖父早逝的長男,雖然他早在小夜子出生前就去世了,但放置在佛堂學生服模樣的遺照讓小夜子認得他的長相。
「不過,我總覺得他好像是我認識的人......」
將服務完的托盤拿在手上,伊澤仍是淡淡地說道:
「與我長的很相似吧。」
「和伊澤?那麼‥」
「是的。那一位是家兄。曾在前代當家任內做過學僕(注),之後又擔任大老爺的秘書一職,不過他在終戰那年因肺病去世了。
那幅畫聽說是家兄生前,大老爺請他的畫家友人畫的。 」
「這樣啊......」
嘴裡雖然這麼回答,小夜子心裡所想的,則是為何至今仍掛著那幅,不過只是個普通秘書的肖像畫這樣的疑問......因為這只是突然想到,並沒有追問必要的疑問,於是她將話題轉到下個問題。
「那棟房子若是祖父的所有物,那哥哥搬到那裡的事,祖父也知道對吧?」
「是的。」
「那麼,哥哥在那裡與男性同居的事,祖父也知道嗎?」
「是有聽說過。」
「對方的事也是?」
「要我去問問嗎?」
「不,不用了。」
祖父若不清楚哥哥戀人的事那正好。不,即使知道,祖父還是會採取靜觀的態度吧。
祖父堯宗,在十二年前......七十歲的生日時,將富士見銀行董事長職務與桐院本家當家的立場,斷然地將一切交付給小夜子那入贅的父親,之後便以『隱居的存在』,堅守著無論哪一方面皆不干預的態度。
就連因為哥哥在主要的親戚們面前發表『我是同性戀者』的炸彈宣言而讓婚事告吹,爽快捨棄桐院本家繼承人身分的那個時候,祖父仍是保持著完全不感興趣的沉默,那態度至今未曾改變。
對於不只自身彈奏大提琴,也在自己經營的銀行內設立管弦樂團,並且參加演出的古典樂迷祖父而言,即使違背父親的意思也要選擇成為古典樂指揮家道路的孫子的決斷,本以為應該會激起某些激情的......但就小夜子所知,祖父給予哥哥的支持,只是安排M響副指揮的職務,及提供住處這般,可以解釋為和想將哥哥束縛在身邊的父親同一陣線的做法。
總之,無論對誰祖父總是堅持嚴正中立者的立場,那姿態應該也會貫徹在與小夜子有關的事情上。
「吶,伊澤。」
對於祖父應該是中立者的判斷,小夜子想詢問伊澤的意見,
「是。」
但看到露出要聽取大小姐問題的態度的伊澤,恭敬有禮的撲克臉後,她改變了態度。
「不,沒事。謝謝你幫我泡紅茶。很好喝喔。」
「謝謝您的稱讚。我失陪了。」
目送走出房門的老執事,小夜子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說實在,小夜子不太擅長應付伊澤。至祖父退休為止,身為能幹的董事長身邊有才能的秘書的伊澤,是個體會過人生酸甜苦辣的達觀者,能夠看透年輕的小夜子所有的想法......正因如此,雖然他是位體貼入微的好執事,但還是讓小夜子覺得棘手。
另外,祖父與伊澤二人,雖然只是以雇主和個人秘書的關係組成近四十年的搭檔,但也有宛如一心同體般相似的一面。即使知道一切也不發一語,這也是其中一點。在這裡可窺見二人共通的強韌意志力,他們所不斷保持的方針,則隱然不成文地規範著現在的桐院家。
也就是不流露感情,果斷實踐理性的生存方式,這是桐院家的人們所應有的矜持......
那的確是能貫徹美學的人生吧。但反面上,也是意味著類似修道僧克己的生活,沒有選擇餘地被迫仿效也是過於嚴厲的要求。即使是日常細微的場面,也不讓人看見一切妥協與鬆懈的模範者們的身姿,就如同無意中籲出的嘆息般......
*
*
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六。分家或熟人親戚,以及有交易往來的關係者齊聚一堂,慶祝祖父堯宗第八十二次誕辰。
被吩咐用完早點後儘快換上盛裝時,小夜子就有了預感。在距離開宴還有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被父親喚到接待室,(果然吶)小夜子心想。
與父親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的青年,是個面露緊張神色但卻有著剛毅眼神的老實人。
「小女小夜子。
這一位是妳也認識的副董事長今山的長男,忠義。畢業於慶應的經濟系,目前在大都銀行就職。 」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父親也差不多,要放棄讓哥哥就任下一任董事長嗎?或是說,那是準備能輔助掛名的新任董事長的妹婿?即使如此,雖然是打算挑選的男人,但父親的品味......與自己就像是水和油一般完全不容。
腦子裡一面想著,小夜子溫柔地向對方點頭示意。
「我是小夜子。還請您多多指教。」
在小夜子進入房間的同時,立刻站起身的今山,以營業用的最敬禮那般程度不深的點頭響應。
是個認為與女方的勢力關係,剛開始是最重要的傢伙。一定是研究過在不損自尊的程度下顯示不逢迎諂媚的「低頭方式」。
「好了,分家的叔叔伯伯們差不多要到了吧。小夜子,就麻煩妳陪陪今山吶。今山,我先走了。」
「能讓令嬡陪我是我的榮幸。」
這次則是深深地鞠躬,恭敬地目送父親走出房門,
「請坐。」
小夜子對回過頭來的今山指了指沙發,自己先坐了下來。因為今山是副董事長的兒子,而小夜子則是銀行所有人董事長的女兒,所以要清楚劃分彼此的上下關係。
「今山先生今年貴庚?」
「二十八。」
「結婚了嗎?」
「不,還沒。」
「那麼,這是相親呢。」
一針見血的說,小夜子直視今山。
今山則以非常習慣做出的笑容迎擊。
「雖然早有耳聞您是位非常聰明的千金小姐,今日一見確實如此呢。我非常希望能獲得您的賞識。
聽說您有在學習芭蕾‥」
雖然理性英俊又具有經營力與政治力,但他大概是個不能期望純粹與誠實的男人吧,小夜子心想。
也就是說父親之所以選擇這個男人,並不是想要能帶給小夜子幸福的丈夫,而是有才能的銀行家女婿。真是的,太瞧不起人了。
「今山先生的興趣是?」
「我自負是興趣廣泛的人,但就職以後就沒有空閒的時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展覽會及迪斯科舞廳了。」
原來如此。這是用無論對方的興趣是什麼都能交往的主張,來封鎖興趣不合這般藉口的方法。
「您進入大都銀行幾年了?」
「六年。」
「那麼,您還沒有全部部署的經驗囉?」
「我在窗口服務二年,客服組三年,現在則是負責外貨方面的事務。」
「您認為還要幾年才能升到分行長的地位呢?」
今山浮現被小夜子看出(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啊?)這般想法的苦笑,搔了搔頭。
「大都銀分行長最年輕的紀錄為四十五歲,所以我想是十七年後的事吶。」
「不能縮短成十年嗎?」
小夜子以極盡無邪的口氣說著。
「啊?」
今山露出無意義的笑容歪著頭困惑著。
小夜子說明要求的含意。
「家父今年五十六歲,十年後就六十八歲了。我認為替換的時機剛剛好。若有三年的分行長實務經驗,不就能成為副董事長的助理嗎?在這之後,儘早晉升為副董事長。」
「是......」
「要是不能安排有能力的副董事長,女人要就任董事長職位就會有些困難吶。這樣的計畫您覺得如何?」
「......啊?」
小夜子的提案攻其不備的證據,就是今山失去理性英俊而以愚蠢的表情看著她,她帶著從容的微笑回答。
「當然到那時候,因為您是自大都銀禮聘過來的人材,不做出能讓這裡的干部們認同的實績是不行的。十年應該就很充足了吧?」
「啊......那個,結婚這件事......」
「現在沒有那個打算。」
小夜子依然露出笑容繼續說著。
「明天春天開始的四年裡我就是經濟研究所的學生了,畢業後也必須跟著家父學習實務對吧?我想,目前恐怕是沒有結婚的空閒吧。」
「這、這件事......董事長也知情嗎?」
「我還沒告訴他,不過家父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富士見銀行董事長一職,本來就決定是由本家的人來繼承的喔。家兄離家的事,您應該聽說過吧?也就是說,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繼承。」
「可、可是‥」
「當然,讓丈夫擔任副董事長也沒什麼不妥的喲。」
小夜子微笑著,
「如果有能以丈夫的身分愛我的男性,且又是位能使用的人材出現的話吶。」
添了這句話,她看了看手錶。
「還有一點時間呢。如果您喜歡畫作,可以來欣賞祖父的收藏品。」
「是、是的。我奉陪。」
「那麼,請。」
父親所挑選的,雖是位相當優秀的銀行家,但到底還是個平民。在出生後便被教養成上流階級人士的小夜子『公主』風範面前,也是會啞口無言。
與其說是為了帶路而走在前頭,不如說是帶領著今山步向一樓的畫廊,小夜子思考著父親天真的想法。
沒錯......即使被祖父看上而入贅到桐院家,繼承董事長的職務,父親的出身也是平民。因此,處理萬事都太過天真。雖然那也是父親可愛的地方,但現在可不是能動私情的時候。在理解立場履行義務的同時,為了選擇自己也認同的人生,只能捨棄顧慮與姑息,忠於自己的意志,繼續向前邁進罷了。
因為小夜子是桐院本家的長女。若哥哥放棄家督之位,那麼自己只好成為女王了不是嗎?
而且小夜子對於『女王』這個稱號並不討厭。那位統治美麗的奧地利的瑪莉亞?泰勒西亞的光輝,不正是自立女性所擁有的寶物嗎?當然,小夜子沒有她那麼大膽,也不想仿效她的悲劇性。
野心並不只是男人的專利。
而所有的一切,就從完全推掉父親逼迫的婚事,確保能自由使用的年數開始。現在這個時候,可是不能被『未婚夫』這種枷鎖所束縛的。
----注---------------------------------------
寄宿人家,一面幫忙照料家務一面求學的學生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8 ─
祖父的生日宴會準時在兩點開始,來了約一百五十位客人,宴會順利進行。將麵包及蛋糕置於銀色大餐盤上,結束準備香檳等飲料的工作時,到了小夜子送給祖父的弦樂演奏會的時間。
身著燕尾服的阿部等人被叫了進來,各自彈奏作為演奏者的介紹兼四重奏開場白的獨奏表演,卻不知為何不見最重要的守村身影。
想確認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找不到負責宴會所有部署的伊澤。
不久阿部等人的獨奏結束,因為只有三個人無法組成四重奏,於是就這麼退場。
小夜子追上阿部他們,問問發生了什麼事。
「守村他沒有來喔。」
「嗯,好像是這樣,你們知道原因嗎?」
「不,我們完全不知道。」
「......說的也是喔。」
若有什麼聯絡伊澤應該會知道,但還是到處找不著執事的身影。
在這段浪費掉的時間,小夜子焦躁著,對違約的無禮者的怒氣越發高漲時,守村終於出現了。
阿部等人也立刻回到舞台,開始遲了十分鐘的四重奏演奏,表演的還不錯,讓小夜子放下心來。
阿部等人伴隨著掌聲退場,留下守村一人。這是為了演奏因遲到而未表演的獨奏。
如同護衛般跟在守村身邊的哥哥,搶走了原本應由小夜子負責的介紹工作,但小夜子還是決定不計較了。對分家的人來說,哥哥的話更具效果,而對小夜子而言最重要的,是為守村悠季這位小提琴家製造出色人物的印象。
不知是否因為有了在日音賽得獎的實績,比Pas de deux公演時更加自信與沈著的守村,纖瘦的身材非常適合燕尾服,演奏方面,他的《G弦上的詠嘆調》也凌駕阿部等人的獨奏,響應小夜子的期待。
等待演奏結束時響起的掌聲,小夜子離席。她準備在掌聲中贈給守村「讚美」之吻,於看見這一幕的分家們的驚呼聲中,粉碎父親打算利用今天這個場合發表小夜子婚事的計畫,投下炸彈宣言。
然而......
舞台上出現三位穿著燕尾服的男人,阻礙了起身正要走出去的小夜子。
小夜子所不認識的演奏家們,各自拿著樂器以習慣了這種場面的姿態出現,大提琴與中提琴兩人坐在四重奏席上。
「為各位介紹。」
說話的人是哥哥。
「這幾位既是我工作上的伙伴也是音樂上的同好,MHK交響樂團的諸位。」
這時,守村坐在第一小提琴席上,
「演出的曲目是我所作的曲子《二月十一日》。希望各位會喜歡。」
結束說明的哥哥,向未坐在席上的演奏者拿了小提琴坐在第二小提琴席上。
文藝復興式的優美卡農曲演奏一結束,兩位成員起身換人。哥哥將樂器還給原本的第二小提琴手,而大提琴手,竟然將位子讓給祖父!
守村的第一小提琴,和來自M響職業音樂家的第二小提琴與中提琴,以及今日的主賓祖父的大提琴所組成的四重奏,讓人不覺得是臨時組成的隊伍般完美和諧的演奏《帕海貝爾的卡農》,獲得如雷的掌聲。
......完全奪去小夜子出場的機會,守村就在哥哥的護送下走出大廳......
「哎呀,雖然很久沒聽到了,但演奏的真好啊!」
父親對祖父的稱讚,讓小夜子感到咬牙切齒的敗北感。
哥哥察覺到小夜子的計畫,並巧妙地插手阻礙。
「是呀,父親,真是太好聽了!」
小夜子憎恨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情,還出聲讚歎的母親。
「不不,其它三人只是陪襯,還不夠為父親增光呢。」
聽到二人對祖父這樣的評價,小夜子抿唇心想:那兩個人串通好了呀......。
哥哥與祖父早就串通好了。兩人合作,妨礙小夜子的計畫。本以為是中立的祖父,不知何時站在哥哥那邊,破壞小夜子的計畫!
(......真不甘心~~!)
就因為哥哥是男的! ?而小夜子是女的! ?所以哥哥就能隨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而小夜子非得忍耐不可! ?這樣太不公平了! !
(沒關係,還有機會)
總之,基於招待演奏的立場,不去向阿部他們打聲招呼不行。
拜訪待在接待室的阿部等人,確認飲料與料理有依照吩咐送來,說了些以應酬話裝飾的謝言慰勞演出,陪他們聊了一會兒。之後,以必須回大廳為理由,讓若不開口的話可能會繼續待下去的阿部等人起身離開,目送他們到玄關。酬勞伊澤應該已經付給他們了。
守村先回去了嗎......也不見哥哥人影,但小夜子還是決定按照預定實行計畫。
*
*
在主辦人父親的致詞下,宴會的第一階段結束時,是稍微超過預定時間的四點半過後。
大廳的客人裡,祖父的友人和父親的干部們,以及那些多到得待在露台的生意上的客人們,在主賓的目送下離開,最後剩下的只有親戚而已。
他們為了不妨礙六點開始的第二階段,只有親人參加的晚餐會的準備,及在接下來的飯局前稍微消化一下胃裡的食物,於是各自分散在屋內或庭前。
小夜子趁著不會被逮住的時候回到自己的房間,計算哥哥以四重奏對抗四重奏的反擊,對自己的計畫帶來多少影響。
結論是,沒有不好的影響。哥哥的反擊,反而是幫助了小夜子利用阿部等人襯托守村的計畫。
與M響這個國內屈指可數的優秀交響樂團團員們共同演出四重奏,不但能讓守村的行情上漲,也因為與祖父合奏,而能產生守村是祖父所認可的人物印象。
這麼一想,不管最初的企圖為何,哥哥與祖父二人,都替小夜子製造了更具效果性的舞台。
「真感謝你們。」
輕聲自語,小夜子開始補妝。
對了,那個今山忠義已經老實向父親說明自己無法成為好對象的事實了吧?
不過,要是冒出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不過是讓他自己丟臉罷了。連這種事也無法計算進去的男人,竟然還想迎娶小夜子,這般沒有自知之明的僭越,就讓愚蠢的他受到應有的報應好了。
*
*
在全體分家前舉行的晚餐會開場致詞時,父親說出那句話。
「另外,我想藉今日各位都在場的時機,向各位說明一下,關於長女小夜子的訂婚儀式。」
(終於來了呢)小夜子在內心做好準備,但現在還不是起身的時候。
要等待父親說出未婚夫的名字後,提出異議的機會。
「小夜子也已經滿二十歲了,所以我想就依慣例挑個好女婿,希望在明年春天的一月中旬找個黃道吉日舉行訂婚典禮。屆時還請各位務必前來參加。」
父親低下頭。
小夜子唰地站起身,與父親一樣向所有的親戚致意。表明自己同意一月的訂婚儀式。但是,那個對象......
來吧,父親會說出今山的名字吧?
「那麼,接下來,」
父親說著預告改變話題的前言,小夜子坐回位子上。
「依照慣例,乾杯的口號,就麻煩在場最年輕的西脅豐小弟弟。」
一手拿著裝了果汁的杯子,另一手則被母親牽著走到主賓席前,即使在分家也是末席的西脅家四、五歲的小男孩,以平板音調喊著:
「爺爺!祝您、生日快樂!」
「乾杯!」
全族跟著唱和,晚餐會就此開始。
(父親要是說出今山的名字事情就會變得很有趣的說)小夜子心想。
不過這麼一來,就會讓父親在全體分家前顏面盡失了。
(不能讓您繼續抱持著,不問女兒的意見就擅自決定對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我結婚,這種時代錯誤的觀念)
不只滿足客人的胃,也為了招待者體面的全套西餐,正要端上鮮魚料理的時候。
大廳左側的門被打開,晃嗣舅舅走了進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來。側視著舅舅坐回自己的位子的動作,小夜子想起旁邊空著的座位。
這個應該由哥哥坐著的位子,被乾杯用的香檳玻璃杯,以及還沒動過的料理盤子埋沒。
突然感覺到右邊的門開啟而看了一下。並不是她多心,看到哥哥修長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後走進來的守村,小夜子立刻站起身來。
機會來了!但是,不快點把握住馬上就會消失不見。
雖然守村穿著黑色燕尾服褲子套上紫灰色便服夾克,一副服裝不整的模樣,但現在不是拘泥外表的時候。
「各位!」
將客人們投射在哥哥他們身上,包含對遲到者的責難,與對遲到理由的好奇心的目光,以呼聲吸引過來。
「為各位介紹我所愛慕的人。小提琴家守村悠季先生。」
在說話的同時舉起手,將客人們的視線引導至站在門口的守村身上。
坐在餐桌對面的父親吃驚的看著自己,一副想說什麼的模樣,小夜子為了宣示守村才是自己的未婚夫而吸了大一口氣。
指著守村的手,被毫不留情地用力壓下來。
是哥哥。
「不要胡鬧了。」
音量雖然不大,但整個大廳都聽得到哥哥的聲音吧。
「噯,我才沒有胡鬧呢。」
小夜子為了讓大家都聽見而拉開嗓門回答。
「那麼,妳是真心想和我的悠季結婚是嗎?」
哥哥用任誰聽了都不會誤解的語氣堂堂說著。
「這麼一來,妳就會成為我的養母囉。」
「咦?」
一瞬間,她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麼。
我會變成哥哥的養母......?
接著(啊!)地突然察覺。
這麼說,哥哥過繼成守村的養子! ?而且還入了守村的籍嗎! ?怎麼可能!
怎......
「呵呵呵!」
可笑至極的笑聲響徹大廳。是母親。
「圭和小夜子真是的,喔呵呵呵呵呵呵呵!」
母親那如女高中生笑倒般無法抑制的可笑笑聲,立刻傳染了整個大廳。
「呵呵呵呵!」
「哇哈哈哈哈!」
在完全無視剛才那一幕,當作笑話一則的笑聲中,聽得見母親對哥哥說話的聲音:
「圭,快點過來坐著。竟然在晚餐時間遲到,一點也不像你呢。」
小夜子感覺自己紅透了臉,不知該坐下還是出去的佇立著。
看見伊澤走近站在門口的守村身邊。對伊澤掩耳說的話頜首應答的守村走出門外,伊澤也跟著走出去。
小夜子轉身面對雙親。
「爸爸。」
雖然被呼喚,父親卻裝作在挾料理沒聽見的樣子。
「小夜子,坐下來。」
母親猶如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的責備,讓小夜子下定決心。
「爸爸,小夜子剛剛所說的是認真的。結婚的對象,不是守村先生我就不結。我絕對不會和其它人結婚的。」
然後,她往決定無視一切的父親身後,祖父的位置走去。
「爺爺,很抱歉引起騷動。小夜子就先失陪了。祝您生日快樂。」
說完,便親吻了祖父的臉頰,然後離開大廳。
回到大廳的伊澤為她開門,跟著小夜子來到走廊。
「小姐,我有話想跟您說。」
「待會兒再說。」
「是關於守村先生的事。」
「我知道他是哥哥的戀人。」
不管是忠告或苦言都是沒有用的。
然而,伊澤說出口的是...
「剛剛發生了傷害事件。」
「傷害......事件?」
「我想應該讓您知道比較好。」
「我明白了。接待室現在是空著的吧。」
「我馬上會過去。」
等了十分鐘左右,伊澤拿著放有茶具的盤子走進接待室。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9 ─
「根本就不需要泡茶嘛。」
「這是香草茶。」
「我很冷靜唷。」
「是。」
儘管如此伊澤還是倒了杯香草茶端過去,然後站著開始說明事情的始末。
「這件事,目前只有告知御前一個人而已。」
「你說的事件,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今日下午二點四十分左右。」
「咦......」
「守村先生為了演出的準備而留在圭少爺的房裡,精神狂亂的初手持刃器侵入房內。」
「怎麼會......!」
「傷口雖淺,但腹部還是縫了兩針。」
「可、可是,守村先生的演奏......啊,對喔,是那之後的事喔。」
「不,演出那時已經過了三點。」
「這麼說,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受傷了!?」
「圭少爺極力阻止,但他仍聽不進去,只做了應急的處理而已。」
「怎麼會...‥不可能!」
手按著發青的額頭,小夜子讓情緒鎮定下來。拿起眼前的茶杯,飲下溫熱的液體。手不停顫抖著,準備放回茶託的杯子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音。
「初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她不斷嘶喊著......欺騙少爺的可憎傢伙,但說起來,原因是對我積年的恨意。」
「對伊澤的......恨意?」
初與伊澤,都是在小夜子出生前就在這間屋子里工作的佣人,二人都是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人。
「你們二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這個......我無法說出口。」
執事恭敬地拒絕回答小夜子。
「總之,先請您了解發生了這個事件。
另外,初陷入了嚴重的精神混亂,晃嗣先生已經替她打了鎮定劑,現在在她的房裡休息。因為很危險,請您不要靠近。
那麼我失陪了。 」
「等一下,伊澤!」
但是,執事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小夜子懷著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伸手拿起冷掉了的茶杯。
「初刺傷守村先生......?還憎恨著伊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伊澤說過他不提這件事。那有誰能夠告訴我呢?媽媽嗎?媽媽知道內情嗎?但是,現在又不能再回到大廳。
小夜子離開接待室,往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但是,在上樓途中突然改變心意,走向初的女傭房間。
一樓裡面的廚房對面是伊澤的住處,隔壁是女傭們的房間,寬十二尺六疊大的空間,現在只有初一個人使用。
門雖然上了鎖,不過小夜子知道鑰匙放在哪裡。只是,若鑰匙不在原來的地方,就只能拜託伊澤開門了。幸好,拿到鑰匙了。
在初次進入,只有小櫥櫃與小鏡台的房間正中央鋪著的棉被裡,初打鼾熟睡著。看來是舅舅注射的藥起了作用。
正準備離開房間,看見放在小櫥櫃上的幾張照片。
輕聲走上前看看。
新娘裝扮的祖母的照片。祖父與祖母的結婚照。哥哥七五三(注)時的紀念照。
祖母嫁入這個家時,身為陪嫁丫環跟過來的初,人生至今的簡潔縮圖,就在這裡。
服侍少女時代的祖母,也侍奉婚後的祖母,還照顧她的孩子及孫子......以名為女傭的職業婦人身分一直保持單身逐漸老邁,初這名女性的人生.. ....房裡擺飾的除了祖母與祖父的照片外,就只有哥哥的照片,清楚地顯示她所關心的事物。
沒有父親的照片,大概是因為即便他是現在桐院家的當家,卻也不過是入贅的女婿,沒有康一郎舅舅與晃嗣舅舅的照片,是因為二人都沒有繼承家業。沒有芙美子阿姨及母親還有自己的照片,大概因為是女孩子的緣故吧。
初的價值觀,是由對自己終身侍奉的女主人的忠誠,以及基於女主人為這個家奉獻一切的想法,對『後繼者』的偏愛而組成的。
對這樣的初而言,應該繼承這個家的哥哥有了同性戀人這種事跟本不值一提,但又無法對重要的嗣子耳提面命,所以才會將那憤懣轉換成對守村的憎恨而爆發出來吧。
忠於重視祖母,重視祖母嫁入的這個家的初的心情,小夜子雖然不能算是了解,但也無法否定。因為那是花費了一個女人的人生所貫徹的主張。會有哪個人指責『這是錯誤的』呢。
身後傳來聲音,小夜子轉過身去。
初已經醒了。
仰躺著呆望天花板的初的目光,轉向這邊,發現了小夜子。
「哎呀,小姐‥」
喃喃說著,初準備起身。
「這個時間您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夜子立刻走到初的身邊,按住想起身的肩膀。
「沒事,躺著就好,初。沒什麼事。」
「但是,在這種深夜裡‥」
話才剛說到這,初突然狠狠地瞪著天花板,低吼般說道:
「啊啊,我知道了。老爺又到那個男人身邊去了是吧?
真是的,都是因為貴子小姐您默不吭聲才會讓老爺得寸進尺!老爺也是,伊澤也是!什麼秘書嘛,大騙子,根本就是個男妾! 」
然後,初像是想到了什麼,愜意地笑著面向小夜子。
「您不必感到心痛喔,小姐。伊澤他,已經由初懲罰過了。如果是妾那就算了,可那個男人竟然無視夫人的存在接受老爺的寵愛,這可是不能被原諒的呀!所以,初就拿廚房裡的菜刀,給了那傢伙一刀。真是大快人心啊。
噯,對了,那把菜刀我放到哪兒去啦?不放回去的話,廚房一定會引起騷動的。 」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制止沒有起身的力氣,卻仍焦急地想起身的初,小夜子為這位對自己呼喚祖母之名的年老女傭所揭露的可怕事實感到暈眩。
爺爺和伊澤......就像哥哥與守村的關係......?奶奶和初都知道這件事......
「我要休息了,所以初也好好休息。好嗎?」
恐怕是藥效還殘留著吧。在小夜子說話時,初唰地閉上眼,再次打鼾熟睡。
小夜子逃出房間。
腦中一片混亂,完全無法思考。
晚餐會似乎結束了,戴著自動浮現的應酬笑容向客人頷首致意,分開大廳前走廊上的人潮,往樓梯走去。
「小夜子?」
聽到母親的呼喚而停下腳步。
「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
「我有事想問您。」
小夜子回答。
「那麼,到接待室去。」
然後,母親重新露出目送離開的客人們的和氣笑容。
「今日煩勞各位了。
是,您也請多保重。
感謝您,回程的路上請小心。
小豐的表現真的很棒呢,謝謝。
是,請多保重。再見。 」
小夜子走進接待室,坐在其中一張沙發上。
她注意到直挺佇立在窗邊垂放著的窗簾旁的哥哥的背影。
「哥哥......」
爺爺和伊澤的秘密,哥哥他知道吧?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遇上初的精神錯亂呢?
「哥哥,初她‥」
「我不想听到那個名字。」
才剛開口,就被哥哥一句話打斷。
(哥哥知道了)小夜子有這樣的直覺。
開門聲打破了與其說是不愉快,不如說兩人都失去了開口的力氣般的沉默。
父親氣沖沖地走進來,咚地坐進沙發。
「你們兩個真是的!兩兄妹都一樣!」
剛氣憤地說完,母親便進入房裡。
「老公,辛苦你了。」
「不會。」
「我去沏茶。到處都找不到初。」
「她在房裡。」
聽到父親的回答,小夜子心裡一震。
「那個愚蠢的傢伙!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瘋,竟然拿刃器刺了他一刀!」
聽得見母親屏息的聲音。
「好像不是很嚴重的傷吶。」
「是的,只縫了兩針就沒事了,」
哥哥站在窗邊回答,
「但我不想再有下一次!」
忿忿地吐出這句話。
「有話要告訴我,就是指這件事嗎?」
母親問小夜子。
「嗯。」
小夜子立刻點頭。
「我聽伊澤說的。不曉得妳們知不知道。」
而伊澤與祖父那件事,小夜子決定......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說不定這是只有小夜子一個人不知道的公開秘密,總之就先佯裝不曉得好了。
「然後呢,他住院了吧。」
父親用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不客氣地說。
「不,現在在我房裡。因為不能讓他一個人回去,我讓他在那裡等這邊的事情談完。」
「初現在怎麼樣?聽說晃嗣替她診斷過了。」
「她睡著了。」
小夜子回答,然後又添了一句:
「剛才我去看了她一下。」
「......怎麼會這樣呢。」
母親喃喃自語般說話聲音的平靜,讓小夜子突然感到一股違和感。
沒錯......太過冷靜了。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冷靜的太不自然。明明家裡發生了可能有人死去的事件,卻沒有一個人慌張騷動。
為什麼沒有人動搖?姑且不論爸爸,那媽媽呢?明明才剛得知這件事的。哥哥也是。戀人被刀刺傷,為什麼還是一張冷靜的撲克臉! ?
「小夜子,」
被那位兄長呼喚,小夜子突然轉過頭去。
「可以幫我叫守村先生過來嗎?我讓他在我房裡休息。」
「嗯。」
回答後自沙發起身,小夜子心想:
自己也是......為什麼這麼冷靜?不,才不是冷靜。是盡力保持冷靜。是桐院小夜子的自尊心驅使她這麼做的。
內心明明這麼痛苦......想吶喊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想哭泣將全部一吐而出的!我卻做不到!為什麼!
......啊啊,原來如此......因為這個家,並不是普通的家庭......。放任情感嘶吼,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出口,那是下賤的平民才有的舉動,一點也不適合桐院家的人。自律,總是露出應有的姿態,這不就是桐院本家的人所擁有的自尊心嗎?
