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去向(螺旋のゆくえ)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第六部 螺旋的行方——0720
……我清楚記得,那是十月二十日,星期二。我發著低燒,心情糟透了……
理所當然的,也波及到了帶著盼望已久的喜報回家的圭。
可我真的很想說,一切都是圭的錯。
和圭指揮的M響公演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的事,從開頭就挫折不斷。
我是守村悠季。一名夢想成為獨奏家的小提琴手。現在的工作是邦立音樂大學小提琴科的外聘講師。平時和(不受法律承認但)結婚四年了的伴侶桐之院圭兩人,住在被指定為富士見三丁目歷史建築的洋房裡。
圭是交響樂團的指揮,除了擔任MHK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外,還經常在世界各地客座演出。這位有著標誌性鐵板撲克臉及192身高的俊美男人,擁有著一群狂熱的粉絲。
我和圭的愛情,開始於他來擔任我為首席的業餘樂團——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別名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通稱富士見)的新任常任指揮。
……第一次見到身材高人一等,態度也同樣高人一等的這傢伙時,心裡充滿了厭惡,想著這人要是留在富士見,那我就走人……
而現在,卻成了相親相愛、無可替代的伴侶。不只是音樂上的同伴,更是共度人生的知己。緣分,真的很奇妙。
對了,我們倆現在依舊是富士見的首席與指揮。也因此,富士見這個業餘樂團擁有了一位世界級的人氣指揮擔任樂團的常任指揮。 (圭和所有人一樣也要付會費!)
只要有樂器,初學者也能加入的富士見現在擁有八十九名團員,近半數是邦立音大的學生。原本團里以主婦或公司職員這類社會人員為主,但自從圭加入以來,學生團員大幅增加。對了,還有在M響工作的職業演奏家們。他們和大家一樣也付會費。
這其中有一位拉大提琴的飯島先生,自圭踏上國際舞台開始,他就擔負起了代理指揮的責任。 M響的各位真的為富士見做出了巨大貢獻吶。
不過從這個夏天開始,代理指揮增加到了兩人。增加者是邦音三年級生,我負責的學生之一由之小路貞光君。聽了一場圭的音樂會後對指揮產生了興趣,以類似於圭的弟子的身份加入了富士見。之前定演中他也上台指揮了一曲。
至於我現在的生活,基本就是每星期二、三、四去大學教課,二、四、六晚上參加富士見聯繫,剩下的時間就是等候一個月有半數時間在外演出的圭的電話,大概就是這樣。
關於個人演奏會,現在的狀況是既沒有人邀請我,也沒法自己給自己組織一場,不知道該說自己是仍未創業呢還是開店修業中好呢……今年四月突然被任命為大學講師後就忙著照顧那些學生,沒時間考慮自己吶。
照理說,不該讓圭一個人為音樂廳拼命賺錢才對,我也該開始“商業”活動為籌集資金出把力,可是,現在的情況……唉,短期內是沒希望了吧。
可誰料想,圭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和人敲定讓我頂替因故取消《西協》獨奏的演奏者參加M響的演出,使原本應該趨向平靜的秋天頓生波瀾。
假如那天晚上我不因感冒而心情惡劣的話,我們的《西協》也許會有個更好的開頭才對。
事情,是這樣的。
十日,我在福山門下發表會上的演奏於好評中結束,心裡緊繃著的那根弦忽然失去壓力,身體一下子鬆了下來。
已是正經的秋天了,雖然白天仍讓人想出汗,可早晚卻涼得很,恰好是容易感冒的時期。
不過我生病,主要是因為我在福山老師主辦的演奏會上表演的《恰爾達什》效果遠超出自己的預期,太興奮了,以致於睡覺時大意地著了涼。
呃—,簡單說就是慶功宴上喝醉了回來,在玄關門口睡了一覺,然後就著涼了。
那晚的月色皎潔,很適合一個人靜靜地賞會兒月,我想了想,在門廊坐下。天氣涼涼的,外面也沒有蚊子,就這麼進屋太可惜了。
我抬起頭仰望夜空中明亮的彎月,喝得昏昏沉沉的腦袋把今天發生的事梳理了一遍。
托三條小姐復仇的福,弗里斯雖然超速了,但投入了感情的拉紹使我上升了一個境界……當然了,和榜樣的Roby Lakatos那自由謳歌內心豐富情感的演奏相比,我還差得很遠,好在我終於發現演奏應該是立體呈現的,以及掌握其表現手法的重要性。
我之前的演奏,只能算是線描畫。
我也知道自己的小提琴琴音過於“纖細”,這與音色無關,是我自己刻畫能力不足。
我的表現力,只是木板上那些淺淺的刻印線條,無論怎樣精巧,也只是塊二次元的平板。和Roby充滿生動立體感的迫人表現力完全不在一個水平。我再怎麼竭盡全力也達不到他的高度。
要是在擔任艾米里歐先生助理時,好好地揣摩一下先生的表演就好了。
艾米里歐•羅斯馬丁的巴赫不僅是技巧好,更能感動人心。這是因為先生把心中對巴赫的仰慕“鮮活”地表現了出來,使聽眾有了共鳴。
我沒能“悟出”這關鍵一點,傻傻地以為需要學習的只是外在的琴技而已。
我錯了……
我真正要學的,應該是“挖掘內心本質”的方法才對。不是紙上用遠近法畫出來的立體感,而是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的“雕刻”,會動的雕刻!
對了,以前在羅馬欣賞許願池的海神鵰像時,圭曾說“那些馬好像正朝我恐怖地衝過來”。
我感受不到那種衝擊感,不得不承認自己很遲鈍……啊,是了,就是遲鈍。我遲鈍到居然不知道音樂是要立體表現的。
音樂是時間的藝術,因此我需要的是像3D動畫般的“雕刻”。是那種充滿壓迫力的,好似真的看見大理石群馬拉著海神戰車向我飛馳而來……甚至能清楚感覺到馬車從我眼前掠過時捲起的氣流刮痛臉頰的那種3D Super Animation式的手法。
圭空閒時會去看雕刻展或畫展,努力地去接觸不同藝術類型,而我……只專注於小提琴上,卻忘了提高自己的藝術感知能力。
我可是音樂藝術的演奏家啊。居然沒想到要去理解藝術的真諦,一味以為只要好好練琴就會有功成名就的一天……至於藝術表現的目標,我不知道,更沒考慮過……
好在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也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剩下的,就是研究、精進個人的表現風格,期待。嗯,真的很期待吶。
《恰爾達什》算是小有進步,只不過演出結束後原本的壓力也隨之消失,想要重現出場前的那種集中力怕是很難了。這次是成功了,那其他的曲子呢……唔,突然很想拉點什麼~……
……想著想著,意識漸漸模糊。
好冷。我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就這麼坐在玄關門廊上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半夜兩點。
我急忙起身進屋,對一直擔心著我晚歸的圭撒謊說被拉去吃了三攤,所以回來晚了(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在玄關外睡了一覺),晚了上床睡覺。
許是晚上在玄關打盹的關係,我感冒了。第二天一早喉嚨就一陣陣地疼,原以為不會太嚴重,多漱漱口就會好的,誰料鼻子竟然塞住了。鼻子塞住,喉嚨有點痛,想來是感冒,於是去藥店買了藥吃,卻毫無效果。
感冒就這麼不好不壞著,可昨晚架不住圭的央求,在浴室XXOO了一番,直做到熱水全變涼,後果就是感冒惡化。
早上起來,渾身關節酸痛。量了量體溫,三十七度三,還好,但感覺會有升高的危險。
今天的富士見練習還是不去了。給微笑先生打了電話報備一下,放下電話才猛然想起圭今天也缺席。沒辦法,就由代理指揮由之小路君全權負責吧。
大學那邊不能不去,我拖著病體出門給星期二的女子二人組上課,杏奈君依舊讓人頭痛,傍晚,回家。
圭藝大時代的恩師南鄉老師找圭去喝酒,我回老師圭今晚晚歸。吃了飯我早早上床休息,圭有鑰匙,我可以好好睡一覺恢復一下。
誰知道睡到一半門鈴響了起來。才晚上八點,難道是快遞的晚間送達,我下樓開門。按門鈴的,是喝得醉醺醺的圭。
我是全身關節酸痛,皮膚像被針扎似的。身體糟糕了,心情就更惡劣。
明明帶著鑰匙卻偏偏吵醒我,有病。
他居然還買了一把傻大傻大的,事後計算大約要十五萬日元的紅玫瑰,這種拿錢不當錢的花法更是有病。
……圭興沖沖地帶著慶祝我“M響初演”的三百多玫瑰回家,卻不想……
我當時心情正糟,根本不給圭好臉色。
一開玄關門就被一把巨大的玫瑰襲擊,我怎麼可能還笑嘻嘻地去接受,又誤以為“慶祝參加M響演出”是圭在說自己……等明白十二月的定期演奏會將由我擔任《西協》獨奏,我忍不住去抗議。二個月不到,怎麼可能來得及……
“現在是十月吧?”
“嗯。”
“十二月,就是下下個月對吧。”
“對。”
“今天是二十號。”
“沒錯。”
“十二月十二、十三號,那就是兩個月都不到,你懂不懂啊?”
“來得及的。”圭氣定神閒。
我實在受不了了,“那是你覺得來得及!我既要練琴,又要上班,時間哪夠啊?那可是M響的公演!”
“你不高興嗎?”圭沮喪地別過臉。
“現在是關心這個問題的時候嗎!”我大吼,“M響定演的獨奏,應該是由知名職業琴手挑大樑的吧?!怎麼是我這種初出茅廬的新手——”
“Stop。”
“可以隨便踏上的舞台!”
“Stop!”
圭以指揮的命令口吻打斷我的話,嚴肅地說道:“這種無聊的自虐式的自我評價,以及毫無意義的謙虛客氣不許再出現。
如果你真的不想參加的話,我也不是找不到代替的人選。今晚你好好考慮一下。當然了,我希望能聽到令我滿意的回答。 ”
事情最後在吵架中結束,我氣呼呼地回到二樓臥室。
而一片好心卻慘遭踐踏的圭也不爽,直到睡覺也不說一個字。
開頭就一團糟的《西協》,之後也是波瀾不斷。
因為圭從這週末開始將赴海外公演兩週,所以在此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合練一次,拖了兩天,總算和圭進行了初次合練……可在首要的曲子節拍問題上,我們出現了重大分歧。
第一樂章開頭的中庸的快板,是因為樂譜上標著B=68,所以最後雙方決定用節拍器來解決。
而第二樂章開頭的很慢的柔板,西貝柳斯的提示卻是曖昧的D=78~80。
理論上講,這該由演奏者自行發揮,但由於此次是協奏曲,獨奏者和指揮都有決定權。如果雙方意見合拍,那就沒問題了,在合練前我信心十足,畢竟對方是圭。
然而實際操作起來,卻遠不是那麼簡單。
“吶,圭,我覺得74比較好。”
“有點慢了吧。”
“怎麼會?不是挺好的嗎?你聽聽看……這樣的。”
按自己的想法我拉了一遍獨奏開始的前八個小節,但圭表示反對。
“聽上去有點拖沓。不如用這樣的速度。”
圭把單簧管開始的前奏直到我的那八小節全彈了一點,抬起頭詢問我的意見。
“太快了,”我說,“離我想要的還差一點。”
可圭卻堅持不讓步,我當然也不肯妥協。
“算了,這個先放一放,各自再研究一下好了,換第三樂章。”
“嗯,也好。”
想不到第三樂章的快板我們更是出現了重大分歧。樂譜仍是曖昧不明的C=108~116,圭的意思是快速的,我卻希望比108慢幾分。
於是—--
“你那個是新潟的雪景吧。”圭這麼評價,“芬蘭的雪是Powder snow。”
“這我當然知道。”我有點不高興了,“關於雪我可是內行。不用你教我也能區別雪的不同,我怎麼會用新潟的雪景來參考。田間的積雪和能覆蓋芬蘭森林的雪差遠了。”
“可是,你要求的那個節拍就給人一種含著水的沉重的雪的感覺。”
“沒有吧。”
“有。”
“沒有啦!”
圭這麼堅持還是第一次,不過就像我當初和皮波他們激烈爭吵一樣,這一切都是為了完美的演出所進行的必要的討論。我不會客氣。
當然了,圭也同樣不客氣就是了。
“好了,請你好好聽一聽。你說的節拍是這樣的。”
圭用鋼琴彈了一遍,(嗯,要的就是這個)我在心裡點頭。
圭接著又說:“與此相反,我認為應該是這樣的。”
說著,就彈奏起在我聽來過於快速的樂句。
“果然還是我的比較好吧。”
這人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吶!
“還是我的比較好。”
“所以說——”
“你的馬是踩著滑雪板在雪地上滑行!”
“啊?”
“我的馬可沒有滑雪板,只是單純的在雪地上跑。在雪地上跑應該是'嗒嗒嗒'的感覺,不是嗎?!是的吧?!”
“我終於明白了。”圭一臉得意,“在你腦海裡的,是高嶺的演奏。”
“誒?沒有吧,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
“事實正相反,你明顯受到了他的影響。”
“有嗎?那也無所謂,總之,我堅持——”
不待我說完,圭冷哼一聲。
“讓我模仿高嶺那種二流貨色,恕難從命。”
什麼態度!
“哦,是嗎!可擔任獨奏的人是我!希望你尊重我的演奏方法!”我吼道。
圭卻不為所動,說:“這是協奏曲,樂團並不是你的附屬伴奏。”
“話是沒錯,可主角是我!”
“當然。但明明是我們的演奏,卻偏要按高嶺的品位來表現,未免……”
“誰這麼做了?!”
“明明就有。”
“哪有!”
就這麼無意義的爭論了半小時—--
“我不行了,今晚到此為止吧!”
“嗯,我贊成。”
討論徹底破裂。
“下次見面是兩個星期以後了吧。”
“是。”
“唉,一路小心。在此期間我會好好想一想的,你也加油。”
“請你一定要擺脫高嶺的影響。”
“你才是,我也希望你能放棄這種奇怪的想法。”
臨別時的而言深深扎在心裡。這就是我們無比糟糕的初次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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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圭啟程去瑞士和以色列進行海外公演,我也正好趁此機會專研練習我自己風格的《恰爾達什》。
居然說我不上進,只會模仿生島?開什麼玩笑!但圭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再研究一下好了。
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是我挑戰九五年日音賽本選時的課題曲,同時也是讓我獲得了第三名的紀念曲。那次的得獎帶來了為獲獎音樂會而苦鬥不已的《雨之歌》,也因為《雨之歌》的關係我得到了去意大利留學的機會。然而現在回過頭想想,當初的演奏多麼的青澀。
這次的演出,正是展現我其後學習成果的好機會,我要拉出比那時更成熟的演奏來……只是,離十二月十二日、十三日的正式演出沒多少日子了,大學方面的授課和富士見的練習也不能延誤……
對了,這週還要舉行我們班的研究發表會。
所謂的發表會,其實就是教授、講師們把自己的學生招集在一起發表演奏的演奏會,這也是課程的一種,每年下半學期舉行。如果老師在下半學期開學不久就舉辦的話,大多會建議學生演奏前期實際考試的曲子,守村教室也是這樣。
雖然班裡只有五個學生,但我還是預約了大教室,發表會時間定於後天星期六下午兩點。
我的任務僅是司儀和做最後的總結講評,事情不多但不能不到場。以一個人三十分鐘計算,五個人大約是二個半小時……加上講評什麼的最少要三個小時。
唉,對學生們而言是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我也明白髮表會的重要性,可一想到星期六也要去學校就很痛苦。來回一次兩個小時就沒了,一天也才二十四小時。
唔?等等,研究會結束後還有聯誼。雖然一切都交由了小太郎安排……現在再取消以及不可能了吧。更何況我還邀了福山老師。再說,一年就那麼一次的聯誼……可是聚一次怎麼也要兩個小時……嗚嗚,好痛苦。
別想這些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背暗譜。
著名的芬蘭國民音樂之祖——西貝柳斯那首用抒情的旋律來謳歌他所熱愛的祖國嚴酷卻又美麗的國土的協奏曲《作品四十七》……如今的我,該怎麼來表現它呢?想怎麼表現呢?該怎麼表現呢……
上次日音賽本選的演奏,到現在正好三年整。
可以說是才過了三年,也可以說已經過了三年,但不管怎樣肯定是段不短的時間。這段時間內,我多少總有點進步吧。
這次的演出給了我檢驗自己的機會,且首次登台就萬分幸運的和天下第一的M響合作(這是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激起了我表現自己最高水平的強烈願望。
一邊拉琴我一邊檢查第一、二樂章樂譜上所寫的是否全部吃透並牢記,正當我準備進入第三樂章時,電話響了。
“啊—真是的,一刻也不能安靜。”
但很可能是圭打來的,即使不是也是有重要的事情。
沒辦法,我把琴和琴弓放在鋼琴上,走去廚房接電話。
“Pronto。”
『Hello,我是宅島。 』
“哎呀,好久不見了。怎麼,是圭有事嗎?”