因此,不管發生什麼知道什麼,都不能慌亂。即使內心如此澎湃激昂,也不能表露於外。桐院家的人,不能做出難看的舉動。
*
*
敲了下哥哥的房門,等待房裡的人響應。
打開門的守村,身上的穿著與出現在大廳的晚餐會時相同。
看到小夜子,他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
「哥哥要我來帶你過去。」
說完話,小夜子覺得自己這樣,就像小孩子居中斡旋一般,但她還是轉過身去。
因為她看見了守村夾克下襯衫的一角,還殘留著血跡。
心臟難受地悸動著。
應該不可能發生在小夜子日常生活中的兇事所留下的證據,經時間變色而顯得真實,將事件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實擺在小夜子麵前。
感覺到守村跟在她的後頭,小夜子邊走心裡邊想(守村先生也很冷靜......)。不知為何,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注---------------------------------------
男孩三歲與五歲,女孩三歲與七歲時慶祝小孩成長的儀式。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0 ─
帶領守村走進接待室時,從窗邊移到沙發上坐著的哥哥,正在與雙親談話。
「也為了排除以金錢為目的這類不愉快的中傷,我希望以刑事訴訟解決。」
然後,他轉身面對小夜子他們並站起身,對守村說:
「請過來這裡。」
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座位。
守村猶豫著。
小夜子挽著守村的手將他拉到座位那兒。那是雙比想像中還結實的『男性』手臂。
「還是坐著比較好喔。要是碰到傷口就不好了。」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
守村露出笑容,客氣地坐了下來。
小夜子想起之前替他取的『顫抖的小白兔』這個綽號。不過,今天的守村,不怎麼適合這個綽號。
「嗯。那就好。」
小夜子回答,邊走向母親旁邊的座位一面繼續說著。
「多虧初做的蠢事,害我的計畫變得亂七八糟。」
守村一瞬間露出怯懦的神情。
小夜子有種說了什麼丟臉的話般的感覺,但她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壓抑至內心裡。
「本來就是胡鬧的計畫。」
哥哥用不屑的語氣說著。
「不,這可是一石三鳥的名作戰喔。」
小夜子倨傲地響應。
「喔?那麼,我們聽聽這是個怎麼樣的名作戰吧。」
「嗯,絕對要為它取個標題。」
小夜子這般回擊哥哥的冷笑語調,開始說明自決定將守村捲入時就不斷演練的計畫。
「首先,我和守村先生結婚對吧?如此一來我的結婚問題就解決了。我不介意生下守村先生的孩子,所以也能誕生桐院本家的後繼者。」
哥哥露出厭煩的表情說:
「我先申明,我和悠季是‥」
「是的,我知道。」
打斷哥哥的話。
我非常清楚,哥哥和守村先生是戀人關係。
「所以,我和守村先生分居就行了。誕生的孩子就在這個家扶養長大。」
「那個‥」
守村開口想說話,但小夜子無視他的存在繼續說道。
「只要能夠生下男孩,就算哥哥一直不結婚,本家的將來仍是安泰的。慎重起見,如果能放棄繼承,親戚的責難也會消失。
之後,我們三人就能各自享受自己的人生。如何?很完美的計畫吧? 」
守村的眼神完全呆滯。
哼,我當然不是認真的。誰要和你這種人結婚啊!
「啊,對了對了。守村先生是音樂家,所以無法成為父親的後繼者。下任董事長就請您從公司裡的職員來挑選吧。」
這是看穿入贅的父親,無法做出打破規定的英明決斷所準備的台詞。
一時間猶豫該不該提起今山的名字,最後還是決定算了。現在時機還太早。
「這種幾乎是由歷代的親屬經營的體制已經過時了。這不正是改善富士見銀行體制的好機會嗎?」
沒錯,現在說到這兒就夠了。若不一開始就逼迫到底,這位與外表不符小心謹慎的父親,就會聽不進小夜子期望的讓步方案吧。
「的確,這似乎是三方都能獲利的好辦法。」
哥哥這樣開口。
「但欠缺最重要的部分。」
「喔─,是嗎?」
坐在哥哥身旁的守村大大地點頭。
「就算是形式上的婚姻,我也不想讓人介入我和悠季之間。更何況要生下悠季的孩子,別開玩笑了。」
嗯,就是啊......小夜子心想。
對我來說「結婚」這件事,就是和成為丈夫的男人上床生子。正因為如此,這是多麼令人厭惡的詞彙呀!
哥哥你了解嗎! ?必須將這個身體,讓一點也不喜歡的男人任意擺佈,而且還要生下那個男人的孩子,這是多麼屈辱的事!我一直被強迫要做這種事唷!你知道嗎! ?
不,身為男人的哥哥應該不懂吧。所以,我不想藉用哥哥的力量。自己的事就要自己想辦法。即使會與哥哥成為敵人。
「嗯,當然那方面只能請哥哥裝作沒看到,但是請你想想。我所生的是守村先生的孩子唷?不但像守村先生,也和長得像哥哥的我相似,不覺得很期待嗎?我可是很期待喔。」
這個大概是刺中同性戀者的哥哥痛處的提案。一直維持著撲克臉的哥哥,改變了臉色。但是,即使看見這一幕,小夜子仍毫不留情地繼續說著。
「若將這想成由我來代替無論彼此如何相愛,也無法擁有子嗣的哥哥你們來生下孩子,不就不覺得生氣了呢?」
守村一副無法再忍下去的表情,開口說了句「我說‥」。
「嗯,當然,若以世間常識看來是不正常的。」
小夜子搶先一步回擊。
「但若這其中有愛呢?」
「愛,是嗎?」
哥哥冷笑地說。
「是的,愛喔。」
小夜子凝視著哥哥的雙眼回答。
「就算守村先生與哥哥彼此相愛,哥哥還是有桐院本家長男的責任,目前並沒有形式上結婚卻不生孩子,逃避嗣子責任的辦法。
這種情況,很顯然的,哥哥的婚姻只是沒有愛而徒具形式罷了。
但是我呢,我喜歡守村先生。因此,我們的情況就不是『徒具形式』喔。 」
「啊─......可是,是分居結婚吧?」
守村問了個蠢問題,而他則為自己的愚蠢羞紅了臉。
「我是不介意在這裡過三人的婚姻生活唷?」
宛如認真般,小夜子若無其事的說。
「嗯,這麼一來小孩子也能三人一起養育了。到時候要我育兒也是沒關係的。
怎麼樣,哥哥?我們三人一起撫養這個,彷彿哥哥和守村先生的子嗣般的孩子喔。這不是很棒嗎? 」
小夜子說著,內心試著想像。那是極近近親相奸的家族像......但卻非常有魅力。夾在守村和那個孩子之間,與哥哥締結超越兄妹關係的羈絆。一輩子......
「每當你們從演奏旅行回來時,看到我們不斷茁壯的寶寶一定會嚇一跳的。就由哥哥你們來教他音樂,我來教他跳舞。」
「你想說的話就是這些嗎?小夜子。」
母親聲音裡一點動搖也沒有的沉穩,將小夜子拉回現實裡。
的確,若被發現,這將是有可能扼殺桐院家的醜聞。
「那麼,來聽聽圭的打算吧。」
母親說話的聲音,雖也是溫柔般的沉穩,哥哥卻吃驚地繃緊撲克臉,守村則戰戰兢兢的低下頭。
哥哥開口。
「小夜子的提案,我無法接受。我不想把悠季提供出來做為共有物,也不想和這個家繼續有所牽連。」
流暢的說完後,以相同的語氣繼續說道。
「上個月,我做了Vasectomy手術(注)。」
房裡的空氣一瞬間凍結。
Vasectomy......避孕手術! ?哥哥他! ?
無視眾人的錯愕,哥哥繼續淡淡地說:
「就如我先前說過的一樣,放棄繼承的文件,我隨時都樂意簽名。
另外,如果能取得守村家的認可,便會以放棄財產權為前提過繼為悠季的養子,我的存在也會自桐院家的戶籍上抹消掉。
以上就是我的計畫。 」
在理解哥哥言下之意前的,數秒鐘的沉默過後,
「你、你這孩子......!」
父親發出喘息,
「圭......」
母親說不出話來,
「什、什麼時候,動了那種手術!?」
而守村則是大聲怒吼。
「V、VV、Vasectomy,是那個對吧!?為為、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也瞞著我!?」
哥哥對著守村聳了聳肩。
「只是單純將沒有需要的生殖能力去除罷了,對我們的性生活完全沒有影響。」
「可可可、可是!這樣你不就一輩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嗯。如此一來關於我的結婚問題,紛爭的原因就真正消失了。」
「怎、怎麼這樣!咦咦!?」
「你不用在意。我原本就沒有和女性結婚的打算,這次的事件,也讓我確信只為留下子孫而徒具形式的婚姻是無法被原諒的。」
(啊......)小夜子看著哥哥。
哥哥他,早就知道爺爺他們的事了......
「還有,這是依我自己的決定對我的情況所做的對應手段,你不必感到任何的責任。」
「可、可是......可是啊!」
守村注視著膝上握緊的拳頭吶喊般說著,喃喃的聲音繼續說道。
「就、就算是自己的身體,我也不希望你這樣傷害它......現在也沒辦法恢復了,我想若是說這些話,只會讓你痛苦,但是如果我那時知道一定會反對的。我絕對不會讓你為了那種理由而去傷害,母親賜給你的寶貴身體喔!」
原來如此......小夜子心想。哥哥真的是拚了命,得到了離家的自由。而且,那是......
「拜託你,請你不要為了我的決斷煩惱。這完全是我個人的事。」
對......那是因為不想和這位名為守村悠季的同性戀人分開的緣故。
「......我明白了。」
守村覺悟地說。
「那,我也接受相同的手術。這樣我們就對等了。」
的確,對同性戀者的二人來說有沒有生殖能力都無所謂,小夜子心想。竟然這麼做來逃避一切,真是太卑鄙了!
「你有了這樣的覺悟是嗎......」
「是的。」
哥哥回答含著嘆息聲說話的母親,
「什、什麼。原來是這樣啊......」
父親鬆了口氣地躺進沙發。
「我還以為......」
咦?那麼,動手術這件事,是騙人的?
哥哥以完全冷靜的表情說:
「母親似乎已經理解了,今後,若是以桐院本家長男的責任這類無聊的理由逼迫我,我會立即實行對抗手段。
另外,若是妨礙我們的音樂活動,我會告發初殺人未遂一事,給予相對的回禮。 」
他冷冷笑著。
「初的事,雖然不是什麼能上報的大事件,但對那些愛嚼舌根的分家而言,應該是非常有趣的話題吧。」
(竟然這樣反擊呀......真不愧是哥哥)小夜子心想,她察覺到守村的表情。
守村愕然的看著坐在身旁的哥哥的側臉,接著他像是哭了的顫抖著嘴角起身。彎下腰牽起哥哥的手,像是對孩子說(走吧)的姿勢拉著哥哥的手。
----注---------------------------------------
Vasectomy:輸精管結紮手術。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1 ─
「圭,回去吧。」
「悠季?」
一個勁兒的拉著一臉你在說什麼的表情,仰望著他的哥哥的手,守村眼鏡下的眼眶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回去吧。已經夠了,我們回去吧。」
守村帶著任由淚珠滴落的哭聲說。
「不可以對父母親用這種說話方式。這不是對養育自己的人應該說的話。
我們能說的,只有『請原諒我們』這樣的請求。雖然我們是真心認真的,但違反世間常理卻是事實。不被認同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即使要退讓千步萬步也沒辦法,可是若能得到原諒,那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
「嗯。所以這是為此的交涉啊。」
對於哥哥假裝冷漠的反論,守村雖然過意不去的點頭,但想帶哥哥離開這里而緊握的手並未放開。
「這哪裡是『交涉』啊。你所做的不是威脅嗎?沒錯吧?你不正以自己的身體為後盾,以初婆婆為後盾,來威脅你的雙親嗎?
這樣不好喔。你可能會說我太天真,但我就是討厭這樣。
我是無法對初婆婆提出告訴的。她不是很疼愛你嗎?再加上她又上了年紀。 」
「那麼你說,該怎麼做才好?」
哥哥嚴厲的說。
「要下跪,乞求你所說的諒解嗎?」
「沒錯。這個方法,你的自尊心應該不會受傷才是。」
「我的,自尊心嗎?」
小夜子看見,反問的哥哥,一瞬間露出被刺中胸口的表情。
「是啊。」
守村靜靜地說道。
「你不是很痛苦嗎?不是嘲笑著自己,自己也做了被自己批評的,『不擇手段見機行事』這樣的事嗎?」
小夜子突然鞏固內心的防衛。不能露出動搖的表情。
守村的話,正是指摘出哥哥對小夜子隱藏的糾葛,同時,也是對哥哥想與家保持距離的理由所產生的感觸,也就是揭露哥哥行動的中心想法......若是如此,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哥哥他輕視小夜子嗎......?
小夜子不假思索的,豎耳傾聽哥哥的回答。
哥哥會認同守村的話嗎?會顯露出自己的真情嗎?
「真是個傷腦筋的人吶。」
哥哥說著,故意嘆了口氣。
「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啊......可、可是‥」
「所以,我才會要你不要過來的。」
「唔」
守村語塞,哥哥重整姿態面對雙親。
「總之,父親與母親,我剛才的發言,一切都是認真的。
從今以後,就請您們當作沒有這個兒子。告辭。 」
「請等一下。」
母親喚住說完話正要起身的哥哥。
「我已經聽完你們的話了。不能聽聽我的話嗎?」
「抱歉。」
哥哥坐回沙發上,看起來非常不願意的樣子。這是為了以態度讓他們明白,在他心裡無論是什麼理由都完全沒有交涉的餘地。
「您請說吧。」
哥哥催促母親,小夜子察覺母親猶豫著如何開口。
(母親......?)
聰明果斷又可靠,以地下當家的身分實質支持著桐院本家的母親,正在找尋適當的措辭?
母親的視線並不是落在哥哥身上,而是守村。
「我是桐院燦子。」
報上自己的姓名,並以優雅的動作行禮,直視守村。
「早有所聽聞你的人品,這樣見了面,更令我有比報告的內容更加表裡如一的印象。」
停頓了一會兒,母親淡淡地說道:
「我能了解圭為你所吸引的原因,也認為得到像你這樣的伴侶,圭的覺悟應該不會動搖。」
「妳、妳在說什麼!」
父親慌張是理所當然的。如此一來母親會認同哥哥他們的感情。
但母親毫無動搖的繼續說著。
「圭決定不為生下子嗣而結婚,我也認為是正確的。」
小夜子不禁屏息。
母親也知道那件事。
「燦、燦子!?」
啊啊......父親也是。大家早就知道了。不知情的只有小夜子一個人。
「雖然不能說我們的雙親做的選擇是錯誤的......畢竟是有非這麼做不可的時代性需要,而且若父親沒有迎娶母親,也就沒有我的誕生......但是,圭所說的沒有愛情的婚姻狀況,對我而言是難以忍受的......」
為了家族而構築了沒有愛情的婚姻的祖父母,祖父的同性愛人伊澤,以及祖母的心腹、憎恨著老爺的愛人的初......看著眼前上演的,一個屋簷下四位男女的愛憎劇成長的少女時代的母親,會決定「一輩子都不要結婚」,也是不無道理的吧。
「不過,姊姊的個性比我更樂觀積極呢。雖然父親他們只能建立冰冷的家庭,但只要自己和胤充再建一個新的桐院家就好了,她一直抱持著這樣的夢想。
懷了圭時的姊姊,看起來真的很開心,胤充也打從心底高興,就連打算不結婚的我也覺得好羨慕。
然而,喜獲麟兒的喜悅也只是一瞬間,沒想到姊姊因產褥熱而突然去世......留下茫然的胤充與剛誕生不久的圭。
我拜託胤充,讓我成為續弦來養育圭。因為我想延續姊姊那麼期待著,建立溫暖家庭的夢想。 」
這是小夜子初次聽到,名為母親的女性的心路歷程。不,哥哥也一定不知道。因為她不記得在家族裡有這樣談論過這件事。知道的人,恐怕只有決定迎娶亡妻的雙生妹妹為續弦的父親而已。
「但是,我和圭的關係,卻在不知不覺間扭曲了。大概,是我一直認為圭是姊姊的寄託物的這個想法不好吧。
雖然我打算好好照顧圭,但對圭來說,卻會認為是繼母的冷淡吧。胤充也因為繼任董事長職位而忙碌,沒有多餘的時間以父親的身分來照顧家庭。 」
打破突然降臨籠罩現場的沉默的,是哥哥的低聲自語。
「......這樣違反規則,母親。」
喃喃說著的哥哥,垂下寬大的肩膀曲著背,一雙大手覆在臉上。
「就算告訴我這些事,現在的我也不會改變。我只需要悠季只想要他。這個人是我不可或缺的半身。如果不能待在這個人的身邊,我就無法活下去. .....」
從沒看過這樣的哥哥。總是以與堂堂體格相稱、無可置否的態度,維持著桐院家長男矜持的兄長,像這樣暴露出自己的軟弱......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他。
(我明白了)
小夜子忍住想大喊(別這樣)的衝動。這是哥哥與母親的對決,她不應該開口。
但是衝動卻越發高漲。
(別這樣,哥哥!你這樣落淚,不就像爸爸的作風嗎!)
「這意思是說,你並非是出於對我或對這個家的反抗,所以才選擇這條路的嗎?」
母親問道,
「是的。」
哥哥回答。
「不是這樣。沒有那種事。」
「你會和男性交往,是因為對祖母或是對我的排斥對吧?」
「是的......那時候我確實,對於女性的存在只會感到噁心般的嫌惡。
但是愛上悠季,並不是這般消去法的結果。 」
小夜子突然察覺到低頭掩面回答的哥哥,聲音並沒有哭泣時的哽咽與顫抖。
不,不如說哥哥他,正努力不讓聲音顫抖?那是為了不讓父母看見,無法再繼續戴著撲克臉面具的自己,真正的表情?
「......沒有理由的,我好喜歡這個人。我愛他。我的願望,只是,只是想與這個人相愛一起生活下去,只是這樣而已。即使要付出任何犧牲,我也不想和他分開!」
這句若由演員演出,可能會做為高潮時的決定性台詞而悲痛地吶喊出的話語,哥哥反而是以不想被聽見的低沉聲音說著。因為那恐怕是,走錯一步便會成為絕對的軟弱,揭開內心真相的話語。
對......哥哥只是老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既不是計謀也不是算計或謊言,而是他真正的心意。
而這......不就是守村所說的「乞求原諒」嗎?以交涉的方法而言是更加無力的,稱不上是策略的請求與希望。不像哥哥作風的失策。
守村突然伸出手,撫著哥哥覆在臉上的大手。他輕輕地扳開,握入自己的手裡。
接著,守村溫柔地對哥哥說:
「別哭了。」
就像哄孩子般,守村輕聲對哥哥說。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個兒這麼大,別哭的像個孩子一樣啦。不,那個,想哭的時候就哭沒關係,呃......」
守村看了這邊一眼,然後伸出手抱住哥哥的寬肩。將哥哥的肩膀拉近,把頭抱進自己的懷裡。
「你看,害我都不害臊的想做這種事了,現在的場合可不能這麼做喔。」
雖然羞紅著臉輕聲說著,守村還是疼愛著好好地擁抱著哥哥,哥哥則是一直低著頭,將頭靠在守村的胸口。
有種感覺突然湧上,填滿了小夜子的心。灼熱般,深紅色印象的......那是什麼感覺?
「我看不下去了。」
父親丟下這句話,站起身。
「身為桐院本家長男的人,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嚴厲的斥責後,往房門方向邁出步伐。
「不要逃避,老公。」
母親斷然地讓父親停下腳步。
「讓他走吧?」
小夜子說。
「爸爸的淚腺很脆弱。他不想讓哥哥他們看見他跟著哭的模樣。」
「小夜子!」
母親罕見的發出斥責聲。
小夜子看著守村。
「剛才的提案,請您務必考慮看看。」
「咦,呃......」
「反正這個家,原本就亂成一團了。只要不洩漏出去三人結婚是OK的。」
嗯,沒錯,只有哥哥一個人逃走太狡猾了。
然後,她明白了。
胸口的火焰正是憤怒。是對狡猾的哥哥產生的怒火。
「對吧,媽媽?」
來吧,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儘管說沒關係。如果認為我會答應你們,將對哥哥的顧慮轉移到我身上的話!
母親說出小夜子意料中的回答。
「嗯。如果妳不介意,而圭又能回到這個家,我就裝作不知情。」
啊......小夜子心想。多麼爽快的方便主義!
「請等一下!!」
小夜子對臉色大變喊叫的守村,露出極美麗的笑容。
「嗯,我不介意等,請好好考慮喲。
還有呢,爸爸,」
「唔、嗯‥」
「爸爸安排的相親小夜子全部不中意,而且就如我一直申明的,我不要相親結婚。
因此,如果守村先生拒絕我的求婚,那麼我就暫時不結婚。
既然是依守村先生的回答來決定,那麼發表訂婚的事,趁現在找個適當的理由變更為保留是不是比較好呢? 」
「這、這種事辦不到。這個年紀就要由雙親決定許配的對象,這是我們家的規矩。」
「那麼,也請爸爸說服哥哥他們喔。否則,我就逃走喲。」
最後,唔~地抱頭苦惱的父親的結論是:
「......守村,你覺得如何?」
呵呵呵呵呵!果然如此吶!爸爸和媽媽都不在乎小夜子的幸福!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
「不、不行!」
「唉,別這麼說再考慮看看啦。訂婚發表雖然預定一月舉行,但延到春天也沒關係啊,嗯。」
「不可以啦!不行!!
圭!別靜靜地坐在一旁,你也說句話啊! 」
「當然駁回。」
「對吧!?所以,請你們死心吧!」
那麼我請問你,為什麼我必須死心不可! ?為什麼我必須一個人背負所有的一切不可呢! ?我不允許! ?只有哥哥能獲得幸福,不能原諒! !這樣太不公平了! !
因此,我是絕對不會取消這個提案的。至少,在遇到會令我想結婚的男性前,絕不取消。
你要有所覺悟了,哥哥。
兄長他們回去後,母親委婉地要求相談,但小夜子並沒有陪她。
媽媽是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吧?既然如此,小夜子應該也有這麼做的權利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2 ─
翌日,小夜子去探望守村。
哥哥家傳來《月光》奏鳴曲的鋼琴聲。
哥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在家裡彈奏鋼琴的呢......和家庭教師到美國旅行回來以後,與朋友的往來突然變得頻繁,時常不在家。好像從那時候開始,他也不再彈鋼琴了。
彈奏鋼琴的人,是守村嗎?還是哥哥呢......分辨不出來的自己覺得好不甘心。
出來應門的人是哥哥,要求與守村見面被拒絕,她立刻回嘴,而被打了一巴掌。
哥哥打小夜子這種事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令她吃驚的哭了,但相反的,她也覺得很滿足。
因為那是事事都順著她,假裝疼愛她欺騙她的哥哥,絕對做不出來的舉動。
曾經說過「比起用謊言包裹的溫柔,更想知道你的真心」的女人,是出自何處的誰呢......那大概是每個人都曾有過的,身為人的心願。即使被告知的是苦澀的真相,比起謊言的甘美,更想知道事實。因為空洞的謊言是捕捉不到的。而真相,卻能觸碰你的心。即使只有那一瞬間也無妨,我想與真實的你相遇。
你和守村先生一直都是這樣交往的吧?既然如此,也請你用真心面對小夜子。
......會挨哥哥巴掌,是因為說了對他們而言更加痛心的話。
如果守村先生真的愛哥哥,為了拯救在立場與愛情間進退維谷的哥哥,他應該接受與小夜子的婚事......雖無法說到最後,但就是這個意思的說辭。
哥哥打小夜子一事,雖揭露了自己真實的一面,也表明了一件事。
比起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戀人的感受更加重要。
還有,不管是放棄桐院本家長男的義務,或是身為捨棄對未來有所貢獻的同性戀者一事,他都將繼續為此感到內疚。
知道哥哥現在也是辛苦的奮戰著,這件事帶給小夜子安慰與希望。
即使不是一起並肩作戰,卻也不是只有自己孤軍奮戰的想法,給與她慰藉。
*
*
翌日,小夜子再度來到哥哥家。
其中一個理由,是讓雙親認為自己是真心迷戀守村的。
但理由並不僅是如此,還有期待著,說不定能與哥哥重新建立起真心相待的新兄妹關係。
當然,她已經不想再挨打了。
到了洋館,哥哥與守村似乎不在家,玄關大門上了鎖,即使按了門鈴也沒有響應。
玄關的階梯旁,放置著一個全新的大垃圾桶。昨天來的時候並沒有這樣東西。
靈機一動,掀起銀色的厚重蓋子。放在裡面的,是一束鮮紅的玫瑰花束。那是昨天,小夜子來探望守村時帶來的花束。
小夜子噗哧地笑出來。
「哥哥真是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做為選擇紅玫瑰花束的回禮,哥哥將花束丟在容易看見的地方。
不過若是這樣,把隨便丟在玄關前也無所謂的東西,特地買了這種東西裝著......是不喜歡把院子弄亂嗎?真是如此的話,還真是奇怪的戒律。
突然興起將替代的花擺設起來的念頭。返回車上,驅車到最近的花店,以別於昨天的花為基準挑了粉紅色的鹿子百合。
對了,那個家裡有花瓶嗎?
「不好意思,我還要一個花瓶。」
花店只有量產的普通花壺,不過她還是決定今天就用這個好了。
用瞞著伊澤,偷偷從鑰匙盒帶出來的備份鑰匙打開門進入洋館,先將花與花瓶拿到廚房的水槽放著,環顧了一下昨天進不來的屋內。
不管是放置Bosendorfer(注)平台型鋼琴的鋼琴室,廚房還是浴室,都打掃的相當乾淨。有僱用女傭來打理家中的事務吧。
「好了,花要放在哪裡好呢?」
不如放在寢室好了。
「在二樓嗎?」
正要走上玄關旁邊的樓梯,小夜子突然轉過頭去。
好像聽見什麼聲音。
不過當然,一個人也沒有,屋內一片寂靜。
可能是聽錯了吧,小夜子聳聳肩再度踏上樓梯。
《請回去》
「咦?」
這次再回頭察看,還是找不到那清晰聲音的主人。
即使如此,她確實聽見了說話聲。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清楚地對小夜子說話。
背脊發寒,小夜子放棄上樓。仔細想想,在哥哥他們的寢室放了花再回去,可能太惡劣了一點。
背向樓梯,前面是玄關的小門廊。
小夜子的腦海裡,突然浮現掛在從這裡看不見的牆上的那幅大肖像畫。畫裡那位伊澤早逝的兄長,難不成就是那聲音的主人?
雖然那是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測,但不知為何(剛才的聲音就是他)的感覺好強烈,讓她完全沒有否定的確信著。
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小夜子回到廚房。因為她覺得對那幅畫裡的人物,以敬鬼神而遠之的處理方式比較好。
將百合插在花瓶裡,最後在花瓶內裝滿水時。
玄關傳來開門聲與人聲,粗暴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餵!」
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大聲怒吼的,是個像反派職業摔角選手的巨漢。
「妳是誰啊!」
「你才是,你是哪位?」
小夜子凜然地回答。能進來這個家,他應該是哥哥的友人吧,而且守村也站在男人身後,所以她認為不需要害怕。
一面推開擋在廚房入口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想進來,守村一面說:
「小、小夜子小姐,妳在這裡做什麼?」
「哎呀,你回來啦,守村先生。」
小夜子裝傻。
「我買了花卻找不到花瓶,所以只好再出門一趟了。」
天花亂墜地說著。
「啊,對、對不起。花瓶平常是放在‥」
守村無論到哪兒都是一副過於老實的惶恐模樣。
「那一位,是守村先生的朋友?」
「啊,是的,呃‥」
結結巴巴的守村,
「生島先生,請你讓開啦!」
這麼叫著男人的名字,用盡力氣推開,一直堵在門口俯視小夜子的龐大身體。但......
「唔......哇?」
不知為何發出無力的叫聲,他咚地坐倒在原地。
這時,名叫生島的男人立刻轉身,「嘖!」地咋舌,像抱孩子般地將守村從地上抱起來。
「守村先生!?」
小夜子不假思索地驅上前,因為被生島抱起的守村臉色蒼白,一點也不尋常的模樣。
「餵,大姐,臥室在哪?」
「我想是在二樓。」
說完,她想起剛才《請回去》的聲音。
「沙發的話,那邊的房間裡有。」
「喔。」
男人將守村搬到鋼琴室的沙發上,像照顧生病的孩子般輕輕地讓他橫躺著後,男人回過頭看著小夜子。
「大─姐,去拿條毛氈什麼的過來。」
沒理由讓這個絕對出身於比庶民更加下等的貧民街的男人,不可一世的命令自己。
「我的名字,叫做桐院小夜子啦!」
「可不可以到二樓臥室找條毛氈過來呀,桐院的姊─姊?」
啊啊夠了,這麼下流的叫法! ?
「我是他妹妹。」
「真是個囉唆的大姐吶!」
男人像熊一般的怒吼。
「快點去啦!」
「不能去啦!」
她不禁怒吼回去。
小夜子也看的出來,守村的樣子有異。對於需要給病人保暖的毛氈一事也沒有異議。但是,她無法到二樓去。是被那聲音阻止的。可是要用這麼愚蠢的理由說明無法上樓的原因,這不是讓人說不出口嗎! ?
因此小夜子著急的想著,回答可能會反問為何不能去的生島的理由。
「什麼嘛,妳也是啊。」
生島卻爽快地這麼說道,被那語氣蠱惑的小夜子也回答:
「噯,你也有感覺到嗎?」
「進來這里之後,就一直覺得毛骨悚然的吶。」
(啊啊,果然如此呢)小夜子心想。一直覺得這個家很陰涼,不過應該這麼解釋才對。
從剛剛開始就頻頻向生島抗議的守村正想起身,又被生島「你給我躺著」的壓了回去。
「請你不要太過分,我根本就沒事啊!」
「這副臉色?」
生島說完,小夜子也跟著添了一句,但守村還是頑固地逞強說自己沒事,接著就突然吐了。
雖然小夜子也嚇到了,但守村更加吃驚,就像是把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般的嘔吐著,他露出非常不可思議的表情。看樣子他並不是一直逞強到現在,而是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
生島似乎很習慣這種非常事態的處理,俐落地對小夜子下指示,而小夜子也乖乖遵從。
守村的狀態,應該與那刺傷有關,她一這麼想就感到一陣坐立不安的焦躁。
如果小夜子沒有請守村到那個家去,也就不會發生初襲擊守村的事件了。
一這麼想,「說不定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的責任感就重重地壓下來。要是被守村責備:都是因為妳我才會遭遇到這種事......當然他有這麼說的權利......但可能會帶給自己罪惡感吧。
對......自己連日來到這裡,是想早一點贖完罪,這才是真心話。在受到嚴厲的責罵前,由自己表現出謝罪的誠意,即使只有一點點也想減輕她的罪過。她知道特別是像守村這樣的人,對於向自己道歉的人,是無法嚴格定罪的。
(我自哀自憐地站在這裡)
正當胸口如此痛苦糾結時,哥哥回來了。
----注---------------------------------------
世界有名的鋼琴銘器之一,最便宜的一台也要日幣數百萬(汗)有興趣的人可以到下面的網站看看鋼琴的介紹。
http://www.bosendorfer-jp.com/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3 ─
哥哥察覺到守村的異狀,立刻飛奔至他的枕邊,完全不像哥哥般的驚慌失措,依偎在他的身邊詢問身體狀況。
但守村卻仍是一副如白紙般的臉色,責備的語氣擔心哥哥踩到自己的嘔吐物而弄髒褲子。明明虛弱的連頭都抬不起來,卻還堅持自己沒事。
「高嶺,過來一下。」
哥哥叫住生島往廚房走去,留下小夜子和守村兩人。
目送哥哥,毫不緊張地「啊─,真是的」嘟噥著的守村,將視線轉移到小夜子身上。
「那個、對不起,給妳添了奇怪的麻煩。」
那應該是小夜子說的話。
將守村捲入,若初不是力氣薄弱的老人,那一刀或許會奪去他性命的事件裡......添麻煩的人,任誰看了都會認為是小夜子。
因此,她讀不出守村這麼道歉的真正含意,一直注視著他的臉。
守村怯懦地自小夜子的視線轉移目光,但他那像撒了謊的笨拙表情,與道歉時一樣一直過意不去,也就是說守村只是說出心裡所想的事罷了。
「不會。」
一面回答,(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小夜子一邊思考。所謂單純的善良好人,就是指這種人吧。
然後,守村開口說:
「口紅的顏色很美呢。」
(啊!?)
「......謝謝。」
再度沉默下來,小夜子終於察覺到,守村覺得氣氛很尷尬。他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所以才以口紅的顏色做話題。
「那個‥」
守村又開口,但這次說的是,
「請妳回去。」
這般請求語氣的話。
「這里馬上就要打掃了。呃......很臭吧?對不起。」
被這麼告知後,小夜子才了解,剛才守村向她道歉的理由,以及他屢次露出過意不去又害臊的表情的原因。
雖認為自己該告訴他不用在意,也認為這是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謝罪的機會,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小夜子默默地離開,來到哥哥他們待著的廚房。
「‥這樣嗎?」
聽著生島的語尾,小夜子走到哥哥他們坐著的餐桌旁坐在空位子上。
哥哥狠狠地瞪著她。那眼神正責備著她:要是妳沒有做這些多餘的事就不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
以話語響應哥哥無言的責備,小夜子又明白了一件事。
剛才無法向守村道歉,是因為守村的眼神或表情,都沒有如哥哥那般責備她的意思。
「我不懂。」
小夜子將心中浮現的疑問告訴哥哥。
「為什麼守村先生不生我的氣呢?」
不,不僅如此。
「就連初的事,他也包庇著她。遇到這樣的事,會生氣、怨恨是理所當然的啊。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我想,原因大概在於結果。招致這樣的結果,自己也有責任......悠季他,是這麼想而原諒一切的啊。就連倒了下來,也為了不讓我擔心,而勉強裝出平靜的樣子......」
哥哥十分悲傷,又有幾分自豪的說著。
「悠季這個人的心,是由我們所無法想像的純粹善意組成。所以......我時常會為自己的醜陋感到無地自容吶。」
哥哥灑落般表明的真心話,對無法體會他這般深切的懊惱或糾葛的小夜子而言,不知該如何接受才好,
「所以,你才會喜歡上他的吧。」
只能這麼回答。
「......悠季是我的光。」
聽哥哥說話的口吻,小夜子明白哥哥是非常傾戀守村的。
初對守村的殺意,傷害了哥哥,而能治愈那傷痛的......
「的確,是有像太陽一樣的人存在吶。Honey就是這種人。」
生島用收場的語氣邊說邊起身,大步悠閒地走出廚房。
小夜子猶豫了一下,站起身。繞過餐桌走到哥哥身後,戰戰兢兢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因為沒被撥開而股起了勇氣,輕輕地將額頭貼在哥哥寬大的背上。
「哥哥,對不起。都是小夜子的錯。」
面對著頭也不回的哥哥的背,小夜子繼續說道。
「我以前覺得哥哥好狡猾。不但自由了,也得到了幸福......只有哥哥一個人這樣,好狡猾喔。」
「......是啊。說不定就是如此......」
哥哥喃喃回答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幸福,讓小夜子感到心痛。彷彿事件所留在哥哥心中深刻的傷痛,竄入小夜子的胸口般。
雖能治愈那傷痛的人不是小夜子......一股無法言諭的感覺,讓她說出目前還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計畫。
「我呢,打算成為富士見銀行第一位女董事長。並不是為了哥哥喔。與其被迫和不喜歡的男人結婚,還不如自己繼承爸爸的事業。我現在也有讀經濟。問題是,不知道能不能讓爸爸他們認可,這個史無前例的『女性董事長』,不過我會試試看的。
所以呢,哥哥,有件事想拜託你。 」
「......什麼事?」
「對我說,加油。」
「.........」
「不行嗎?」
「......妳和母親很像,很難分辨哪一句才是真心話。」
「好過分喔......」
「嗯......如果是悠季,他一定會老實聽妳的話,一點也不猶豫的相信吧......我不會交出悠季的喔。」
「你想太多了。」
小夜子笑著說,但想到哥哥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的,她就悲傷了起來。因為兄妹兩人,總是不能老實的交談。不......至今曾有過,以真心談話的經驗嗎?
「哥哥什麼都不對小夜子說,小夜子也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希望今後能好好聊聊。就像今天這樣。」
「如果妳能撤回想與悠季結婚,這個愚蠢想法的話吶。」
「這樣一來,你就會站在小夜子這邊嗎?」
「就算有我的支持,也不會對父親或銀行幹部有什麼影響力喔?」
「沒關係。好嗎,幫助我。」
「這是要我容許妳利用悠季的意思嗎?」
看著嚴厲地說著猜中她心事的哥哥,小夜子抿唇心想太早提出交涉了,但立刻改變主意。
走離哥哥的背,
「是的。」
小夜子回答。
「我要就任董事長職位,還需要準備時間。為了爭取這段時間,請讓我利用守村先生。」
「妳......!」
「訂婚應該沒關係吧?時間到了再毀約就沒問題了。」
「妳還想繼續利用悠季!」
「這也是為了哥哥你們啊!」
「我不會答應的!」
「哥哥好壞!」
不知不覺這麼叫了出來。
「啊......?」
哥哥看著小夜子。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哥哥那表情,讓小夜子「噗!」地噴笑出來。
「討、討厭啦,這樣就像小孩子吵架嘛。」
哥哥別過憮然的表情,
「真是的。」
對邊笑邊說的小夜子丟下這句話。取代苦笑的聲音這麼說道。
正好此時,
「餵──,桐院!」
生島呼喊著,哥哥慌慌張張地站起身。
生島的要事,就是把守村抱到寢室去,抱著睡著的守村的哥哥與生島一起上了二樓,之後也將守村的嘔吐物清理的干乾淨淨。
將插著百合的重花瓶放置在鋼琴室,完成了小夜子能做的事,既然沒別的事可做只好回家了。
走出玄關前,突然想對要她《回去》的畫像說句話。
「打擾了。我還會再來的。」
然後小夜子昂然地回過頭,離開這個不歡迎自己的家。
*
*
雖然有人說善變的東西就屬「女人心與秋日天空」,但變心並非女人獨有的特性,而改變也不全然是壞事。原本人類的感情或思考等物就是流動的東西,若不起變化,那就連『頓悟』的進步,或是改正錯誤想法的機會也沒有。
而這樣的變化,無論是在理性掌管的部分或是感情方面,常帶有因小小的契機而產生激烈變化這般的戲劇性。
不過在這樣激烈變化背後,存在著一些累積,而契機也時常只是扮演推倒骨牌的開頭,朝顯著的目標改變已組合好的模樣。只是因為這樣的累積如沉積般悄悄地準備著,所以誰也沒察覺那變化的瞬間罷了。
......桐院小夜子的戀情,正是這般對她而言猶如晴天霹靂的降臨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4 ─
在祖父生日宴會舞台下所發生的事件過了三個星期後,表面上餘溫也開始消退的那一天。
小夜子認為應該直接與守村交涉被哥哥拒絕的『幫忙』請託,而來到富士見町的洋館。
結果,卻得到守村本人『訂婚一事,我會於伯父伯母在場時正式提出拒絕』的回复,當然她採取在不轉告雙親的情況下無視於約定的打算,後來又發生哥哥因壓力引起的呼吸障礙而昏倒的騷動......一時間不知道事情會變得如何。
但是,急忙趕到醫院,聽到守村對哥哥說:如果可以減輕你身上的沉重負擔,我有接受與小夜子的婚事的心理準備......在感到守村深愛哥哥到這個地步的同時,依守村的說法她也明白事情還有一線希望。
守村打從心底深愛著哥哥,又是不會拒絕請託的個性。老實的表明實情拜託他應該可以說服的,守村若是答應,哥哥也會自動成為共犯。
如果能得到哥哥與守村的幫助成立這樁假婚事,接下來三人穿通好拖延「訂婚時期」,爭取小夜子所需要的時間就沒問題了。
再來也差不多,到了適合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哥哥他們也應該冷靜下來了才是。
在守村昏倒的隔天,因為擔心而去探望他,結果為了特地插好的花又被丟掉(而且還慎重起見的連花瓶也一起丟掉!)而生氣,報復的放了附鑑定書且插滿一枝三千元的卡薩布蘭加的青磁大壺後才回去......那天之後再度造訪的洋館,帶著古屋特有的沉穩氣息沐浴在冬日暖陽下,四周一片寧靜。
按了玄關門鈴但沒有響應,看樣子守村也外出了。
後悔自己應該打通電話預約的,藉口只是想知道她帶來的青磁逸品在那之後的命運後便回家,用之前那把備份鑰匙進入屋內。
青磁壺平安無事地鎮座在鋼琴室的一角,裡頭那整束插在壺裡的花束,是哥哥送的禮物嗎?
守村也在家。明明離午睡還有一段時間,卻躺在沙發上熟睡著。
「守村先生‥」
邊想像他突然坐起身的模樣,小夜子邊出聲喚醒他。
「守村先生?守村先生!」
叫了幾次後,守村終於自沉眠的深淵浮起,但......
「......歡迎回家。抱歉......我好想睡......」
連眼睛都沒睜開,被睡魔控制意識的聲音喃喃說著,然後又嘶地回到午睡裡。
「真是的。人家有重要的事才過來的耶!」
即使手插著腰憤慨地說,對方還是嘶嘶地進入夢鄉。
氣憤地看著那張舒服的睡臉,小夜子突然發現,從襯衫衣領窺視到的守村喉頭上,有著鮮紅瘀血。
發現的那瞬間,心臟噗通地震了一下。因為,她知道那是吻痕。
(是哥哥弄的......是哥哥與這個人,為這種關係的印記......)
無意識地這麼想,小夜子為自己的不潔而臉紅,但清楚地烙印在守村白皙的肌膚上,與哥哥纏綿的證據太過鮮明,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小夜子還沒有過SEX的經驗。雖然也是有在桐院本家獨女的立場上,不能隨便胡來的原因,主要是一直到過了二十歲的現在,都沒有遇到讓她覺得可以把身體交付出去的男性。
接吻的經驗只有一次。對像是個身材高佻,聲譽不錯的外交官之子,在他跟著家人到父親的赴任地前的餞別時,被要求親吻。因為對方是連小夜子都有心跳不已感覺的男性,而且『離別』這個詞彙也醞釀出特別的情緒。他引導著被要求而獻出初體驗的香唇的小夜子,由輕啄至深吻......邊反复呢喃著「好喜歡妳」與親吻邊撫弄著乳房而使得她情緒高揚,也任伸入裙底的手撫摸大腿或臀部,但指尖觸碰到底褲的那個地方時,她給了對方一巴掌將他趕出去。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是嚇到了。
比小夜子年長一歲高三生的他,悄然地啟程至父親的赴任地,而小夜子的內心殘留了一陣子,他的唇與手所教會她的性感,及對心神蕩漾交出身體的自己所感到的羞恥。
因此她自然地鞏固心防,而挑選異性的眼光也變得非常嚴格,之後,便沒有男人能觸碰她的美麗胴體。
但是,健康的女性理所當然擁有的性慾求,當然也存在於小夜子的體內。
而在明白守村頸項上的瘀血是吻痕的瞬間,那欲求便完全覺醒。
理由是......發動屬於本能的慾求,還需要理由嗎......不,一定是需要的,只是試著以言語表達只會徒勞無功罷了。
只能說是名為感覺的微妙水平線上,幾個平常認為沒什麼而視之不見的周波,起了不可思議的調合,拉近小夜子與他的距離。
要是守村的膚色再稍微黑一點,或許就不會令小夜子有這種感覺了。要是吻痕的位置在別的地方,或是熟睡的守村呼聲再大一點,睡臉不是稍稍微笑的沉穩......如果他的手不是這樣伸出的話,或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但是這時的守村,取下眼鏡的睡臉甜美表情上的天真無邪,襯衫裡的胸膛靜靜地喘息的模樣,及不經意伸出的手的骨感與纖長手指的美感,喚醒小夜子體內『女人』的感受,誘惑著她。
不想觸碰這個男人看看嗎?
(雖然沒有這樣的打算)
小夜子心想。
(前發覆在眼瞼上不覺得癢嗎?)
彎下身伸出手,以指尖輕輕撥開柔軟的髮絲。
比哥哥愛用的古龍水還要甘甜的香氣,突然撲鼻而來。
感覺著胸口發出噗通噗通聲的心臟位置。心臟產生不應該有的悸動。
這個人明明是哥哥的戀人,也不是小夜子所喜歡的類型......他有著像是將內心的溫和表現出來般,溫柔的長相。稍稍柔軟的美唇......
(只是惡作劇而已。誰叫他睡得這麼無防備)
跪在沙發旁,指尖試著觸碰唇瓣。然後,她猶豫著,將自己的唇貼上。被守村稱讚顏色很美的口紅,留下紅色的惡作劇之吻的痕跡。
守村什麼也沒察覺的熟睡著。
即使手指梳著如想像般蓬鬆柔軟的髮絲,他也沒有察覺。將手輕放在胸口上身體也不會抽動。
而守村的胸膛,將結實質感的男體觸感,傳達至小夜子的手掌。即使外表瘦弱般的纖細,還是與女人的身體完全不同,緊實觸感的胸板。
(啊啊,這個人是男性)
突然間這麼意識到。
第一次將守村認知為異性的男人,在她早就應該知道,他是與那位兄長親吻互擁的同性伴侶的事實上,忽然添上了真實感......不料腦海浮現著兩人違背常理的愛情生活的妄想,刺激了小夜子不斷壓抑的性慾。
小夜子體內的女人悸動著,慫恿著想與這個男人觸碰彼此。
(不可以喔,太下流了)
心裡頭雖然這麼想,小夜子發覺家中只有她們兩人,也知道守村睡得很沉。
輕輕地,非常輕地,以指尖解開襯衫的一顆鈕扣。並沒有打算要做什麼的想法,只是想看看守村這名男性生物的身體。
解開第二顆釦子,第三顆也解開。
暴露出來的守村胸板,細緻雪白的肌膚上,散佈著好幾個鮮豔的瘀血......當然,那是哥哥吸吮這肌膚所留下的吻痕......宛如窺視到哥哥他們的夜晚般,小夜子體內的女人感到顫栗的歡愉。
小夜子不知道,那吻痕是昨夜在這裡烙上的,守村會沉入連有人侵入都沒察覺般的熟睡,則是與絕倫的戀人激情了一夜帶來的後遺症。在守村的身體內,殘留著淋浴所無法洗去的性交的餘韻,也許就是這個誘導出棲息於小夜子體內的女人。
小夜子思考著。
(要讓固執的哥哥能夠屈服,或許給他一點刺激療法也不錯)
那大概,只不過是為了讓理性允許的藉口,但卻足夠成為解放心癢難耐尋求許可的衝動的理由。
在哥哥所留下的吻痕上,覆上自己的口紅顏色,徹底實行名為惡作劇的背德快感令小夜子興奮不已。為了留下清楚的色澤,中途還補了兩次口紅,最後小夜子完成了這項工作。
守村完全沒查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臉幸福的貪睡著。
「呼呼呼......」
小夜子像少女般雙手摀著嘴笑著。
接著,將守村的襯衫鈕扣重新扣回原位,用過的口紅放回皮包裡,心情愉悅地站起身。
一覺醒來發現口紅惡作劇的守村,會為自己的貞操危機而嚇的臉色發青,但小夜子的性觀念並沒有開放到那個地步,對方是哥哥的戀人這樣的製動器也還健在。至少,在小夜子的打算裡是如此。
回程路上,小夜子好幾次想著發笑出來,主要是因為越是想著即使被做了那種事也沒被吵醒的守村,以及想像他發覺時驚慌的模樣,笑意就越是止不住。
看到踏著跳躍般的步伐回到家的小姐,伊澤雖然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麼好事),但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認為所謂的執事應該是如空氣一般的存在,特別是對「好事」或「壞事」這般內心微妙的事件,他沒有可以涉入的立場。
不過如果對像是圭少爺的話,或許伊澤也會開口問道:
「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
*
小夜子再次造訪富士見町的洋館,是在聖誕夜前一天的周六。
雖然傍晚有芭蕾舞團傳統的聖誕派對預定,但覺得無論如何今年內必須先與守村協商成功,而空的出時間的只有這天而已。
這次她事先撥了通電話過去,但守村的手機關機中,哥哥的號碼則是錄音機。如果他們外出了就放個花什麼的再回去,這麼決定後便出門了。
愛車與上次一樣停在道路上,橫斷這個枯葉落盡風景蕭條的庭院。
按了玄關門鈴等了一會兒,但沒有響應。不過,從上次的例子看來不一定是外出了。正要使用備份鑰匙時,發現門並沒有上鎖。
打開門踏進去,她在心裡(呀)地害羞起來。
守村一副驚嚇的表情呆立在,從玄關就能看見通往二樓的樓梯中途,但卻是只在腰上圍了條毛巾的半裸狀態。看樣子是剛淋浴完走出來。
一直沉默著也很奇怪,於是便出聲說道:
「早安,守村先生。」
守村依舊維持踏上樓梯的姿勢,但臉卻變得越來越通紅,結結巴巴地說:
「鑰......鑰匙已經、還、還給我們了......圭說的......」
確實是把鑰匙還給哥哥了,但就算有備用的備份鑰匙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看來兩人似乎都沒想到這一點的樣子。不過小夜子並不打算誠實的告訴他,依情況說不定能變成王牌的備份鑰匙的存在,
「門沒有鎖喔。」
只告訴他這個事實。
守村沒有反應,也許混亂中的他沒聽見也說不定,沒什麼問題。比起這個,眼前這窘境得想個辦法。
「會著涼喔。」
用這種說法,催促他注意自己的儀態。
守村突然按住毛巾轉過身,以脫兔之勢自視線範圍消失。
小夜子獨自苦笑著,走進鋼琴室......但心臟卻騷動不已。
哥哥是個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長人,而小夜子的身高也有一百七十公分,所以她不曾覺得守村高佻,也不覺得是會讓人感到壓迫感的體格......但裸體帶來的衝擊,又有不同感受。
給她非常纖瘦印象的守村的上半身,修長但不帶貧弱的感覺,肩膀或胸膛的部分相當地結實......
「討厭啦‥」
這般斥責不斷回想著男性裸體的自己,拿起眼前鋼琴上的抹布。
好像是練習中途的樣子,琴上放著守村的小提琴與弓。
拭去鋼琴蓋上散落著的些許松脂,開始擦拭正午陽光所曝露出的塵埃,但收拾得很整齊的房間一下子就打掃乾淨,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小夜子坐在沙發上,小小的嘆了口氣。
哥哥有守村這個熱戀中的情人......自己卻沒有那樣的對象。去年的聖誕節是與阿部一起渡過的,但今年一點也提不起勁的推掉所有的邀約。
因為沒有能讓她喜歡的人,雖然是沒有辦法的事,說不定她還是會覺得有些寂寞......
心不在焉的思考這些事情。
「小夜子小姐。」
被人呼喚,她轉過頭。
換上白襯衫套著毛衣的守村,一臉僵硬的站著。
小夜子重整姿態,開口說道:
「哥哥他今天‥」
「去工作了。」
但被中途打斷,接著,
「請妳回去。」
守村讓開往玄關的路。
「我現在很忙。請不要妨礙我練習。請妳現在立刻回去!」
毫不客氣地說話的他,與小夜子至今所認識的守村宛如他人。
還有這個因小夜子不起身而焦躁,神經質的用拖鞋腳尖咚咚咚踏著地板的守村也是。
瞥了一眼牆上的鐘,非常焦急地「呿!」地咋舌,
「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請妳不要打擾我!」
這般嚴厲斥責的人,完全是小夜子所不認識的男人。
他焦慮地等了二、三秒後,(算了!)的轉身背對小夜子,拿起放在鋼琴上的弓。拴緊螺絲,在繃緊的弓弦上塗上松脂,拿起小提琴,打開鋼琴鍵盤的蓋子。叮─地敲響A鍵非常熟練的調好小提琴的音,做了一下讓手指適應的音階練習,然後開始彈奏曲子。
抿著嘴皺緊眉頭,同樣的樂句練習了好幾次......記得這是布拉姆斯的《雨之歌》沒錯......反复著開頭的部分,突然,他中斷練習將小提琴從肩上放下。
越過肩膀回過頭,正面瞪著小夜子怒吼:
「打擾到我了,請妳回去!現在立刻!」
那眼神的嚴厲,粗暴的語氣,有讓小夜子瑟縮的魄力。
「......對不起。」
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卻是小小的嘶啞。
他(哼)地回過頭重新架起小提琴,俐落地改正姿勢......
再次開始流洩,他集中所有的精神彈奏著,不知道是哪裡不滿意的悠美音色。
直挺著背脊,沒有用力過度也沒有緊張僵硬,但全神灌注姿勢自然的背影,十分地美麗。
恐怕是需要保持全身的集中力吧,隨著從事微妙纖細工作的手腕動作,僧帽筋與三角筋柔軟的鬆弛拉緊。不只是手腕或指尖,全身都成為演奏的工具,從背影就能看的出來。
「啊!可惡。」
不知道是哪裡不滿意,他嘟噥著停下弓。不久又將弓放回弦上,開始彈奏與剛才相同的樂句......
他那出色的演奏,是這般一心一意艱辛努力所得的結果。這就是,小提琴家守村悠季,真正的姿態。
小夜子像是連衣服的摩擦聲也不敢發出般輕輕起身,屏息躡腳的離開鋼琴室。
他現在正為演奏者的自己埋頭苦練,誰都沒有打擾他的權利。他會那樣對小夜子怒吼驅逐,也是沒有徵求他的同意就擅自闖來,做出如觸逆鱗般舉動的自己不對。
*
*
當晚,小夜子打電話給哥哥。
電話仍是錄音機狀態,小夜子留下留言。
「哥哥,是我。今天去拜訪你們,但是打擾到練習,讓守村先生非常生氣。請哥哥幫我向他道歉。
我想說的只有這件事。晚安。 」
......聽完錄音的哥哥,眉頭深鎖地思考了一陣子後,消去錄音帶的內容......小夜子的留言就這樣被置之不理。
*
*
聖誕夜過後的星期一。
小夜子收到一封信。
晃嗣舅舅寄來的信封裡,放著祖父的宴會時快拍的相片,小夜子的有兩張,哥哥與祖父加入四重奏時照的相片,兩人各一張。而最後一張,
「守村先生......」
小夜子凝視了好一陣子,不知是演奏前還是演奏後,左手拿著小提琴與弓,一臉緊張又非常認真的表情站著的守村,纖瘦的燕尾服模樣。
她對著相片小聲呢喃。
「守村悠季先生......哥哥最重要最重要的......心愛的人......」
長相果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小夜子喜歡更精悍一點的長相。身高還可以,比例合格。性格......讓人覺得怯懦般的溫柔,善良好人般的誠實,是個與其排擠他人不如自己選擇退出的人。但是,在緊急時刻卻是比任何人都更具男子氣概的行動,一拿起小提琴人格就會改變。小心翼翼的神經質又完美主義且難以取悅......被他怒吼時,她真的好害怕。不過他大概不是個隨時都這麼堅持的人......為那位兄長所愛所信賴的人,能夠撫摸那位兄長的柔發撫慰他給予他擁抱的人。允許做那件事的人。那位兄長敞開心房唯一一位最愛的戀人,還有......
「......打從心底,深愛著哥哥的人......」
籲了口氣,小夜子自書桌前起身。
很久以前愛麗莎貝特舅媽送的那個寶石盒,放到哪兒去了?那個有不把盒子倒過來便不會發現的,秘密相框的盒子......
雖然不明白晃嗣舅舅寄這張照片給自己有什麼用意。總之,如果不藏在這個愛麗莎貝特舅媽笑著告訴自己「這裡可以放戀人的照片喔」的相框裡,要是哪天被獨占欲強烈的哥哥發現,說不定會被他拿走。因此,她把照片放在這裡。這麼做的理由僅是如此。
聽了舅媽的話後,決定在找到戀人前不拿出來使用,一直收在壁櫥裡面的寶石盒,是個比記憶中裝飾更加華麗細緻的逸品。對了,收到這盒子是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欣賞的眼光也很不成熟吧。
在抽出底板取出的秘密相框裡,放入燕尾服姿態的小提琴家快拍的相片,
「總之,這是為了不被哥哥拿走喔。」
小夜子對自己宣示,將寶石盒放在書桌上的左側。
若要問她為何做到這種地步也要擁有守村的照片呢......啊啊......這是對哥哥那孩子氣般的獨占欲,小小的複仇心。呵,是個無罪的惡作劇般的舉動。
小夜子就這樣自欺欺人。
(我也好想談一場,愛與被愛的戀愛)
胸口湧上一絲悲傷。
如果對像是他的話......她甩開這個不能考慮的想法。
古今東西,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自由操縱自己的戀愛感情的......
(全篇完)
上一章 滾燙鐵皮屋頂上的小提琴手 (灼けたトタン屋根の上のバイオリン彈き)
下一章 REQUEST〈點歌〉(リクエスト)
回目錄
秋月透
─ 1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那個人懷著如"戀人"般的情愫呢?
(也許,從出生那時就開始了也說不定)
小夜子心想。
比自己年長三歲值得依賴,無論對誰都能引以自豪的完美哥哥,總是非常地溫柔,兄妹吵架之類的事情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得知那個名喚哥哥的人,其實是異母哥哥的事實,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在只知道是母親已逝的姊姊,芙美子阿姨的十三回忌法事的時候,從末席的親戚竊竊私語得知。
我是母親的女兒,而哥哥是芙美子阿姨的孩子......不知該如何接受這個事實,(哥哥好可憐)小夜子這麼覺得。
九歲的少女絞盡腦汁的推想,認為親生母親去世了,一定是件非常悲傷的事吧。
因此當晚,小夜子前往哥哥的房間,
「哥哥,寂寞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告訴小夜子喔。」
將滿滿的同情表達出來。
哥哥對這樣的小夜子,說了句「謝謝」。
沒有察覺到那表情一點兒也不高興,小夜子只接收到哥哥道謝的話語。
「嗯。小夜子最喜歡哥哥了,無論何時都可以找我談談喔。」
即使口氣老成,內在仍同年齡幼稚的少女,不久將進入十二歲的思春期,但她卻沒有發覺到那位早熟的哥哥,在彼此間築下的那面看不見的牆,相信哥哥接受了自己的同情。
之後的小夜子,認為照顧「可憐的哥哥」是自己的使命,除了在學校或是練習以外的時間,她都盡可能與哥哥一起渡過,纏在哥哥身邊。而哥哥也沒有覺得這樣的小夜子很麻煩,微笑著接受她的好管閒事。
那一直持續到哥哥升上高等部一年級,小夜子升上中等部的春天為止。
兩人就讀的學校,是與時代的潮流完全相反,不是以成績的好壞而是依據家世和資產的狀況允許入學的私立學校,而且採用從幼兒園到大學部的一貫教育,可說是相當特殊的教育環境。
以教育存在於五十年前的『華族』階級的子女為目的而創立的學校,雖在戰後社會全體思想性的轉換中,修改教科書的內容,但許多製度性的傳統仍殘存著。
例如,男女同班至初等部,中等部以上則以嚴格的規定劃分為男子部與女子部。
在慶祝小夜子升級為女子中等部一年級的宴席上,小夜子被母親吩咐,希望能改變自己和哥哥的關係。
意思是希望小夜子,對與哥哥兩人單獨外出,隨意進入哥哥房間這一類的事,能夠「謹慎」些。
「為什麼呢?」
天生個性好強,禮節教養非常嚴謹,但被允許擁有不違反教養的自我意志而成長的小夜子,想當然地反抗。
「妳應該清楚學校的規定吧。」
「是禁止男女交往的那個規定?但是哥哥他,是哥哥唷?」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小夜子。以後要外出聽音樂會或買東西,就跟媽媽一起去吧。知道了嗎?」
「不要。」
小夜子回答,隨即又急忙補了一句。
「當然,我喜歡和媽媽一起出門,但是人家也想跟哥哥一起外出。」
已經與成年人沒什麼不同般的修長身子,長相則是出類拔萃的端正。與比大人更加沉著冷靜,擔任自己的護衛的哥哥『外出』,除了滿足進入思春期的小夜子的虛榮心,對她而言『快樂的事』也佔了絕大部分。
但是母親卻說:
「不可以。」
「為什麼?」
「傳出謠言感到困擾的人,可是妳喔。」
「可是朋友們也這麼說呀,如果是哥哥和小夜子的話,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兄妹。應該不會有那種謠言才是。
對吧,哥哥? 」
到此時為止,小夜子一直深信哥哥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因此,
「照母親說的話去做比較好。」
聽到哥哥這樣的回答,她打從心底嚇了一大跳。
「為什麼!?」
回答小夜子疑問的,
「就算妳覺得沒關係,妳也該要明白,這會給圭帶來困擾。」
是母親這般說詞。
小夜子瞪著母親的眼。
「這意思是,因為哥哥和小夜子的媽媽不是同一個人的關係嗎?」
雖明白這個家中公開的秘密,經小夜子的口說出會對大人們造成動搖,但對小夜子來說現在的問題,是要破壞哥哥與自己的感情一事。
「不管媽媽說什麼,哥哥都是我最喜歡的哥哥。所以小夜子不要破壞和哥哥的感情。」
母親像是頭痛般,指尖抵著太陽穴說:
「媽媽沒有說要你們『破壞感情』之類的話吧?只是,妳也已經升上中等部了,希望妳明白自己的立場注意自己的舉止。
圭你明白吧? 」
「是。」
點頭應答的哥哥,轉向小夜子說。
「母親的意思是,我們已經是半個大人了,舉止老是像個小孩一樣是很可笑的。
而且中等部以上,男子部與女子部的校舍是分開的,原則上來往也是禁止的。小夜子不能到我的教室來,我也不能往妳們那邊的大樓去。這是規定。懂嗎? 」
「我不要。」
小夜子的回答,與其說是無法認同哥哥的話,不如說是說出口的話就算是意氣用事也不想撤回,少女任性的表露。
「小夜子不但在想見哥哥的時候就會到哥哥的教室去,也要像現在這樣兩個人一起外出!」
若是平時,這時哥哥應該會讓步才是。苦笑著認同小夜子的主張。
但是,
「真是不懂事啊,小夜子。」
哥哥如面具般無表情地說著,接著就這樣唰地自座位起身。
「失陪了。」
說完便背向小夜子,走出了餐廳。
簡直就是難以接近,不只是小夜子的主張,就連她的存在也完全否定般,冷漠的無表情......