宅島君是圭的經紀人,常陪著圭一起演奏旅行。
『不是,是M響送來了正式Offer,我打電話來是想向你報告並確認一下你的意思。 』
對了,他也是我的經紀人。因為和圭是高中同學,所以我們平時講話都挺隨便的,但一碰上工作的事,他的措辭又會變得相當嚴謹。
“麻煩你了。可以由你去回复他們嗎?”
『當然,我還要和他們商量演出費的事。 』
演出費! ……這三個字在我腦海裡恐怖地迴響著。
“既然是M響主動邀請,費用方面可要為我爭取一下哦。”
『那麼一切就交給我了可以嗎? 』
“當然,當然。不過,我只是代演,價錢方面還是他們占主導權的吧。”
『桐之院已經嚴令不可以賤賣,我一定會努力爭取的。 』
“誒?!沒、沒關係啦,不用刻意爭取。”
『哎呀哎呀,老大,職業演奏者的費用等同於自己的身價,所以絕對不能便宜賣。 』
宅島君親暱地叫著我在Brillant 樂團時的綽號,表示交涉結束後會立刻聯繫我。
“啊—……除非一切都結束了,否則千萬不要說出演出費的金額。”
『呃—,不要對誰說? 』
“對我啦。一旦知道了價錢,我會緊張得不行。”
『哈哈,啊,不是,抱歉。我不是在笑你。 』
“如果我實在擔心地受不了,也許會主動尋問。但我還是覺得不問為好。”
電話那頭肯定在笑。
宅島君以可疑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了。那麼,我就回答M響OK咯。 』
唔,終於要決定了嗎?嗯,下決心吧。
“好。拜託你了。”
其實,有幸能和那個M響公演,我真的特別高興。
與以前害怕失敗的舞台恐懼感不同,這次的恐懼事實上是因為期待和那個樂團合演協奏曲而產生的心情波動。原來我也有了這種程度的自信心吶。這是好事。
不過,我絕不允許有準備不充分,導致水平太爛而被人看不起這種極度丟臉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最後會失敗,我也絕不偷懶、大意、放鬆練習,我一定要堅持到底。
啊……這件事什麼告訴微笑先生呢?
微笑先生如果知道我要和M響公演一定高興極了,很想今晚就告訴他……呃,還是再練習精進一下好了。給別人聽的怎麼也得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說來……這對於我而言也是個大大的驚喜,到現在還會懷疑(這是真的嗎?)。一想到石田先生和富士見眾人聽到消息後會有的興奮,挺不好意思的……
啊啊,到底說不說呢?
……感謝當晚指揮富士見練習的飯田先生,我的躊躇被他輕鬆解決。
因工作關係遲到三十分鐘的飯田先生,一進入市民中心大會議室就高喊:“親愛的團員們,重大消息!”
大家紛紛停下手邊的練習,聽他慷慨激昂地說道:“M響十二月的公演,由桐之院圭指揮的A節目的主打曲——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作品四十七》,因為安妮•慕特的退出,現決定將由守村悠季擔任小提琴獨奏~!”
大會議室霎那間陷入安靜,突然—--
“不會吧!”
“真的嗎?!”
“真的是守村先生?!”
“啊~!啊~?!”
“真的?!這是真的~?!”
“騙人的吧?哇~!那該恭喜咯~?!”
女大學生及女團員欣喜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Bravo!”
“Brove—!”
“這一天終於來了!”
“太棒了—!太棒了—!”
“Bravo,bravo!首席,萬歲!”
大家的掌聲和男學生及男團員們的高呼聲混合在一起,有一部分男生更是邊跳邊喊。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的我,面對爆發的大騷動羞得低下了頭。
“好了好了好了,各位,各位,各位~!安靜安靜,肅靜~!”
大幅揮動著右手的飯田先生,試圖拉回大家的注意力。
“行了,行了,鼓勵的握手也好擁抱也好,到此結束,至於親吻什麼的,結束後、結—束—後—!餵,聽我說啊~”
飯田先生“叭叭叭叭”地拍著手,掌聲直到兩分鐘後才傳到眾人的耳朵裡。
“啊—受不了,喊得我喉嚨都痛了。好了好了,那邊!聽指揮的命令!”
“坐下,坐下。”
“噓——”
“噓~!”
騷動終於平靜,飯田先生示意我起立。
“呃—,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守村首席將與天下第一面冷心色的『電線桿殿下』所率領的M響進行一對一單挑,需要時間進行緊急特訓,根據富士見憲法『附則之一』的規定,我宣布,免除首席在此期間內的所有團練。大家同意嗎?”
“同意!”市山拍手贊成。
“嗯,這個好。”
石田先生及其他老人都點頭。
飯田先生說:“我話的重點是,突然要和M響公演協奏曲的首席,練習時間極度不足,所以直到音樂會結束,這裡的練習不如全部免除。反對的人,請舉手。”
飯田先生環視了一圈聽了附加說明後,皆是一副(啊,原來是這個意思)表情的學生團員們,沒人舉手提出異議。
“既然沒人反對,那麼鑑於守村先生應該隱居起來開始練習,我宣布,立刻早退~”
誒?啊,呃,讓我會去呀。呃—可是,那個,唔~~……好吧。
“謝謝大家,那我不客氣了。”
說完,我低頭向大家行禮。
“那個,我會努力表現的,呃,到時大家如果有空的話,請一定來聽音樂會,我不勝感激。”
“一定,一定!”
“沒空也要擠出空來!”
“當然會去了!”
“要加油哦。”
我在掌聲與加油聲中離開練習場,後來聽說飯田先生在我離開之後舉行了代理首席的選舉。讓第一小提琴的學生們猜拳決勝負,贏到最後的那位就是首席,雖然挺兒戲的,但對於“勝利”的胜山同學也是一次很好的鍛煉機會。
星期六。守村教室的研究發表會。
杏奈君也提前五分鐘準時在二號館二〇四教室集合。
這是間給Orchestra Study實技課使用的教室,因此裡面放了一家full concert size的三角鋼琴。
我的五個學生及其伴奏各自鬆散地坐了開來。
“那麼,研究發表會現在開始。這次發表會的目的之一就是讓大家體驗一回獨奏演出的感覺。目的之二,是讓你們聽一下其他人的演奏,找一下別人的優點和不足之處。這也是一種自我學習。
自己的演奏固然重要,然而其他人的也要仔細聽。你們就把自己當作是審查員,應該能從中得到很多啟發。不過,想參考別人優點的聽者卻只一味挑別人刺的話,那就不太明智了。所以希望大家聽的時候優點、缺點都要聽到。
演奏順序就按黑板上所寫的。依學年及A I U E O的順序上場。首先上場的是神山數馬君,請上台。 ”
數馬神情緊張地起身上台,他演奏的是考試曲《塔蘭台拉》以及前期實技考試的巴赫無伴奏。這一回的Repeat沒有搞錯,演奏成功。
他按樂譜中規中矩、正確演奏的《塔蘭台拉》中,那些加入了常規顫音的樂句,給人好似在一片單色中抹上了一筆色彩的感覺,(難得吶)我感嘆,我相當喜歡數馬那著了色的部分。等下次學新曲時,我就教他如何讓全體都染色的演奏技巧。
二號選手是山田杏奈君。也許是因為這個發表會沒有分數可拿吧,她馬馬虎虎湊合地拉了一遍《塔蘭台拉》和《雨之歌》第一樂章,沒想到卻把數馬和小太郎震驚到了。
這孩子的天賦的確很高,可對演奏卻總是吊兒郎當的。天賜的能力,要做到今天這樣的演奏對她來講太簡單了。如果她能把在心愛的福山老師面前才展現的認真態度用在鍛煉“音樂”上的話,我想她一定能成為一位不可多得的演奏家。
三號選手的崎村小太郎正如我所料的亂來,用曾被我狠狠批評並禁止的誇張表演,猛攻似的把主題同樣奔放的《柴協》現了一遍。
啊—真是的,你覺得這很酷,可老師我快神經錯亂了。
而小太郎則無限得意地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等到第三樂章開始,彷彿已忍到極限的杏奈君“噗”了一聲。小太郎大概是以為自己哪裡做的不夠,越發地耍弄,演奏什麼的完全被他拋諸腦後。台上是小太郎使盡渾身解數,台下是杏奈君和她的伴奏死命憋住笑。
最後,小太郎紅著臉,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上。
我早就說過不是嗎?不過,假如你的目標是做拉小提琴的搞笑藝人的話,今天的表演倒是個很好的成功佐證。
“好了,我們休息一下。二分鐘後繼續。”
發表會已經進行了一個半小時,而且之後的新藤裕美子好像因為小太郎的失敗而神經緊張,所以還是休息一下好了。
“這裡有咖啡哦,要喝的來拿。”
招呼完,我讓由之小路君負責分發咖啡,拿上小太郎和自己的那罐咖啡來到走廊。剛才匆忙逃跑的傢伙……嗯,找到了。
小太郎消沉地站在窗邊,好像不是在反省……
“拿著,慰問品。”
把咖啡遞給他,我打開自己那罐,“如果第三樂章別那麼花哨,老老實實演奏的話也不至於這樣。”
“我也這麼覺得。”
哈哈哈,已經在懺悔了嗎?看來我不需要特意安慰他。
“唉,下次別這樣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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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氣喝光已經變溫的咖啡,突然想起大學時的好朋友大阪人住吉每次點冰咖啡是都說“冰咖”,我一邊想著一邊走回教室。
休息後上場的是四號選手新藤裕美子君,她的巴赫無伴奏《第一帕提塔》完全拷貝我的,一絲不差。但鑑於她最近才開始學習自己的風格,也不能太苛求。
杏奈君在新藤君演奏時瞟了我兩次,(誒,果然被她注意到了)我暗想。
最後一個表演的是由之小路貞光。他今天的服裝很像喪服。黑色長禮服裡是燕尾服和馬甲,脖子上繫著白色絲巾紮成的蝴蝶結,還另外掛了一條十字架項鍊,他這是在走十九世紀風嗎?待會兒問問他。
演奏的曲子是貝多芬《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全曲,同是三年級的伴奏也相當出色。
我以聽獨奏會的心情來傾聽他的表演,可聽到一半,發覺今天的演奏和考試之前我聽過的優等生式的正統派大相徑庭。
怎麼說呢……很有怪人由之小路的風格,非常戲劇性……就好比打招呼是路易王朝似的宮廷禮節,女孩子落淚時還會屈膝跪著遞上手帕……他以和小太郎不同的表演風格完滿表現了《貝協》,服裝更是給曲子加分不好,讓我著迷。
本市禮貌性的掌聲卻怎麼也停不下來,這是他當之無愧該得的。
等到由之小路君及其伴奏坐回原位,我起身進行總結髮言。
“這位辛苦了。這次是你們彼此第二次見面,但卻是第一次聽到對方的演奏。大家都有一定的想法了吧。好像這人和自已有一樣缺點,或者那人有自己所沒有的長處,又或者我也是這樣演奏的等等等等。我想你們應該得到了很多啟示。
你們的演奏我都認真聽了,大家的學習都很努力。不過,小太郎的表演禁止令仍然生效。 ”
小太郎抱頭哀號,引得眾人狂笑。
等大家笑完後我繼續道:“我希望能在今後的課堂上看見你們今天學到的成果表現。你們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沒~有~”杏奈答。
數馬舉起手。
“神山君。”
“我的《塔蘭台拉》和山田同學的《塔蘭台拉》完全不同,區別在哪裡?”
哇~,又是這種難以回答的問題。
“是吶。”
即使嘴巴裂開也不能說是才能有差別。
“我覺得,應該對曲子的感知方法不同導致的表現差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現手法,但不論好壞那都是屬於自己的風格。當然也會有因為是自己喜歡的曲子,所以處理起來會特別不同的情況在。
總而言之,有不同很正常,重要的是思考為什麼會有不同。你們現在,正處在成為音樂家的進程中。從不一樣的演奏中學習自己忽略了的東西,然後試著去消化好的那部分,明白差別後再修正自己的軌道。在曲折的道路上前行也是一種完善自我的方法。 ”
我又想到了一點,接著道:“我自己有時會覺得,練習就好比是在螺旋的階梯上行走。雖然碰到問題時會想解決辦法,但有時也會有'啊,這個問題大二時也碰到過'的情況。
在被弓法、短句構成、節奏、顫音難住時,會發現怎麼又是這些問題呢?區別只是現在的課題比之前高了一個難度,不禁感嘆'啊啊,螺旋了吶'。 ”
好了好了,杏奈君,麻煩你打哈欠的動作小一點。
“我說完了,研究發表會到此結束。大家辛苦了。”
“謝謝指導。”
數馬好像還有問題,我沖他點點頭,示意以後單獨找個時間談,然後大家一起把會場收拾乾淨。
“聯誼的地點是'桃園'~!車站東門對面的中華飯店'桃園'~!不認識的人跟我走~!”擔任幹事的小太郎大聲喊道。
由之小路君委婉地說:“沒有不知道'桃園'的邦音生吧。”
“哦,阿桑(注1)是大阪人?”
“別說轉語。還有,我是京都人。”
“什麼呀,不是船廠(注2)那邊的小小姐啊?”
“一看就知道了,我是男人。怎麼樣,要確認一下嗎?”
“不要,不要!”
小太郎尖叫著逃走,一段小插曲結束。
“各位,我要鎖門了!快點出來——!”
把鑰匙還給事務室後我和等在校門口的學生們匯合。
大部隊開拔時,由之小路君問:“老師,你也要參加聯誼嗎?”
“嗯—,因為是班裡第一次聚會。不歡迎我嗎?”
“不是的,我只是想您可能要回家練琴……”
由之小路君知道我和M響公演的事。
說實話,哪怕是出門給富士見募錢我也想推拒的,不過我現在很想去聚餐就是了。
“哎,吃飯什麼的我還是有時間的。而且這種機會也不多。”
這時,小太郎插了進來。
“老師,你等會兒有其他安排呀?”
“沒有,呃,剛才說到——”
我企圖岔開話題。
“老師十二月將參與M響《西協》的演奏。”卻被由之小路君說了出來。
“誒?獨奏嗎?太強了!”
“咦,什麼事,什麼事?”
新藤君他們好奇地轉過頭來,小太郎激動不已地向所有人重新宣布了一遍,富士見的興奮場面再次呈現,大家紛紛給我打氣加油,我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不停道謝。
這個話題實在讓我難為情,於是我轉移方向問由之小路君:“那個,你今天的打扮走的是什麼風?看上去有點像喪服吶。”
我半開著玩笑,由之小路君誇張地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垂下眼,極度戲劇化地回答說:“確實是喪服呢。今天是為我常年的單相思舉行葬禮的日子。”
“誒,前輩,你被人甩了啊?”杏奈君毫不客氣地逗他。
由之小路君沮喪地點點頭:“因為還沒有告白過,所以準確來講,是段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的戀情。隱隱啃嚙著我內心痛苦的就是這……這飢餓吶。”
“討厭,怎麼這樣啊~”
“前輩,你演技好好哦—!”
“我還以為你真失戀了,正想著怎麼去安慰你耶~!”
“啊,請來安慰我吧。用你們那充滿愛的手,撫慰我這個可憐的失戀男人~~~”
“呀—,前輩好色—!”
“別說了,趕快伸出你們愛的手吧~~~”
杏奈君和她的朋友真信了由之小路君的調笑,哈哈哈大笑著損他,而我卻後悔不已。他一定有事。
他以前確實跟我說過單相思的事,再看他今天的演奏……我怎麼沒馬上註意到呢?
後來,我趁別人不注意悄悄向他道歉。
“剛才的事,真是抱歉。”
“啊?剛才什麼事?”由之小路君裝糊塗。
“沒什麼。”我配合他。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您是不是以為我祖母去世了什麼的很擔心我?”由之小路君側著頭微微笑。
“不是因為這個。”我答。
“老師,你時間來得及嗎?”
我看了看表,已經七點了。
“嗯,我得走了。各位,可別喝過頭哦。尤其是未成年人。特別是杏奈君。”
“誒~?!這只是Calpis耶~!”
撒謊。
我起身離開剛開始進入佳境的餐桌往門口走去,由之小路君跑上來表示要送我出門。
“沒關係,不用特意送我。”
“不行,一定要三呼萬歲才可以。”
“好啦。”
這個男人還真是的,我苦笑著走出店門。這時—--
“老師。”他叫住我。
“謝謝您為我擔心。”
“啊—,哪裡。”
“事實上,我的那個他,今天十點帶著懷孕的妻子向祖母報告自己結婚的消息。”
“這、這樣啊。那——”
“從以前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也明白這一天遲到會到來,現在終於結束了。沒什麼好擔心的,請您忘了吧。”
“嗯,我了解了。只是……”
對於清楚你有多喜歡那個他的我而言……
“只是?”
很難說清楚我的感覺,我只能默默伸出手,緊緊抱住這個失戀的男人。今天不用拎小提琴,可以好好抱他一抱。
“這件事,請您永遠對桐之院先生保密。”
“哈哈,我偏要一字不漏地告訴他。”
“那太遺憾了。”
我重重拍了他後背幾下,“晚安。”邁步離開。
“萬分感謝。”
他似乎向我行了個大禮,我也不回頭,只是揮揮手。
原來如此,是失戀了啊……打起精神來,貞光。
以圭回國的日期為限,與其說是精進,不如說是從頭開始全新出發的《西協》練習,在我手中一天天完美,欣喜之餘越發地徹夜練習。
當然了,需待解決的問題仍有很多,為了刻畫出明顯的陰影感,不斷地思考著怎樣做才最好呢?疑惑,嘗試,再疑惑,再嘗試。這也不對,那也不是,翻來覆去地繞圈子。這就是我說的螺旋的階梯。看上去是繞圈,其實每一步都在向上爬。
總之,練習進行地相當順利。時間雖緊,但應該能趕得及。
因此,在圭預訂晚上就會回家的星期五,我取消了傍晚的練習,備齊“歡迎回家”的和食晚餐所需的食材,準備好對我而言頗費功夫的全部七道大餐。
圭的班機晚點了嗎?原定七點回家,現在都過了一個小時了。我繼續等著,一聽見汽車的聲音,趕忙跑到車庫去迎接。
“歡迎!辛苦了,你一定累了吧。”
圭是一個人開車回來的,等他下車立刻交換回家的吻。
“咦?你吃過晚飯了?”
鼻尖聞到疑似蕎麥麵汁的香味。
“我想你應該很忙,所以在外面簡單吃了一點。”圭說。
“怎麼這樣啊。”我喪氣不已,“難得我今天特意做了慶祝你回家的大餐。”
“我肚子還有空間,可以再吃。”
“是蕎麥吧?我聞到味道了。”
“失禮了。”
“行李呢,我來幫你拿。”
“謝謝。”
圭去開後備箱,我替他關車門。
“唔?那個就這麼放著嗎?”
副駕駛座上有個超市樣的袋子。
“嗯,那是垃圾。”
“我拿去扔了吧。”
“我來扔,能幫我拿土產的袋子嗎?”
“嗯,沒問題。”
幫著圭把常用的大行李箱從後備箱中搬出來,我拎上二個有點重的免稅商店的袋子走進玄關。
“我回來了。”
“嗯,歡迎回家。”
這一回,把剛才簡單的問候吻狠狠補了個夠。
我問:“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呃—……先洗澡吧。”
“好,你慢慢洗。你看上去很累。”
“在飛機上都沒睡過。”
“很少見你這樣吶。”
“不一起洗嗎?”
“抱歉,我洗過了。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那先吃飯吧。”
“沒關係,你去洗澡吧。要我幫你搓背嗎?”
“可以的話。”
“你好了就叫我。”
搬著行李上二樓的圭整個人都是灰色的。
啊,那個垃圾,就這麼放著沒關係嗎?呃—可是,車庫的捲簾門都已經放下來了。明天是扔垃圾的日子,早上就得處理掉……我好像忘了跟圭說了。這就去把垃圾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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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想時,二樓廁所響起了水聲,圭要下來了。
果然,關門聲之後是“咚咚咚”下樓的腳步聲,看著圭走過廚房門口。
垃圾的事以後再說,我跟著他進入浴室。在更衣處捲起褲管,挽起運動衫的袖子,聽見裡面已經在舀水了,我敲了敲浴室門。
“Yaho,我沒有來得太早吧?”
圭正要坐進浴池。
“沒有。待會兒要麻煩你了。”
我進入浴室。
嗚,他的背還是那麼寬吶。
“頭髮也幫你洗了吧?”
“好,拜託了。”
我坐在浴室的小凳子上,倒上香波給圭洗頭,最後在用小木桶幫他沖洗乾淨,結束。
“給你,毛巾。”
“謝謝。”
我往搓澡巾上打上肥皂搓出泡泡後正式開始搓背服務。
“咦?你是不是胖了?”
“也許吧。連日來吃的都是派對食品。”
“沒有音樂會的每一天?”
聽說大衛(圭海外音樂會的主辦人大衛•賽倫博格先生)喜歡搞派對,總愛強拉別人參加。
“這一次連音樂會結束後都有派對。”圭抱怨道。
“太過分了。”我皺眉,“指揮結束後還……你撐得住嗎?”
在舞台上用盡全身集中力的圭,一回到後台就會睡魔上身。
“因為是樂團主辦的派對,不好拒絕。”
“這倒也是。真的是每晚?”
“嗯,讓人深惡痛絕。”
“你那麼討厭派對的人卻不得不——”
“拜此所賜,我的疲勞成倍累積。”
我一邊唸叨辛苦辛苦一邊捏著圭滿是泡泡的肩膀。
“哇,你肩膀也太僵硬了。”
正按摩著,圭突然打了個噴嚏。
“抱歉,是不是覺得冷啊?”
“沒有。”
“可是你的肩膀好冰。抱歉抱歉,按摩等會兒繼續,我先幫你洗完。”
快速幫他搓完澡,立刻用溫水洗淨肥皂泡。
“先暖一暖身體,不然的話會感冒的。”
叮囑完,我離開浴室。
啊—糟糕,袖子濕了。褲子也是。得先去換身衣服。
上二樓時又想起了那個垃圾,不巧等我換了衣服下樓時聽見圭出浴池的動靜,於是我轉去廚房熱味噌湯。
哎呀,不知不覺快九點了。肚子肯定餓了。
圭終於吹完頭髮出來了,我高興地坐到桌邊。
“啊,要啤酒嗎?”
“沒有酒嗎?”
“抱歉,我忘買了。對吶,快到喝燗酒的季節了。”
“那就啤酒吧。”
“是我疏忽了,對不起。”
“沒什麼。”
我拿出杯子,倒上啤酒。
“你辛苦了。”
乾了一杯,然後開始吃飯。
“抱歉,除了味噌湯其他都涼了。看來還是應該買個微波爐才對。”
“不用道歉,東西很好吃。很久沒吃到和食了。”
“紅燒菜可是我的拿手菜。”
“嗯,真的很好吃。”
這麼說的圭卻並不動筷子,最後還是我先吃完了晚飯。
“如果累的話,不用勉強自己吃。給你泡杯茶好嗎?”
“對不起。難得你做了這麼豐盛的菜式——”
“沒事。”
喝了一口茶,圭說:“練習挺順利的吧。”
“嗯,我在電話裡也說過的。比預想的要好。”
“那太好了。”
看著圭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我一笑:“哈哈,你是不是懷疑我在逞強啊?”
“哎,多少有點。”
“這次啊,我可是睜著這麼大的眼睛,在連你都捨棄了的修羅場裡完成地練習。”
我兩手吊起眼角,圭被我逗得笑了出來。
“那麼,明天趕緊的開始合練吧。”
明天趕緊的?不像圭平常的說話方式。是累壞了吧?
“我也這麼想,不過你不打算好好休息一天嗎?飛機上也沒睡上一覺,你不累嗎?”
“一想到你的事,我就不想睡了。”
圭試圖蒙混過關,被我一眼識破。
“這個再說,你先上二樓去。我繼續給你按摩。”
碗筷先放著,我把圭趕上二樓。
“好了,趴在床上。”
“和按摩相比我更想要你。”圭說。
他應該沒這麼精神吧。嗯,沒勃起。
“那個待會兒再說。來,躺下躺下。舒舒服服地躺在枕頭上。”
把不服氣的圭摁倒在床,先從肩膀開始按摩。
“客人喲~,你的肌肉很僵硬吶~”
“嘶——”
“痛?那這樣呢?”
“呃,還好。”
“還痛嗎?”
“有點。”
“OK,那再輕點。”
圭也不說痛也不說癢,也許他的酸痛症狀不是我這種外行人能解決的。
我一邊想著明天還是讓圭去玉木先生那兒治療一下比較好,一邊輕輕地撫摸似的幫他按摩。從肩膀往後背……哇—,硬得像塊鐵板。平常哪裡會這樣啊。大衛,你是想讓圭英年早逝嗎?
正感覺圭鐵板似的背稍許放鬆了點時,卻發現原來是圭睡著了。
看吧,還嘴硬。還說要做呢。
摸了摸自己“咯嗒”響的手腕,又揉了揉腰和腳,為輕輕打起呼嚕來的圭蓋上被子。
“哎呀哎呀。”我下床站定。
不太想去收拾廚房,可是—--
“明早收拾也一樣花時間。再說,廚房要是這麼亂放著過夜,灶王爺會不高興。”
念著小時候奶奶教的話,我下樓快速收拾廚房,把圭吃不到一半的剩飯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
洗碗餐具收拾妥當,這是幾點了?十二點多了吧。去睡覺,還是練一會兒琴呢?
雖然昨天也是半夜三點才睡,但明天星期六不用出門。嗯,練到二點再睡。
走進琴房關上門,開始第一樂章的開頭部分,研究起譬如緊湊一點聽覺效果會不會更好之類的問題。
嗯~,這個顫音,透明感好像有點不足吶……被月光籠罩的雪原,應該更柔和一點吧。我找個,像是灑了一地亮閃閃的冰粒。到底該用怎樣的音色來表現那個景緻呢?
唔~~~還是不對。我的音太柔和了……啊,好像有點眉目了……嗚……啊?啊,是這個嗎?嗯,就是這個。
可是,在這裡用一閃一閃的顫音……不合適吶。不對,音程僅是小幅振動的話,音色是不該有變化的。
左手已經發出接近抽筋的危險信號,今晚就到這兒吧。
“糟糕,已經三點多了。”
明天可能又要起晚了,不過,一旦圭起床我也得跟著起來,雖然圭也很可能睡過頭。
我躺上床,沒有設定鬧鐘,直接關燈睡覺。
圭徹徹底底睡過頭了。特技是短時間內濃縮睡眠的人,睡了一上午還不醒。不放心地湊近看了看,已經在床上躺了十二個小時了,卻仍沒有清醒的跡象。該不是昏睡過去了吧?
“起床咯。”我試圖搖醒他。
圭只是掀了掀眼皮,哼了一聲好煩後轉頭再睡。
嗯,是正常睡覺就好。你慢慢睡。為圭準備的早餐看來是用不上了,正好拿來解決午餐,他的那份等他醒來後我再重新做。看著手上正在收拾的碗筷,想起了那個垃圾。
“現在就去,免得待會兒又給忘了。”
拿上掛在廚房裡的備用車鑰匙來到屋外。打開車庫的捲簾門,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從位子上拎起讓我懸疑了一晚上的袋子,好重。
“誒?盒飯?搞什麼,這不是'富士見'的便當嗎?”
而且還是沒動過的,都有味道了。
“啊,莫非是給我買的?”
一定是這樣。以前我拼命練習沒時間做飯,而圭也恰巧不想動手時他就會去車站前的“富士見”小料理解決吃飯問題,再順便把我的那份也買回來。
所以說,圭昨晚是在“富士見”吃過飯後才回來的?以為我忙著練習,還特意幫我買了便當……應該是這樣沒錯。
“真是的,幹嘛不直接說自己吃過了啊。”
我想,圭之所以不說,也許是不願浪費我用心做的晚餐吧。
你那麼累,是因為硬吃傷到了胃吧。呵呵……真是個溫柔的人吶。
帶著不想讓我發現所以被圭謊稱是垃圾的便當進屋,想著晚餐要不要換道易消化的菜呢,雖然日式火鍋的材料都準備好了。等圭起來後再問問他的意見。
圭,應該醒了吧。如果要去玉木先生那兒的話得早點出門, 那里三點下班。
我一邊練習一邊注意著時間,等到二點半圭仍沒動靜,今天去按摩的計劃不得不取消。
今天,是星期六。圭的富士見練習!
“哇—哇—,休息得把這給忘了。”
六點開飯,那五點就要開始準備了。在此之前得先去買菜,現在三點不到,過一個小時再去買菜?如果圭不介意火鍋的話,不買菜就能解決。哎,算了,還是去吧。火鍋明天再吃。
最晚練習到四點就去買菜。決定後我去臥室拿鬧鐘。
圭還不醒嗎?我對著這個還在床上睡覺的男人輕輕喊道:“圭,圭?還不起來嗎?”
迷迷糊糊好像睡得很開心的圭身體一顫,動了動眼皮,深吸一口氣後睡意朦朧地睜開眼。
“早上好,悠季。”
“早上好,雖然現在快三點了。”
像是想確認一下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似的,圭望向窗外:“哎呀哎呀。”揉著臉。
“你好像還想睡的樣子。要不睡到傍晚再起?富士見的練習應該會去吧?”
“會去。我這就起床。”
圭緩緩起身下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全身關節咯嗒咯嗒作響。
看著圭做起體操來,我說:“你要是早點起來的話就好了。星期六玉木先生三點就下班了。”
“謝謝你昨天的按摩,我已經好多了。”
“真的嗎?那就好。”
“我馬上去刷牙,你能等一下嗎?”
“唔,也不是不可以,但飯——”
“兩分鐘就行。”
反正就是要我等在這兒咯?好吧。
在我整理床鋪順便等待時,進入浴室的圭上完廁所洗完臉出來,冷不丁把正在整理床單的我撲到在床上。
“哇——”
圭轉過我的身體,像是要吞下我似的緊緊吻著我的唇。
啊,要開始了嗎?
我不是那麼想做(太熱衷於練習,以致於都忘了性慾這回事),不過還是很享受圭的吻,再說圭很有性致(畢竟分別了兩週),我不反對,於是任由圭不停地愛撫我。
圭似乎一刻也不願等,非常性急。粗暴地扯掉我的衣服,只稍許做了點潤滑就猛地插入手指。
“啊,好痛,慢一點。”
“對、對不起。”
“等等,等一下,痛、痛死我了!”