「媽......媽媽‥」
她不自覺地向母親求助。
「我惹哥哥......生氣了‥」
母親嘆了口氣,
「圭的個性太嚴厲了......」
指尖揉著太陽穴。
「可是哥哥他,一次也沒有對我生過氣啊‥」
不......只有一次。哥哥在中學二年級的秋天,突然與家庭老師阪東到美國旅行,小夜子撒嬌的說她也想去結果被罵。對......那時的哥哥也是露出那樣的表情,小夜子在床上哭著,心想哥哥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
但是哥哥帶著很多漂亮的禮物回來,從那之後就一直,與從前一樣溫柔地對待小夜子,所以她就忘了那件事......
「啊啊,就是吶......」
母親低聲自語。
「就是呀,無論何時哥哥都會聽小夜子的話!」
「是安靜聽著妳的任性啊,從以前到現在。」
接著,是吐出嘆息般的自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明明就沒有打算,對圭和妳有差別待遇的呀......」
之後母親,對著不懂話中含意的小夜子,露出覺悟的表情說:
「以後請妳注意,不要再向圭撒嬌了。」
小夜子還是不懂母親話裡的含意,但她想很知道,於是就去問身為自己與哥哥的褓母,自兩人出生後就一直照料他們的初。
「媽媽要我不能再對哥哥撒嬌。小夜子這麼愛撒嬌嗎?」
小夜子這般問著。
與祖母差不多年長的初,如往常般用吹風機吹乾、梳整小夜子剛洗好的頭髮,
「是啊。」
她露出思考的表情。
「圭少爺確實,一直都很客氣呢。」
「哥哥他?對誰?對小夜子!?」
「圭少爺可是這個家真正的長男,沒有道理對任何人客氣的。少爺真是個溫柔的人吶。」
「這麼說,小夜子給哥哥添麻煩嗎?」
希望親生母親已經去世了的哥哥不會感到寂寞,在他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時,就算堅持也要邀他去玩或外出。自己所做的一切,對哥哥而言只是困擾嗎?
這對十二歲的少女來說,是個嚴重的打擊。
接著,初說:
「小姐也差不多到了要好好注意自己舉止的年紀了。少爺他再怎麼溫柔,身為長男的立場與小姐是不同的,您要清楚明白這件事,別再任性,不注意點是不行的。這是身為妹妹的人該做的事喔。」
雖然這忠告對初而言是正論......即使在大正時代建造的家出生,在昔日名門下有著執事或女傭的生活中成長,小夜子也只是七○年代的女孩子。懷著戰前家父長制的『家族』意識,以及從那兒衍生的嗣子至上主義的初的舊思想,觸及到理性前的情感部分。
「夠了。」
小夜子自鏡台前起身。
「小夜子直接去問哥哥,他是怎麼看待我的。」
「哎呀,這可不行呀!」
初露出(真糟糕)的眼神盯視著她。
「噯,為什麼?人家只是想問哥哥,他是不是真的覺得小夜子給他添麻煩而已呀。」
「這就叫做任性!」
實際上,對下任當家的少爺而言,總是任性又我行我素(初如此所見的)小夜子小姐的舉止,姑且不論小時候,現在則讓初看不下去。
所以她決定把話說的重一點。
「為什麼詢問哥哥的心意就是任性呢!?」
讓這般回嘴的小姐坐回椅子上,初開始說教。
「聽好,小姐。少爺是家裡的長男,在家裡有顧慮立場一事,小姐您也是知道的吧。」
雖然被這麼說,但小夜子因為不明白要知道什麼事,
「我不知道。」
就這樣老實的回答。
(小姐她體諒人的心還不夠)初如此解釋小夜子的回答。因此,她諄諄地說給小夜子聽。
「聽好,小姐。少爺的母親在生產時去世了,燦子夫人是他的繼母。」
「這我知道。」
「雖然對小姐而言,夫人是您的親生母親,但對圭少爺來說,夫人卻是位需要事事顧慮的繼母。也就是說在夫人面前,即使覺得討厭也只能忍著不能說出口。」
在判斷得知的消息是否為事實時,人總是會從說話者的口氣,或是表情上尋求根據。
初將那不過是她個人的見解,當作深信者的事實斷言,小夜子則因為這句話而確信那就是事實。
「那麼初的意思是,哥哥是因為顧慮媽媽,所以才對小夜子溫柔......的嗎?」
少女雖然聰明,但觸及人心微妙的經驗還太少了。當這兩者結合,察覺這是初心中偏頗的想法前,她囫圇吞棗地相信了被告知的話語。
而初......雖沒有惡意,但若是問起圭少爺和小夜子小姐哪個可愛,她則是對『嗣子』的少爺懷著溺愛的情感,對小夜子心情的顧慮有所欠缺。
「初是這麼認為的。」
她無情地斷言,並對小夜子這般叮囑。
「所以,繼續像以前那樣撒嬌,總有一天會被哥哥討厭的喔。」
小夜子臉色大變。
(被最喜歡的哥哥討厭!?)
對少女而言,這是比任何東西都還要可怕的威脅。
「......我明白了。」
小夜子說。
「我再也不會,說出任性的話了......」
對懷著害怕被討厭的恐懼,徹底做到不主動打招呼『客氣』的小夜子,哥哥的響應,是除了寒喧或是在必要的情況之外,連話都不說的冷漠。
(哥哥他真的,不喜歡小夜子了)小夜子只能這麼想。
(我是這麼地喜歡哥哥,可是哥哥他,卻一點也不喜歡小夜子!)
這個想法,如被長期愛慕的對象爽快拒絕的少女所受到的嚴重打擊般深刻......亦或比這更加殘酷地,在小夜子的心中留下傷痕。
(哥哥對小夜子溫柔,並不是喜歡小夜子的關係)這樣的痛楚,立刻就被(對不喜歡的小夜子溫柔,哥哥欺騙了小夜子)這樣的『背叛感』取代,被最喜歡的哥哥這樣背叛的想法,經由自尊心的濾器轉變成(不可原諒!)。
看著升上高二高三,越來越成熟的哥哥,小夜子對從那之後就固定以「小夜子小姐」(注)這樣見外的稱呼方式稱呼自己,且又不卸下敬語語氣的哥哥的冷淡的恨意,因憤怒越來越深......
確信與升上高等部一年級的自己一樣,哥哥也會就這麼進入大學部就讀的冬天。
哥哥說出了對小夜子而言,猶如晴天霹靂的「投考藝大」的決定,不顧雙親的反對參加音樂部指揮科的考試而且合格,然後,發生了那個事件。
----注---------------------------------------
桐院一族的人無論何時說話都是用敬語,就連家人彼此間也多用丁寧語稱呼。像燦子媽媽就叫圭『圭さん』,圭叫小夜子『小夜子さん』。但因為中文要翻出來實在很怪(也翻不出意思來)所以有一部分的敬稱我就省略了,請大家在看的時候自動轉成敬語模式吧...(逃)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2 ─
桐院分家的表妹佳代乃,雖與較早出生,高一個學年的小夜子同年,卻是位即使到本家玩耍,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跑到書房裡靜靜翻著書,非常乖巧的少女。
在家的興趣是手工藝的佳代乃,與從小和哥哥一同玩耍,五歲開始學習古典芭蕾,個性活潑外向的小夜子,彼此間並無交集,感情不算好。不如說是小夜子這方,無視這位無趣的表妹。
因此那天,身著最正式的大振袖(注)禮服,與同樣穿著正裝的雙親一臉緊張的佳代乃,主動出聲打招呼時,小夜子相當地驚訝。
「生日快樂,佳代乃小姐。」
對著回答的小夜子,佳代乃握著她的手說:
「我好高興喔。請多多指教喲,小夜子小姐。」
小夜子只知道,今天的聚會是為了慶祝佳代乃的十六歲生日。
在桐院一族裡,女孩十六歲,男孩十八歲的生日,是被視為如成人禮一般重要的例行儀式。
這個相當於從前男孩『初冠』的儀式,被現代化而在法律上的可婚年齡時舉行,同時也做為桐院一族的例行儀式而遵守至今。
只是,
「吶,初。這個慶祝儀式,不是在正月時舉行的嗎?」
小夜子詢問幫忙穿振袖禮服的年老女傭。
「哥哥的今年正月舉行過了,誠和早苗那時候也是一樣的吧?」
「是的,若是平常的話是這樣沒錯。」
「為什麼只有佳代乃特別呢?」
雖說是堂妹,但正確說來佳代乃與小夜子他們是從表姊妹,在血緣關係上是遠房的分家。本家的自己人受到特別待遇是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只有佳代乃她不一樣?)對於小夜子這樣的疑問,
「哈啊~」
初大大地嘆了口氣。
「這是老爺決定的事,不能大聲嚷嚷,但初也認為那種小姑娘的話,少爺也太可憐了呀。偏偏是那種只有乖巧這個優點的......」
「那是......怎麼回事?」
恰巧此時,「時候到了」執事伊澤前來呼喚小夜子,對話就這麼中途結束了。
聚集主要分家的當家們與小夜子他們本家一家的場所,在這種儀式的時刻必定是在正廳。
看到面無表情但態度憮然正裝打扮的哥哥,與表情比剛才更加緊張的佳代乃,在本家當家夫婦的雙親坐著的上座前,兩人並坐在一起的模樣,小夜子有了不好的預感。
並坐在兩人的正面、兩側的親戚們的席次,哥哥這邊是以父親為上座的本家。而佳代乃這邊,則是以在分家內地位較低的佳代乃的雙親為首席。
這簡直就是相親不是嗎?
但是,父親說出口的話語,卻超越了小夜子這般想像。
「本日,在迎接佳代乃可喜可賀十六歲生日的同時,我想就依照兩家之前的約定,舉行與本家長男‧圭的訂婚儀式。」
「咦!?」
小夜子不自覺地叫了出來。因為這件事,無論是從雙親或其它人那兒一句話也沒聽說過。
父親瞪了一眼發出無禮聲調的女兒,繼續說著。
「還有婚禮,就決定等佳代乃高中畢業後再舉行。」
這麼說......佳代乃要成為哥哥的新娘! ?
感覺全身的血液驟然抽出,小夜子心想:
所以才會對我說「請多多指教喲」! ?可是、可是,我不要這樣!
「對兩人的訂婚及婚禮有異議的人,請在此提出。」
我不要!小夜子想這麼喊出來。
但是,並坐在兩旁的分家叔叔伯伯們,一個個發出「沒有異議」的聲音,完全沒有小夜子出場的份。
只能緊咬顫抖的唇低著頭的小夜子,這時,聽到了難以致信的話。
「我有異議。」
斷然說著的,是哥哥的聲音。
「圭!」
無視父親的斥責,哥哥那比父親更具男性成熟深沉的男中音,不用拉開嗓門就傳遍了客廳,他繼續說著。
「我之所以同意出席今日的聚會,是為了不讓逼婚這種的愚蠢舉動再次發生,希望能獲得各位一致的認同。」
接著哥哥,堂堂說出不只對親戚們,對小夜子而言也是驚天動地的宣言。
「我是位男同性戀者。這一生無論如何,都沒有與女性結婚的打算。」
然後,小夜子茫然目送著忽然起身,自絕句無言的人們面前快步走出正廳的哥哥。
哥哥的身影剛消失,小夜子立刻跟著離開,如捅了蜂窩一般亂成一團的正廳。
哥哥正在自己的房裡,脫掉外褂解開禮服褲裙的帶子。
「哥哥。」
小夜子出聲呼喚。但不知這時該說些什麼才好,她衝動地投入哥哥懷中,緊緊抱著。
「小夜子?」
聽到哥哥與其說驚訝不如說是疑惑的聲音,埋在胸膛上的臉頰更加緊貼著。
「太好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
「太好了,哥哥不打算結婚!讓佳代乃成為哥哥的新娘這種事,小夜子絕對不要!嚇了好大一跳呢!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哥哥接受越說越激動而哭出來的小夜子擁抱,但卻用冷淡的語氣說著。
「我不是為了小夜子才拒絕的。妳有聽到吧?我是同性戀者,所以才不和女性結婚。」
「嗯、嗯!怎麼樣都無所謂!哥哥要結婚什麼的,小夜子絕對不答應!絕對不可以喔!?迎娶新娘什麼的,絕對不可以喔!?不管爸爸或媽媽他們說什麼喔!?」
「嗯,我當然是這麼打算的。」
哥哥仍然冷漠地說著,以溫柔但斷然的動作將小夜子自身邊推開。
「父親雖然想以訂婚來束縛我,但這方法已經不能使用。
這樣我就是自由之身了。 」
哥哥像是細細體會重要話語般說出這句話。
「當然,我會被逐出家門吧,不過這種事一點也沒關係。不,這樣反而清爽了許多。」
小夜子驚訝地仰望哥哥的臉。
「那麼......你會離開這個家嗎......?」
「以父親的立場來說,這種造反的兒子只有斷絕關係一途吧。
反正,我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了。妳不用擔心。 」
「不要......」
開口說著,她明白要阻止哥哥是不可能的了。
哥哥已經做下決定。那是不能改變的了。
「......為什麼?」
因此,小夜子這麼問。
「為什麼,要這樣......?」
哥哥那年輕充滿男性魅力的美貌上,浮現出許久不見的笑容,這表示他對妹妹的親情並未消失,說道:
「我要成為音樂家。目標是成為超越卡拉揚的指揮家。雖然父親他們不允許,但這是我的人生,我要依我的信念活下去。只是這樣而已。」
「哥哥......」
在這之後該說什麼話呢?亦或是,在十八歲的兄長堅定不搖的意志前,才十五歲的小夜子是否有能說出口的話語......
敲門聲將兩人的對話結束,哥哥讓前來喚他回正廳的伊澤等著,將禮服換成普通的洋裝,然後離開房間。
小夜子返回正廳時,不見佳代乃及其雙親的身影,父親則是在分家面前丟盡本家當家的臉,一面落下男兒淚一面努力說服哥哥,而哥哥以堅決的無表情拒絕了父親這樣的懇求。
「那麼、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沒有履行本家長男義務的打算嗎!?」
對於父親抽抽噎噎的語調,宛如自內心榨出般的最後通牒,哥哥則是非常冷漠地回答:
「是的。我不想被落伍的家族意識束縛。」
「既、既然如此,我要跟你斷、斷絕」
「老公,請等一下。」
打斷父親那句應該會讓一切結束的台詞的人,是一直靜觀其變的母親。
「這件事,我認為太快下結論並不妥當。
圭,我們改日再好好談談吧。
老公?這樣可以吧? 」
看見哥哥眼神表露出內心失望的撲克臉,與父親隱藏不住得救後放下心的表情,小夜子了解主導權是掌握在母親手裡的。
如果,那時讓父親說完「斷絕父子關係」這句話,哥哥就會得到預期的結果,高興地離開這個家吧。
而在那種場面能說出那句話的只有母親,母親發揮出支持入贅的丈夫,身為本家主婦的手腕。
當晚,小夜子來到哥哥房間,
「被媽媽擺了一道呢。」
這般調侃哥哥。
「算了,雖然早有預測,」
哥哥混雜著嘆息這麼說道,接著低聲自語。
「這個家真正可怕的,是那位母親大人。」
這份述懷,讓小夜子有些不愉快,
「對了,哥哥。」
因此她改變話題。
「『同性戀』的事,是真的嗎?」
「嗯。」
「那麼,哥哥的戀人是男性囉?」
「是這樣沒錯。」
「接吻也是和男性嗎?」
「這種事,妳沒有必要知道。」
十八歲的兄長,就這麼拒絕了十五歲妹妹的好奇心。
小夜子試想,與男性戀人接吻的哥哥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好髒喔。」
得到這樣的結論。
不過,若是想起與訂婚的佳代乃接吻的哥哥,大概也是相同的結論吧。
該如何接受正值對這種事存有潔癖年齡的妹妹的感想呢?哥哥呼地苦笑,
「還是小孩的小夜子小姐是不懂的。」
這般調侃回去。
「不要叫我小夜子小姐!」
小夜子回嘴,瞪著無論如何都還是她最喜歡的哥哥。
「如果不像以前那樣叫我『小夜子』的話,我就不站在您這邊喔。」
哥哥代替回答的聳聳肩,
「睡覺的時間到了。」
指著門。
「哥哥好壞!」
撅嘴生氣轉向門口的小夜子,聽見哥哥的自喃。
「......好久不見率直的小夜子了呢。」
小夜子突然克制不想轉過去的自己,回頭望向哥哥。
「率直的小夜子?」
哥哥沒有回答,只是澀澀苦笑著揮手道晚安而已。
小夜子對哥哥敷衍自己一事感到生氣,悶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不過,若哥哥老實的回答,她的內心會更不平靜吧。
不知道哥哥認為率直的自己,是僅次於母親的棘手角色,這對小夜子而言是幸福的。
*
*
之後,父親似乎總是以有要事為由辛苦地說服哥哥,而母親則是保持完全的沉默,在小夜子眼裡看來,母親的做法更是高明。
至少,做到這種程度行動的哥哥,現在應該是不會因一兩句話就被說動的吧。
母親所選擇靜觀其變的持久戰,確實是需要耐力的,但卻是一種在無法切入正面競爭的部分,不給對方有趁隙而入的機會,己方只要靜靜等待對手空隙即可的作戰方式。
而母親利用這個方法,自哥哥那兒取得了兩次勝利。其中之一,是阻止丈夫在分家面前不加考慮的斷絕關係發言,保住了哥哥在親戚們心中身為本家長男的地位。而另一個,則是在分家面前沒有斷絕掉關係的哥哥,雖然在大學搬進宿舍的隔年便到海外留學,但因為與家裡斷絕關係失敗,所以在正月等重要活動時必須回來履行『本家長男』的義務不可。
說起來,哥哥是以逃不出母親的手掌,在那裡放任他做自己喜歡的事這樣的形式被束縛著。
小夜子則以(母親加油)的目光,看著這樣的哥哥。
因為無論露出怎樣冷漠的表情,他都是她最喜歡的哥哥。不管哥哥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失去兄妹羈絆這件事,她絕對不要。
不過與哥哥的感情,主要因哥哥的態度使裂痕年年加深,現在即使碰巧遇見也幾乎不搭話,就算交談也只是譏諷的應酬話。
----注---------------------------------------
振袖:袖子很長的和服,給未婚女性穿的禮服。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3 ─
不知是不是對父親傳來『祖父危篤』的電報這般姑息手段感到悲憫,哥哥自留學地的歐洲返國,不知在想些什麼,就這麼定居在富士見町的公寓裡。一年將盡。
自四歲起就讀的母校女子高等部進入短期大學部的小夜子,剛作完八月時受傷的阿基里斯腱的複診回到家。
若慎重複健就能再繼續練習芭蕾的希望性觀測,因今天醫師的保證而燃起「全憑自己努力」的一線希望,小夜子心情愉快的推開內側對開的玄關大門。
「呀!」
「咦?」
仔細一看,好像是撞到正打算走出門的客人的鼻子。
因為小夜子認得這瘦小男人平凡的長相,他不是個需要費心應付的人物,
「對不起。」
打了個最低限度的招呼後從他旁邊走過。但她突然有了預感,
「小林先生。」
便出聲喚住他。
「啊、是。」
小林是父親僱用的徵信社老練的調查員,雖然平時是負責交易對象的信用調查,但小夜子知道他也有接受私人性的委託。
「你最近有去過哥哥的住處嗎?」
「啊─,沒有。」
「父親在書齋裡?」
「是的。」
「是嗎。辛苦你了。」
「失陪了。」
小夜子前往書齋,沒有刻意敲門的打開房門。
「爸爸,我回來了。」
「喔、喔─。」
清楚看到回答的父親,慌慌張張收拾攤在桌上的資料,
「好消息喔。」
小夜子踏進房間。
「醫師說可以開始正式的複健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
對女兒有著若有心便能成為職業舞蹈家才能一事抱持著(傷腦筋)想法的父親,帶著看得出是佯裝出來的高興表情說著,為了找到從女兒面前逃走的藉口而看了看時鐘。
「時間差不多了。」
喃喃地說了個藉口,按下內線電話的按鈕。
「把車開出來。」
然後將桌上的資料收進抽屜裡,一邊起身一邊說道。
「芭蕾雖不錯,但也要有節制。」
「嗯。」
小夜子笑容滿面地答道。
「英文和法語及禮節都受到老師的稱讚,也有好好去上烹飪課。因此請不用擔心小夜子的事。」
「啊啊,有個這麼可靠的女兒我就安心了。」
「請您慢走。」
帶著笑臉送走捶著肩膀離開的父親,小夜子哼地發出鼻息。
小夜子就讀的女子短大,是個無論表裡皆是為了培養出上流階級賢妻良母的新娘學校。就連熱衷於含第二外語課程的語學教育,也是意味著畢業生不管成了第一夫人或政府高官的妻子都能適用。體育有社交舞學分,其它的科目也只以「無論成為誰的妻子都不會丟臉」的『教養』為目的編排課程。
對以現今『自立女性』為目標的學生而言,這完全可說是時代錯誤的教育內容,但小夜子並無不滿。
工作忙碌的人生,在某方面是有魅力的吧。但與其過那樣的人生,磨練女人的自己,嫁給好丈夫,追求女人幸福的人生還比較好。
小夜子這麼斷然地決定。
只是,決定只嫁給與哥哥同等或比他更好的男性,這件事她絕不讓步。
反觀的話那是(選擇權掌握在自己手上)的自信表現,其根據,就是那群簇擁著追求小夜子的微笑,不問男女眾多的崇拜者存在。
以女性來說修長的身材,芭蕾所鍛煉的體態並不屬於豐滿的類型,但蛋形輪廓裡的五官,有著超越美貌吸引人心的華美,舞者柔軟身體的舉止動作散發獨特的魅力。而且,小夜子知道,遺傳自母親的女低音被讚美為「宛如天鵝絨般」,充滿氣質及教養的態度與說話方式得到「如公主一般」的評價。
實際上無論是在女校校內,或是以桐院家千金身分出席的校外社交場所,小夜子總是被憧憬所包圍......這般讚美者們的存在令小夜子充滿自信,而自信則琢磨她的美麗。
再者,自信建立自尊心,自尊心則使小夜子成為努力者。
天生麗質的容貌,高傲的自尊心,及正因如此的努力......這就是構成小夜子這樣有魅力的美女的三項要素,當作是比什麼都重要的素養,她完美理解自己這般的優點。
即使如此卻沒有變成「令人討厭的女人」,是因為教養、美貌及自信全都是貨真價實,小夜子本身也坦率地認同這些優點的緣故吧。
美女被人稱讚「美麗」,便立刻老實地回答「謝謝」。這並沒有任何炫耀的成分,也不會產生自命不凡討人厭的印象。人們所抱持的,是對美麗容貌具有高貴自信存在的自豪感到敬仰,換言之就是『憧憬』的想法,變的更加深刻。
因為這樣的人品,小夜子魅惑了眾多的戀人誌願者或崇拜者,但小夜子本身心儀的對象,現在只有哥哥圭一個人。
雖然人們會說這是戀兄情結吧,但那心情也不無道理,在母校流傳,以哥哥為主角的眾多傳說可作旁證。
中學到高中這六年間,桐院圭,在擁有特別高佻的身材與俊美長相的同時,也是位有個性,且徹底貫徹個人主義令學校頭疼的優等生,種種威名遠播。
他對傳統或規定投以嚴厲懷疑的目光,對無法認同的事物以一句「沒有意義」毫不留情地忽視。
而他雖與學生會本身的關係惡劣,但受到擔任會長的朋友乞求,以會長個人的智囊團身分發揮其卓越的政治力,年度中便得到地下實力者的地位。
說到學業,即使是不太常去上課的科目也總是留下接近TOP的考試成績,讓那些科目的教師們大大地不甘心。這是因為以教師們的觀點看來,就像是被一介學生說「沒有向你學習的必要」一般。
學園祭因為他的參與,帶動近幾年所沒有的活力。因朋友的陰謀而被捧為執行委員長的他,淨是報復地毫不留情驅使執行委員們,而委員們則是因加諸自頭上,在心中響起的男中音的咆哮踹飛了怠惰,拚死命瘋狂般地工作......才有這樣的成果。
無論在何處他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但卻時常是孤立的。對周遭的少年們而言,他的一切都太過『老成』﹔在心懷憧憬的少女們間,則是以(他本人所宣告的)『討厭女人』的王子著名。就連唯一一個,握有能與他輕鬆談話特權的友人S,也不顧忌的聲明「不懂那傢伙在想些什麼」。
但是,他的難以接近,正是他的魅力,即使在他周圍的一公尺內都沒有任何人,他是個有顯著向心力的存在一事是不會改變的。
因為他並沒有主動發揮那份力量,所以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但若他有這個意願,桐院圭之名會以絕代超凡魅力的記憶殘存在校友們的心中吧。
......小夜子的哥哥是這樣的人物,而在這位兄長的身邊受到兄妹之情的疼愛成長的小夜子,最後將評價男性的基準,置於普通男人所達不到的高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更進一步地說,小夜子自尊心的大半部分,是由崇拜者們的讚美及讚賞所培育出來的,但那不如說是使枝葉的部份茂盛,而根幹則是「想成為與哥哥相稱的妹妹」的想法。
對小夜子而言,哥哥真的是個超凡的存在,那帶給了她許多的幸福,但同時也是不幸的根源。
*
*
接下來,在送走父親的書齋裡,邊望著刊載自己持股動向的經濟報股市版一邊等待,差不多過了十分鐘。
從窗戶確認專屬僱用的租車,載著父親外出後,小夜子的手搭在抽屜上。
確認父親想藏起來的大張茶色事務信封是小林帶來的後,取出裡面的東西。
一併放進去的照片啪啦啪啦地自信封灑落,散佈在桌上。
被拍攝者大部分是一名戴著眼鏡的青年,其中一張裡,也有與青年在一起的哥哥身影。
「果然吶。」
喃喃自語,小夜子坐在父親專用的椅子上,開始看報告書。
內容是哥哥品行調查的結果,根據內容哥哥現在,於富士見町的公寓裡與「疑似戀人」的男性同居中。
男性名為守村悠季,二十三歲。至十一月都在高中擔任臨時聘用的音樂教師,現失業中。出身經歷與其它資料請參附頁。附上照片。
看完列著詳細且簡潔整理青年的私生活項目,『附頁』上的身家調查結果,小夜子將收拾好的照片拿在手上。
「哼~嗯......哥哥的興趣變了嗎?」
在柏林的情人們,在維也納的情人們,留學前去過的幾家Gay Bar,以及交往過的娼夫們......根據接受委託的偵探執拗的追踪所帶回來的哥哥的近況,小夜子也全都知道。是因為想知道的心情驅使的吧,藉著如第六感的嗅覺,她有不錯過任何關於哥哥的調查結果的自信。
從每次都一定會附上照片的調查報告書上看來,哥哥總是為某種理由,選擇最高級的男性們玩樂。有著如模特兒般容貌的男性,與貴族爵位相稱的男性,外表不怎麼樣但擁有無可否認的才能者......哥哥的『情人』,總是些讓人有「會被那個哥哥選上是理所當然」的認同的青年們,因此小夜子,總是抱持著有趣的態度偷窺哥哥的經歷。
理智的她,沒想過追求超越兩人『兄妹』的關係,而哥哥是男同性戀者一事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與其見到哥哥和某個人結婚,然後成為那女人的丈夫,那是非常容易認同的事態......索性為知道哥哥的同性戀人們的事而高興,一面繼續這般的偷看。
那是因為能夠窺視到,深愛的哥哥絕不會自己公開的私生活。
但是......根據調查,哥哥回國之後唯一的對象,且還是有著絕無前例的『同居』這般深厚關係的青年,就照片所見,既不是如柏林男友般金發碧眼的絕世美青年,就連身家調查的記載,也不讓人認為是如維也納時代的對象般,總有一天會活躍於國際舞台年輕氣盛的人物......
「到底是哪一點好呀?這位眼鏡兄。」
一個人自言自語,想出類似(擅長那個)之類,就算只浮現在心中也覺得羞恥的答案,小夜子羞紅了臉。
不過那與其說是小夜子自己的聯想,不如說是自過去的調查資料中出現的,哥哥與其戀人不堪入目的畫面所引發的聯想。
越過窗戶偷拍到的照片,是床上裸身的兩人親吻的畫面......在某個意義上羞恥心稀薄的女人花園中成長,對這類知識相當豐富的小夜子而言,要想像那畫面的前後並非難事......窺視到哥哥那樣的一面,在感到虧疚的同時,也有著與哥哥共有秘密般的愉悅感。
(即使如此......)
為了不被發現偷看的事,慎重地將調查報告與照片歸回原處,小夜子心想。
(我無法認同,那個眼鏡兄。)
似乎有在彈奏小提琴,但從經歷看來是個連比賽得獎的經驗也沒有的人物,也沒有固定的職業,有的只是『市民交響樂團的首席』這般窮酸的頭銜。就連外表,與哥哥之前的戀人們比較起來,完全不起眼。這個看起來既軟弱又虛弱,到處都有的普通男人,到底哪一點好呢?
本以為因父親偽造的危篤電報回國的哥哥,若知道事實又會馬上離開日本,卻沒想到他會住進父親準備的富士見町公寓,乖乖接受似乎是祖父安排的MHK交響樂團副指揮者的職位。
為了更接近哥哥存在的世界,因而對古典樂造詣深厚的小夜子的想法,想以管弦樂團指揮者的身分有所成就,比起國內更應該以海外做為活躍場所,從這點看來,哥哥現在的行動實在令人不解。
若其理由,與這名庶民感的眼鏡青年有關係的話......