誰想圭就是不肯抽出手指。
“給我停止。”我大喊,“我知道你忍得很難受,不如先射一次吧。把手拿開。”
剛用嘴幫他那個,不等我反應過來大量的精液就嗆進我喉嚨裡,只得硬吞下去。
“對、對不起,悠季,實在——”
“咳!唔,沒事,嘔!抱、抱歉。”
明明應該是和平常一樣極有氣氛的“回家”Sex,怎麼會搞成這樣。
雖然圭從浴室倒來了水,但不漱口喉嚨深處的難受勁就不會消,我要求暫停,急忙跑去浴室。
漱完口、喝了水後我回到房間,圭垂頭喪氣地坐在床上,我上前抱緊他,有點困難地吻著他的後頸。
“抱歉,我不該亂發脾氣的。”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
“這怪D先生啦。用派對來轟炸你,使你筋疲力盡,我看了很難過。”
“謝謝。”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我看到了'富士見'的便當。如果吃過了的話,你可以直說啊。”
“可是,難得你做了那麼多好吃的——”
“嗯。早上發現便當我真的很高興。雖然不像金表和梳子的故事那樣,不過也差不多。”
“我現在可以吻你嗎?”
“不行,是我要吻你。”
滿心喜悅地再次XXOO,圭在我體內射了三次卻依然很精神。
“舒服嗎?”
“超出想像。”
“那就好。我愛你。”
“悠季……”圭嘆息著緊緊抱住我。
還是個愛抱抱的大孩子吶,我摸著他的頭髮,摸著摸著圭居然睡著了。
圭的沉睡就是對D氏的嚴重抗議……居然敢讓圭這麼累!這該死的混蛋,我絕不會再喊他一聲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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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這麼說,那不該是大衛的D,而應該是賽倫博格的S吧?”
圭一邊配著昨晚的剩菜,吃著早、中、晚三合一晚餐,一邊好笑地這麼說著。
他倒不是在笑我搞錯了開頭字母,而是覺得我怒髮衝冠,誓言只叫那傢伙D的事很有趣。
“不管怎樣,我堅持認為我有權譴責那傢伙。”
在那之後,圭又睡了一小時,看上去這回好像是徹底復活了,但身體到底恢復多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長期過勞也能殺死人。
“演出結束後應該好好休息,這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吧?!你又不是裝滿汽油就能環球一周的機器。就算是機器也有金屬疲勞的一天啊。”
“其實,Papa•艾米里歐也曾勸告過我。”圭帶著苦笑說道。
“啊啊,想起來了,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先生。先生說像這種音樂會一結束就立即趕往下一會場的緊湊行程遲早會出問題。”
“前面還有一句'自己年輕時也是這麼過來的'對吧。”
“嗯,對,對。還勸告說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我的理解是,Papa•艾米里歐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恰恰是因為年輕時曾這麼奮鬥過。”
“呃—,倒是也可以這麼理解。”
“而S氏正式抓住了我為了成功,什麼都可以做的這個弱點。”
“哇,根本就是把年輕人純真的自負心玩弄於鼓掌間嘛,混蛋S。”
“叫騙子S怎麼樣,騙子S聽上去比較順口。”
“索性叫S糞蛋算了。”
“這個外號只有日本人才聽得懂吶。心情好點了嗎?”
“一般,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一定要拒絕哦。”
“我已經讓宅島去說了。今後,只有事先預約並取得我同意的派對邀請才能排進日程表中。”
“還有,S糞蛋主辦的驚喜派對都回絕掉。絕不能讓他把你當成招客的熊貓來耍弄。”
“如此一來就可避免犯同樣的錯誤了。”
“嗯。被逼著去應酬自己討厭的人更是累人。你要多關心關心自己。把天才指揮桐之院圭的音樂當成超市的特價商品,實在太失禮了。”
“我真心接受你的批評,那麼,我要出門了。”
“啊,時間到了呀。路上小心。替我向大家問好。”
圭出門去富士見排練,我則重新開始自己的練習。
對於一開始就讓我們鬧矛盾的節拍問題,我依然堅持自己是正確的,不可更改。
至於圭說我受了生島先生影響的事,我仔細考慮過了,應該不是故意找我碴,可究竟是為什麼呢?
圭和生島先生的關係如同水與油,考慮到兩人的性格,倒也可以理解。但話說回來,他們兩個死對頭之間的戰爭,還不至於把我牽扯進來。
說來……我們三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還是三角關係吶。
桐之院圭和生島高嶺,無論從哪方面講都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對頭,於是,身為圭的戀人的我就以第三類的存在把倆人連接到了一起。我和生島先生的關係,怎麼說呢……他把對頭的老婆請上了自己的舞台一起公演,也可以說是間接地承認了那個對頭,啊—……所以他們是友人未滿,他人以上咯?雖然三條小姐非常羨慕我是“高嶺家的一員”,但……好像也對,我確實有種被當作是那個熊男黑手黨“家庭”一分子看待的感覺。
……身為和圭相愛的伴侶,又被生島先生視為自家人的我,地位很微妙,很複雜吶……說不清楚的感覺,反正就是那樣。
圭和生島先生如果有意終結鬥爭的話,我應該是最合適的協調人吧……嗯,沒錯。不過即使那兩個人打算和平相處,但性格決定了他們不可能高高興興地手牽手哥倆好。哪怕真的想握手言和,卻沒人願意先低頭,這時我就可以從中調解、斡旋……嗯,只有我能勝任。
不過,我發揮溝通作用的時機還沒到。
(大概)會是這個冬天吧,圭指揮的Brilliant Orchestra攜手生島先生舉行鋼琴協奏曲的公演,這種關鍵時刻……
可再看看那兩個人,要他們在音樂上聯手都會被拒絕一通了,更何況發展全面親友關係。
其實他們明明惺惺相惜,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那兩人,一見面就露出獠牙,像是獵犬遇到野生黑熊似的一點就炸。如果他們的關係能緩和一下的話,我也能從“因為我受了音樂上我很尊敬的生島先生的影響,以至於傷害了圭的感情,不得不被圭指責為背叛者”的困境中解脫出來。
前路漫漫……
圭九點不到從富士見練習歸來。雖然我說今天不如好好休息一下,但圭認為白天睡夠了,且也在富士見熱過了身,於是我們決定進行第二次《西協》合練。
我擺好譜架,在總譜前就位,圭則在代替樂團的鋼琴前坐定,練習正式開始。
“首先,我們討論一下上次無果而終的節拍問題。”
我剛想接著發表自己的看法,圭打斷了我。
“我同意你的意見。”
“誒?”
“我同意。你選擇的非常正確。”
“呃,是嗎?Thankyou。”
一個包袱卸下。
“我不管怎麼想都認為自己沒錯,雖然心裡想著絕不能退讓,但另一方面又覺得兇巴巴地和你吵架是我過分了。俗話說,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是真的忍— —”
“如果你是想所妥協也無所謂的話,我可要收回剛才的同意意見了。”圭制止我。
“就是因為得出不能妥協的結論我才這麼煩惱的!”我反駁,“我整整想了兩個禮拜,最後還是覺得不能退讓。”
“那麼,就決定採用你的主張了。”
“謝謝。”
“練習,從第一樂章開始可以嗎?”
“嗯。我也是按這個順序練習的,現在正在研究第二樂章。”
離X Day只剩一個月零四天,不過最長的第一樂章已經解決,時間來得及。
“那麼,我們就從第一樂章開始。”
“Ok。”
“先把第一樂章演練一遍。”
“明白。”
開頭是弦樂團的Pianissimo,這種纖細的弱音似乎難住了本就不擅長鋼琴的圭。但不管怎樣,先集中精神演奏我打磨過的《西協》。
樂曲進入第八小節單簧管獨奏,(誒?)我感覺有點奇怪。
這種奇怪,在第四段單簧管再次出現時變得清晰,到了樂團巴鬆管開始引出旋律時,(不對吧!)我想。
但因為說好先把第一樂章拉一遍後再討論的,所以我照常繼續。獨奏停止後,樂團擔任主角的②部分開始。
圭的鋼琴進行著樂團的旋律……只是,誒?啊—,會這樣,應該是由於代替樂團部分的鋼琴,其演奏者是非鋼琴專業的圭吧……
事先說明一下的話,我就不會被導入部奇怪的沉悶音色所困擾,依之前確定的音色我開始③的獨奏,中途插入的中提琴打亂了我的旋律,急死人了。誰知圭在我休息的④⑤部分彈得更是糟糕!
我一急,很失敗地把最高潮的⑥的開頭演奏得過於攻擊性了。整個獨奏部分聽上去很神經質,這是我的失敗。早知道這樣,剛才蠻好中途叫停重來的。
我⑥的失敗,造成了你的誤解。為了配合我神經質的音色,⑦的開頭被你彈得像是在找碴似的。
不過,應該還可以在第三段修正回來。剛才雖然失敗了,但這一次我會準確無誤地演奏。是這樣的音才對嘛。你怎麼這樣……不對!仔細聽我的音!
剛才那樣……你難道真沒有聽出來我的音所要表達的意思嗎?
啊—,我沒轍了。再天才的人也不是神吶。你會誤解那都是我的錯。下回改正。
……因此,第一樂章合練結束時—--
“我們有必要好好討論一下。”我說。
“我也這麼認為。”圭附和。
可他接下來說的,離我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大問題沒有,只是兩個部分的主題轉換尚有不明確的地方,另外這裡的樂句分句有一部分不一致。當然了,這個可以再以後的合練中修整。”
“等一下。我們的演奏,根本就沒有配合到一塊兒吧?”
“我覺得配合得很好。因為是第一次合作,不可能十全十美。”
一臉“你在不滿嗎”的表情看著我的圭,臉上寫著“我說了什麼使你這樣,我真不知道”。哎,這怪我沒說清楚。
“呃,我們再來一次,就這個部分。”
“好的。”
“剛才我沒拉好,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我用不那麼尖銳的本來的音色把Solo phrase至第六段中間部分拉了一遍,停下手。
“我原本是想這樣演奏的。”
“你覺得剛才的那個比較好?”圭皺眉,頓了頓:“當然了,獨奏是依你的感覺為準。”
這後半句讓我氣憤不已。
“這樣的話,⑦開頭的樂團的巴鬆管可得用比先前更柔的音了吶。”
“嗯,我會適當調整。”
“⑧開始的主題轉換沒問題嗎?”
“我是根據你想要更鮮明一點的意圖來彈奏的。”
“那是因為考慮到先前的獨奏,啊—……”
“再來一次吧。”
“嗯。”
我們重頭來過,但—--
“啊—,剛才那裡。抱歉,暫停一下。剛才的單簧管——”
“嗯,我的鋼琴怎麼都無法準確表現出尖銳的聲音。“
“誒?呃,不是,我有說再強一點也沒問題嗎?”
“你覺得太強了?”
“不是強弱的問題,是音色?”
圭一笑:“實在抱歉,我的鋼琴無法像樂團那樣靈活多變。”
“嗯,這我知道。”
我的話好像惹圭不高興了,可我不是在貶低你呀。我很清楚你不是作為鋼琴家來專研樂譜的。
“大體上的感覺你都抓住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知道了。下一次練習,請你找專業鋼琴者吧。”
發脾氣了。
“哎,我原本是想找一位專業人員。”只見圭狠狠皺了一下眉頭,趕緊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幫助我平時的練習。因為是協奏曲,還是覺得練琴時有樂團部分的伴奏跟著比較好。”
“那你就去找吧。”圭板著撲克臉,強忍著不悅。
“我去問問三條小姐怎麼樣?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試著推薦。
“可能性不高吧。”圭否定這個提議,“她無法每天來這裡陪你練琴。”
“呃—,可惜了,她是最理想的人選。”
“拜託你有一點追求。”圭越說越激動,口氣惡劣地繼續說道:“這可是能左右練習成果的人選。”
“是啊,畢竟,我最後是和'天下第一的桐之院圭'公演吶。”掩藏起受傷的自尊,玩笑似的恭維圭。
圭以“天下第一”的張狂態度說:“別擔心,我會讓此次演出成為M響史上的經典之作。”
“完了,壓力好大!”我輕輕調侃,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圭卻萬分嚴肅地看著我,說:“我要讓這個協奏曲留名在M響的歷史上。另外,這次還會錄製Live盤,所以我也希望它會是你演奏履歷中的代表作。
這些決定不容更改,你要有思想準備。 ”
“我當然會全力以赴。”我答,“把壓力化成動力,發揮自己的全部,為了讓觀眾聽到最棒的演奏而一直努力著。”
“如此最好。”圭擺出一副欠扁的自大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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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他就是這樣的人。在富士見時就很傲慢無禮、目中無人,時不時能惹得底下的人肝火上升,永遠端著唯我獨尊、英明偉岸的指揮陛下的架子。
不過,我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懦弱,心有偏見的青澀小子了,而且圭這人優秀、可愛的一面我也很有體會。對自己很固執,但對他人卻很大度,很誠實。指揮台上絕對君主的張狂模樣,其實是為了展現指揮這個職業所必需具有的超人才能而擺出的戰術Pose。
所以,我不能生氣。
但是……你不安慰我就算了,幹嘛還兇巴巴地瞪著我?
“那我就去物色鋼琴手咯。”
圭卻是一副“你自己能行嗎”的不滿神態。
“假如找不到合適人選的話,我還是得來麻煩你。可你不能為此故意說什麼和我不相配的話,以此為藉口硬擠掉別人。”
怎麼樣?
“不公開選拔嗎?”
“我不打算為了這種事而特地辦一場招募試聽會,想問問福山老師有沒有適合的人選。”
這你總沒話說了吧。
“之前的發表會上,不是有個鋼琴伴奏的嗎?那個人也許可以。”
“女的?”
“嗯。你應該記得吧,那個穿紫色連衣裙的女士。”
“這間屋子無意接待女性。”一臉“你如果是說真的,我反對”的表情,圭轉回視線看樂譜。
“那換成男人你總放心了吧。”我回道。
“要比你年輕,或者超過六十歲。”圭說地認真。 “這些以後再說,我們重新練習吧。”圭結束話題。
“是,是。你這玩笑真有意思呢。女人不行,男人還得是老年的?那樣的鋼琴手很難找吧。這樣好了,我要是遇見了合適的人選,先請你過目總行了吧。”
圭不吭聲,我就當他默認了。
“練習吧,Allegro Moderato。”
對於圭之前奇怪的演奏方法,我終於在這第二次練習時找到了問題的癥結。關鍵就是我們無法配合到一起。
我一邊拉琴,一邊想著這話要是說出去,搞不好會引發大戰。樂章結束後,我假意翻看著練習用鋼琴譜的前幾頁,猶豫地開口:“那個——”
剛想說,卻被圭搶先一步:“我有幾點想和你討論一下。”
“嗯,我也是。”
“可以讓我先說嗎?”
“啊,當然,請。”
“首先,通過第一樂章的合奏,我感覺三年前的音色纖細且精緻,像閃光的玻璃藝術品般的演奏,更有你個人的風格。”
……啊?!
“當然了,有些地方也很好地展現了從艾米里歐先生處學到的成果,但是——”
才有些地方? !
“我個人認為,你的成長過程中使原本清醒的純粹特性沾染了一些瑕疵。當然,這種瑕疵可以在今後的精進中消除掉。我會全力協助你的進化工作。”
“等等,圭。你這話,聽上去像是全面否定了我剛才的演奏。”
“我不是這個意思。”
圭做出(你是怎麼聽的?)的表情,皺著眉抬頭看我。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特有的纖細有如玻璃藝術品般的音色,能比以往更透明,並向閃爍的水晶進化。問題是……”圭頓了頓,“大概只是過渡現象吧,”特意腔調了一下,說:“在均質透明的內裡,混進了彩色的玻璃。我對此非常遺憾,所以不自覺地用詞嚴厲了一點。”
我深吸一口氣,強忍住體內欲爆發的怒火。
“可是,讓我說的話,你的發言是對我徹底的全盤否定。”
“怎麼會?我並沒有否定你努力的方向吧。只是現時,確實是成色不均的水晶與彩色玻璃混雜在的雜音狀態。”
“雜音?!”