「小夜子很不愉快喔,哥哥。」
雖明白接連在一流飯店用餐後,會產生想吃只有酸梅當配菜的茶泡飯的心情,但茶泡飯終究只是茶泡飯。哥哥回國時是二月,現在已經十二月了。那個哥哥被那種眼鏡男虜獲心思,浪費掉這期間的十個月的可能性......若是有,她絕不原諒。
當晚,小夜子告訴伊澤,她想听小提琴的音樂會。
「只要是年輕的日本人舉辦的獨奏會都好,有沒有在下週六左右舉行的呢?」
「我這就去調查準備。」
「拜託你囉。」
伊澤挑選的音樂會其中一場,因為是女性小提琴家所以不列入考慮。剩下的兩位演奏者各出身自藝大與桐朋音大,思考了一晚決定採用藝大出身的那場。
那位名叫阿部的小提琴家,比小夜子喜歡的類型還要胖得多,長相也是在範圍外,但演奏的還可以,又有藝大小提琴科教師的頭銜可以使用。
小夜子為了拜訪演奏結束的阿部而前往休息室,阿部就如她所預想的,一眼就成了小夜子的俘虜。
第一次約會,是由小夜子邀請的。在與阿部那既是母校又是工作地點的藝大相鄰的國立美術館裡,小夜子冷笑陪著明明對繪畫藝術沒有興趣與感受,卻裝出一副很有學識模樣的阿部,一面觀看繪畫展。
第二次的約會則是由阿部主動邀約,在帝國飯店享用聖誕晚餐。
小夜子爽快地答應,穿著合適的盛裝出門。
在那間餐廳裡,她萬萬沒想到,會遇見同樣是約會中的哥哥......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4 ─
「小夜子小姐?日本人的香頌很無趣嗎?」
被阿部的聲音喚醒,小夜子趕緊作出笑臉。
「不好意思。」
說著,將朝向哥哥與其戀人的視線轉回到阿部身上。
「坐在那邊靠窗座位的,是我哥哥。」
「咦?」
小夜子『噓』地輕聲提醒襯衫領子緊緊包住滿是肥肉脖子的阿部。
「哥哥他過度保護又很囉唆。要是被發現會很麻煩的。」
「這、這樣啊。」
大概是匆忙將勒緊的脖子轉回來的阿部之前叫來的侍者,前來做葡萄酒的服務。
阿部選葡萄酒的手腕,雖然很有個人風格但與料理並不協調,結果令小夜子暗自竊笑。
哥哥預約了這間餐廳裡最好的座位,愉快的側臉面向著,從這邊只能看的到背影的男性。
那位青年......大概是那個守村吧。近紫色的灰色襯衫,是哥哥挑選的吧。
哥哥的藝術才能也表現在服裝的品味上,在以一個月一次兩人一同外出為習慣的那陣子,請哥哥為自己挑選衣服是小夜子的樂趣。就算只是為了買一件女用襯衫而逛了半天的購物,哥哥也很有耐心地陪著她。
......現在他,正受到哥哥那樣的護衛。
侍者走近哥哥他們的桌子,似乎被要求回答的青年轉向這邊,因此看見了他的側臉。
臉上戴著與照片相同的俗氣眼鏡。露出對自己沒自信的諂笑。
小夜子越發不愉快。
「令兄是位音樂家吧。」
阿部這般開口,對小夜子而言,是自哥哥他們那兒轉移目光的好時機。要是再這麼看下去的話,她或許會不顧先後想闖進哥哥的餐桌也不一定。
過去這麼對他說:跟這種男人分手吧。
「嗯,他是位指揮家。」
「請問是在那兒指揮的呢?」
「他是M響的副指揮。」
「哦,M響啊......」
「不過好像還沒有什麼正式演出的機會。」
看著一聽到M響便瞠目結舌的阿部,小夜子心想(平民們的目光吶)。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無名的庶民出身的人,不要裝模作樣地假裝上流的用餐模樣不就好了嘛。這樣反而礙眼喲,阿部老師。
「唉,雖然樂團需要百名以上的團員,但指揮的話一個舞台只要一個人就夠了吶。到能正式上台之前應該很辛苦吧。」
哼,一副很懂的樣子。
「是呀,那好像是單憑才能是無法嶄露頭角的世界呢。」
「不好意思,請問他是哪裡出身的?」
看吧看吧,這種學閥意識,也是阻礙哥哥活躍的要素之一唷。
「與阿部老師同門,藝大出身的。」
「咦!」
「不過哥哥他只讀了一年就休學前往歐洲,我想應該是沒有與老師見面的機會。」
「是、是啊,抱歉,我完全沒有察覺。想如果是弦樂科的學生就會有印象的。」
小夜子決定稍稍追問阿部。
「我是以直升的方式進入現在的短大,因為沒有入學考試的經驗所以不太清楚,不過若說到藝大的入學考試,應該是個難關吧?」
「是的。」
阿部自豪的答道。
「沒有相當的才能,是無法一次就合格的。我啊,是因為運氣好才得以一次考取的。」
「那麼,哥哥的情況也應該稱之為一舉成功吧。」
「啊,那麼果然是一次就......?高中是就讀哪所學校呢?」
「和我是同樣的。不過,上了高等部後,學校方面好像也不太常去的樣子。」
「啊─......是音樂科出身的吧。」
「音樂社是沒有,說到學科...哥哥一直是專心獨學的。到中學時代為止,是有請過鋼琴老師到家裡來指導。」
「那、那麼,是憑獨學進入指揮科?」
(是呀,哥哥的成績可是不一樣的喲)
「但是,為什麼只念了一年就休學了呢?」
「哈......」
「若說到藝大音樂部,在這方面的學校裡算是日本的頂尖吧?」
「是有這麼一說。」
「但是,哥哥卻說『沒有該學的東西』而決定休學。」
小夜子從雙下巴的僵硬不快看出,阿部的內心,已經嚐過無數次震驚訝異的心情,她混著嘆息說:
「不覺得太可惜了嗎,哥哥的想法,小夜子實在不懂。」
「同、同感。」
眼角突然捕捉到哥哥他們起身的畫面,小夜子看向那方。
守村只有細瘦的身高勉強及格。從他與哥哥的身高差看來是比小夜子還要高些許多吧。笑容比在照片上看到的更好看,但比起柏林情人的華麗還差的遠。
兩人如朋友的感覺走出餐廳。
「與他在一起的是友人嗎?」
「我想是吧。」
對於阿部的追根究底,小夜子這麼回答,將餐巾自膝上拿起。
「啊、門限差不多快到了吧?」
「今晚很愉快喔。」
小夜子分手時用來應酬的台詞,讓阿部一臉決然地起身。
「我送妳回家。」
「謝謝。」
女人獨自回家,男人護送是理所當然的。
「坐出租車好嗎?」
「嗯。」
平常外出時,小夜子也會使用電車或公車,但若是晚餐的歸途,至少也要有出租車接送吧。
在玄關前的停車坪,坐進泊車少爺開著車門的出租車,小夜子心想(若是哥哥的話,他會以Crown(註一)等級的包車接送吧)。哥哥有著對於時間,地點,情況編織最高情境的品味。
那品味現在,正發揮在那個無論是外表或經歷皆凡庸的庶民男身上,讓她感到非常的不甘心。
飯店的出租車招呼站,如往常般順暢地送走客人,不見她暗自期待被留住的哥哥身影。小夜子試著想像哥哥他們的去向......發覺這只會令她越來越生氣,於是決定不想了。
*
*
正月。在為了年初行事而回家的哥哥,與過來拜年的晃嗣舅舅之間,起了關於他的爭執。挑釁的人是舅舅,因為其意圖對哥哥他們的關係贊成與否模棱兩可,於是抓住正要回去的舅舅拐彎抹角地試問。
「舅舅,您有見過那位守村先生嗎?」
這位母親的弟弟(註二),原本在長兄康一郎舅舅去世時應該繼承本家的次男晃嗣舅舅,給了個看透小夜子想知道什麼的回答。
「在圭心中,是個要是有意見就像被馬踢到般火氣大的人吶。」
捨棄桐院家次男的責任而被趕出家門,付出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的代價恢復關係至今的舅舅,順著那不講理的性格,似乎想讓哥哥隨意行動的樣子。
「小夜子也好想見一見他喔。」
「那就像是對情緒激昂的龍的寶玉出手一般吶。」
舅舅笑著對小夜子說。
「再等他稍微冷靜一點比較好。」
「那是‥」
正想問那是指等哥哥恢復理智的意思嗎,但小夜子閉上口。
這是因為想到那位兄長對那種庶民迷戀的狀態,應該是不會持續太久的緣故。
取而代之,
「愛莉莎貝特舅媽還好嗎?」
她這樣轉變話題。
柏林出生擁有護士執照的舅媽,除了母語外還會英法兩國語言,也會說幾句日語。她是位具博愛心且充滿知性教養與好奇心的女性,對小夜子而言,是親戚當中最讓她感到尊敬的人。
不過,在晃嗣舅舅被斷絕關係的時代,就連舅舅結婚這件事也不知道般全無聯繫的緣故,與她初次見面是在中學一年級的秋天,祖母的葬禮時。
「要是今天她也能一起來就好了。」
「依照往例回家鄉去了吶。」
舅舅搔著頭說。
「聖誕節若不在那兒過就不安心,而且一去不到三個星期是不會回來的。」
雖然舅舅對愛莉莎貝特舅媽無法同行的理由,以「町裡的醫師要是休診三個星期,常來的病患會跑掉,醫院會無法經營的」帶過,但聽說舅媽的理由是「因為還有很多不原諒晃嗣的親戚」。舅媽的雙親至今似乎還懷恨著,將女兒帶往日本這樣遙遠國家的舅舅。
說起來舅舅他們夫妻,在四面楚歌中,不斷守護建築著人種與文化皆不同的婚姻生活。
在找到即使背負這樣的風險也想一起生活下去的人這方面,那雖是挑起小夜子憧憬的實際例子,但在現實問題上,對無法捨棄家庭的小夜子而言,這也只是與書中邂逅童話相同程度的影響。
自聽到哥哥的同性戀者宣言以來,小夜子不得不認為桐院家可能會由自己與丈夫繼承,若思及能找到比哥哥更好的男性的可能性一定不大,對結婚就越不懷抱著夢想......哪怕只有一次,她想嚐嚐焦心般熱戀的滋味,但身邊就連接近哥哥程度的男人也找不到。
小夜子的青春,因為有著無論外表或內在都太過完美的兄長,而有綻放不出一朵戀愛的花就這麼沒有進展地結束的感覺。
*
*
太過熱衷於芭蕾的結果,阿基里斯腱差點斷裂疼痛不已的腳,因為嚴守醫師的提醒認真地複健,春天時已經完全康復。
短大的畢業典禮一結束,小夜子一天的大半時間都是在芭蕾的練習中渡過。
沒有考慮往父親擔心的職業舞蹈者路上發展,只是當作現在才做得到的事,想完成自己的舞蹈。
五歲入學以來認識至今的纟川芭蕾學校校長,雖對小夜子的才能有很高的評價,但同時也了解她是諸事不自由的名門家獨女,總之是位不錯的理解者。
正因為有著這樣的關係,小夜子來找纟川商量這件事。
「這次的公演,由妳哥哥的樂團現場演奏?」
「嗯。」
「但是,要請正式的樂團,首先就是錢的問題吶......而且若是M響的團員,一個人五萬不知道夠不夠啊‥」
「不,是業餘的樂團。M響是哥哥另外任職常任指揮的樂團,我說的那個叫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
「演奏的好嗎?」
「若談妥的話,哥哥應該會磨練他們的。」
「富士見樂團啊......調查一下他們的評價吧。」
「嗯。麻煩您了。我的夢想,就是在哥哥的指揮下跳舞喔。」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
纟川知道,小夜子與她的哥哥,是一對難得的感情和睦的兄妹。在小夜子升上中學,獨自一個人來練習之前,六日的接送都是高佻英俊的兄長負責,若是有發表會,他便會抱著對這個年紀的少年來說可能會覺得不好意思的花束,到妹妹的休息室為她加油打氣。
雖然從二、三年前便完全不見他的身影,聽說是到海外留學那也就不奇怪了,回國後不久便擔任M響的副指揮,看來是個有才能的年輕人。
「那麼,就依小夜子要求的方向來商討吧。」
「真的嗎!?謝謝您,老師!」
看見由成熟的美少女,成長為與第一夫人相稱才貌雙全的美女,心愛的弟子難得一見的歡欣笑容,儘管纟川對那個業餘樂團感到些許困難,但這才令她下定決心要實現小夜子的願望。
身為原華族的名門,也是經營中堅銀行實業家的桐院家的獨女,能夠熱衷於喜歡的芭蕾的時間,還剩下幾年呢......快的話或許在二、三年內就會論及婚嫁,脫下芭蕾舞鞋吧。
實現她想與兄長共演願望的機會,一年比一年渺茫,總覺得有可能會變成無法完成的夢想。
因此纟川當天就撥了通電話給古典樂痴的友人,問了問小夜子說的那個樂團的評價。
《富士見市民樂團?啊啊,相當不錯喔。 》
因友人的這句話,決定今年的定期公演採用樂團現場演奏。
不過,無論是纟川或是那位友人都完全沒有察覺到,有兩個同樣叫做『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的樂團存在,友人所推薦的是半職業的市民樂團,而小夜子的哥哥所在的是被稱之為二丁目樂團的業餘團體......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誤會。
事實上,就連小夜子也不知道有兩個富士見樂團,引起誤解可說是幸運吧。
----注---------------------------------------
(1)一種轎車的品牌,我不太清楚是怎麼樣的車子。
(2)記得在『看吶,那一個人』裡有提到晃嗣是大燦子兩歲的哥哥,不過之後在這篇外傳和『灰姑娘戰爭』裡,晃嗣都稱呼燦子為姊姊,我想可能是秋月老師忘了之前的設定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吧...(汗)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5 ─
煽動纟川,與哥哥的交涉也成功的小夜子,這天,在新宿車站前擁擠人潮中這樣令人不舒服的場所,等著哥哥同居對象的到來。
名叫守村,似乎也是哥哥的樂團首席的他,聽說結束老師那邊的課後便會趕過來,現在,他已經遲到了十五分鐘。
讓小夜子擔任等待並帶領不知道約定地點的守村的角色,一半是必然,一半則是恰巧的偶然的幫助。
偶然是指,守村在約會遲到,必然是指,能等待遲到者並帶他到約定地點的人,除了小夜子沒有別人。
纟川與哥哥,各自是以芭蕾舞團與樂團代表人的立場前來,也因為兩人依約定的時間見了面,所以哥哥是無法為了護衛守村而讓纟川在旁等待的。再者,芭蕾舞團的另一位參加者上沼夫人,不諳世故又是個路痴,完全不適合帶路的工作。
而小夜子則在將這些情況全部算計之後,
「我去等他吧。」
提出這個提案。纟川當然立刻判斷(只能這樣了),
「不好意思,那就這麼辦吧。」
接受了小夜子的提案。
若這時哥哥說「讓妹妹站在車站前擁擠人潮裡的提議不值一談」,小夜子的計畫就會受挫吧,但自己全能的部分,並沒有過度保護的天性的哥哥,
「那麼,麻煩妳了。」
同意小夜子的提議,將接下來的事託付給她。
目送與纟川她們一同越走越遠的哥哥的修長身影,小夜子暗自竊笑。與守村的初次見面,原本希望盡可能是一對一的形式,卻因偶然的幫助而實現了。
然後......相遇的情況大概是像喜劇般的情景。
差不多超過約定時間二十分鐘。從剪票口湧出,在朝剪票口走去的人潮與逆流走過來的人潮中,有個慌忙左右點頭致歉的青年。在他小跑步過來的十公尺間,對三個行人「對不起!」「抱歉!」的道歉,他非得和別人相撞跑過來的理由,好像是因為從有冷氣的地方來到悶熱的屋外而泛起白霧的眼鏡的關係。
即使如此青年還是大致筆直地往小夜子的方向趕去,取下不只沒有幫助視力反而造成麻煩的眼鏡,
「圭、抱歉!」
他對著小夜子叫著。
「老師突然上起課了,雖然我有註意時間,可是也不能對老師說出請結束課程的話。」
慌張地說著遲到的藉口,他......守村悠季,從口袋裡取出折的整齊的手帕,擦拭著熱紅的臉上滿佈的汗珠,為了不讓單手抱著的小提琴盒掉落而費力,拭去眼鏡上的霧氣重新戴上,
「真的很抱歉。那,芭蕾舞團的人呢?」
抬起臉,終於察覺自己認錯人了。
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成好像能聽見「呀!」的叫聲般的臉。
「那、那個,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驚訝地睜大眼的下個瞬間露出(唔哇!)的表情轉移視線,慌忙道歉時,雪白的臉漸漸漲紅了起來。
帶著明顯驚慌的表情,守村趕忙地(不如說猛地感覺比較正確)向小夜子低下頭,在低著的頭重新抬起前向後轉,準備離開。但是那步出的方式,完全不看周圍狀況冒失的出發,和旁邊走來體格壯碩的上班族撞在一起,雖然巧妙地被撞回去,但沒有坐倒而踩空的後腳跟,緊緊踩在小夜子的腳尖上。
「唔哇!對、對不起!妳沒事吧!?」
移開踩到小夜子腳尖的後腳跟,又同時轉回這邊的守村,理所當然地身體快要失去重心,放著不管一定會跌倒吧,而前面又有一位瘦小的老婆婆。
小夜子立刻拉住守村的手,讓他恢復平衡,但陷入精神混亂的冒失鬼,好像連得救了這件事都沒察覺到。
「深呼吸,稍微冷靜一下吧?」
對他這般忠告。
這時,守村一臉(咦!?)的表情看了小夜子一眼,剛才漲紅的臉變得僵硬。
看樣子,似乎是察覺到對方的身分了。
「那、那個‥」
搶在這句吞吞吐吐的話前,
「您是守村先生吧?」
小夜子先下手為強。
「我是桐院小夜子。初次見面您好。」
守村無論表情或態度都完全表現出驚慌失措,
「是、是、是的,那個、我是守村。」
給了個愚蠢至極的回答。
小夜子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但低著頭以拚命的口氣,說著似乎是初次見面的寒喧的守村,卻沒有發覺自己被笑的事。
(好孩子氣的人)
小夜子心想,
「我們走吧。」
這麼催促守村。
「咦?」
覺得睜圓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守村,(像只呆呆的兔子的男人)。為什麼會覺得像兔子呢......這是瞬間感到的印象,所以無法說明。
「哥哥他們先過去了。」
「啊,說、說的也是,我遲到了。」
看著語無倫次地說著,找尋視線落點的守村,
(冒失鬼又膽小呆呆的小兔子?)
心裡這麼想,嘴角又笑歪了。小夜子看向要前往的方向自守村那兒別過臉,邁出步伐。
邊從後面跟上來,守村戰戰兢兢地說:
「那、那個,讓您久等,真的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
用簡短的回答應付,是因為湧現的笑意令嘴角顫動,再說下去可能會變成笑聲的緣故。
身高大概是一百七十五公分的程度,雖然纖瘦但腳和腰看起來都很健壯,比例也很均勻的守村,靜靜地站著,看起來就像那種認真值得信賴的類型,但......
(他真的是,要是我突然大叫就會『呀!』地跳起來般,顫抖的小兔子嗎?)
小夜子心情不錯地想著這些事。
因為剛才這一幕,小夜子心中的守村,並不是審查對象的『男性』,真要說的話,是(戲弄他的話好像很有趣)的存在。
看著人雖不壞但既不時髦也不優雅的守村,心裡存著(哥哥不是認真的)這般確信的理由。
即使是美食,吃久了也是會膩的。哥哥一定是試著交往毛色稍微不同的愛人,覺得走滑稽喜劇路線的守村的愚蠢模樣很有趣,因而將他放在身邊而已。
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是戀人的關係,但那說不定是因為與他同居方便蒙混父親,哥哥這麼做,露出非常想這麼定居在日本的表情,是為了切斷施以懷柔政策的父親的執著,正在策劃高超的背叛劇也不一定。
那個意志堅定又有行動力的哥哥,不可能放棄自己說過的「要成為世界級的名指揮家」的夢想,哥哥的每一日,應該是以為了實現目的而計算過的需要與沒有白費的努力組成的。那就是哥哥的做法。
若是這樣......哥哥他不可能會真心愛上那種『顫抖的小白兔』......既然如此,放著不管就可以了。
會在意他,是因為知道他和哥哥是同居關係,心想該不會是認真戀愛的對象吧。明明是個沒什麼像樣優點的庶民,卻被哥哥深愛著的僭越,讓她覺得生氣的緣故。
(仔細想想,這真是個愚蠢的想法。對我而言。)
小夜子的思緒,雖對與不造成問題的守村共演的計畫感到後悔......但說出口的話是收不回來的,於是決定放棄。
守村身為小提琴家的本事,在九月的公演舞台上會呈現在眾目之前,或許會對哥哥的計畫造成阻礙也不一定......算了,那是到時候的事。只要認為那是欣賞哥哥策略家的本事的機會就好了。
即使如此,在知道單人舞部分是由自己的獨奏演出時,守村那樣的表情......!明明對自己的能力沒有自信,卻還敢說是哥哥的首席。
嗯,要盡量讓他出糗嗎?反正哥哥好像也沒有袒護他的打算。
就算哥哥他不是認真的,讓那種程度的男人受到戀人的待遇,果然還是令小夜子很不愉快。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6 ─
在芭蕾學校的練習室,進行與顫抖的小白兔先生的小提琴第一次配合練習,是在九月二十二日公演前剛好還剩一個星期的假日。
在往練習場的電車裡,發覺原本打算放進包包裡替換用的舞鞋不見了,便從新宿車站打電話回家請人送來。
做放鬆身體的基礎練習期間,舞鞋果然壞了,換上初送來的新鞋時,看見在窗戶下的路上奔跑的守村。
(果然是兔子呢)心裡這麼想,是因為想起『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邊看著手錶邊急忙奔跑的兔子。
不過守村並沒有迪士尼卡通裡稍胖的中年兔子的感覺。要是把守村畫成漫畫的話,應該是隻手腳和身體都很細長,貧弱瘦小的兔子。
在換舞鞋的衣櫃間做完因意外而剩下的準備運動,然後到練習室去。
薔薇會的相澤京子,一臉忘了前年比賽的大敗對她挑釁批評,於是小夜子讓她想起,即使是去年自己因受傷而缺席的比賽,京子也只能得到第三名的成績一事。
構成公演第二部的五場單人舞,小夜子是第三場。練習也是除了之前預定的《流浪者之歌》的二重奏先練習外,其它依照正式的順序進行。
拿著小提琴的守村,比最初見面時還要冷靜,調音的手勢或表情,雖給人準備匆忙演奏的感覺,但沒聽到琴音是不知道的。
「準備好了。」
守村對纟川老師說。
「啊,那麼,先練習一次。」
「速度照總譜上的可以嗎?」
「好。」
「Einsatz(註一)......呃‥開頭的提示呢?」
守村俐落地進行談話,開始配合小提琴演奏的練習。
守村的音色雖然總覺得有不足感,但完全沒有錯誤的安定感的演奏,讓小夜子稍微重新評估。
《流浪者之歌》在小提琴與舞蹈的開頭順利配合前必須重新來過好幾次,其它的曲子也數次被指示要重複或重來,但守村卻一次也沒有露出厭煩的表情。時常看見他撅嘴咬唇的愁眉苦臉,那是為了讓曲子與舞蹈配合而煞費苦心的表情,並沒有對舞者或指導者不平或不滿。
認真地默默的,且完全協力地,想做好自己的工作的守村,讓小夜子產生在顫抖小白兔身上感覺不到的好感。
接著,輪到小夜子的《G弦上的詠嘆調》。
守村似乎花了比其它曲子更多倍的時間練習這首曲子的樣子。不但音色的透明度不同,整首曲子的安定度也有「完全到手」的感覺。
小夜子感到身為舞者的自己情緒開始昂揚。
對......不錯的伴奏。不,演奏者存在的部分,比起練習時用的名演奏CD更有能跳舞的感覺。能夠成為諧調的二重奏。如此一來公演的舞台也能完美演出。
突然結束最後的平衡,因延長記號維持著的極弱增添了舒暢的餘韻然後逐漸消失。
(啊啊......)
小夜子心想。
聽見某人「哈......」地發出嘆息。
小夜子所感到的,舞蹈結束的瞬間心情的愉悅,也與這個人共有相同的感受。
「謝謝。」
自然地對守村說出這句話。
守村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融入靦腆的笑容裡,代替回答的輕輕點頭示意。小倒三角形下巴的輪廓,雖然不是小夜子喜歡的類型,但笑容感覺不錯。柔和,沒有諂媚或奉承這般惡意的微笑。
但是,對開始收拾準備回家的守村出聲邀約「要不要喝杯咖啡」,並不是被他的笑容吸引。只因為他是哥哥的戀人。
雖然他可能不是個有趣的聊天對象,但要是能問出哥哥的近況......因這樣的打算,小夜子約了守村。
而且,有(不喝咖啡改換成蕎麥麵午餐)的邀約價值。
以關於《G弦上的詠嘆調》的意見交換為開端,在夾雜閒聊的談話中,小夜子得到了關於哥哥的珍貴情報。
「哥哥參加東京音樂大賽?」
「呃,妳不知道嗎?」
「是的。」
「那他大概是打算獲勝後再說吧,一定是這樣的。可惜今年只參加到第三次預賽。啊、不過,布拉姆斯非常的精采喔。我還以為會是最高分。」
「是嗎......哥哥參加比賽......」
「那個,他完全沒有提過嗎?嗯‥小夜子小姐是站在令兄這邊的對吧?那個、在對於成為音樂家這方面。」
「嗯,當然。」
小夜子回答,露出笑容。
「在腳受傷之前我也有參加過各式各樣的比賽,但也沒有一一向哥哥報告。」
事實上全部都用信件告知了,但小夜子這麼說謊。一次也沒有得到回复這種事,沒有必要告訴守村。
「對了,守村先生您呢?沒有參加比賽嗎?」
「啊─......其實我現在正在初次挑戰中。」
「是哪一個比賽呢?」
「日音賽。日本音樂大賽。」
「哎呀,那麼您現在不就是最忙的時期嗎?」
「嗯,是啊。不過與『Pas De Deux』(註二)共演是之前的約定,我也很期待。」
耳朵突然感到一陣違和感,(是什麼呢?)小夜子想著。
啊啊......是「與Pas De Deux共演」這句話。若是至今交往過的男性們,那句用詞一定會立刻說「與小夜子小姐共演」吧。
而小夜子也覺悟到,守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女人』。
那是件令她不禁生氣的事,同時,也讓她想出了個惡作劇。
若介入哥哥與守村之間,哥哥會怎麼做呢?如果哥哥不是真心的,可能什麼反應也沒有,但萬一......
因此小夜子以想再多做舞蹈與曲子的配合練習為藉口,向守村提議個人課程。守村同意,而時間與地點在取得練習場後,由小夜子這方聯絡。
立刻就在這個下午預約了銀座的工作室,不打給問到手機號碼的守村,而撥了通電話到富士見町哥哥的公寓。因為與守村的練習,是用來吸引哥哥關心的餌。
撥了五通電話。錄音機響了兩次後,接起電話的是哥哥。
「哥哥?我是小夜子。」
對方籲了一口氣後回答:
《真是稀奇吶。有什麼事? 》
聽到哥哥那冷淡不和氣的聲音,小夜子將準備好的台詞說出。
「守村先生,真是個可愛的人呢。」
《那又怎樣? 》
雖然哥哥無表情的回答,但小夜子清楚聽到聲音裡隱藏不住的動搖。在得到回答前的微妙狀況,她直覺感受到的。
小夜子告知星期日與守村有約的事,請哥哥轉告守村「一點在銀座的和光」,因為『和光』而補了句突然想到的事。
「守村先生有使用領帶夾嗎?」
話才剛說完,
「沒有。」
哥哥立刻這麼回答,掛掉電話。
「哎呀‥」
人家話都還沒說完耶‥
小夜子又撥了一次哥哥的電話號碼。這次等的比剛才還久。哥哥似乎不想和小夜子說話的樣子。
可是,這句話我一定要說。哥哥,請你接電話唷。
《......餵,這裡是桐院家。 》
「我是小夜子。有件事忘了說。」
《什麼事? 》
「守村先生也很喜歡小夜子喔。」
喀嚓!
哥哥無言地將電話切斷,小夜子則是咯咯咯地笑著。
那個哥哥當真了!真沒想到,會得到那樣的反應!
但是,笑意立即消失了。
......難道,哥哥對那個守村是認真的?雖然拿著小提琴勉強算是獨當一面,但他會對那種顫抖的小白兔動了真心?
這個答案,顯示在哥哥身上。
星期日,來到約定地點的守村,身旁跟著一位高佻英俊的護衛。
即使如此小夜子還是半信半疑。
工作室裡的哥哥與守村,在每句對話或態度可見存在於兩人之間,即使以友情的立場來看也該說是「摯友」的親密,以及對彼此抱有信賴感,但小夜子以「這是哥哥的演技」讓自己接受。
不可以被騙。哥哥只是露出自己是多麼迷戀守村的樣子。雖然不知道那背後有什麼企圖,總之,這一切都是演戲。
因為,那個高傲的冷笑家,就連小夜子也不信任的哥哥,竟然會對某個人......更何況是庶民且平凡的人,真心愛上他這種事,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練習結束後到更衣室換衣服,在返回電梯前,小夜子看見了。
確實是戀人的舉動,看見挽著哥哥手臂的守村,與用溫柔的目光俯視著守村的哥哥。
小夜子在看見這個的一瞬後,兩人踏入開啟的電梯裡,只有護送守村先進去的哥哥察覺到小夜子的存在。
那瞬間,哥哥咻地轉移視線,下個瞬間,像是改變主意般視線又回到小夜子身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就像讓一場戲結束的落幕般,電梯的門關上。
小夜子始終站在那裡。
她明白了,哥哥那道視線的含意。
發現兩人親密的畫面被看到而轉移目光,是不想讓小夜子看到的無意識舉動。而改變主意瞪過來......則是『想搶的話儘管來搶』,正面迎接小夜子在電話裡嘲弄他的宣戰佈告。
原以為那是不可能的。試著相信是謊言的事......卻是事實。哥哥他,是真心愛著那個守村的......
那個哥哥,真心的,愛著......那個名為守村悠季的他......就連身為妹妹的我,也用那種眼神看著般的認真.... ..
「小夜子小姐?」
聽到在和光偶然遇見,厚顏地跟到這裡的阿部的聲音,瞬間戴上笑容的面具回過頭。
「令兄他們已經先回去了,我們怎麼辦呢?令兄希望我送妳回去。如果有時間的話,要不要到哪裡喝個茶?」
「喝啤酒好了。」
小夜子微笑著說。
「在這兒流過汗後,我總是會順道去LION(註三)喝點冷飲。」
阿部雖然露出對不知為何突然改變的大小姐不知所措的表情,
「真、真是了不起。」
但還是這般應付。
「那麼,我們去喝點冰德國啤酒。」
「我討厭黑啤酒。我喜歡half&half的。」
「啊、嗯,好啊。」
站在前頭邁出步伐,小夜子(嗯!)的對自己宣示。
哥哥的宣戰佈告,我授領了唷。絕對會把守村悠季搶到手。那種庶民竟然能得到哥哥的心,不能原諒!比起我這個妹妹,那個男的更重要,這種事小夜子無法認同!