“啊—,因為說好了練習時要直言不諱,我才用了最直截了當的詞。”圭小心翼翼地註視著我。
“沒關係。用什麼樣的詞都無所謂,那麼,以你的耳朵來判斷,我現在的演奏'糟透了'是吧?是雜音對吧!”
“我說的是良莠不齊。”
我咬緊牙,硬是把到嘴邊的反駁給咽回去。不值得為這種事吵架。克制,冷靜!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現在有點頭暈,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冷靜思考一下。呃,還有其他要討論的事嗎?”
“有。”
圭點頭,開始闡述。
“你聽過我的西貝柳斯吧,也許你已經註意到了,這裡的樂句分句,像這樣——”
圭演示了一下。
“不對,錯了。”我反對,“這,這,包括這都是同一風格的。而我是這樣演奏的吧?”
“可是如此一來,之後的樂句就必須這樣延長了。”
“要的就是這樣啊。這種大波浪的感覺,用長樂句比較好。”
“呃—……這倒也是一種方法,只是——”
“你還有其他好建議?”
圭越來越奇怪,甚至還試圖勸我採用他的演奏方法。
我當然是一口否決了。不行,不行!不行!
四個“討論事項”以全部破裂而告終,場面繼而失控。
“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怎麼沒有一樣能說到一塊兒的?!”
圭同樣憤怒地回道:“那是因為你把我的提案統統否決了!”
“提案?哈,明明就是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別人!”
“哪裡有?!這是我的做事方法!我是指揮!”
“我還是獨奏呢!你好像連我都想控制,我知道有些指揮是這樣,可我拒、絕、接、受!
“你這樣的態度,原本能一致的都不一致了。”
“所以請你配合一下吧!”
“固執!”
“說得對。我就是越後的頑固分子!”
我們已經吵了三個小時,我好累,心裡好煩,圭也差不多吧。
平時心靈相通的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鴻溝! !
然後,圭突然脫口而出一句:“你很了不起嘛,居然敢頂撞我!!”
大腦一瞬間爆炸,然後冰凍,真空。
“……啊—是嗎,原來如此。”
憤怒,悔恨,洩氣……頭腦爆炸的殘渣一一掠過心頭,被空蕩內心裡的虛無吞噬、消失。
圭像是永凍河上的藍色冰塊,冰冷地沉默著。
安靜突然降臨,氣氛變得詭異,正當我覺得必須要逃出去時,圭開口了。
“對不起,我失言了。”
小小聲的圭,臉上發自心底的後悔,不像是在說謊,但—--
“沒事,你只是說出了心裡話罷了。”我的判斷應該沒錯。
“不是這樣的。不是——”
圭說到一半無語就是證明。
“今晚就到這裡吧。”我說。
圭無法反對,我拿上琴和琴譜上了二樓,走進平時不用的客房。放下琴和琴譜,我去隔壁的房間,抱上今晚用的睡衣、明天要穿的衣服、牙刷還有剃須刀返回客房。
確認沒有遺漏任何必需品,我鎖上房門。
坐在床上,看著自己開始哆嗦,連指尖都變得蒼白的雙手,我仔細思考起來。
我不想放棄《西協》。
我作為小提琴手的意義,不容否定。
誰要否定,我就用我的小提琴證明給他看。
當晚,圭沒有上樓。應該是在琴房沉思吧。
我也無法入睡,躺在床上看著模糊的天花板,不停地在心裡說服自己。
圭是一時失言,可以原諒。他不是認真的。只是口誤而已。
(是啊……只不過是把藏在肚子裡的真心話,不小心說漏嘴了。這個問題……)
即使是我,也有不能對圭說的真心話。是不能說的真心話吶。
(這種“不能說”的體貼很重要吧。要不然圭也……)
不對,問題不是這個。問題不在於圭說了不能說的話。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圭的心裡,一直是這麼想的!自己在上,我在下!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可我又能如何呢,畢竟這是事實。他是天才,他很成功,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明白顯示他不是我能比的人。比如音樂上的才能,差別一目了然。
(他,就不後悔嗎?!竟然會用連我都清楚明了的事實當武器來攻擊我?!關係再好也該有分寸。你如果愛我,怎麼能說出如此無禮的話!)
等等,等等,現在應該以音樂家的身份來考慮問題。我們是人生伴侶的事,不能和音樂上的關係混淆在一起。
(我生氣的是,自己居然沒能回他一句“你算老幾”的話。可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是桐之院圭殿下。
我一直認為經驗和實際成績不會影響我們平等相待! )
原想圭和我一樣,哪知道我錯的離譜。雖然練習時就發現圭不高興,可我並沒有收起長矛,我以為我可以像和皮波他們練習時一樣無所顧忌。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獨奏如果沒有自己的主張,協奏曲又有何意義在!)
可看看圭,怎麼一副被心中溫順賢良的愛妻咬了一口似的模樣?
(又混淆了!也許正式因為混淆的關係吧,我的唯唯諾諾導致了丈夫的異常跋扈,而這種狀態又混進了我們的音樂關係中。)
啊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都想讓這次演出成為經典,可偏偏……
(也許在他貶低我的小提琴的時候,我就應該反抗。那時如果我堅持一下身為小提琴者的主張的話,也能改變圭固有的認識吧。)
可我沒有能說倒他的自信。啊啊……圭要是知道了,大概會說“你看,時間不多了,就按我說的做吧”。
雖然我沒有在圭面前大喊“我的小提琴沒有問題”的自信,但其他的事我還是有膽量絮叨絮叨的……氣急了也敢喊“你給我小心一點”的話……應該,敢吧。
“良莠不齊嗎……”
我的耳朵沒有聽出來。怎麼說呢,我原本確實是打算篩選良莠不齊的音再全部打磨成美玉,然後展現世人。
不過,圭的耳朵比我好太多了……也許圭說的對……可他竟然說是彩色玻璃吶。還說什麼,我現在的目標應該是把玻璃進化成透明水晶?
透明水晶是很漂亮,可雪原上一閃一閃的光芒,不可能清一色全是白的吧?好比朝陽升起時,雪地上泛起的是金色的光芒。亮閃閃的冰粒,閃耀著虹光。
假如有云路過的話,那又會變成亞光色。
我是希望我的演奏連這種變化都能表現出來,可千錘百煉煉出來的《西協》的音,卻被你批評為發育不全、有待精進的雜音。
啊啊,混蛋!我那時怎麼就沒有頂回去? !
毫不誇張地說,為了把這三年學到的成果全部發揮出來,我是傾盡了全力,事無鉅細,我的耳朵能分清什麼是最完美的音!
我為什麼不把這些話扔回去……這時,耳朵深處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你很了不起嘛,居然敢頂撞我! 』
有個大喇叭不斷地在我腦海裡重複圭的這句話,這讓世界崩潰的最後審判,把我的自信與自負粉碎成灰燼。
“混蛋,混蛋!混蛋~~~!!”
圭不可能總是對的!再天才的人也不是神!視力不佳的我看著天花板上模糊交錯的花紋,心想非小提琴家的圭未必能準確理解我的琴音。所以,他的判斷也可能出錯!對吧? !有這可能性吧? !
(誰來幫幫我!)我在內心呻吟。
(誰來告訴我,我沒有錯!告訴,我的音沒有問題!告訴我,我是對的,是圭的耳朵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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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的一字一句不斷閃現在腦海中,我焦躁地啃著指甲,告訴自己快忘了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看著窗外漸明,發覺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我起身下樓,在玄關換上跑鞋出門散步。
十一月初的清晨已有寒意,雖然知道自己穿的太少容易感冒,但還是這麼出門了。
本是為了拋開煩惱、忘卻所有煩心事的散步並沒有使我心情好轉,走到富士見川,我開始跑了起來。沿著岸邊的道路向上游跑去,往事漸漸湧上心頭。
……因為公寓不能拉琴,所以我轉到河邊練習……
……偶然聽到我的小提琴的圭,被我的琴音所迷,於是到處找尋演奏者。我們的愛情開始了……
……安慰因《G弦上的詠嘆調》而心情低落的我,肩並肩坐在河岸邊的那個寒冷冬天……
……由於那個《詠嘆調》,我被生島先生……被那個人耍得團團轉……富士見定演合宿練習的夜晚,一邊傷心著自己已被圭拋棄一邊拉著《茨崗》……認為自己配不上對方而挨了圭的耳光。告訴我,如果覺得不安的話,就朝他發洩……
哈哈,想一想,還真是曲折迂迴吶……那時的我,哪裡會想到我們吵架吵到了需要跑出來冷靜頭腦的地步……
記得,那是你第一次挑戰東京音樂比賽時的事吧。你太在意我,以我的保護者(或者說庇護者?)自居,最後由於壓力過大導致了睡眠障礙。
我那時確實太過於依賴讓我安心的你了,有點得寸進尺……回想一下,我那時幼稚得讓人臉紅……等等,難道你心中的我……從那時起就沒有再成長過?像是直到奶奶去世,一直都把父親當孩子般照顧、責罵般,你也是懷著不論孩子多大,都忍不住去操心的心情來看待我的?
要真如此,那實在抱歉了。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毛頭了。
我以前對你的絕對崇拜,肯定讓你有為難了,而如今的我,對你這個男人的缺點、短處都有了深刻了解,還覺得愛逞強、死要面子的你很是可愛。不過,為了和你好好相處,像這些不說為妙的真心話只能吞進自己的肚子裡……從這點來講,你還真是個十分難搞的人吶。
嗯,確實如此。好比昨晚……你滿腦子都是必須讓公演成功的想法,堅持“為了這一目標,一切都要聽我的!”……原以為這回演出的事能迎來如雨般的感激、感謝的吻,誰知換來的卻是“你怎麼不和我商量一下!”的責難,再加上我更是一副“練習要是趕不及,那絕不是我的錯”的推卸態度,還一本正經地對你的《西協》挑三揀四……你會發火也正常。
仔細想一想,你的驕傲、自負其實都是為了我好……看來,是我太孩子氣了。
所以,忘記圭的失言吧。他已經在反省了。忘了吧……嗯,忘記!
那麼,還剩一個問題——圭所說的,我的琴音良莠不齊、刺耳的問題。
鬱悶地邊跑邊想,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幸好前方有橋,我穿過橋往回跑。
是我太狂妄,還是圭錯了呢?能回答我問題的只有一個人。
從富士見橋開始,橫跨了六座橋的慢跑半途改為散步走回了家。避開散發著咖啡香的廚房直接上樓,確認了一下時間,我往福山老師家打電話。
往常,電話響五聲夫人就會來接,可這回數到了九聲還是沒動靜,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
“哇,好像太早了吶。大家還在睡覺吧?”
第十回呼叫音仍然無人應答,(沒希望了),我準備放下電話,這時,對面傳來說話聲。
『這裡是福山家。 』
是夫人。
我急忙拎回電話,“呃,早、早上好,星期天還一早打電話過來實在不好意思!那個,我、我是守村,老師醒了嗎?”
『請稍等一會兒,我讓他來聽電話。老公! 』
電話被切換成了待機音樂,不一會兒—--
『你好。 』
是老師。
“啊,早上好,我是守村。休息日還這麼早打電話來萬分抱歉。”
『我剛好散步回來。有什麼事? 』
見老師問的是“什麼”而不是“幹嘛”,我一激動,連平日的客氣也忘記了,直接說道:“那個,請您為我上一堂指導課!三十分鐘也好,十五分鐘也行,能留一點時間給我嗎,拜託了!”
『今天嗎? 』
“對、對不起。實在抱歉,請您無論如何——”
要不然,往後的練習將無法繼續下去,拜託了!
『餵,我的記事本。不是,在包裡,包裡。 』老師對夫人說著什麼,稍許,接著對我說:『喂喂。 』
“啊,我在。”
『只能給你三十分鐘時間,怎樣? 』
“謝謝您!”
『十二點半。 』
“十二點半嗎?!太感謝您了!”
放下電話,把它推回床底,使勁地抹了一把臉。
太好了,終於約上時間了。
出了臥室,我來到廚房。昨天的事,一定要向圭道歉。
圭不在廚房,但我的座位上放著一杯咖啡。
我正好渴了,喝了吧。
坐在桌邊,拿起杯子一口氣喝光半溫的咖啡,洗完收好後,我走去琴房。
敲了敲門,我打開門,朝背對我坐在鋼琴前的圭說:“昨晚的事,對不起了。”
圭肩膀一顫,轉過頭,一副完全沒想到我會道歉的驚訝表情。
“咖啡,謝謝了。”
“都涼了吧。”
圭的聲音,是徹夜疲勞後的沙啞。對了,他的身體狀況並不太好。倒時差很辛苦、還是別惹他心煩了。
“溫度剛剛好。”我說。
圭挪了挪身子,空出半邊椅子。
我關上門,走到他身邊,在空出的半張椅子上坐下。圭轉過我的身子,從他搭在我身上的手可以感覺出他並無不快,我暗暗鬆了口氣。
他僅是沾了沾唇地吻了我一下,說:“道歉就可以了嗎?早知道——”
深沉的男中音在兩人間迴響,這個讓我無法停止愛意的男人吶……
“在你的王國里,還從沒發生過叛亂吧。”我說著在回來的路上領悟到的事。 “迄今為止,沒有和合作過的獨奏者這麼爭吵過?”
“有過。呃—……看對方吧,有衝突也很正常。”
“那,是因為頂撞你的人是我,所以才越發生氣的嗎?”
圭猶豫了一會兒,鼓足勇氣道:“這次失言,我萬分抱歉。”
他雖然道了歉,可我還是有點介意。也是吶,這個創傷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癒合。
“去散步的時候,我告訴自己要忘掉這件事,可真正做起來卻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嗯……”
“即使和皮波他們,也沒吵得這麼兇過——”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和皮波他們是單純的音樂夥伴,所以說起話來沒什麼顧忌的。
皮波生氣時,總是一句'閉嘴,你這個菜鳥'呢。 ”
我想告訴你,你的失言和這個性質一樣。
“可我,並不特別難過。雖然他的年紀和經歷都高出我一截,但我仍敢回敬他'三重奏中,大家一樣平等'的話。”
“……如果你也這麼回我一句就好了。”
“沒說這句話反倒惹來了麻煩……”
我環住圭的腰,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總之,希望你能平等看待我。”
“嗯,當然。”
“第三樂章時,我可能會說更多的Non、Non、Non。”
“我有心理準備。”
想來,之前的節拍問題你同意按我的想法做,其實就是一個大大的讓步。只可惜……
“我很頑固,而這次的《西協》恰巧讓我很有感覺。”
啊啊……在此之前,我要先重新樹立起對自己的音的自信才行……
只是,萬一福山老師和圭的意見一致……我只能收拾收拾行李逃亡了吧。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可對自己又沒有太大的把握……如果我從現在起像當初《雨之音》那樣尋找音、磨礪音的話……應該能保持住自己的特質吧……
這麼想時—--
“關於對你的音的那些評論——”圭開口。
“Stop。”我請求。
“是我說得過分了。”
“Stop,你說了也沒用。我現在能聽到的,只是你為了和解而違心說的奉承話罷了。”我站起身,“我上午要出門。不好意思,現在才告訴你。”轉身離開琴房。
什麼,說得過分了?那要是真心話的話,豈不是更太殘忍。對於小提琴手而言,不用一刀一槍,只要一句“你的音太糟糕”就能殺死他!下次說這麼重要的評論時,千萬不要一時疏忽說過了頭!
為了重建因你的評論而碎成瓦礫的自信,把內心的自我懷疑埋葬,在上面種上花苗封印起來,看著那些花朵,說一句“開花的話,一定很漂亮吧”。這種自我拯救哪一樣不花功夫、信心和時間。一句說得過分了就想解決,也未免太簡單了!