在到達LION啤酒屋前的時間裡擬定好計劃,要煽動阿部是很簡單的。因為只要是能博得小夜子歡心的事,阿部一定會立刻飛撲過來。
(吶,請好好加油喔,阿部老師。)
小夜子用艷麗的微笑隱藏冷漠的內心。
與哥哥不同她並不是專攻音樂,但受到祖父愛好古典樂的影響,以及想接近哥哥而感興趣的緣故,培養了不錯的耳力。雖然早已忘了之前在獨奏會聽過阿部的演奏是如何,但說不記得,是指沒有特別的印象。恐怕沒有演奏家頭銜的守村,還比阿部更具有小提琴家的天份。雖然是外行耳力的印象,但她就是這麼覺得。
(所以呢,拜託老師囉。在十一月祖父生日宴會的家庭演奏會裡,擔任襯托守村先生的角色喔)
利用藝大講師阿部製造出小提琴家守村的印象,再將那個守村當作棋子使用。目標,一石二鳥。不,說不定是三鳥。
依守村的回答,可以破壞他與哥哥的感情,即使不是如此,也可以確定會讓哥哥臉色大變。另外,也能趁勝追擊等待小夜子二十歲,準備以相親結婚之名逼迫自己策略結婚的父親,還能一掃那些像是找自己攀談的分家的堂兄弟們,或是像阿部那樣會錯意的男人們。
接下來......一旦讓守村擁有相稱的小提琴家的印象,計畫就會變得更容易進行......這麼說來,他有說過最近正在參加什麼比賽。
因此小夜子,在Pas De Deux的公演平安無事地結束後,攔住哥哥,拜託他向守村傳達激勵的話。
「期待您在日音賽獲得優勝」......
----注---------------------------------------
(1)德語,開頭之意
(2)法語,芭蕾舞的男女雙人舞之意。
(3)一家連鎖的高級啤酒屋,可以到下面的網頁看看銀座店的介紹。
http://www.gnavi.co.jp/lion7/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7 ─
根據執事伊澤的調查,日音賽的二次預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十月十二日為決賽。另外還得知守村是從三百多位挑戰者中淘汰出來,留到最後決賽的六位小提琴手之一。
也就是說哥哥的戀人,即使現在沒有地位,將來也是位有名望的人物,認為他是個毫無長處的男人,是小夜子情報不足。
決賽當天。第四位出場身著燕尾服的守村,演奏出讓人覺得或許能獲得優勝的西貝流士,在聽眾們起身熱烈的鼓掌聲中步下舞台。
小夜子沒有繼續聽剩下二位參賽者的演奏而起身到休息室,向正在和富士見團員及友人們握手的守村說了些祝福的話。
不過,被哥哥好好保護著的守村,好像還處於因下台的安心而放心的狀態,讓人懷疑他是否有清楚意識到小夜子的存在。
評審結果,本以為有可能獲得優勝的守村雖然只得到第三名的成績,但確定他至少不是沒有地位這一點,小夜子開始了她的計畫。
將瑣碎雜事處理完畢,兩個星期後。
為了直接與守村交涉演出事宜,小夜子造訪位在富士見町的公寓。
為用電話也能解決的事外出,是因為對兄長的生活情況存有好奇心,但出來應門的卻是位瘦小的少年。
「守村?啊啊,媽咪他們已經搬家了喔。唔~嗯,圭有妹妹啊。新家?嗯,我知道在哪裡。要我帶妳們去嗎?」
邊與這位名叫空的少年走回車裡,小夜子邊想著告訴被她當作私人司機使用的田澤,變更目的地的理由。
田澤是阿部的友人,在東京音大擔任中提琴講師。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擔任將守村捲入為目的的家庭演奏會中「陪襯角色」的其中一人,沉浸在與阿部爭奪小夜子這般浪漫的誤會裡。
他是小夜子最常遇到的類型,非常清楚將他當作棋子使用的要領。
「田澤老師,不好意思。哥哥他提早了遷居的日期,已經搬到新家去了。因為是從這裡步行要十五分鐘左右的地方‥」
「啊啊,沒關係的。不管到哪裡我都會陪妳。那,那個孩子是?」
「I'm Sora Yasokawa, Nice to meet you.」
「啊、啊啊,你好,哈囉。真是敗給你了。」
直到剛才都還用日語和小夜子說話的小空用英語打招呼,似乎是對連「你好」也不說的田澤,出於反抗心的惡作劇。
之後空少年也全用英語帶路,而田澤這次,則是對他那外國人的說話速度及發音不標準的說明暗自心浮氣躁,小夜子則感到非常地可笑。
到了哥哥他們的新居,總覺得好像在那兒見過這棟建築物。
看到洋館玄關的牆上掛著的大幅畫像,讓她想起來了。
以前,她曾經來過這裡。
讓守村承諾家庭演奏會的演出後,一回到家,小夜子便向伊澤詢問關於哥哥搬家的事。
「我記得小時後有到那裡玩過。」
「是的。因為那是大老爺所有的房子,可能哪天曾到過那兒吧。」
將順便請他泡的紅茶優雅的注入小夜子喜歡的茶器中,伊澤一面淡淡地回答。
「嗯,我還記得掛在玄關的那幅大肖像畫。這麼說起來,那幅畫裡的人究竟是誰呢?應該不是康一郎舅舅對吧。」
康一郎舅舅是祖父早逝的長男,雖然他早在小夜子出生前就去世了,但放置在佛堂學生服模樣的遺照讓小夜子認得他的長相。
「不過,我總覺得他好像是我認識的人......」
將服務完的托盤拿在手上,伊澤仍是淡淡地說道:
「與我長的很相似吧。」
「和伊澤?那麼‥」
「是的。那一位是家兄。曾在前代當家任內做過學僕(注),之後又擔任大老爺的秘書一職,不過他在終戰那年因肺病去世了。
那幅畫聽說是家兄生前,大老爺請他的畫家友人畫的。 」
「這樣啊......」
嘴裡雖然這麼回答,小夜子心裡所想的,則是為何至今仍掛著那幅,不過只是個普通秘書的肖像畫這樣的疑問......因為這只是突然想到,並沒有追問必要的疑問,於是她將話題轉到下個問題。
「那棟房子若是祖父的所有物,那哥哥搬到那裡的事,祖父也知道對吧?」
「是的。」
「那麼,哥哥在那裡與男性同居的事,祖父也知道嗎?」
「是有聽說過。」
「對方的事也是?」
「要我去問問嗎?」
「不,不用了。」
祖父若不清楚哥哥戀人的事那正好。不,即使知道,祖父還是會採取靜觀的態度吧。
祖父堯宗,在十二年前......七十歲的生日時,將富士見銀行董事長職務與桐院本家當家的立場,斷然地將一切交付給小夜子那入贅的父親,之後便以『隱居的存在』,堅守著無論哪一方面皆不干預的態度。
就連因為哥哥在主要的親戚們面前發表『我是同性戀者』的炸彈宣言而讓婚事告吹,爽快捨棄桐院本家繼承人身分的那個時候,祖父仍是保持著完全不感興趣的沉默,那態度至今未曾改變。
對於不只自身彈奏大提琴,也在自己經營的銀行內設立管弦樂團,並且參加演出的古典樂迷祖父而言,即使違背父親的意思也要選擇成為古典樂指揮家道路的孫子的決斷,本以為應該會激起某些激情的......但就小夜子所知,祖父給予哥哥的支持,只是安排M響副指揮的職務,及提供住處這般,可以解釋為和想將哥哥束縛在身邊的父親同一陣線的做法。
總之,無論對誰祖父總是堅持嚴正中立者的立場,那姿態應該也會貫徹在與小夜子有關的事情上。
「吶,伊澤。」
對於祖父應該是中立者的判斷,小夜子想詢問伊澤的意見,
「是。」
但看到露出要聽取大小姐問題的態度的伊澤,恭敬有禮的撲克臉後,她改變了態度。
「不,沒事。謝謝你幫我泡紅茶。很好喝喔。」
「謝謝您的稱讚。我失陪了。」
目送走出房門的老執事,小夜子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說實在,小夜子不太擅長應付伊澤。至祖父退休為止,身為能幹的董事長身邊有才能的秘書的伊澤,是個體會過人生酸甜苦辣的達觀者,能夠看透年輕的小夜子所有的想法......正因如此,雖然他是位體貼入微的好執事,但還是讓小夜子覺得棘手。
另外,祖父與伊澤二人,雖然只是以雇主和個人秘書的關係組成近四十年的搭檔,但也有宛如一心同體般相似的一面。即使知道一切也不發一語,這也是其中一點。在這裡可窺見二人共通的強韌意志力,他們所不斷保持的方針,則隱然不成文地規範著現在的桐院家。
也就是不流露感情,果斷實踐理性的生存方式,這是桐院家的人們所應有的矜持......
那的確是能貫徹美學的人生吧。但反面上,也是意味著類似修道僧克己的生活,沒有選擇餘地被迫仿效也是過於嚴厲的要求。即使是日常細微的場面,也不讓人看見一切妥協與鬆懈的模範者們的身姿,就如同無意中籲出的嘆息般......
*
*
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六。分家或熟人親戚,以及有交易往來的關係者齊聚一堂,慶祝祖父堯宗第八十二次誕辰。
被吩咐用完早點後儘快換上盛裝時,小夜子就有了預感。在距離開宴還有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被父親喚到接待室,(果然吶)小夜子心想。
與父親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的青年,是個面露緊張神色但卻有著剛毅眼神的老實人。
「小女小夜子。
這一位是妳也認識的副董事長今山的長男,忠義。畢業於慶應的經濟系,目前在大都銀行就職。 」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父親也差不多,要放棄讓哥哥就任下一任董事長嗎?或是說,那是準備能輔助掛名的新任董事長的妹婿?即使如此,雖然是打算挑選的男人,但父親的品味......與自己就像是水和油一般完全不容。
腦子裡一面想著,小夜子溫柔地向對方點頭示意。
「我是小夜子。還請您多多指教。」
在小夜子進入房間的同時,立刻站起身的今山,以營業用的最敬禮那般程度不深的點頭響應。
是個認為與女方的勢力關係,剛開始是最重要的傢伙。一定是研究過在不損自尊的程度下顯示不逢迎諂媚的「低頭方式」。
「好了,分家的叔叔伯伯們差不多要到了吧。小夜子,就麻煩妳陪陪今山吶。今山,我先走了。」
「能讓令嬡陪我是我的榮幸。」
這次則是深深地鞠躬,恭敬地目送父親走出房門,
「請坐。」
小夜子對回過頭來的今山指了指沙發,自己先坐了下來。因為今山是副董事長的兒子,而小夜子則是銀行所有人董事長的女兒,所以要清楚劃分彼此的上下關係。
「今山先生今年貴庚?」
「二十八。」
「結婚了嗎?」
「不,還沒。」
「那麼,這是相親呢。」
一針見血的說,小夜子直視今山。
今山則以非常習慣做出的笑容迎擊。
「雖然早有耳聞您是位非常聰明的千金小姐,今日一見確實如此呢。我非常希望能獲得您的賞識。
聽說您有在學習芭蕾‥」
雖然理性英俊又具有經營力與政治力,但他大概是個不能期望純粹與誠實的男人吧,小夜子心想。
也就是說父親之所以選擇這個男人,並不是想要能帶給小夜子幸福的丈夫,而是有才能的銀行家女婿。真是的,太瞧不起人了。
「今山先生的興趣是?」
「我自負是興趣廣泛的人,但就職以後就沒有空閒的時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展覽會及迪斯科舞廳了。」
原來如此。這是用無論對方的興趣是什麼都能交往的主張,來封鎖興趣不合這般藉口的方法。
「您進入大都銀行幾年了?」
「六年。」
「那麼,您還沒有全部部署的經驗囉?」
「我在窗口服務二年,客服組三年,現在則是負責外貨方面的事務。」
「您認為還要幾年才能升到分行長的地位呢?」
今山浮現被小夜子看出(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啊?)這般想法的苦笑,搔了搔頭。
「大都銀分行長最年輕的紀錄為四十五歲,所以我想是十七年後的事吶。」
「不能縮短成十年嗎?」
小夜子以極盡無邪的口氣說著。
「啊?」
今山露出無意義的笑容歪著頭困惑著。
小夜子說明要求的含意。
「家父今年五十六歲,十年後就六十八歲了。我認為替換的時機剛剛好。若有三年的分行長實務經驗,不就能成為副董事長的助理嗎?在這之後,儘早晉升為副董事長。」
「是......」
「要是不能安排有能力的副董事長,女人要就任董事長職位就會有些困難吶。這樣的計畫您覺得如何?」
「......啊?」
小夜子的提案攻其不備的證據,就是今山失去理性英俊而以愚蠢的表情看著她,她帶著從容的微笑回答。
「當然到那時候,因為您是自大都銀禮聘過來的人材,不做出能讓這裡的干部們認同的實績是不行的。十年應該就很充足了吧?」
「啊......那個,結婚這件事......」
「現在沒有那個打算。」
小夜子依然露出笑容繼續說著。
「明天春天開始的四年裡我就是經濟研究所的學生了,畢業後也必須跟著家父學習實務對吧?我想,目前恐怕是沒有結婚的空閒吧。」
「這、這件事......董事長也知情嗎?」
「我還沒告訴他,不過家父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富士見銀行董事長一職,本來就決定是由本家的人來繼承的喔。家兄離家的事,您應該聽說過吧?也就是說,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繼承。」
「可、可是‥」
「當然,讓丈夫擔任副董事長也沒什麼不妥的喲。」
小夜子微笑著,
「如果有能以丈夫的身分愛我的男性,且又是位能使用的人材出現的話吶。」
添了這句話,她看了看手錶。
「還有一點時間呢。如果您喜歡畫作,可以來欣賞祖父的收藏品。」
「是、是的。我奉陪。」
「那麼,請。」
父親所挑選的,雖是位相當優秀的銀行家,但到底還是個平民。在出生後便被教養成上流階級人士的小夜子『公主』風範面前,也是會啞口無言。
與其說是為了帶路而走在前頭,不如說是帶領著今山步向一樓的畫廊,小夜子思考著父親天真的想法。
沒錯......即使被祖父看上而入贅到桐院家,繼承董事長的職務,父親的出身也是平民。因此,處理萬事都太過天真。雖然那也是父親可愛的地方,但現在可不是能動私情的時候。在理解立場履行義務的同時,為了選擇自己也認同的人生,只能捨棄顧慮與姑息,忠於自己的意志,繼續向前邁進罷了。
因為小夜子是桐院本家的長女。若哥哥放棄家督之位,那麼自己只好成為女王了不是嗎?
而且小夜子對於『女王』這個稱號並不討厭。那位統治美麗的奧地利的瑪莉亞?泰勒西亞的光輝,不正是自立女性所擁有的寶物嗎?當然,小夜子沒有她那麼大膽,也不想仿效她的悲劇性。
野心並不只是男人的專利。
而所有的一切,就從完全推掉父親逼迫的婚事,確保能自由使用的年數開始。現在這個時候,可是不能被『未婚夫』這種枷鎖所束縛的。
----注---------------------------------------
寄宿人家,一面幫忙照料家務一面求學的學生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8 ─
祖父的生日宴會準時在兩點開始,來了約一百五十位客人,宴會順利進行。將麵包及蛋糕置於銀色大餐盤上,結束準備香檳等飲料的工作時,到了小夜子送給祖父的弦樂演奏會的時間。
身著燕尾服的阿部等人被叫了進來,各自彈奏作為演奏者的介紹兼四重奏開場白的獨奏表演,卻不知為何不見最重要的守村身影。
想確認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找不到負責宴會所有部署的伊澤。
不久阿部等人的獨奏結束,因為只有三個人無法組成四重奏,於是就這麼退場。
小夜子追上阿部他們,問問發生了什麼事。
「守村他沒有來喔。」
「嗯,好像是這樣,你們知道原因嗎?」
「不,我們完全不知道。」
「......說的也是喔。」
若有什麼聯絡伊澤應該會知道,但還是到處找不著執事的身影。
在這段浪費掉的時間,小夜子焦躁著,對違約的無禮者的怒氣越發高漲時,守村終於出現了。
阿部等人也立刻回到舞台,開始遲了十分鐘的四重奏演奏,表演的還不錯,讓小夜子放下心來。
阿部等人伴隨著掌聲退場,留下守村一人。這是為了演奏因遲到而未表演的獨奏。
如同護衛般跟在守村身邊的哥哥,搶走了原本應由小夜子負責的介紹工作,但小夜子還是決定不計較了。對分家的人來說,哥哥的話更具效果,而對小夜子而言最重要的,是為守村悠季這位小提琴家製造出色人物的印象。
不知是否因為有了在日音賽得獎的實績,比Pas de deux公演時更加自信與沈著的守村,纖瘦的身材非常適合燕尾服,演奏方面,他的《G弦上的詠嘆調》也凌駕阿部等人的獨奏,響應小夜子的期待。
等待演奏結束時響起的掌聲,小夜子離席。她準備在掌聲中贈給守村「讚美」之吻,於看見這一幕的分家們的驚呼聲中,粉碎父親打算利用今天這個場合發表小夜子婚事的計畫,投下炸彈宣言。
然而......
舞台上出現三位穿著燕尾服的男人,阻礙了起身正要走出去的小夜子。
小夜子所不認識的演奏家們,各自拿著樂器以習慣了這種場面的姿態出現,大提琴與中提琴兩人坐在四重奏席上。
「為各位介紹。」
說話的人是哥哥。
「這幾位既是我工作上的伙伴也是音樂上的同好,MHK交響樂團的諸位。」
這時,守村坐在第一小提琴席上,
「演出的曲目是我所作的曲子《二月十一日》。希望各位會喜歡。」
結束說明的哥哥,向未坐在席上的演奏者拿了小提琴坐在第二小提琴席上。
文藝復興式的優美卡農曲演奏一結束,兩位成員起身換人。哥哥將樂器還給原本的第二小提琴手,而大提琴手,竟然將位子讓給祖父!
守村的第一小提琴,和來自M響職業音樂家的第二小提琴與中提琴,以及今日的主賓祖父的大提琴所組成的四重奏,讓人不覺得是臨時組成的隊伍般完美和諧的演奏《帕海貝爾的卡農》,獲得如雷的掌聲。
......完全奪去小夜子出場的機會,守村就在哥哥的護送下走出大廳......
「哎呀,雖然很久沒聽到了,但演奏的真好啊!」
父親對祖父的稱讚,讓小夜子感到咬牙切齒的敗北感。
哥哥察覺到小夜子的計畫,並巧妙地插手阻礙。
「是呀,父親,真是太好聽了!」
小夜子憎恨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情,還出聲讚歎的母親。
「不不,其它三人只是陪襯,還不夠為父親增光呢。」
聽到二人對祖父這樣的評價,小夜子抿唇心想:那兩個人串通好了呀......。
哥哥與祖父早就串通好了。兩人合作,妨礙小夜子的計畫。本以為是中立的祖父,不知何時站在哥哥那邊,破壞小夜子的計畫!
(......真不甘心~~!)
就因為哥哥是男的! ?而小夜子是女的! ?所以哥哥就能隨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而小夜子非得忍耐不可! ?這樣太不公平了! !
(沒關係,還有機會)
總之,基於招待演奏的立場,不去向阿部他們打聲招呼不行。
拜訪待在接待室的阿部等人,確認飲料與料理有依照吩咐送來,說了些以應酬話裝飾的謝言慰勞演出,陪他們聊了一會兒。之後,以必須回大廳為理由,讓若不開口的話可能會繼續待下去的阿部等人起身離開,目送他們到玄關。酬勞伊澤應該已經付給他們了。
守村先回去了嗎......也不見哥哥人影,但小夜子還是決定按照預定實行計畫。
*
*
在主辦人父親的致詞下,宴會的第一階段結束時,是稍微超過預定時間的四點半過後。
大廳的客人裡,祖父的友人和父親的干部們,以及那些多到得待在露台的生意上的客人們,在主賓的目送下離開,最後剩下的只有親戚而已。
他們為了不妨礙六點開始的第二階段,只有親人參加的晚餐會的準備,及在接下來的飯局前稍微消化一下胃裡的食物,於是各自分散在屋內或庭前。
小夜子趁著不會被逮住的時候回到自己的房間,計算哥哥以四重奏對抗四重奏的反擊,對自己的計畫帶來多少影響。
結論是,沒有不好的影響。哥哥的反擊,反而是幫助了小夜子利用阿部等人襯托守村的計畫。
與M響這個國內屈指可數的優秀交響樂團團員們共同演出四重奏,不但能讓守村的行情上漲,也因為與祖父合奏,而能產生守村是祖父所認可的人物印象。
這麼一想,不管最初的企圖為何,哥哥與祖父二人,都替小夜子製造了更具效果性的舞台。
「真感謝你們。」
輕聲自語,小夜子開始補妝。
對了,那個今山忠義已經老實向父親說明自己無法成為好對象的事實了吧?
不過,要是冒出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不過是讓他自己丟臉罷了。連這種事也無法計算進去的男人,竟然還想迎娶小夜子,這般沒有自知之明的僭越,就讓愚蠢的他受到應有的報應好了。
*
*
在全體分家前舉行的晚餐會開場致詞時,父親說出那句話。
「另外,我想藉今日各位都在場的時機,向各位說明一下,關於長女小夜子的訂婚儀式。」
(終於來了呢)小夜子在內心做好準備,但現在還不是起身的時候。
要等待父親說出未婚夫的名字後,提出異議的機會。
「小夜子也已經滿二十歲了,所以我想就依慣例挑個好女婿,希望在明年春天的一月中旬找個黃道吉日舉行訂婚典禮。屆時還請各位務必前來參加。」
父親低下頭。
小夜子唰地站起身,與父親一樣向所有的親戚致意。表明自己同意一月的訂婚儀式。但是,那個對象......
來吧,父親會說出今山的名字吧?
「那麼,接下來,」
父親說著預告改變話題的前言,小夜子坐回位子上。
「依照慣例,乾杯的口號,就麻煩在場最年輕的西脅豐小弟弟。」
一手拿著裝了果汁的杯子,另一手則被母親牽著走到主賓席前,即使在分家也是末席的西脅家四、五歲的小男孩,以平板音調喊著:
「爺爺!祝您、生日快樂!」
「乾杯!」
全族跟著唱和,晚餐會就此開始。
(父親要是說出今山的名字事情就會變得很有趣的說)小夜子心想。
不過這麼一來,就會讓父親在全體分家前顏面盡失了。
(不能讓您繼續抱持著,不問女兒的意見就擅自決定對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我結婚,這種時代錯誤的觀念)
不只滿足客人的胃,也為了招待者體面的全套西餐,正要端上鮮魚料理的時候。
大廳左側的門被打開,晃嗣舅舅走了進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來。側視著舅舅坐回自己的位子的動作,小夜子想起旁邊空著的座位。
這個應該由哥哥坐著的位子,被乾杯用的香檳玻璃杯,以及還沒動過的料理盤子埋沒。
突然感覺到右邊的門開啟而看了一下。並不是她多心,看到哥哥修長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後走進來的守村,小夜子立刻站起身來。
機會來了!但是,不快點把握住馬上就會消失不見。
雖然守村穿著黑色燕尾服褲子套上紫灰色便服夾克,一副服裝不整的模樣,但現在不是拘泥外表的時候。
「各位!」
將客人們投射在哥哥他們身上,包含對遲到者的責難,與對遲到理由的好奇心的目光,以呼聲吸引過來。
「為各位介紹我所愛慕的人。小提琴家守村悠季先生。」
在說話的同時舉起手,將客人們的視線引導至站在門口的守村身上。
坐在餐桌對面的父親吃驚的看著自己,一副想說什麼的模樣,小夜子為了宣示守村才是自己的未婚夫而吸了大一口氣。
指著守村的手,被毫不留情地用力壓下來。
是哥哥。
「不要胡鬧了。」
音量雖然不大,但整個大廳都聽得到哥哥的聲音吧。
「噯,我才沒有胡鬧呢。」
小夜子為了讓大家都聽見而拉開嗓門回答。
「那麼,妳是真心想和我的悠季結婚是嗎?」
哥哥用任誰聽了都不會誤解的語氣堂堂說著。
「這麼一來,妳就會成為我的養母囉。」
「咦?」
一瞬間,她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麼。
我會變成哥哥的養母......?
接著(啊!)地突然察覺。
這麼說,哥哥過繼成守村的養子! ?而且還入了守村的籍嗎! ?怎麼可能!
怎......
「呵呵呵!」
可笑至極的笑聲響徹大廳。是母親。
「圭和小夜子真是的,喔呵呵呵呵呵呵呵!」
母親那如女高中生笑倒般無法抑制的可笑笑聲,立刻傳染了整個大廳。
「呵呵呵呵!」
「哇哈哈哈哈!」
在完全無視剛才那一幕,當作笑話一則的笑聲中,聽得見母親對哥哥說話的聲音:
「圭,快點過來坐著。竟然在晚餐時間遲到,一點也不像你呢。」
小夜子感覺自己紅透了臉,不知該坐下還是出去的佇立著。
看見伊澤走近站在門口的守村身邊。對伊澤掩耳說的話頜首應答的守村走出門外,伊澤也跟著走出去。
小夜子轉身面對雙親。
「爸爸。」
雖然被呼喚,父親卻裝作在挾料理沒聽見的樣子。
「小夜子,坐下來。」
母親猶如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的責備,讓小夜子下定決心。
「爸爸,小夜子剛剛所說的是認真的。結婚的對象,不是守村先生我就不結。我絕對不會和其它人結婚的。」
然後,她往決定無視一切的父親身後,祖父的位置走去。
「爺爺,很抱歉引起騷動。小夜子就先失陪了。祝您生日快樂。」
說完,便親吻了祖父的臉頰,然後離開大廳。
回到大廳的伊澤為她開門,跟著小夜子來到走廊。
「小姐,我有話想跟您說。」
「待會兒再說。」
「是關於守村先生的事。」
「我知道他是哥哥的戀人。」
不管是忠告或苦言都是沒有用的。
然而,伊澤說出口的是...
「剛剛發生了傷害事件。」
「傷害......事件?」
「我想應該讓您知道比較好。」
「我明白了。接待室現在是空著的吧。」
「我馬上會過去。」
等了十分鐘左右,伊澤拿著放有茶具的盤子走進接待室。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9 ─
「根本就不需要泡茶嘛。」
「這是香草茶。」
「我很冷靜唷。」
「是。」
儘管如此伊澤還是倒了杯香草茶端過去,然後站著開始說明事情的始末。
「這件事,目前只有告知御前一個人而已。」
「你說的事件,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今日下午二點四十分左右。」
「咦......」
「守村先生為了演出的準備而留在圭少爺的房裡,精神狂亂的初手持刃器侵入房內。」
「怎麼會......!」
「傷口雖淺,但腹部還是縫了兩針。」
「可、可是,守村先生的演奏......啊,對喔,是那之後的事喔。」
「不,演出那時已經過了三點。」
「這麼說,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受傷了!?」
「圭少爺極力阻止,但他仍聽不進去,只做了應急的處理而已。」
「怎麼會...‥不可能!」
手按著發青的額頭,小夜子讓情緒鎮定下來。拿起眼前的茶杯,飲下溫熱的液體。手不停顫抖著,準備放回茶託的杯子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音。
「初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她不斷嘶喊著......欺騙少爺的可憎傢伙,但說起來,原因是對我積年的恨意。」
「對伊澤的......恨意?」
初與伊澤,都是在小夜子出生前就在這間屋子里工作的佣人,二人都是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人。
「你們二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這個......我無法說出口。」
執事恭敬地拒絕回答小夜子。
「總之,先請您了解發生了這個事件。
另外,初陷入了嚴重的精神混亂,晃嗣先生已經替她打了鎮定劑,現在在她的房裡休息。因為很危險,請您不要靠近。
那麼我失陪了。 」
「等一下,伊澤!」
但是,執事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小夜子懷著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伸手拿起冷掉了的茶杯。
「初刺傷守村先生......?還憎恨著伊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伊澤說過他不提這件事。那有誰能夠告訴我呢?媽媽嗎?媽媽知道內情嗎?但是,現在又不能再回到大廳。
小夜子離開接待室,往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但是,在上樓途中突然改變心意,走向初的女傭房間。
一樓裡面的廚房對面是伊澤的住處,隔壁是女傭們的房間,寬十二尺六疊大的空間,現在只有初一個人使用。
門雖然上了鎖,不過小夜子知道鑰匙放在哪裡。只是,若鑰匙不在原來的地方,就只能拜託伊澤開門了。幸好,拿到鑰匙了。
在初次進入,只有小櫥櫃與小鏡台的房間正中央鋪著的棉被裡,初打鼾熟睡著。看來是舅舅注射的藥起了作用。
正準備離開房間,看見放在小櫥櫃上的幾張照片。
輕聲走上前看看。
新娘裝扮的祖母的照片。祖父與祖母的結婚照。哥哥七五三(注)時的紀念照。
祖母嫁入這個家時,身為陪嫁丫環跟過來的初,人生至今的簡潔縮圖,就在這裡。
服侍少女時代的祖母,也侍奉婚後的祖母,還照顧她的孩子及孫子......以名為女傭的職業婦人身分一直保持單身逐漸老邁,初這名女性的人生.. ....房裡擺飾的除了祖母與祖父的照片外,就只有哥哥的照片,清楚地顯示她所關心的事物。
沒有父親的照片,大概是因為即便他是現在桐院家的當家,卻也不過是入贅的女婿,沒有康一郎舅舅與晃嗣舅舅的照片,是因為二人都沒有繼承家業。沒有芙美子阿姨及母親還有自己的照片,大概因為是女孩子的緣故吧。
初的價值觀,是由對自己終身侍奉的女主人的忠誠,以及基於女主人為這個家奉獻一切的想法,對『後繼者』的偏愛而組成的。
對這樣的初而言,應該繼承這個家的哥哥有了同性戀人這種事跟本不值一提,但又無法對重要的嗣子耳提面命,所以才會將那憤懣轉換成對守村的憎恨而爆發出來吧。
忠於重視祖母,重視祖母嫁入的這個家的初的心情,小夜子雖然不能算是了解,但也無法否定。因為那是花費了一個女人的人生所貫徹的主張。會有哪個人指責『這是錯誤的』呢。
身後傳來聲音,小夜子轉過身去。
初已經醒了。
仰躺著呆望天花板的初的目光,轉向這邊,發現了小夜子。
「哎呀,小姐‥」
喃喃說著,初準備起身。
「這個時間您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夜子立刻走到初的身邊,按住想起身的肩膀。
「沒事,躺著就好,初。沒什麼事。」
「但是,在這種深夜裡‥」
話才剛說到這,初突然狠狠地瞪著天花板,低吼般說道:
「啊啊,我知道了。老爺又到那個男人身邊去了是吧?