回到放著洗漱用品的客房,把時鐘定在十點,我穿著衣服直接躺上床。
徹夜未眠的身體是無法演奏出正確的音的。即使只有兩小時,也好好好睡一覺恢復一下體力。
因為多睡了三十分鐘,所以熱身練習只能縮短為半小時,我踩著鐘點,飛奔出門。隨身帶著的是瓜乃利。
從車站一路跑步前進,總算在約定前兩分鐘趕到了老師家。
“有人在家嗎,我是守村。”
我喊道,踏上玄關走進教室。
把琴放在沙發上,學著演奏完調整氣息的方式反复深呼吸,擦掉臉上和手上的汗後一邊做手指練習一邊整理情緒。沒問題了吧?可以了嗎?一定要讓老師聽到我現階段最棒的音。
“早上好——”
玄關處有人說話。是誰?應該不是弟子吧。
“對不起,我遲到了。”
說著話打開教室門進來的是,在發表會上見過的,呃……坂本靜江小姐?總之,是為鋼琴伴奏。
“早上好。”對方微笑著說。
“早上好。”我點頭回禮。
被坂本小姐關上的門又打開了,這次進來的是老師。
不等我問候,老師直接對著坂本小姐道:“抱歉,突然把你找來。”
啊,是為我而特意請來的嗎?
“哪裡,我正好有時間。”
哇,我沒準備伴奏費啊。
“守村。”
“啊,是。您早上好,給您添麻煩了。”
“西貝柳斯是吧?”
“是的。那個——”
“先聽聽看再說。第幾樂章?”
“麻煩,第一樂章。”
趁坂本小姐坐在鋼琴前整理樂譜時,我也拿出琴來準備。根據鋼琴彈出的A音進行調弦。長長地深呼吸一口。行了嗎? Ok。
“請多關照。”
“哪裡。”
Pianissimo的前奏,比圭彈的好太多了,不愧是職業伴奏者。
雖然有點擔心昨晚的打擊會影響今天的發揮,但當第一個音如自己預期般響起時,我頓時安下心來。
我們這次沒排練直接上場的演奏,配合地相當默契。右耳聽著伴奏者所彈的樂團旋律,左耳貼近小提琴,傾聽自己發出的音,一心一意拉著琴……演奏在完美中結束。
放下琴,我仔細觀察著老師的表情。
一直閉目在旁聆聽的老師睜開眼,看著我說:“不是挺好的嗎?這種程度,你還有什麼不滿?”
“那個,音——”
“音?聽有你味道的,是不錯的音色,像是本釀造(注3)的『越之寒梅』。怎麼,你想朝『雪中梅』發展?可你的特點本來就是'淡麗辛口'吶。”
聽到老師以酒舉例的講評,我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全身無力,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謝謝您。”我說,“您的一席話,又讓我有了信心。”
“是桐之院幹的蠢事?”老師哼了哼,尖刻地說道:“那小子只知道十把一捆的樂團小提琴。你可是小提琴獨奏者。不管那個蠢貨擺架子說了什麼,你都不用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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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圭被老師說得好慘吶。不過,這種時候能得到老師的肯定實在太好了。
“是。我會全力以赴的。”
“接下來是精益求精。別理那小子的臭嘴,努力到現在的成果可不能前功盡棄。”
“是,我已經沒事了。”
“笨蛋。”
對著因圭的一句話而輕易動搖的我,老師的這句叱責意外地溫柔。
見老師看了看牆上的鐘,我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可是,唉,算了,還是私下問問坂本小姐吧。
“怎麼,還有事嗎?”老師問。
於是,我就把尋找伴奏的事說了一下。
“靜江沒空吧?”老師問坂本小姐。
“是吶……”坂本小姐面露難色。
看來她應該很忙,可是,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你住附近?”她問。
“我住富士見町。”
“啊—,有點遠呢。我家在川崎。”
“去問問吉山吧。”老師說,“他之前跟我提過,有個鋼琴科大學院畢業的人在找伴奏的活兒。既然托到我這裡,那水平應該不會太差。”
“太謝謝您了。我這就去聯繫。”
然後,我把裝著學費的信封放在老地方,但—--
“今天就算了。”老師說,把信封遞給了坂本小姐:“你拿去乘車吧。”
“哎呀,那我不客氣了~”
“哪裡,是我該說謝謝才對。”我向坂本小姐道謝。
我們倆一起走到玄關時,我解釋道:“抱歉,事先不知道您來,所以沒準備謝禮。那個,我下次補送。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也聽到了很棒的小提琴呢。《恰爾達什》也挺不錯的,但西貝柳斯更是不同。棒極了。加油哦。”
“是。謝謝您。”
我們一邊聊著一邊走去車站。聽她講的,感覺為人伴奏鋼琴也很累人吶。
“演奏者不是總有這樣那樣的要求嗎?有要求沒什麼,可怕的是有些人的要求每次都不一樣。”
“這是挺麻煩的。”
“和正式演出時突然更改練習好的程式相比,算是好的了。”
“啊,這確實有點過分。萬一沒配合好怎麼辦?”
“涼拌唄。所以啊,為了萬無一失,我們的精神每時每刻都必須處在緊繃狀態。”
“呃,正式演出時演奏速度過快,對演出效果而言很不利吧。”想起了三條小姐的複仇,我不禁說道。
“是比較……不過,這種情況在入學考試或音樂比賽地區預選時時有發生。可《恰爾達什》應該沒有過快吧?”
“快的人是三條小姐。說是對日音賽《茨崗》的複仇。遲了三年的報復。”
“哈哈哈,是小熏會做的事。如果吉山君那裡不行的話就來找我。我認識幾個同行。”
“太謝謝您了。到那時可要麻煩您了。”
“我家一般都是錄音電話,你可以儘管說。”
“是。真的太感謝您了。”
和坂本小姐分別後乘上電車,很幸運的從新宿就坐到了位子,一路睡到站,勇氣百倍地回到了家。
“我回來了——!”我喊道。然後向光一郎先生的肖像道安:“我回來了。”
圭出門了嗎,還是在琴房讀譜?沒回應也好,我直接上到二樓。
呃,吉山老師的電話號碼是……有了,找到了。
我立刻往他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他太太。說是先生帶著孩子們去遊樂場了,回來後會讓他給我回電話。傍晚時分,那邊打來了電話。
晚餐由圭掌勺,所以他出門去買菜了,而我則在琴房練習第三樂章的後續部分。在即將成功時—--
唔,電話。
想無視,但轉念一想,可能是吉山老師,於是我急忙跑去接電話。
“Pronto,呃,不是,我是守村。”
『你好,我是吉山。 』
“啊,實在不好意思,讓您親自打電話來。”
『哪裡哪裡。聽說你找我。 』
我解釋說自己要找個鋼琴伴奏,恰好福山老師提到吉山先生有人選,建議我來問問。
“是西貝柳斯協奏曲的練習伴奏。”
『啊,是和M響合奏的那個?老頭子一定覺得很驕傲。 』
吉山老師好爽朗,對我說會幫我聯繫伴奏人選。
『對方叫吉柳源太郎,去年從鋼琴科大學院畢業,目標就是成為一名鋼琴伴奏。我們班的發表會也是有他伴奏的。 』
“這樣的話,能力方面我就放心了。”
『合不合得來還得見過面才知道。那人的性格有點小怪,喜歡不喜歡表現的很明顯,有時會讓人下不來台。公演是在十二月吧? 』
“是,十二月的十二、十三號。我希望對方每星期能來富士見町兩次。”
『這樣啊,只剩一個月了吶。我馬上打電話去問,回頭給你電話。 』
“謝謝,太麻煩您了。萬事拜託了。”
掛上電話,突然想到忘記問伴奏費的事了。職業的鋼琴伴奏,該給多少錢?等會兒再問吧。
我準備回琴房,這時電話鈴響了。
“誒,已經談好了嗎?這麼快?你好,我是守村。”
來電話的,是宅島君。
“抱歉,圭去買菜了,馬上就回來。如果有急事的話,你打他的手機試試。”
『手機關機。大概是在充電吧,打不通。 』
宅島君讓我傳話給圭。
『是Brillant第二次公演的事。請告訴他,日子定在了二月六日。 』
“哇,真的?!大家的檔期都搞定了?!”
世界級清涼飲料生產商Splash Cola,為了拍攝產品宣傳廣告而從全世界招集了一批年輕有為的青年演奏家,臨時組了一個叫Brillant Orchestra的樂團。英文直譯是“豪華樂團。”雖然前一次大家都表示可以的話,想再重聚一次,但檔期實在是個問題。
『多虧桐之院參加了一系列的派對,公司又拉到了三個贊助。只要有錢,萬事好商量。 』
“誒,這次的派對搞到贊助了?”
『大衛簡直把他當搖錢樹來使。讓桐之院去迷倒那些社長夫人們,然後由她們出面慫恿自己老公出錢。事實證明,這個戰術相當成功。 』
“原來是這樣……”
那我痛罵大衛是粗暴用人的S糞蛋,豈不是冤枉他了?
『啊—當然了,夫人們的'回家'邀約全都委婉地拒絕了。 』
“哈哈,那我就沒什麼擔心的了。之前聽說他們每晚拉著不喜派對的圭到處活動,氣得我大罵S糞蛋。”
『哈哈哈,S糞蛋是指賽倫博格?會生氣也很正常啦。 』宅島君笑著說,『畢竟,S糞蛋把桐之院當作稀世玩物,走到哪兒都要炫耀一番。生怕八卦小報沒注意到似的。 』
“誒?圭被當成S糞蛋的緋聞對象了?!別開玩笑了!”
『啊~,不是不是,即使寫的話,一般也是'正當紅的人氣指揮Kei Tounoin背後有神秘人物捧場! ’這樣。 S糞的名字不會出現。最多也就是寫出那個神秘人物是男性的話,總之就是渲染一下他是同性戀的事。 』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啊,看到了秘密後,狗仔們雖然表現出一副桐之院你放心好了的樣子,可其實他們和公司一伙的。哪一天這醜聞登上了報紙,也就說明他已沒有了價值,即將被公司拋棄。 』
“呃—,你是說……S糞蛋操縱媒體?有目的性的……?”
『演藝界和娛樂媒體本就是一丘之貉。音樂界雖然不像好萊塢和電視圈有那麼多記者盯著,但也有以緋聞和醜聞為衣食父母的龐大記者群。相對應的,也必然存在著能使這種貪婪的人屈服的勢力。 』
“這些,圭知道嗎?”
『告訴過他。可他即使在派對這種公開場合被拍照也會神經緊張,直接影響到了他的身體。 』
啊,對了,伯恩斯坦音樂比賽時就已經有狗仔跟踪了吶。
“如果我能在他身邊就好了。”
八卦新聞居然把圭和S糞蛋寫成一對,太可惡了。
“不,還是不要進入那個世界。小報記者們並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如何。』擲下這恐怖的話,宅島君轉移話題:『二月六號的事,我已經為老大安排好了。 』
“啊,也邀請我了?”
『當然了! ‘老大’不來,誰來坐首席的位子!能製住生島高嶺的也只有老大你,唯一的一個。 』
“呵呵,已經敲定是生島先生了嗎?”
『就因為是他,S糞蛋才不得不到處去拉贊助。畢竟Takane Ikushima是得罪了妖婆米蘭達才被趕出古典樂界的。 』
“哇,還有這種事?”
以前是聽說過一點,但沒想到會是真的。
“詳細的日程安排還沒確定吧?也不知道會不會合宿。”
『我想,包括練習在內,大約是整一周的Tour。 』宅島君這麼說道。
“Tour?難道是巡演?”
『地點大概是卡內基。花了那麼多錢招集團員,總不可能隨便找個地方辦音樂會吧。聽說為了收回成本,打算開三場公演。 』
“說起來,上一次純粹是為了拍攝CM而演奏,並沒有認真排演過節目吶。哇,突然覺得壓力好大。”
說話間,聽見玄關的門被打開了,然後是圭“我回來了”的喊聲。
“歡迎回家。宅島君來電話了!”
我大聲向外喊道,告訴宅島君圭就來。在與進入廚房的圭交換了個“回家”的kiss後,我遞過電話。
哎呀哎呀,不知不覺聊了很久吶。哎,圭和生島先生的公演終於要實現了嗎?心裡是既期待,又害怕。他們肯定會吵架……不過,也許值得期待一下。那兩人直接就音樂問題吵架的場面,一定很有看頭。
不對,別管以後怎樣,我首先要解決的是我們的《西協》。
絕不能拿著昨晚如平行線般的演奏登上舞台,必須得想一個折衷的辦法。可到底怎麼辦才好呢……
電話再次響起時,圭正在廚房做飯,所以我沒有理睬。不一會兒,圭來叫我。
“是吉柳先生的電話。”
“啊,Thankyou。”
圭一臉他是誰的懷疑表情。
“是候補伴奏。”
拋下這一句,我去接電話。
“讓您就等了。我是守村。”
『您好。我是吉山老師介紹的吉柳。 』
低沉、冷靜的第二男高音般的嗓音,我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張嵌著黑炭眉毛的雪人的臉。
“您好。呃,大致情況您都知道了吧。”
『聽說是為十二月的《西協》獨奏練習來幫忙。 』
“嗯。可以的話,能見一面嗎?有些事情需要商量一下。不知道您何時有空?”
『我還是無業人士,隨時可以。 』
我看了看電話上方代替日程表的日曆,“對不起,請等一下好嗎?”我道歉,用手摀住話筒,問站在灶台前的圭:“餵,明天'十點M響'的記號,是練習嗎?”
“嗯,沒錯。”
“大約幾點回來?我希望他來時你能在場。”
“七點回來。”
那就約八點好了。
“喂喂?讓您久等了。明天晚上八點來我家可以嗎?在富士見町。”
吉柳君表示Ok,我報上住址和路線,全部搞定。
“圭,對方明天八點來家裡,別忘記了。”
似乎是對吉柳君不是老年人的事有點不服,圭一聲也不吭。隨他吧,反正我已經做到位了。對了,該給吉山老師打個電話。
向吉山老師道了謝,並報告已經和對方聯繫過了後,我問了伴奏費的事。他說因為僅僅是練習的伴奏,一小時五千日元差不多了。哎,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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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吃完圭做的晚飯,我們開始第三次共同練習。
我先一步挑明自己現在的音不容一絲更改。
“你好像不是很滿意我的音,但我自信唯有這個音才能完成樂曲。”
“明白了。我撤回前言。”
圭180度轉變,直接同意了。
唔~,雖然如此,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不過—--
“那我們練習吧。從哪兒開始呢?昨天只練了第一樂章就吵得不行,第二、三樂章搞不好也夠嗆。
第二樂章我還沒全部完成,不過大框架已經可以了,要不要練一下?我猜你也想看看我的演奏思路吧。 ”
“嗯,這樣最好。”
“那就從第二樂章開始好了。我希望以這個節拍開頭,拜託了。”
我把十三小節的前奏到獨奏部分的前四小節拉了一遍。圭了解地點點頭,雙手放上琴鍵。
這一樂章在和平中結束。
可第三樂章卻出現了重大分歧。
我們按照我要求的節拍大致演奏了一遍,然後開始交換意見……
“前奏的四小節,好像太輕快了點。”
“我想按你的意思表現拖著雪橇的馬奔跑時的重量感,可是——”
圭以這雙手太不中用了的神情看著自己的手嘆息,我感覺不妙。
“那個,之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你不用一副怕碰到地雷的表情。”
圭一愣,抬起頭,:“我有這樣嗎?”苦笑著揉了揉臉,“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嚇了我一跳。
“你不用顧忌什麼,想說就說啊。呃,出了昨晚那樣的禁句。”
剛一說完,那種疼痛感又一次劃過心頭。
“當然,那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雖然他這麼說,可我的心還是很痛。這世上難道沒有不碰傷口就能自動痊癒的方法嗎?
“那我們定個禁語怎麼樣?”
“禁語嗎?”