真是的,都是因為貴子小姐您默不吭聲才會讓老爺得寸進尺!老爺也是,伊澤也是!什麼秘書嘛,大騙子,根本就是個男妾! 」
然後,初像是想到了什麼,愜意地笑著面向小夜子。
「您不必感到心痛喔,小姐。伊澤他,已經由初懲罰過了。如果是妾那就算了,可那個男人竟然無視夫人的存在接受老爺的寵愛,這可是不能被原諒的呀!所以,初就拿廚房裡的菜刀,給了那傢伙一刀。真是大快人心啊。
噯,對了,那把菜刀我放到哪兒去啦?不放回去的話,廚房一定會引起騷動的。 」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制止沒有起身的力氣,卻仍焦急地想起身的初,小夜子為這位對自己呼喚祖母之名的年老女傭所揭露的可怕事實感到暈眩。
爺爺和伊澤......就像哥哥與守村的關係......?奶奶和初都知道這件事......
「我要休息了,所以初也好好休息。好嗎?」
恐怕是藥效還殘留著吧。在小夜子說話時,初唰地閉上眼,再次打鼾熟睡。
小夜子逃出房間。
腦中一片混亂,完全無法思考。
晚餐會似乎結束了,戴著自動浮現的應酬笑容向客人頷首致意,分開大廳前走廊上的人潮,往樓梯走去。
「小夜子?」
聽到母親的呼喚而停下腳步。
「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
「我有事想問您。」
小夜子回答。
「那麼,到接待室去。」
然後,母親重新露出目送離開的客人們的和氣笑容。
「今日煩勞各位了。
是,您也請多保重。
感謝您,回程的路上請小心。
小豐的表現真的很棒呢,謝謝。
是,請多保重。再見。 」
小夜子走進接待室,坐在其中一張沙發上。
她注意到直挺佇立在窗邊垂放著的窗簾旁的哥哥的背影。
「哥哥......」
爺爺和伊澤的秘密,哥哥他知道吧?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遇上初的精神錯亂呢?
「哥哥,初她‥」
「我不想听到那個名字。」
才剛開口,就被哥哥一句話打斷。
(哥哥知道了)小夜子有這樣的直覺。
開門聲打破了與其說是不愉快,不如說兩人都失去了開口的力氣般的沉默。
父親氣沖沖地走進來,咚地坐進沙發。
「你們兩個真是的!兩兄妹都一樣!」
剛氣憤地說完,母親便進入房裡。
「老公,辛苦你了。」
「不會。」
「我去沏茶。到處都找不到初。」
「她在房裡。」
聽到父親的回答,小夜子心裡一震。
「那個愚蠢的傢伙!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瘋,竟然拿刃器刺了他一刀!」
聽得見母親屏息的聲音。
「好像不是很嚴重的傷吶。」
「是的,只縫了兩針就沒事了,」
哥哥站在窗邊回答,
「但我不想再有下一次!」
忿忿地吐出這句話。
「有話要告訴我,就是指這件事嗎?」
母親問小夜子。
「嗯。」
小夜子立刻點頭。
「我聽伊澤說的。不曉得妳們知不知道。」
而伊澤與祖父那件事,小夜子決定......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說不定這是只有小夜子一個人不知道的公開秘密,總之就先佯裝不曉得好了。
「然後呢,他住院了吧。」
父親用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不客氣地說。
「不,現在在我房裡。因為不能讓他一個人回去,我讓他在那裡等這邊的事情談完。」
「初現在怎麼樣?聽說晃嗣替她診斷過了。」
「她睡著了。」
小夜子回答,然後又添了一句:
「剛才我去看了她一下。」
「......怎麼會這樣呢。」
母親喃喃自語般說話聲音的平靜,讓小夜子突然感到一股違和感。
沒錯......太過冷靜了。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冷靜的太不自然。明明家裡發生了可能有人死去的事件,卻沒有一個人慌張騷動。
為什麼沒有人動搖?姑且不論爸爸,那媽媽呢?明明才剛得知這件事的。哥哥也是。戀人被刀刺傷,為什麼還是一張冷靜的撲克臉! ?
「小夜子,」
被那位兄長呼喚,小夜子突然轉過頭去。
「可以幫我叫守村先生過來嗎?我讓他在我房裡休息。」
「嗯。」
回答後自沙發起身,小夜子心想:
自己也是......為什麼這麼冷靜?不,才不是冷靜。是盡力保持冷靜。是桐院小夜子的自尊心驅使她這麼做的。
內心明明這麼痛苦......想吶喊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想哭泣將全部一吐而出的!我卻做不到!為什麼!
......啊啊,原來如此......因為這個家,並不是普通的家庭......。放任情感嘶吼,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出口,那是下賤的平民才有的舉動,一點也不適合桐院家的人。自律,總是露出應有的姿態,這不就是桐院本家的人所擁有的自尊心嗎?
因此,不管發生什麼知道什麼,都不能慌亂。即使內心如此澎湃激昂,也不能表露於外。桐院家的人,不能做出難看的舉動。
*
*
敲了下哥哥的房門,等待房裡的人響應。
打開門的守村,身上的穿著與出現在大廳的晚餐會時相同。
看到小夜子,他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
「哥哥要我來帶你過去。」
說完話,小夜子覺得自己這樣,就像小孩子居中斡旋一般,但她還是轉過身去。
因為她看見了守村夾克下襯衫的一角,還殘留著血跡。
心臟難受地悸動著。
應該不可能發生在小夜子日常生活中的兇事所留下的證據,經時間變色而顯得真實,將事件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實擺在小夜子麵前。
感覺到守村跟在她的後頭,小夜子邊走心裡邊想(守村先生也很冷靜......)。不知為何,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注---------------------------------------
男孩三歲與五歲,女孩三歲與七歲時慶祝小孩成長的儀式。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0 ─
帶領守村走進接待室時,從窗邊移到沙發上坐著的哥哥,正在與雙親談話。
「也為了排除以金錢為目的這類不愉快的中傷,我希望以刑事訴訟解決。」
然後,他轉身面對小夜子他們並站起身,對守村說:
「請過來這裡。」
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座位。
守村猶豫著。
小夜子挽著守村的手將他拉到座位那兒。那是雙比想像中還結實的『男性』手臂。
「還是坐著比較好喔。要是碰到傷口就不好了。」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
守村露出笑容,客氣地坐了下來。
小夜子想起之前替他取的『顫抖的小白兔』這個綽號。不過,今天的守村,不怎麼適合這個綽號。
「嗯。那就好。」
小夜子回答,邊走向母親旁邊的座位一面繼續說著。
「多虧初做的蠢事,害我的計畫變得亂七八糟。」
守村一瞬間露出怯懦的神情。
小夜子有種說了什麼丟臉的話般的感覺,但她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壓抑至內心裡。
「本來就是胡鬧的計畫。」
哥哥用不屑的語氣說著。
「不,這可是一石三鳥的名作戰喔。」
小夜子倨傲地響應。
「喔?那麼,我們聽聽這是個怎麼樣的名作戰吧。」
「嗯,絕對要為它取個標題。」
小夜子這般回擊哥哥的冷笑語調,開始說明自決定將守村捲入時就不斷演練的計畫。
「首先,我和守村先生結婚對吧?如此一來我的結婚問題就解決了。我不介意生下守村先生的孩子,所以也能誕生桐院本家的後繼者。」
哥哥露出厭煩的表情說:
「我先申明,我和悠季是‥」
「是的,我知道。」
打斷哥哥的話。
我非常清楚,哥哥和守村先生是戀人關係。
「所以,我和守村先生分居就行了。誕生的孩子就在這個家扶養長大。」
「那個‥」
守村開口想說話,但小夜子無視他的存在繼續說道。
「只要能夠生下男孩,就算哥哥一直不結婚,本家的將來仍是安泰的。慎重起見,如果能放棄繼承,親戚的責難也會消失。
之後,我們三人就能各自享受自己的人生。如何?很完美的計畫吧? 」
守村的眼神完全呆滯。
哼,我當然不是認真的。誰要和你這種人結婚啊!
「啊,對了對了。守村先生是音樂家,所以無法成為父親的後繼者。下任董事長就請您從公司裡的職員來挑選吧。」
這是看穿入贅的父親,無法做出打破規定的英明決斷所準備的台詞。
一時間猶豫該不該提起今山的名字,最後還是決定算了。現在時機還太早。
「這種幾乎是由歷代的親屬經營的體制已經過時了。這不正是改善富士見銀行體制的好機會嗎?」
沒錯,現在說到這兒就夠了。若不一開始就逼迫到底,這位與外表不符小心謹慎的父親,就會聽不進小夜子期望的讓步方案吧。
「的確,這似乎是三方都能獲利的好辦法。」
哥哥這樣開口。
「但欠缺最重要的部分。」
「喔─,是嗎?」
坐在哥哥身旁的守村大大地點頭。
「就算是形式上的婚姻,我也不想讓人介入我和悠季之間。更何況要生下悠季的孩子,別開玩笑了。」
嗯,就是啊......小夜子心想。
對我來說「結婚」這件事,就是和成為丈夫的男人上床生子。正因為如此,這是多麼令人厭惡的詞彙呀!
哥哥你了解嗎! ?必須將這個身體,讓一點也不喜歡的男人任意擺佈,而且還要生下那個男人的孩子,這是多麼屈辱的事!我一直被強迫要做這種事唷!你知道嗎! ?
不,身為男人的哥哥應該不懂吧。所以,我不想藉用哥哥的力量。自己的事就要自己想辦法。即使會與哥哥成為敵人。
「嗯,當然那方面只能請哥哥裝作沒看到,但是請你想想。我所生的是守村先生的孩子唷?不但像守村先生,也和長得像哥哥的我相似,不覺得很期待嗎?我可是很期待喔。」
這個大概是刺中同性戀者的哥哥痛處的提案。一直維持著撲克臉的哥哥,改變了臉色。但是,即使看見這一幕,小夜子仍毫不留情地繼續說著。
「若將這想成由我來代替無論彼此如何相愛,也無法擁有子嗣的哥哥你們來生下孩子,不就不覺得生氣了呢?」
守村一副無法再忍下去的表情,開口說了句「我說‥」。
「嗯,當然,若以世間常識看來是不正常的。」
小夜子搶先一步回擊。
「但若這其中有愛呢?」
「愛,是嗎?」
哥哥冷笑地說。
「是的,愛喔。」
小夜子凝視著哥哥的雙眼回答。
「就算守村先生與哥哥彼此相愛,哥哥還是有桐院本家長男的責任,目前並沒有形式上結婚卻不生孩子,逃避嗣子責任的辦法。
這種情況,很顯然的,哥哥的婚姻只是沒有愛而徒具形式罷了。
但是我呢,我喜歡守村先生。因此,我們的情況就不是『徒具形式』喔。 」
「啊─......可是,是分居結婚吧?」
守村問了個蠢問題,而他則為自己的愚蠢羞紅了臉。
「我是不介意在這裡過三人的婚姻生活唷?」
宛如認真般,小夜子若無其事的說。
「嗯,這麼一來小孩子也能三人一起養育了。到時候要我育兒也是沒關係的。
怎麼樣,哥哥?我們三人一起撫養這個,彷彿哥哥和守村先生的子嗣般的孩子喔。這不是很棒嗎? 」
小夜子說著,內心試著想像。那是極近近親相奸的家族像......但卻非常有魅力。夾在守村和那個孩子之間,與哥哥締結超越兄妹關係的羈絆。一輩子......
「每當你們從演奏旅行回來時,看到我們不斷茁壯的寶寶一定會嚇一跳的。就由哥哥你們來教他音樂,我來教他跳舞。」
「你想說的話就是這些嗎?小夜子。」
母親聲音裡一點動搖也沒有的沉穩,將小夜子拉回現實裡。
的確,若被發現,這將是有可能扼殺桐院家的醜聞。
「那麼,來聽聽圭的打算吧。」
母親說話的聲音,雖也是溫柔般的沉穩,哥哥卻吃驚地繃緊撲克臉,守村則戰戰兢兢的低下頭。
哥哥開口。
「小夜子的提案,我無法接受。我不想把悠季提供出來做為共有物,也不想和這個家繼續有所牽連。」
流暢的說完後,以相同的語氣繼續說道。
「上個月,我做了Vasectomy手術(注)。」
房裡的空氣一瞬間凍結。
Vasectomy......避孕手術! ?哥哥他! ?
無視眾人的錯愕,哥哥繼續淡淡地說:
「就如我先前說過的一樣,放棄繼承的文件,我隨時都樂意簽名。
另外,如果能取得守村家的認可,便會以放棄財產權為前提過繼為悠季的養子,我的存在也會自桐院家的戶籍上抹消掉。
以上就是我的計畫。 」
在理解哥哥言下之意前的,數秒鐘的沉默過後,
「你、你這孩子......!」
父親發出喘息,
「圭......」
母親說不出話來,
「什、什麼時候,動了那種手術!?」
而守村則是大聲怒吼。
「V、VV、Vasectomy,是那個對吧!?為為、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也瞞著我!?」
哥哥對著守村聳了聳肩。
「只是單純將沒有需要的生殖能力去除罷了,對我們的性生活完全沒有影響。」
「可可可、可是!這樣你不就一輩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嗯。如此一來關於我的結婚問題,紛爭的原因就真正消失了。」
「怎、怎麼這樣!咦咦!?」
「你不用在意。我原本就沒有和女性結婚的打算,這次的事件,也讓我確信只為留下子孫而徒具形式的婚姻是無法被原諒的。」
(啊......)小夜子看著哥哥。
哥哥他,早就知道爺爺他們的事了......
「還有,這是依我自己的決定對我的情況所做的對應手段,你不必感到任何的責任。」
「可、可是......可是啊!」
守村注視著膝上握緊的拳頭吶喊般說著,喃喃的聲音繼續說道。
「就、就算是自己的身體,我也不希望你這樣傷害它......現在也沒辦法恢復了,我想若是說這些話,只會讓你痛苦,但是如果我那時知道一定會反對的。我絕對不會讓你為了那種理由而去傷害,母親賜給你的寶貴身體喔!」
原來如此......小夜子心想。哥哥真的是拚了命,得到了離家的自由。而且,那是......
「拜託你,請你不要為了我的決斷煩惱。這完全是我個人的事。」
對......那是因為不想和這位名為守村悠季的同性戀人分開的緣故。
「......我明白了。」
守村覺悟地說。
「那,我也接受相同的手術。這樣我們就對等了。」
的確,對同性戀者的二人來說有沒有生殖能力都無所謂,小夜子心想。竟然這麼做來逃避一切,真是太卑鄙了!
「你有了這樣的覺悟是嗎......」
「是的。」
哥哥回答含著嘆息聲說話的母親,
「什、什麼。原來是這樣啊......」
父親鬆了口氣地躺進沙發。
「我還以為......」
咦?那麼,動手術這件事,是騙人的?
哥哥以完全冷靜的表情說:
「母親似乎已經理解了,今後,若是以桐院本家長男的責任這類無聊的理由逼迫我,我會立即實行對抗手段。
另外,若是妨礙我們的音樂活動,我會告發初殺人未遂一事,給予相對的回禮。 」
他冷冷笑著。
「初的事,雖然不是什麼能上報的大事件,但對那些愛嚼舌根的分家而言,應該是非常有趣的話題吧。」
(竟然這樣反擊呀......真不愧是哥哥)小夜子心想,她察覺到守村的表情。
守村愕然的看著坐在身旁的哥哥的側臉,接著他像是哭了的顫抖著嘴角起身。彎下腰牽起哥哥的手,像是對孩子說(走吧)的姿勢拉著哥哥的手。
----注---------------------------------------
Vasectomy:輸精管結紮手術。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1 ─
「圭,回去吧。」
「悠季?」
一個勁兒的拉著一臉你在說什麼的表情,仰望著他的哥哥的手,守村眼鏡下的眼眶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回去吧。已經夠了,我們回去吧。」
守村帶著任由淚珠滴落的哭聲說。
「不可以對父母親用這種說話方式。這不是對養育自己的人應該說的話。
我們能說的,只有『請原諒我們』這樣的請求。雖然我們是真心認真的,但違反世間常理卻是事實。不被認同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即使要退讓千步萬步也沒辦法,可是若能得到原諒,那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
「嗯。所以這是為此的交涉啊。」
對於哥哥假裝冷漠的反論,守村雖然過意不去的點頭,但想帶哥哥離開這里而緊握的手並未放開。
「這哪裡是『交涉』啊。你所做的不是威脅嗎?沒錯吧?你不正以自己的身體為後盾,以初婆婆為後盾,來威脅你的雙親嗎?
這樣不好喔。你可能會說我太天真,但我就是討厭這樣。
我是無法對初婆婆提出告訴的。她不是很疼愛你嗎?再加上她又上了年紀。 」
「那麼你說,該怎麼做才好?」
哥哥嚴厲的說。
「要下跪,乞求你所說的諒解嗎?」
「沒錯。這個方法,你的自尊心應該不會受傷才是。」
「我的,自尊心嗎?」
小夜子看見,反問的哥哥,一瞬間露出被刺中胸口的表情。
「是啊。」
守村靜靜地說道。
「你不是很痛苦嗎?不是嘲笑著自己,自己也做了被自己批評的,『不擇手段見機行事』這樣的事嗎?」
小夜子突然鞏固內心的防衛。不能露出動搖的表情。
守村的話,正是指摘出哥哥對小夜子隱藏的糾葛,同時,也是對哥哥想與家保持距離的理由所產生的感觸,也就是揭露哥哥行動的中心想法......若是如此,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哥哥他輕視小夜子嗎......?
小夜子不假思索的,豎耳傾聽哥哥的回答。
哥哥會認同守村的話嗎?會顯露出自己的真情嗎?
「真是個傷腦筋的人吶。」
哥哥說著,故意嘆了口氣。
「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啊......可、可是‥」
「所以,我才會要你不要過來的。」
「唔」
守村語塞,哥哥重整姿態面對雙親。
「總之,父親與母親,我剛才的發言,一切都是認真的。
從今以後,就請您們當作沒有這個兒子。告辭。 」
「請等一下。」
母親喚住說完話正要起身的哥哥。
「我已經聽完你們的話了。不能聽聽我的話嗎?」
「抱歉。」
哥哥坐回沙發上,看起來非常不願意的樣子。這是為了以態度讓他們明白,在他心裡無論是什麼理由都完全沒有交涉的餘地。
「您請說吧。」
哥哥催促母親,小夜子察覺母親猶豫著如何開口。
(母親......?)
聰明果斷又可靠,以地下當家的身分實質支持著桐院本家的母親,正在找尋適當的措辭?
母親的視線並不是落在哥哥身上,而是守村。
「我是桐院燦子。」
報上自己的姓名,並以優雅的動作行禮,直視守村。
「早有所聽聞你的人品,這樣見了面,更令我有比報告的內容更加表裡如一的印象。」
停頓了一會兒,母親淡淡地說道:
「我能了解圭為你所吸引的原因,也認為得到像你這樣的伴侶,圭的覺悟應該不會動搖。」
「妳、妳在說什麼!」
父親慌張是理所當然的。如此一來母親會認同哥哥他們的感情。
但母親毫無動搖的繼續說著。
「圭決定不為生下子嗣而結婚,我也認為是正確的。」
小夜子不禁屏息。
母親也知道那件事。
「燦、燦子!?」
啊啊......父親也是。大家早就知道了。不知情的只有小夜子一個人。
「雖然不能說我們的雙親做的選擇是錯誤的......畢竟是有非這麼做不可的時代性需要,而且若父親沒有迎娶母親,也就沒有我的誕生......但是,圭所說的沒有愛情的婚姻狀況,對我而言是難以忍受的......」
為了家族而構築了沒有愛情的婚姻的祖父母,祖父的同性愛人伊澤,以及祖母的心腹、憎恨著老爺的愛人的初......看著眼前上演的,一個屋簷下四位男女的愛憎劇成長的少女時代的母親,會決定「一輩子都不要結婚」,也是不無道理的吧。
「不過,姊姊的個性比我更樂觀積極呢。雖然父親他們只能建立冰冷的家庭,但只要自己和胤充再建一個新的桐院家就好了,她一直抱持著這樣的夢想。
懷了圭時的姊姊,看起來真的很開心,胤充也打從心底高興,就連打算不結婚的我也覺得好羨慕。
然而,喜獲麟兒的喜悅也只是一瞬間,沒想到姊姊因產褥熱而突然去世......留下茫然的胤充與剛誕生不久的圭。
我拜託胤充,讓我成為續弦來養育圭。因為我想延續姊姊那麼期待著,建立溫暖家庭的夢想。 」
這是小夜子初次聽到,名為母親的女性的心路歷程。不,哥哥也一定不知道。因為她不記得在家族裡有這樣談論過這件事。知道的人,恐怕只有決定迎娶亡妻的雙生妹妹為續弦的父親而已。
「但是,我和圭的關係,卻在不知不覺間扭曲了。大概,是我一直認為圭是姊姊的寄託物的這個想法不好吧。
雖然我打算好好照顧圭,但對圭來說,卻會認為是繼母的冷淡吧。胤充也因為繼任董事長職位而忙碌,沒有多餘的時間以父親的身分來照顧家庭。 」
打破突然降臨籠罩現場的沉默的,是哥哥的低聲自語。
「......這樣違反規則,母親。」
喃喃說著的哥哥,垂下寬大的肩膀曲著背,一雙大手覆在臉上。
「就算告訴我這些事,現在的我也不會改變。我只需要悠季只想要他。這個人是我不可或缺的半身。如果不能待在這個人的身邊,我就無法活下去. .....」
從沒看過這樣的哥哥。總是以與堂堂體格相稱、無可置否的態度,維持著桐院家長男矜持的兄長,像這樣暴露出自己的軟弱......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他。
(我明白了)
小夜子忍住想大喊(別這樣)的衝動。這是哥哥與母親的對決,她不應該開口。
但是衝動卻越發高漲。
(別這樣,哥哥!你這樣落淚,不就像爸爸的作風嗎!)
「這意思是說,你並非是出於對我或對這個家的反抗,所以才選擇這條路的嗎?」
母親問道,
「是的。」
哥哥回答。
「不是這樣。沒有那種事。」
「你會和男性交往,是因為對祖母或是對我的排斥對吧?」
「是的......那時候我確實,對於女性的存在只會感到噁心般的嫌惡。
但是愛上悠季,並不是這般消去法的結果。 」
小夜子突然察覺到低頭掩面回答的哥哥,聲音並沒有哭泣時的哽咽與顫抖。
不,不如說哥哥他,正努力不讓聲音顫抖?那是為了不讓父母看見,無法再繼續戴著撲克臉面具的自己,真正的表情?
「......沒有理由的,我好喜歡這個人。我愛他。我的願望,只是,只是想與這個人相愛一起生活下去,只是這樣而已。即使要付出任何犧牲,我也不想和他分開!」
這句若由演員演出,可能會做為高潮時的決定性台詞而悲痛地吶喊出的話語,哥哥反而是以不想被聽見的低沉聲音說著。因為那恐怕是,走錯一步便會成為絕對的軟弱,揭開內心真相的話語。
對......哥哥只是老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既不是計謀也不是算計或謊言,而是他真正的心意。
而這......不就是守村所說的「乞求原諒」嗎?以交涉的方法而言是更加無力的,稱不上是策略的請求與希望。不像哥哥作風的失策。
守村突然伸出手,撫著哥哥覆在臉上的大手。他輕輕地扳開,握入自己的手裡。
接著,守村溫柔地對哥哥說:
「別哭了。」
就像哄孩子般,守村輕聲對哥哥說。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個兒這麼大,別哭的像個孩子一樣啦。不,那個,想哭的時候就哭沒關係,呃......」
守村看了這邊一眼,然後伸出手抱住哥哥的寬肩。將哥哥的肩膀拉近,把頭抱進自己的懷裡。
「你看,害我都不害臊的想做這種事了,現在的場合可不能這麼做喔。」
雖然羞紅著臉輕聲說著,守村還是疼愛著好好地擁抱著哥哥,哥哥則是一直低著頭,將頭靠在守村的胸口。
有種感覺突然湧上,填滿了小夜子的心。灼熱般,深紅色印象的......那是什麼感覺?
「我看不下去了。」
父親丟下這句話,站起身。
「身為桐院本家長男的人,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嚴厲的斥責後,往房門方向邁出步伐。
「不要逃避,老公。」
母親斷然地讓父親停下腳步。
「讓他走吧?」
小夜子說。
「爸爸的淚腺很脆弱。他不想讓哥哥他們看見他跟著哭的模樣。」
「小夜子!」
母親罕見的發出斥責聲。
小夜子看著守村。
「剛才的提案,請您務必考慮看看。」
「咦,呃......」
「反正這個家,原本就亂成一團了。只要不洩漏出去三人結婚是OK的。」
嗯,沒錯,只有哥哥一個人逃走太狡猾了。
然後,她明白了。
胸口的火焰正是憤怒。是對狡猾的哥哥產生的怒火。
「對吧,媽媽?」
來吧,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儘管說沒關係。如果認為我會答應你們,將對哥哥的顧慮轉移到我身上的話!
母親說出小夜子意料中的回答。
「嗯。如果妳不介意,而圭又能回到這個家,我就裝作不知情。」
啊......小夜子心想。多麼爽快的方便主義!
「請等一下!!」
小夜子對臉色大變喊叫的守村,露出極美麗的笑容。
「嗯,我不介意等,請好好考慮喲。
還有呢,爸爸,」
「唔、嗯‥」
「爸爸安排的相親小夜子全部不中意,而且就如我一直申明的,我不要相親結婚。
因此,如果守村先生拒絕我的求婚,那麼我就暫時不結婚。
既然是依守村先生的回答來決定,那麼發表訂婚的事,趁現在找個適當的理由變更為保留是不是比較好呢? 」
「這、這種事辦不到。這個年紀就要由雙親決定許配的對象,這是我們家的規矩。」
「那麼,也請爸爸說服哥哥他們喔。否則,我就逃走喲。」
最後,唔~地抱頭苦惱的父親的結論是:
「......守村,你覺得如何?」
呵呵呵呵呵!果然如此吶!爸爸和媽媽都不在乎小夜子的幸福!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
「不、不行!」
「唉,別這麼說再考慮看看啦。訂婚發表雖然預定一月舉行,但延到春天也沒關係啊,嗯。」
「不可以啦!不行!!
圭!別靜靜地坐在一旁,你也說句話啊! 」
「當然駁回。」
「對吧!?所以,請你們死心吧!」
那麼我請問你,為什麼我必須死心不可! ?為什麼我必須一個人背負所有的一切不可呢! ?我不允許! ?只有哥哥能獲得幸福,不能原諒! !這樣太不公平了! !
因此,我是絕對不會取消這個提案的。至少,在遇到會令我想結婚的男性前,絕不取消。
你要有所覺悟了,哥哥。
兄長他們回去後,母親委婉地要求相談,但小夜子並沒有陪她。
媽媽是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吧?既然如此,小夜子應該也有這麼做的權利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2 ─
翌日,小夜子去探望守村。
哥哥家傳來《月光》奏鳴曲的鋼琴聲。
哥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在家裡彈奏鋼琴的呢......和家庭教師到美國旅行回來以後,與朋友的往來突然變得頻繁,時常不在家。好像從那時候開始,他也不再彈鋼琴了。
彈奏鋼琴的人,是守村嗎?還是哥哥呢......分辨不出來的自己覺得好不甘心。
出來應門的人是哥哥,要求與守村見面被拒絕,她立刻回嘴,而被打了一巴掌。
哥哥打小夜子這種事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令她吃驚的哭了,但相反的,她也覺得很滿足。
因為那是事事都順著她,假裝疼愛她欺騙她的哥哥,絕對做不出來的舉動。
曾經說過「比起用謊言包裹的溫柔,更想知道你的真心」的女人,是出自何處的誰呢......那大概是每個人都曾有過的,身為人的心願。即使被告知的是苦澀的真相,比起謊言的甘美,更想知道事實。因為空洞的謊言是捕捉不到的。而真相,卻能觸碰你的心。即使只有那一瞬間也無妨,我想與真實的你相遇。
你和守村先生一直都是這樣交往的吧?既然如此,也請你用真心面對小夜子。
......會挨哥哥巴掌,是因為說了對他們而言更加痛心的話。
如果守村先生真的愛哥哥,為了拯救在立場與愛情間進退維谷的哥哥,他應該接受與小夜子的婚事......雖無法說到最後,但就是這個意思的說辭。
哥哥打小夜子一事,雖揭露了自己真實的一面,也表明了一件事。
比起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戀人的感受更加重要。
還有,不管是放棄桐院本家長男的義務,或是身為捨棄對未來有所貢獻的同性戀者一事,他都將繼續為此感到內疚。
知道哥哥現在也是辛苦的奮戰著,這件事帶給小夜子安慰與希望。
即使不是一起並肩作戰,卻也不是只有自己孤軍奮戰的想法,給與她慰藉。
*
*
翌日,小夜子再度來到哥哥家。
其中一個理由,是讓雙親認為自己是真心迷戀守村的。
但理由並不僅是如此,還有期待著,說不定能與哥哥重新建立起真心相待的新兄妹關係。
當然,她已經不想再挨打了。
到了洋館,哥哥與守村似乎不在家,玄關大門上了鎖,即使按了門鈴也沒有響應。
玄關的階梯旁,放置著一個全新的大垃圾桶。昨天來的時候並沒有這樣東西。
靈機一動,掀起銀色的厚重蓋子。放在裡面的,是一束鮮紅的玫瑰花束。那是昨天,小夜子來探望守村時帶來的花束。
小夜子噗哧地笑出來。
「哥哥真是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做為選擇紅玫瑰花束的回禮,哥哥將花束丟在容易看見的地方。
不過若是這樣,把隨便丟在玄關前也無所謂的東西,特地買了這種東西裝著......是不喜歡把院子弄亂嗎?真是如此的話,還真是奇怪的戒律。
突然興起將替代的花擺設起來的念頭。返回車上,驅車到最近的花店,以別於昨天的花為基準挑了粉紅色的鹿子百合。
對了,那個家裡有花瓶嗎?
「不好意思,我還要一個花瓶。」
花店只有量產的普通花壺,不過她還是決定今天就用這個好了。
用瞞著伊澤,偷偷從鑰匙盒帶出來的備份鑰匙打開門進入洋館,先將花與花瓶拿到廚房的水槽放著,環顧了一下昨天進不來的屋內。
不管是放置Bosendorfer(注)平台型鋼琴的鋼琴室,廚房還是浴室,都打掃的相當乾淨。有僱用女傭來打理家中的事務吧。
「好了,花要放在哪裡好呢?」
不如放在寢室好了。
「在二樓嗎?」
正要走上玄關旁邊的樓梯,小夜子突然轉過頭去。
好像聽見什麼聲音。
不過當然,一個人也沒有,屋內一片寂靜。
可能是聽錯了吧,小夜子聳聳肩再度踏上樓梯。
《請回去》
「咦?」
這次再回頭察看,還是找不到那清晰聲音的主人。
即使如此,她確實聽見了說話聲。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清楚地對小夜子說話。
背脊發寒,小夜子放棄上樓。仔細想想,在哥哥他們的寢室放了花再回去,可能太惡劣了一點。
背向樓梯,前面是玄關的小門廊。
小夜子的腦海裡,突然浮現掛在從這裡看不見的牆上的那幅大肖像畫。畫裡那位伊澤早逝的兄長,難不成就是那聲音的主人?