“比如……'終止關係'、'絕交'、'分手'。”
圭驚地僵直了身體。
看吧,只是舉個例子你就這樣……
“罵人的話也不能說哦。像是'蠢貨'、'傻瓜'、'音痴'。”
“嗯,當然。”
圭無異議。
“還有……'怎麼這麼'也不能說,類似'你怎麼這麼XX' 這樣的。誹謗、貶低別人有百害而無一利……雖然皮波他們不這麼覺得……”為了讓緊張的圭開心起來,我繼續道:“他們的嘴毒得很吶。那兩人一旦熟識之後,從蠢貨、傻瓜、音痴一直到早洩的一炮男張口就來!這種事數不勝數。”
“他們對你也是這麼罵的?”圭神情嚴厲地皺著眉問。
作戰計劃失敗。
我說,這種事沒什麼好追究的,即使它是真的,也只能接受啊。搞得我好無力。
“我和那兩人還沒熟到那種地步。即使被他們說,基本也是'閉嘴,你這個菜鳥!'之類的話”
我結束這一話題。
“總而言之,我們兩個只算是情侶間的吵架。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定一個約定,假如有人不小心說了禁語就罰他五百日元,你覺得怎麼樣?很不錯吧”
看圭一臉悲壯地無奈接受提議,我有點傻眼了。
“餵,你有必要這幅表情嗎?這事有那麼嚴重嗎?安心接受吧,反抗是沒有出路的。”
圭一怔,有點不知所措地皺起眉,“呃……”一手插入發中,“……我以為這是真的約定……”
“這當然是真的約定啦。罰金也要按規定一分不差地徵收哦。如果我犯規,我會老實付罰款的。”
“嗯。”
看圭仍是一頭霧水,我只得解釋一下。
“那個,我說的付罰金,其實有一半玩笑在裡面。你聽不出來嗎?”
“玩笑?”
“一半一半啦。如果說了禁語,最後真的要靠罰錢來道歉的話,那才是失敗吧。”
“……嗯,是這樣。”
“對於被指責的一方來說,這不是五百日元的罰金就能解決的問題。”
“……當然,如此。”
“這也不是金額大小的問題不是嗎?正是由於不想發生因為說了一句五百萬也不能原諒的話,而使彼此受傷害的蠢事,所以才要設置'說即死'的禁語。”
我突然明白過來了。
“呃—,你,你……和朋友玩笑似的哇啦哇啦吵架的經歷——”想說難道沒有嗎,可轉念一想,還是說:“有過的吧。”
嗯,確實有,我見過。在貝桑鬆比賽時,和對手們談笑風生的你,無論是諷刺挖苦還是玩笑都信手拈來。惹得大家狂笑的同時,你自己也有在笑。
“呃,我不知道怎麼說你才明白,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老實說,我現在,極度地緊張。”圭說。
我有點幸災樂禍地問:“誒,為什麼?”
“我不想重蹈昨晚的覆轍,一時莽撞,失言傷到了你。”
你只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罷了。雖然傷了我,但我並不怨恨你。畢竟這是我不可否認的過去!
“嗯……我真的明白錯了。”像是回應我內心的反駁般,圭沉重地說,“我的失言,使你最重要的自尊受到了踐踏。我想,被我深深傷害的你現在的心情……理智上想原諒我,可實際戰況並不理想吧。”
看著盯著鋼琴鍵盤,渾身散發著(不是這樣嗎)的氣息的圭,我無言以對,原本勢均力敵的激戰突然形勢逆轉,我自認失敗地放手撤退,渾身的勇氣消散殆盡,但是—--
“嗯,你說的沒錯。”我還是這麼回答。
圭說:“我在被你人格吸引的同時,卻對你是繆斯的寵兒的事實產生了(絕不同意)的嫉妒之情。這份醜陋的嫉妒,不知何時會脫口而出……
昨晚對你音色的評價正是如此,我想一想,之所以會說出那種話,是因為我固執地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非常對不起。 ”
“你的固執反倒把我給殺了,真是的。”我說,“如果對自己的音沒有自信,是無法演奏小提琴的。我原本很自信,誰知道卻被你給否定了。託你的福,我只得哀求老師幫忙,得到老師安撫後才又重拾了自信。”
“也許這話聽上去像是在自我開脫,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感情話的人。”
“是啊。正因為自己也沒注意到這點,所以才做出了徹底暴露自己孩子氣一面的行為來。”
“我很羞愧。”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你啦。以前也說過吧,我知道看上去從頭到腳完美無缺的你,其實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終於像正常人的你,我可是越來越喜歡了。
既笨且任性的你,有時可愛的讓人想捏捏。
不過,涉及到練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為了向來欣賞演出的客人們獻上我們最棒的音樂,我們沒有時間浪費在無益於感情的吵架中。 ”
“是,我有同感。只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不隨你的影響而擺動。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濃。昨晚就是因為無法克制這種感情才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
“其實,我發現皮波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地罵人,是因為他們只是'單純的音樂夥伴'。
如果換作我們這樣選擇了彼此做人生伴侶,感情糾葛甚深的兩個人來,十有八九會刺傷對方的敏感部分,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藝術家夫婦分手的理由,大致如此吧。 ”
“這個絕對要避免。”
“嗯。我完全同意。可是,這並不表示我要犧牲身為小提琴手的尊嚴。你,也是一樣的吧?”
“我……為了你,可以折斷指揮棒,匍匐在你腳下。”圭認真的說道。
“不能這樣。”我警告,“你只是一時被感情沖昏了頭。”
“我對你的愛——”
“Stop。”我制止圭,“這種公私不分的感情太危險了。我也愛你。假如真到了緊要關頭,讓我在你和小提琴之間選一個的話,我肯定毫不猶豫地選你。可現在,並沒到這種程度。在得到了小提琴手工作的如今,我喜歡現在這種即使和你吵架也要好好工作的辛苦狀態。
你為了哄我高興,放棄了作為音樂家的自尊,想想看,觀眾們要是聽了這樣的你的演奏,會有什麼感想?要是我,一定會覺得自己被騙了,然後心想'要哄老婆就回家哄去'。
因此,我想到了一個辦法。雙重人格。
我把作為小提琴手的自己,和你心愛的可愛良妻的自己分割開來。你也一樣,把指揮家桐之院圭和溺愛我的你做一個切割。
要不然,我們的事業和婚姻都將失敗。 ”
“……我明白了。”圭嘆口氣,又再一次清楚地表示:“我明白了。謝謝你做出的冷靜提議。我,因為和你的激烈對立超出預想,驚慌失措之下迷失了自己。今後練習時,我會把你視作小提琴手守村悠季,同時我也會以桐之院圭的身份來對待。”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圭抬起頭看著我,我伸出手,兩人握手約定。
算是唯一解決對策的這個協定,雖然並未能解決一切爭端,但在之後我們《西協》的練習中還是起到了重要作用。畢竟我們感情動物,無法做到切換成A的同時,B的記憶就徹底消失的真正雙重人格。
星期一,晚上八點。吉柳君在約定前五分鐘按響了玄關的門鈴。
從電話聲中想像的有著雪人外貌的吉柳君,實際上梳著五分頭,皮膚略黑,瓜子臉,眼睛特別炯炯有神,個子不高但很壯實,身上是略微土氣的茶色套裝。不知道年紀多少,看著不像是已經大學院畢業的人。
“初次見面,我是吉柳。”
我接過他遞來的名片,“初次見面,我是守村。請多關照。”鞠躬行禮,“裡邊請。”
帶著他進入琴房,請他坐上客用沙發後,我在琴凳上坐下。
“是貝森多夫的Full concert嗎?”
吉柳君垂涎地盯著鋼琴看。
“是的,可惜這琴不是我的。”我笑著說。
這時,圭走了進來。
吉柳君急忙起身,一手在口袋裡掏名片。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與我公演西貝柳斯的M響常任指揮桐之院圭。我的室友,也是這架鋼琴的主人。圭,這位就是我想請來伴奏鋼琴的吉柳先生。”
“我是吉柳源太郎。個人簡歷名片背面都有。”
“我是桐之院圭。”
兩人交換了名片。圭細細看過名片正面後,反過來接著細看背面。我也跟著一起看看。藝大念到大學院後就出國留學了。在類似學校名的洋文旁邊的最底下,印著“邦立音樂大學鋼琴科碩士畢業”幾個字。
“誒,邦立是你第二個大學院啊?”
“在藝大念碩士時中途退學了。”
“非常耀眼的履歷,貴庚?”圭問。
對方說自己今年三十四歲。
“有沒有協奏曲練習伴奏的經驗?”
“在法國時,是老師岩城先生的專屬伴奏,跟著先生見習了半年左右。”
他說的,可是指揮岩城先生吶。
“那你自己的演奏經歷?”圭緊迫逼人。
“機會太少,競爭者太多。”他回答。
“確實如此。”圭沉默。
雖然圭想找藉口拒絕對方,但毫不膽怯的他取得了勝利。遺憾吶。
“應該需要試聽一下吧?我來彈點什麼。”吉柳先生熟練地說道。
彈別的曲子也不行,所以決定演奏《西協》第一樂章。
吉柳先生在鋼琴前就坐,他興致勃勃地看了看琴鍵,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拿出專用布把琴鍵的各個角落擦了一遍,在從包裡取出樂譜和包在塑料袋中的濕毛巾。仔仔細細地擦拭雙手,直到手乾了之後他才摸上琴鍵。
“嗯,調音的方法也很棒。”
自言自語地試著彈了幾下,吉柳先生滿足地點點頭,轉過頭看我—--
“從開頭到④的開始,我想先聽一下您的小提琴。”
的確,如果不知道對方的演奏方法,伴奏會很難配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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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架起準備在正式演出時使用的琴,把開頭一直到獨奏結束樂團轉為主角的④這一部分拉了一遍。
“謝謝您的演示。那麼,開始吧。”
“請多關照。”
吉柳先生彈出的Pianissimo,完全貼合我的節拍,音色也無可置疑,我欣喜不已。合著他的鋼琴,我滿足地把剛才那段又拉了一遍。試聽結束。
“還可以嗎?”吉柳先生問。
“非常好。”我說。突然,後頸寒毛一豎,轉過頭看向圭,問:“你覺得呢?我是覺得配合起來很輕鬆啦。”
“你要共演的人,是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的。你要不要把你的要求和吉柳先生說一下?我去泡茶來。”
如此一來,就變成了我與受了圭旨意的吉柳先生之間的代理戰爭了。沒辦法吶。眼看就要和樂團合練了,不這麼折中一下的話,時間緊迫的合練也許會一團混亂。
水燒開,泡茶時才想起忘了問吉柳先生喜歡喝什麼茶了。我端著泡好的煎茶回到琴房。
吉柳先生邊聽邊記錄著圭的說明。一眼就能看到樂譜上他用藍筆標註的注意事項和個人記號。我的要點是用紅筆寫的那些。
“大致就是這樣。”圭總結。
吉柳先生把鋼筆收回上衣口袋,自言自語道:“啊—,慘了。得做大幅調整吶。”
“我們的理想是,完成一部樂團與獨奏對等的,唯此一家的《西協》。”
“既不是婦唱夫隨型,也不是照顧獨奏的伴奏型,不好弄吶。”吉柳先生自言自語似的嘟囔個不停。
“茶已經準備好了,這邊請。”
我們移至沙發,坐在從廚房搬來的椅子上圍成一圈。
我請他喝茶,他卻推辭了。
“我只喝水。”
“啊,那我——”
我起身,但是—--
“不用麻煩,我只喝加了汽的硬水,我自己帶來了。”
說著,他從包裡拿出一瓶水來。
這就是吉山老師所說的“性格怪癖”吧。
不管怎樣,總算聊起來了。
“我希望最近一段時間您每週能來兩次。”
“可以,我沒問題。”
“星期一下午和星期五下午可以嗎?”
“知道了。星期一、五是吧。每次多長時間?”
“大約兩個小時,但也可能更長。”
“哪怕是半天、一晝夜我都可以奉陪。”
嗯~,確實有這個可能。
“那麼,伴奏費按小時計算,你看怎麼樣?”
“可以的話,一小時三千日元,交通費另計。”
直接道出的金額比預想的要便宜。
“不會少了點嗎?”我反問。
“因為是頭一次實際為協奏曲伴奏。”他答,“我的很多同行為了獲取經驗,寧可自己倒貼錢,相比之下我已經很幸運了。”
(通過嗎?)我以眼神和圭交流。
“那麼,今後請多多關照。”
事情敲定。
“您是住在……啊,上坂橋。是乘電車?”
“單程八百五十日元。”
那交通費一次就是二千日元咯。今天的錢,要不要給?只付交通費就可以了吧。只是見個面,應該沒問題。
和他約好第一次練習從星期五一點開始後,我走去廚房,在茶色信封裡裝了二千日元預備在玄關的小几上。
回屋一看,圭正拿了我的履歷給他看。這個記載了我教室經歷、獲獎經歷、演出經歷的履歷表是按照宅島經紀人的要求而做的。
“我雖然一般呆在德國和法國,只去意大利觀光過一次,但仍能確實感覺到守村先生的音樂里有意大利的氣息。”
誒,真的嗎?
“說到意大利,不光有米蘭的名牌、意大利面和民謠,更有在藝術上長時間引領著歐洲的宮廷文化的氣息。美極了。”
哇,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吉柳先生左手的無名指上帶著一枚細細的,應是結婚戒指的金色指環。雖然到歲數了,但還算是學生結婚。他太太,一定很辛苦吧,維持生活就是個大問題。
“那麼,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圭暗示會面到此結束。
吉柳先生起身深深鞠上一躬,說今後請多關照,把東西收回包內後向玄關走去。
我遞上裝了交通費的茶色信封,吉柳先生像理所當然接過小費的咖啡館侍者那樣,道了一身謝謝後接下信封。非常歐美的作風吶。
送走了吉柳先生,我收起茶具端去廚房,圭也在。
“那個人並不合適。”圭說。
“只要能在我們之間做一個適當的緩衝就行了。”
“作為我來講,我是不希望我們中間還夾了個人的,可礙於你我只得同意。”圭如此說道。
“別這麼說啦。”輕輕在他的嘴角印下一吻。
圭順勢重重吻上我的唇,企圖拐我上床,可我實在沒那個心思。
“抱歉,今天不行。”我逃出他的懷抱,“我還要再練一下第二樂章。洗澡水燒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好吧。”
雖然聽出圭的不爽,但我只當不知徑自離開廚房。老實說,我現在完全沒那個心情,且很可能到音樂會結束前都不能恢復。
我的練習,就這樣一步步平穩向前,可是學生方面,卻遭遇到了難題。前期實技和研究發表會結束後,他們一個個都放鬆了下來,沒有了學習的緊張感。
小太郎和數馬的練習是得過且過,裕美子君好像還在探索的森林中游玩,杏奈君更是明顯地心不在此。由之小路君雖然仍在正常學習,但能看得出來他是在省電模式下偷懶。
“啊—受不了—,到底怎樣才能讓他們重新學習起來啊?”
我發現,在建立與學生的關係上我是失敗了。一開始太心軟了,沒能變成讓他們害怕的“魔鬼老師”是我的失策。當初,是因為反感學生時代時福山老師的恐怖教學(對不起,老師),所以蠢蠢地決定自己做老師時決不會像老師一樣用怒罵、諷刺的方式把學生打擊得體無完膚。
可看看現在,我原想做的溫柔的,像是醬菜缸上那塊壓木蓋時所必不可少的重石那樣的老師已經徹底……站在教育者的立場,我終於有點明白福山老師的心情了。那種看見了學生演奏上缺點,曉得怎麼去改正才好,於是不斷地不斷地去提醒,可他們卻偏偏沒聽進去的那種焦急感……現在才真正體會到老師常罵的“你的耳朵被爛泥塞住了吧”這句話的意思。老師的叱責,也許正是對無法接受教誨的我焦躁不已的表現吧。
好在現在糾正還不算晚,我要改變做法,變成一個毫不留情的嚴師……就是不知道那個最難對付的杏奈君會說什麼?