雖然那是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測,但不知為何(剛才的聲音就是他)的感覺好強烈,讓她完全沒有否定的確信著。
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小夜子回到廚房。因為她覺得對那幅畫裡的人物,以敬鬼神而遠之的處理方式比較好。
將百合插在花瓶裡,最後在花瓶內裝滿水時。
玄關傳來開門聲與人聲,粗暴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餵!」
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大聲怒吼的,是個像反派職業摔角選手的巨漢。
「妳是誰啊!」
「你才是,你是哪位?」
小夜子凜然地回答。能進來這個家,他應該是哥哥的友人吧,而且守村也站在男人身後,所以她認為不需要害怕。
一面推開擋在廚房入口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想進來,守村一面說:
「小、小夜子小姐,妳在這裡做什麼?」
「哎呀,你回來啦,守村先生。」
小夜子裝傻。
「我買了花卻找不到花瓶,所以只好再出門一趟了。」
天花亂墜地說著。
「啊,對、對不起。花瓶平常是放在‥」
守村無論到哪兒都是一副過於老實的惶恐模樣。
「那一位,是守村先生的朋友?」
「啊,是的,呃‥」
結結巴巴的守村,
「生島先生,請你讓開啦!」
這麼叫著男人的名字,用盡力氣推開,一直堵在門口俯視小夜子的龐大身體。但......
「唔......哇?」
不知為何發出無力的叫聲,他咚地坐倒在原地。
這時,名叫生島的男人立刻轉身,「嘖!」地咋舌,像抱孩子般地將守村從地上抱起來。
「守村先生!?」
小夜子不假思索地驅上前,因為被生島抱起的守村臉色蒼白,一點也不尋常的模樣。
「餵,大姐,臥室在哪?」
「我想是在二樓。」
說完,她想起剛才《請回去》的聲音。
「沙發的話,那邊的房間裡有。」
「喔。」
男人將守村搬到鋼琴室的沙發上,像照顧生病的孩子般輕輕地讓他橫躺著後,男人回過頭看著小夜子。
「大─姐,去拿條毛氈什麼的過來。」
沒理由讓這個絕對出身於比庶民更加下等的貧民街的男人,不可一世的命令自己。
「我的名字,叫做桐院小夜子啦!」
「可不可以到二樓臥室找條毛氈過來呀,桐院的姊─姊?」
啊啊夠了,這麼下流的叫法! ?
「我是他妹妹。」
「真是個囉唆的大姐吶!」
男人像熊一般的怒吼。
「快點去啦!」
「不能去啦!」
她不禁怒吼回去。
小夜子也看的出來,守村的樣子有異。對於需要給病人保暖的毛氈一事也沒有異議。但是,她無法到二樓去。是被那聲音阻止的。可是要用這麼愚蠢的理由說明無法上樓的原因,這不是讓人說不出口嗎! ?
因此小夜子著急的想著,回答可能會反問為何不能去的生島的理由。
「什麼嘛,妳也是啊。」
生島卻爽快地這麼說道,被那語氣蠱惑的小夜子也回答:
「噯,你也有感覺到嗎?」
「進來這里之後,就一直覺得毛骨悚然的吶。」
(啊啊,果然如此呢)小夜子心想。一直覺得這個家很陰涼,不過應該這麼解釋才對。
從剛剛開始就頻頻向生島抗議的守村正想起身,又被生島「你給我躺著」的壓了回去。
「請你不要太過分,我根本就沒事啊!」
「這副臉色?」
生島說完,小夜子也跟著添了一句,但守村還是頑固地逞強說自己沒事,接著就突然吐了。
雖然小夜子也嚇到了,但守村更加吃驚,就像是把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般的嘔吐著,他露出非常不可思議的表情。看樣子他並不是一直逞強到現在,而是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
生島似乎很習慣這種非常事態的處理,俐落地對小夜子下指示,而小夜子也乖乖遵從。
守村的狀態,應該與那刺傷有關,她一這麼想就感到一陣坐立不安的焦躁。
如果小夜子沒有請守村到那個家去,也就不會發生初襲擊守村的事件了。
一這麼想,「說不定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的責任感就重重地壓下來。要是被守村責備:都是因為妳我才會遭遇到這種事......當然他有這麼說的權利......但可能會帶給自己罪惡感吧。
對......自己連日來到這裡,是想早一點贖完罪,這才是真心話。在受到嚴厲的責罵前,由自己表現出謝罪的誠意,即使只有一點點也想減輕她的罪過。她知道特別是像守村這樣的人,對於向自己道歉的人,是無法嚴格定罪的。
(我自哀自憐地站在這裡)
正當胸口如此痛苦糾結時,哥哥回來了。
----注---------------------------------------
世界有名的鋼琴銘器之一,最便宜的一台也要日幣數百萬(汗)有興趣的人可以到下面的網站看看鋼琴的介紹。
http://www.bosendorfer-jp.com/
----------------------------------------------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3 ─
哥哥察覺到守村的異狀,立刻飛奔至他的枕邊,完全不像哥哥般的驚慌失措,依偎在他的身邊詢問身體狀況。
但守村卻仍是一副如白紙般的臉色,責備的語氣擔心哥哥踩到自己的嘔吐物而弄髒褲子。明明虛弱的連頭都抬不起來,卻還堅持自己沒事。
「高嶺,過來一下。」
哥哥叫住生島往廚房走去,留下小夜子和守村兩人。
目送哥哥,毫不緊張地「啊─,真是的」嘟噥著的守村,將視線轉移到小夜子身上。
「那個、對不起,給妳添了奇怪的麻煩。」
那應該是小夜子說的話。
將守村捲入,若初不是力氣薄弱的老人,那一刀或許會奪去他性命的事件裡......添麻煩的人,任誰看了都會認為是小夜子。
因此,她讀不出守村這麼道歉的真正含意,一直注視著他的臉。
守村怯懦地自小夜子的視線轉移目光,但他那像撒了謊的笨拙表情,與道歉時一樣一直過意不去,也就是說守村只是說出心裡所想的事罷了。
「不會。」
一面回答,(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小夜子一邊思考。所謂單純的善良好人,就是指這種人吧。
然後,守村開口說:
「口紅的顏色很美呢。」
(啊!?)
「......謝謝。」
再度沉默下來,小夜子終於察覺到,守村覺得氣氛很尷尬。他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所以才以口紅的顏色做話題。
「那個‥」
守村又開口,但這次說的是,
「請妳回去。」
這般請求語氣的話。
「這里馬上就要打掃了。呃......很臭吧?對不起。」
被這麼告知後,小夜子才了解,剛才守村向她道歉的理由,以及他屢次露出過意不去又害臊的表情的原因。
雖認為自己該告訴他不用在意,也認為這是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謝罪的機會,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小夜子默默地離開,來到哥哥他們待著的廚房。
「‥這樣嗎?」
聽著生島的語尾,小夜子走到哥哥他們坐著的餐桌旁坐在空位子上。
哥哥狠狠地瞪著她。那眼神正責備著她:要是妳沒有做這些多餘的事就不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
以話語響應哥哥無言的責備,小夜子又明白了一件事。
剛才無法向守村道歉,是因為守村的眼神或表情,都沒有如哥哥那般責備她的意思。
「我不懂。」
小夜子將心中浮現的疑問告訴哥哥。
「為什麼守村先生不生我的氣呢?」
不,不僅如此。
「就連初的事,他也包庇著她。遇到這樣的事,會生氣、怨恨是理所當然的啊。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我想,原因大概在於結果。招致這樣的結果,自己也有責任......悠季他,是這麼想而原諒一切的啊。就連倒了下來,也為了不讓我擔心,而勉強裝出平靜的樣子......」
哥哥十分悲傷,又有幾分自豪的說著。
「悠季這個人的心,是由我們所無法想像的純粹善意組成。所以......我時常會為自己的醜陋感到無地自容吶。」
哥哥灑落般表明的真心話,對無法體會他這般深切的懊惱或糾葛的小夜子而言,不知該如何接受才好,
「所以,你才會喜歡上他的吧。」
只能這麼回答。
「......悠季是我的光。」
聽哥哥說話的口吻,小夜子明白哥哥是非常傾戀守村的。
初對守村的殺意,傷害了哥哥,而能治愈那傷痛的......
「的確,是有像太陽一樣的人存在吶。Honey就是這種人。」
生島用收場的語氣邊說邊起身,大步悠閒地走出廚房。
小夜子猶豫了一下,站起身。繞過餐桌走到哥哥身後,戰戰兢兢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因為沒被撥開而股起了勇氣,輕輕地將額頭貼在哥哥寬大的背上。
「哥哥,對不起。都是小夜子的錯。」
面對著頭也不回的哥哥的背,小夜子繼續說道。
「我以前覺得哥哥好狡猾。不但自由了,也得到了幸福......只有哥哥一個人這樣,好狡猾喔。」
「......是啊。說不定就是如此......」
哥哥喃喃回答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幸福,讓小夜子感到心痛。彷彿事件所留在哥哥心中深刻的傷痛,竄入小夜子的胸口般。
雖能治愈那傷痛的人不是小夜子......一股無法言諭的感覺,讓她說出目前還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計畫。
「我呢,打算成為富士見銀行第一位女董事長。並不是為了哥哥喔。與其被迫和不喜歡的男人結婚,還不如自己繼承爸爸的事業。我現在也有讀經濟。問題是,不知道能不能讓爸爸他們認可,這個史無前例的『女性董事長』,不過我會試試看的。
所以呢,哥哥,有件事想拜託你。 」
「......什麼事?」
「對我說,加油。」
「.........」
「不行嗎?」
「......妳和母親很像,很難分辨哪一句才是真心話。」
「好過分喔......」
「嗯......如果是悠季,他一定會老實聽妳的話,一點也不猶豫的相信吧......我不會交出悠季的喔。」
「你想太多了。」
小夜子笑著說,但想到哥哥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的,她就悲傷了起來。因為兄妹兩人,總是不能老實的交談。不......至今曾有過,以真心談話的經驗嗎?
「哥哥什麼都不對小夜子說,小夜子也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希望今後能好好聊聊。就像今天這樣。」
「如果妳能撤回想與悠季結婚,這個愚蠢想法的話吶。」
「這樣一來,你就會站在小夜子這邊嗎?」
「就算有我的支持,也不會對父親或銀行幹部有什麼影響力喔?」
「沒關係。好嗎,幫助我。」
「這是要我容許妳利用悠季的意思嗎?」
看著嚴厲地說著猜中她心事的哥哥,小夜子抿唇心想太早提出交涉了,但立刻改變主意。
走離哥哥的背,
「是的。」
小夜子回答。
「我要就任董事長職位,還需要準備時間。為了爭取這段時間,請讓我利用守村先生。」
「妳......!」
「訂婚應該沒關係吧?時間到了再毀約就沒問題了。」
「妳還想繼續利用悠季!」
「這也是為了哥哥你們啊!」
「我不會答應的!」
「哥哥好壞!」
不知不覺這麼叫了出來。
「啊......?」
哥哥看著小夜子。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哥哥那表情,讓小夜子「噗!」地噴笑出來。
「討、討厭啦,這樣就像小孩子吵架嘛。」
哥哥別過憮然的表情,
「真是的。」
對邊笑邊說的小夜子丟下這句話。取代苦笑的聲音這麼說道。
正好此時,
「餵──,桐院!」
生島呼喊著,哥哥慌慌張張地站起身。
生島的要事,就是把守村抱到寢室去,抱著睡著的守村的哥哥與生島一起上了二樓,之後也將守村的嘔吐物清理的干乾淨淨。
將插著百合的重花瓶放置在鋼琴室,完成了小夜子能做的事,既然沒別的事可做只好回家了。
走出玄關前,突然想對要她《回去》的畫像說句話。
「打擾了。我還會再來的。」
然後小夜子昂然地回過頭,離開這個不歡迎自己的家。
*
*
雖然有人說善變的東西就屬「女人心與秋日天空」,但變心並非女人獨有的特性,而改變也不全然是壞事。原本人類的感情或思考等物就是流動的東西,若不起變化,那就連『頓悟』的進步,或是改正錯誤想法的機會也沒有。
而這樣的變化,無論是在理性掌管的部分或是感情方面,常帶有因小小的契機而產生激烈變化這般的戲劇性。
不過在這樣激烈變化背後,存在著一些累積,而契機也時常只是扮演推倒骨牌的開頭,朝顯著的目標改變已組合好的模樣。只是因為這樣的累積如沉積般悄悄地準備著,所以誰也沒察覺那變化的瞬間罷了。
......桐院小夜子的戀情,正是這般對她而言猶如晴天霹靂的降臨
桐院小夜子小姐的心情
─ 14 ─
在祖父生日宴會舞台下所發生的事件過了三個星期後,表面上餘溫也開始消退的那一天。
小夜子認為應該直接與守村交涉被哥哥拒絕的『幫忙』請託,而來到富士見町的洋館。
結果,卻得到守村本人『訂婚一事,我會於伯父伯母在場時正式提出拒絕』的回复,當然她採取在不轉告雙親的情況下無視於約定的打算,後來又發生哥哥因壓力引起的呼吸障礙而昏倒的騷動......一時間不知道事情會變得如何。
但是,急忙趕到醫院,聽到守村對哥哥說:如果可以減輕你身上的沉重負擔,我有接受與小夜子的婚事的心理準備......在感到守村深愛哥哥到這個地步的同時,依守村的說法她也明白事情還有一線希望。
守村打從心底深愛著哥哥,又是不會拒絕請託的個性。老實的表明實情拜託他應該可以說服的,守村若是答應,哥哥也會自動成為共犯。
如果能得到哥哥與守村的幫助成立這樁假婚事,接下來三人穿通好拖延「訂婚時期」,爭取小夜子所需要的時間就沒問題了。
再來也差不多,到了適合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哥哥他們也應該冷靜下來了才是。
在守村昏倒的隔天,因為擔心而去探望他,結果為了特地插好的花又被丟掉(而且還慎重起見的連花瓶也一起丟掉!)而生氣,報復的放了附鑑定書且插滿一枝三千元的卡薩布蘭加的青磁大壺後才回去......那天之後再度造訪的洋館,帶著古屋特有的沉穩氣息沐浴在冬日暖陽下,四周一片寧靜。
按了玄關門鈴但沒有響應,看樣子守村也外出了。
後悔自己應該打通電話預約的,藉口只是想知道她帶來的青磁逸品在那之後的命運後便回家,用之前那把備份鑰匙進入屋內。
青磁壺平安無事地鎮座在鋼琴室的一角,裡頭那整束插在壺裡的花束,是哥哥送的禮物嗎?
守村也在家。明明離午睡還有一段時間,卻躺在沙發上熟睡著。
「守村先生‥」
邊想像他突然坐起身的模樣,小夜子邊出聲喚醒他。
「守村先生?守村先生!」
叫了幾次後,守村終於自沉眠的深淵浮起,但......
「......歡迎回家。抱歉......我好想睡......」
連眼睛都沒睜開,被睡魔控制意識的聲音喃喃說著,然後又嘶地回到午睡裡。
「真是的。人家有重要的事才過來的耶!」
即使手插著腰憤慨地說,對方還是嘶嘶地進入夢鄉。
氣憤地看著那張舒服的睡臉,小夜子突然發現,從襯衫衣領窺視到的守村喉頭上,有著鮮紅瘀血。
發現的那瞬間,心臟噗通地震了一下。因為,她知道那是吻痕。
(是哥哥弄的......是哥哥與這個人,為這種關係的印記......)
無意識地這麼想,小夜子為自己的不潔而臉紅,但清楚地烙印在守村白皙的肌膚上,與哥哥纏綿的證據太過鮮明,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小夜子還沒有過SEX的經驗。雖然也是有在桐院本家獨女的立場上,不能隨便胡來的原因,主要是一直到過了二十歲的現在,都沒有遇到讓她覺得可以把身體交付出去的男性。
接吻的經驗只有一次。對像是個身材高佻,聲譽不錯的外交官之子,在他跟著家人到父親的赴任地前的餞別時,被要求親吻。因為對方是連小夜子都有心跳不已感覺的男性,而且『離別』這個詞彙也醞釀出特別的情緒。他引導著被要求而獻出初體驗的香唇的小夜子,由輕啄至深吻......邊反复呢喃著「好喜歡妳」與親吻邊撫弄著乳房而使得她情緒高揚,也任伸入裙底的手撫摸大腿或臀部,但指尖觸碰到底褲的那個地方時,她給了對方一巴掌將他趕出去。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是嚇到了。
比小夜子年長一歲高三生的他,悄然地啟程至父親的赴任地,而小夜子的內心殘留了一陣子,他的唇與手所教會她的性感,及對心神蕩漾交出身體的自己所感到的羞恥。
因此她自然地鞏固心防,而挑選異性的眼光也變得非常嚴格,之後,便沒有男人能觸碰她的美麗胴體。
但是,健康的女性理所當然擁有的性慾求,當然也存在於小夜子的體內。
而在明白守村頸項上的瘀血是吻痕的瞬間,那欲求便完全覺醒。
理由是......發動屬於本能的慾求,還需要理由嗎......不,一定是需要的,只是試著以言語表達只會徒勞無功罷了。
只能說是名為感覺的微妙水平線上,幾個平常認為沒什麼而視之不見的周波,起了不可思議的調合,拉近小夜子與他的距離。
要是守村的膚色再稍微黑一點,或許就不會令小夜子有這種感覺了。要是吻痕的位置在別的地方,或是熟睡的守村呼聲再大一點,睡臉不是稍稍微笑的沉穩......如果他的手不是這樣伸出的話,或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但是這時的守村,取下眼鏡的睡臉甜美表情上的天真無邪,襯衫裡的胸膛靜靜地喘息的模樣,及不經意伸出的手的骨感與纖長手指的美感,喚醒小夜子體內『女人』的感受,誘惑著她。
不想觸碰這個男人看看嗎?
(雖然沒有這樣的打算)
小夜子心想。
(前發覆在眼瞼上不覺得癢嗎?)
彎下身伸出手,以指尖輕輕撥開柔軟的髮絲。
比哥哥愛用的古龍水還要甘甜的香氣,突然撲鼻而來。
感覺著胸口發出噗通噗通聲的心臟位置。心臟產生不應該有的悸動。
這個人明明是哥哥的戀人,也不是小夜子所喜歡的類型......他有著像是將內心的溫和表現出來般,溫柔的長相。稍稍柔軟的美唇......
(只是惡作劇而已。誰叫他睡得這麼無防備)
跪在沙發旁,指尖試著觸碰唇瓣。然後,她猶豫著,將自己的唇貼上。被守村稱讚顏色很美的口紅,留下紅色的惡作劇之吻的痕跡。
守村什麼也沒察覺的熟睡著。
即使手指梳著如想像般蓬鬆柔軟的髮絲,他也沒有察覺。將手輕放在胸口上身體也不會抽動。
而守村的胸膛,將結實質感的男體觸感,傳達至小夜子的手掌。即使外表瘦弱般的纖細,還是與女人的身體完全不同,緊實觸感的胸板。
(啊啊,這個人是男性)
突然間這麼意識到。
第一次將守村認知為異性的男人,在她早就應該知道,他是與那位兄長親吻互擁的同性伴侶的事實上,忽然添上了真實感......不料腦海浮現著兩人違背常理的愛情生活的妄想,刺激了小夜子不斷壓抑的性慾。
小夜子體內的女人悸動著,慫恿著想與這個男人觸碰彼此。
(不可以喔,太下流了)
心裡頭雖然這麼想,小夜子發覺家中只有她們兩人,也知道守村睡得很沉。
輕輕地,非常輕地,以指尖解開襯衫的一顆鈕扣。並沒有打算要做什麼的想法,只是想看看守村這名男性生物的身體。
解開第二顆釦子,第三顆也解開。
暴露出來的守村胸板,細緻雪白的肌膚上,散佈著好幾個鮮豔的瘀血......當然,那是哥哥吸吮這肌膚所留下的吻痕......宛如窺視到哥哥他們的夜晚般,小夜子體內的女人感到顫栗的歡愉。
小夜子不知道,那吻痕是昨夜在這裡烙上的,守村會沉入連有人侵入都沒察覺般的熟睡,則是與絕倫的戀人激情了一夜帶來的後遺症。在守村的身體內,殘留著淋浴所無法洗去的性交的餘韻,也許就是這個誘導出棲息於小夜子體內的女人。
小夜子思考著。
(要讓固執的哥哥能夠屈服,或許給他一點刺激療法也不錯)
那大概,只不過是為了讓理性允許的藉口,但卻足夠成為解放心癢難耐尋求許可的衝動的理由。
在哥哥所留下的吻痕上,覆上自己的口紅顏色,徹底實行名為惡作劇的背德快感令小夜子興奮不已。為了留下清楚的色澤,中途還補了兩次口紅,最後小夜子完成了這項工作。
守村完全沒查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臉幸福的貪睡著。
「呼呼呼......」
小夜子像少女般雙手摀著嘴笑著。
接著,將守村的襯衫鈕扣重新扣回原位,用過的口紅放回皮包裡,心情愉悅地站起身。
一覺醒來發現口紅惡作劇的守村,會為自己的貞操危機而嚇的臉色發青,但小夜子的性觀念並沒有開放到那個地步,對方是哥哥的戀人這樣的製動器也還健在。至少,在小夜子的打算裡是如此。
回程路上,小夜子好幾次想著發笑出來,主要是因為越是想著即使被做了那種事也沒被吵醒的守村,以及想像他發覺時驚慌的模樣,笑意就越是止不住。
看到踏著跳躍般的步伐回到家的小姐,伊澤雖然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麼好事),但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認為所謂的執事應該是如空氣一般的存在,特別是對「好事」或「壞事」這般內心微妙的事件,他沒有可以涉入的立場。
不過如果對像是圭少爺的話,或許伊澤也會開口問道:
「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
*
小夜子再次造訪富士見町的洋館,是在聖誕夜前一天的周六。
雖然傍晚有芭蕾舞團傳統的聖誕派對預定,但覺得無論如何今年內必須先與守村協商成功,而空的出時間的只有這天而已。
這次她事先撥了通電話過去,但守村的手機關機中,哥哥的號碼則是錄音機。如果他們外出了就放個花什麼的再回去,這麼決定後便出門了。
愛車與上次一樣停在道路上,橫斷這個枯葉落盡風景蕭條的庭院。
按了玄關門鈴等了一會兒,但沒有響應。不過,從上次的例子看來不一定是外出了。正要使用備份鑰匙時,發現門並沒有上鎖。
打開門踏進去,她在心裡(呀)地害羞起來。
守村一副驚嚇的表情呆立在,從玄關就能看見通往二樓的樓梯中途,但卻是只在腰上圍了條毛巾的半裸狀態。看樣子是剛淋浴完走出來。
一直沉默著也很奇怪,於是便出聲說道:
「早安,守村先生。」
守村依舊維持踏上樓梯的姿勢,但臉卻變得越來越通紅,結結巴巴地說:
「鑰......鑰匙已經、還、還給我們了......圭說的......」
確實是把鑰匙還給哥哥了,但就算有備用的備份鑰匙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看來兩人似乎都沒想到這一點的樣子。不過小夜子並不打算誠實的告訴他,依情況說不定能變成王牌的備份鑰匙的存在,
「門沒有鎖喔。」
只告訴他這個事實。
守村沒有反應,也許混亂中的他沒聽見也說不定,沒什麼問題。比起這個,眼前這窘境得想個辦法。
「會著涼喔。」
用這種說法,催促他注意自己的儀態。
守村突然按住毛巾轉過身,以脫兔之勢自視線範圍消失。
小夜子獨自苦笑著,走進鋼琴室......但心臟卻騷動不已。
哥哥是個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長人,而小夜子的身高也有一百七十公分,所以她不曾覺得守村高佻,也不覺得是會讓人感到壓迫感的體格......但裸體帶來的衝擊,又有不同感受。
給她非常纖瘦印象的守村的上半身,修長但不帶貧弱的感覺,肩膀或胸膛的部分相當地結實......
「討厭啦‥」
這般斥責不斷回想著男性裸體的自己,拿起眼前鋼琴上的抹布。
好像是練習中途的樣子,琴上放著守村的小提琴與弓。
拭去鋼琴蓋上散落著的些許松脂,開始擦拭正午陽光所曝露出的塵埃,但收拾得很整齊的房間一下子就打掃乾淨,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小夜子坐在沙發上,小小的嘆了口氣。
哥哥有守村這個熱戀中的情人......自己卻沒有那樣的對象。去年的聖誕節是與阿部一起渡過的,但今年一點也提不起勁的推掉所有的邀約。
因為沒有能讓她喜歡的人,雖然是沒有辦法的事,說不定她還是會覺得有些寂寞......
心不在焉的思考這些事情。
「小夜子小姐。」
被人呼喚,她轉過頭。
換上白襯衫套著毛衣的守村,一臉僵硬的站著。
小夜子重整姿態,開口說道:
「哥哥他今天‥」
「去工作了。」
但被中途打斷,接著,
「請妳回去。」
守村讓開往玄關的路。
「我現在很忙。請不要妨礙我練習。請妳現在立刻回去!」
毫不客氣地說話的他,與小夜子至今所認識的守村宛如他人。
還有這個因小夜子不起身而焦躁,神經質的用拖鞋腳尖咚咚咚踏著地板的守村也是。
瞥了一眼牆上的鐘,非常焦急地「呿!」地咋舌,
「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請妳不要打擾我!」
這般嚴厲斥責的人,完全是小夜子所不認識的男人。
他焦慮地等了二、三秒後,(算了!)的轉身背對小夜子,拿起放在鋼琴上的弓。拴緊螺絲,在繃緊的弓弦上塗上松脂,拿起小提琴,打開鋼琴鍵盤的蓋子。叮─地敲響A鍵非常熟練的調好小提琴的音,做了一下讓手指適應的音階練習,然後開始彈奏曲子。
抿著嘴皺緊眉頭,同樣的樂句練習了好幾次......記得這是布拉姆斯的《雨之歌》沒錯......反复著開頭的部分,突然,他中斷練習將小提琴從肩上放下。
越過肩膀回過頭,正面瞪著小夜子怒吼:
「打擾到我了,請妳回去!現在立刻!」
那眼神的嚴厲,粗暴的語氣,有讓小夜子瑟縮的魄力。
「......對不起。」
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卻是小小的嘶啞。
他(哼)地回過頭重新架起小提琴,俐落地改正姿勢......
再次開始流洩,他集中所有的精神彈奏著,不知道是哪裡不滿意的悠美音色。
直挺著背脊,沒有用力過度也沒有緊張僵硬,但全神灌注姿勢自然的背影,十分地美麗。
恐怕是需要保持全身的集中力吧,隨著從事微妙纖細工作的手腕動作,僧帽筋與三角筋柔軟的鬆弛拉緊。不只是手腕或指尖,全身都成為演奏的工具,從背影就能看的出來。
「啊!可惡。」
不知道是哪裡不滿意,他嘟噥著停下弓。不久又將弓放回弦上,開始彈奏與剛才相同的樂句......
他那出色的演奏,是這般一心一意艱辛努力所得的結果。這就是,小提琴家守村悠季,真正的姿態。
小夜子像是連衣服的摩擦聲也不敢發出般輕輕起身,屏息躡腳的離開鋼琴室。
他現在正為演奏者的自己埋頭苦練,誰都沒有打擾他的權利。他會那樣對小夜子怒吼驅逐,也是沒有徵求他的同意就擅自闖來,做出如觸逆鱗般舉動的自己不對。
*
*
當晚,小夜子打電話給哥哥。
電話仍是錄音機狀態,小夜子留下留言。
「哥哥,是我。今天去拜訪你們,但是打擾到練習,讓守村先生非常生氣。請哥哥幫我向他道歉。
我想說的只有這件事。晚安。 」
......聽完錄音的哥哥,眉頭深鎖地思考了一陣子後,消去錄音帶的內容......小夜子的留言就這樣被置之不理。
*
*
聖誕夜過後的星期一。
小夜子收到一封信。
晃嗣舅舅寄來的信封裡,放著祖父的宴會時快拍的相片,小夜子的有兩張,哥哥與祖父加入四重奏時照的相片,兩人各一張。而最後一張,
「守村先生......」
小夜子凝視了好一陣子,不知是演奏前還是演奏後,左手拿著小提琴與弓,一臉緊張又非常認真的表情站著的守村,纖瘦的燕尾服模樣。
她對著相片小聲呢喃。
「守村悠季先生......哥哥最重要最重要的......心愛的人......」
長相果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小夜子喜歡更精悍一點的長相。身高還可以,比例合格。性格......讓人覺得怯懦般的溫柔,善良好人般的誠實,是個與其排擠他人不如自己選擇退出的人。但是,在緊急時刻卻是比任何人都更具男子氣概的行動,一拿起小提琴人格就會改變。小心翼翼的神經質又完美主義且難以取悅......被他怒吼時,她真的好害怕。不過他大概不是個隨時都這麼堅持的人......為那位兄長所愛所信賴的人,能夠撫摸那位兄長的柔發撫慰他給予他擁抱的人。允許做那件事的人。那位兄長敞開心房唯一一位最愛的戀人,還有......
「......打從心底,深愛著哥哥的人......」
籲了口氣,小夜子自書桌前起身。
很久以前愛麗莎貝特舅媽送的那個寶石盒,放到哪兒去了?那個有不把盒子倒過來便不會發現的,秘密相框的盒子......
雖然不明白晃嗣舅舅寄這張照片給自己有什麼用意。總之,如果不藏在這個愛麗莎貝特舅媽笑著告訴自己「這裡可以放戀人的照片喔」的相框裡,要是哪天被獨占欲強烈的哥哥發現,說不定會被他拿走。因此,她把照片放在這裡。這麼做的理由僅是如此。
聽了舅媽的話後,決定在找到戀人前不拿出來使用,一直收在壁櫥裡面的寶石盒,是個比記憶中裝飾更加華麗細緻的逸品。對了,收到這盒子是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欣賞的眼光也很不成熟吧。
在抽出底板取出的秘密相框裡,放入燕尾服姿態的小提琴家快拍的相片,
「總之,這是為了不被哥哥拿走喔。」
小夜子對自己宣示,將寶石盒放在書桌上的左側。
若要問她為何做到這種地步也要擁有守村的照片呢......啊啊......這是對哥哥那孩子氣般的獨占欲,小小的複仇心。呵,是個無罪的惡作劇般的舉動。
小夜子就這樣自欺欺人。
(我也好想談一場,愛與被愛的戀愛)
胸口湧上一絲悲傷。
如果對像是他的話......她甩開這個不能考慮的想法。
古今東西,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自由操縱自己的戀愛感情的......
(全篇完)
上一章 滾燙鐵皮屋頂上的小提琴手 (灼けたトタン屋根の上のバイオリン彈き)
下一章 REQUEST〈點歌〉(リクエスト)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