“老師,請你別亂遷怒人。”
什麼? !
“你獨奏會練習不順,又不是我的錯。”
你!
我要反擊。
“托您的福,我的練習一切順利,所以沒必要遷怒於你。再說了,我這也不是在遷怒。上週給你佈置的作業你連一半都沒完成,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下週三就是一月一次去福山老師那兒上課的日子,你這樣怎麼來得及!
“可是人家在忙啦。”
穿著蕾絲飄飄,類似法蘭西玩偶用喪服的黑色裙裝的大小姐,一副自己很有理的樣子。
“不會是忙著去追什麼樂隊了吧?”我諷刺道。
“沒有啦。”她說,“人家有和太郎前輩他們一起努力喲~”
“誒,努力什麼?”
杏奈君立時變成了一隻蚌殼。緊閉雙唇,不肯多說一個字。
她不說,那我自然是向小太郎打聽了。
“啊,就是‘Scarmove’。”
小太郎也不隱瞞,直接坦承。
“Scarmove?”
“嗯,Scarlet Move,簡稱'Scarmove'。我們的String Band。”
“啊,成立了?成員是—?”
出了杏奈君,他還報出了數馬與裕美子君的名字。另外還有一個大提琴科三年級的藤森君。
“三男兩女的五重奏,很酷吧。兩個女孩子又都是美人。曲子——”
“等一等,難道數馬改拉中提琴了?”
“是啊。我和數馬改拉中提琴的話,樂隊整體的音色會比較平衡。”
“怪不得……”
怪不得這段時間,數馬的音程有些微的偏差。因為練習大小提琴一圈的中提琴,所以他的手指遲鈍混亂了。
“……那曲子呢?”
“我們把Beatles的曲子重新編了一下曲。雖然是一邊商量著一邊做些類似即興表演的演奏,但我們總是能冒出很多新點子,可有意思了。已經完成了三首曲子呢。”
“Beatles嗎……?”
我知道這支英國樂隊是搖滾樂的先驅者,其新穎的風格曾風靡世界,時至今日仍有很多音樂家崇拜他們超高的音樂能力。他們幾首有名的曲子,我也是有所耳聞。
“和巴赫、貝多芬的藝術表現相比,他們的音樂確實比較容易入手。那是不是說,你們已經不打算再為莫扎特、勃拉姆斯、德沃夏克努力了?果真如此的話,那我也要不客氣地偷懶去了。”
小太郎趕忙辯解說:“不、不是這樣的!基礎如果不打紮實的話——”
“基礎不都在念音高時打好了嗎?如果只是想弄個大學畢業的學士學位,拿個D評定就能保證你順利畢業。因此,我的課只要確保你們不會不及格就可以了。我也沒必要再為了讓你們拿A而拼命督促你們上進。
啊啊,真好吶。這樣一來,大家都輕鬆了。不是很棒嗎?如果你們不介意畢業與否的話,那就更好了。 ”
“老師,求您別說這麼讓人害怕的話了。”
小太郎懇求著,可惜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你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將來。如果覺得追求古典樂演奏的真髓是個多餘的麻煩的話,我也不介意你們只是為了出席率而來上課。要不這樣,我索性一次性幫你們把一年份的出席印章都敲完吧。我很樂意效勞。”
盯著小太郎的臉,我接著說:“只是學費不能退了。你就權當是畢業證書費好了。”
“我們,沒這個想!”
小太郎的抗議反倒激起了我的怒火。
“那你們就拿點像樣的練習來上課!我不是說課外活動不好,演奏流行樂也有它的樂趣在。可我,絕不能允許我的學生對我的課敷衍了事!這是對我最起碼的禮貌,明白嗎?!”
事後想想,“對我的禮貌”這話好像太傲慢了點,後悔應該選擇其他用詞的,可說都說了也收不回。而且,不管怎樣,我到底是他們的老師,這麼說他們也不過分吧。
問自己我過分了嗎?沒有。於是,日子在滿肚子無法消滅的怒火中,來到了本週課程全部結束的周末——星期六。
小太郎他們齊齊來我家拜訪。
我一早就把自己關進了琴房,思考怎麼解決前一天和吉柳先生練習時發現的問題。所以,接待他們的是正好在家的圭。
我有聽見玄關門鈴“叮鈴鈴”地響,但想到圭在家,也就沒去管它。一直到他們走後,我才曉得來的人是學生們。
和吉柳先生練習時,一直研究怎樣才能把圭想要的《西協》和我所期望的順利融合在一起。我一邊埋頭苦練,一邊絞盡腦汁地反複檢討,但實際和圭指揮的樂團合奏時,能否按我預演的進行還是個未知數。
吉柳君極力想達成用藍筆標註的圭的那些要求,可圭昨晚在旁看了我們的練習後,又做出了幾處修正。吉柳君不是圭,所以在認識和理解上出現偏差也是沒辦法的事。
可是,在離X Day只剩兩週時做變更,練習能來得及嗎?我心理壓力成倍增加。五點醒來飯也不記得吃,直接奔去練琴,直到晌午才被圭強制叫停。
“悠季,去吃點東西吧。已經一點多了。”
我是帶著水和薄脆餅乾閉的關,所以不至於淪落到餓肚子的窘境,但確實也該休息一下了。暫時放下待解決的問題,我走去廚房。
桌上一盒包裝精美的小甜餅引起了我的注意。
“嗯?客人送的禮物?誰啊?”
我邊問邊在圭準備的意大利西紅柿調味飯和色拉前坐下。
“你的學生們。”
“誒?誰和誰?”
“崎村君,新藤君,神山君,山田君。”
“哦。”
拿起調羹舀起一勺還冒著熱煙的飯,吹一吹,吞進嘴裡。
“好燙,好燙——”
可是,好好吃。
“好像是因為你大發脾氣,特意來謝罪的。”
“啊啊,一定是小太郎傳的話。我之前警告說如果不想學習,只是來敲出席印章的話就別來上課了。”
“他們說知道錯了,會努力學習,所以希望你原諒他們。”
“如果能說到做到就好了。我其實也沒想放手不管。”
“熱衷於課外活動可以,但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是這個意思吧。”
“嗯。即便是Beatles。他們的曲子真的那麼有意思嗎?”
“如果想成是現代的Monteverdi(奠定巴洛克音樂基石的作曲家),你就不會生氣了。”
“誒?是那麼有價值的音樂?”
“他們是現代音樂中一個重要的潮流。開創了一代搖滾,可以算是一個劃時代的樂隊。”
“隨便吧。只要他們認真學習,興趣方面由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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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對巴赫、莫扎特和西貝柳斯產生共鳴,自身也喜歡這些,只是—--
“唉,其實我也喜歡Simon&Garfunkel的曲子啊。雖然它不是搖滾。”說話間,色拉也吃完了,“我吃飽了。”起身欲走。
“吃完飯還是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去睡一兩個小時?”圭問。
“事情緊急,我哪裡睡得著。”
拋下這句話,我離開廚房。
那句樂句的處理方法還沒決定呢。我的想法是中途換一次氣,但圭的意思是二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哎,怎麼辦吶?
想了一會兒,我忽然意識到,圭這麼要求是考慮到銅管部的換氣問題。
啊—原來如此,那樣一來……雖然也可以我歸我一氣拉完,銅管部歸銅管部換氣,但從視覺效果而言,整齊一致的呼吸比較好看吶。呃,到底選哪個好……
獨奏會的前天……日子終於到了和樂團合練的星期四。
通常,這一天是樂團的練習日。我和樂團的合練原計劃是在星期五下午,但因為我堅持說只練習半天心裡沒把握,於是事情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別的獨奏者,可能只給半天時間練習和彩排,但深知愛我的圭無法拒絕我的請求,所以硬是強求來了半天的練習。這確實是公私不分了……可在決定我們的《西協》能否成功的關鍵時刻,話說得再漂亮也無濟於事。
為了保證早上九點開始的練習有時間充分準備,六點半剛過我就和圭出了門。
“唔,快凍僵了。今年的冬天好冷。”
“很冷嗎?不過長期預報說今天可能是個暖冬喲。”
“哦。那就不用買新手套了。我很喜歡現在這個的顏色,只是它太舊了,所以想去買副新的。”
“這是滑雪手套?”
“嗯。雖然在東京戴這個會出汗,但我更不想讓手指頭凍著。”
“是啊,畢竟是獲得了繆斯恩寵的手指,要好好保護才行。”
出門時還有心這麼閒聊,可等到換成地鐵時胃就開始不舒服起來。全是因為精神緊張,反應到了胃部。
“那個,五十嵐君有進入這次的演出名單嗎?”為了轉移注意力,我隨便問一句。
五十嵐健人晚我幾屆進入邦音,一年級時我在富士見銀座發現了他並邀他入富士見,現在已是M響的大提琴試用團員了。人很開朗活潑,善於調動氣氛,我留學時正是他擔任的代理首席。
交響樂團一般會依曲子的不同而改變編制,像他這種不屬於pult的試用團員,是沒機會參加人氣節目的。圭指揮的A節目,每個正式團員都不想放棄,所以唯有那次全編制的貝多芬,因正式團員突發疾病空出了一個位子,才讓他頂替上了台。很遺憾他不能參加圭指揮的演奏。
“嗯。這回的比賽中贏了。”
“比賽?”我問。
“好像是通過抽籤什麼的來決定人選。”
“可是,我聽說試用團員不能參加抽籤。”
“對了,我還沒向你說過吧。十二月一日起,五十嵐君被聘為正式團員了。”
“真的?!哇,那一定要慶祝一下!”
“上週四,富士見的諸位已經辦了慶祝會,只是沒告訴你。”
“好過分……不過,即使說了,我也沒法去好好慶祝。那會兒我正卯足全力和第三樂章搏鬥吶。”
“悠季,到站了。”
“啊,好。到了M響,你可不能再叫我'悠季'了。”
“我明白的。”
八點多,我們到達M響大樓,圭讓事務員開了一個個人練習室。正當我專心活動手指時,敲門聲響起。
“早上好。”
是五十嵐君。
“啊,恭喜你成為正式團員。”
“呃,謝謝。”
“沒去參加慶祝會,很抱歉。”
“沒關係啦,是我們不想打擾前輩的練習。”五十嵐君擺擺手,說道。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說五十嵐君成了這裡正式團員的關係,感覺上他像是個大人了。依然留著一絲學生氣的他隱隱有了上班族的架勢。以前經常T卹、運動衫的他如今穿上了短外套。下邊的牛仔褲也是整整齊齊的。
“咦?你換髮型了?”
“嗯,為了拍慶祝就職的照片特意剪的,可大家都說不好看。”五十嵐君撓撓比以前短的頭髮。
“哪裡,很像個大人吶。”
五十嵐君被我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次是一起演出呢。”
“啊,是吶。請多多關照。”
“請多關照。”
看看表,離練習開始只剩十分鐘了。我們向練習場轉移。
先前圭帶我看過的大練習場,此時已經慢慢聚集起人來。他們好像是直接來的這兒。樂器、外套、和包亂七八糟地置於屋子四周。
五十嵐君搬了張椅子放在靠首席位置的那面牆邊,我把東西放在椅子上,從琴盒中拿出小提琴—--
“喲。”
打招呼的是飯田君。在富士見擔任圭的代理指揮的這位大提琴手,很愛逗弄五十嵐君。不過,在這裡應該不會叫五十嵐君“前輩”吧。
我回頭,笑道:“早上好。”
“今天開始加入練習嗎?”
“嗯,只是上午的練習而已。”
下午,他們要練的是第一部分的曲子。
“你這麼努力,到時可別因為發現M響不過如此而失望哦。”飯田先生露出像馬那樣大大的門牙說道。
“怎麼會?”
“不不不,你想我這種都是第四提琴了,而五十嵐君居然能排上末席。終歸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樂團。”
飯田先生開著玩笑,似乎是想緩解我的緊張。
“哪裡哪裡,是相當了不起的對手。”我回以玩笑。
“什麼啊,我還以為你是緊張地發抖,其實挺有武士勁頭的嘛。”
見著圭進來,我的脈搏一下子飆升。你說的對,我緊張,同時也很有勁頭。總算,能和圭一起練習了。這一天我等得太久!
“誒?你們吵架了?”
對於飯田先生的幽默,我只是深吸一口氣。不是吵架。我們本身也很意外,沒想到我們的音樂感覺會如此不同。
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會做一個比較調整,以期達到藝術上的統一。
為此,我日夜專研,圭也一樣。我們不是雙方各退半步互相妥協,而是以一乘一得一的完全融合的音樂為目標向前邁進。
一瞬間,圭對上我的眼,卻又迅速別開。他急步登上指揮台,面向團員。
“早上好。”響亮的男中音問候大家。
團員們也問候他。
飯田先生不知何時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圭說:“今天開始,我們將進行十二日A節目的練習。今天上午練習的是第二部分的協奏曲,下午則是第一部分。明天上午是第一部分,下午是第二部分。還有,音樂會當天的彩排將以第二部分的協奏曲為中心。另外,獨奏也將從今天起加入練習。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擔任小提琴獨奏的守村悠季君。 ”
我走到眾人面前,對著富士見的同伴飯田先生、延原先生他們,在“Saffron”打工時認識的首席羽田先生,以及平時只在舞台上看到的團員們鞠躬,說請多關照。
“那麼,請首席確定弓法。”
羽田先生起身,指示著上下弓弓法一致的諸項要點。當團員們在譜子上記錄時,我閉上眼睛,在頭腦中做最後的演練。
“確定完畢。”
“請定音。”
比富士見略高的Orchestra pitch的A音響起,弦部的人齊齊校音,我也開始調弦。
吶,瓜乃利,終於到這一刻了。弓毛已在昨天由弦道先生更換過,昨晚也換上了新的琴弦,琴碼和魂柱也都檢查過了。準備完全。加油吧。
“先把全曲過一遍。守村先生也請加入。”
“是。”
喉嚨一下子卡住,我啞著聲音回答。團員們忍俊不禁。
(沒關係,請笑吧)我想。
正如你們所見,無名的新人獨奏,初次面對有名的大樂團時緊張地兩腿直哆嗦。不用等明天的練習,就會有人說這個獨奏不合適。真是不好意思。但是,這是協奏曲。因為是將由我和圭統帥的各位來創造的音樂,所以哪怕多一分鐘合練也是好的。請多關照。
今天衣著休閒的圭,一邊挽起握著指揮棒的右手衣袖一邊說:“開頭的In tempo是六十八,是若隱若現的Pianissimo。最初的單簧管,要表現得像獨奏小提琴的迴聲那樣。那麼,練習開始。”
由裝了弱音器的第一、二小提琴奏出的隱約的pianissimo,正是以精密弦部為特長的M響擁有的冷靜音色,與我所希望的冰冷的雪原相切合。
Allegro Moderato這章Mezzo forte、Dolce ed espressivo(柔和的,富於表情地)的開頭,經由瓜乃利安定且豐富的音色,把我頭腦中的音樂化為現實。感謝自己沒有亂了節奏的同時,我的《西協》開始。
單簧管獨奏有幾個音過強略顯突兀,我用G弦拉出Poco.f調整配合。定音鼓的震音響起,接著是兩支單簧管的獨奏,當兩支巴鬆管也加入其中時,(錯了吧)我暗想。
分句這種樂譜就能解決的問題,我和圭經過多次商討已經基本達成共識。但像是無法定論的音色問題,以及各部細節的要求和調整,只有演奏過之後才能知道。
我和圭說過今天只是上午簡單地練習一下,很難得出全部所需商討的事項,但萬萬沒想到需商討的會遠超我的預想,僅第一樂章就把我頭腦中的記事本寫爆了。
獨奏和樂團的關係,有樂團為獨奏伴奏的情況在,也有彼此對比、對立的情況在。只是,這種情況若沒能與預想的結果相一致的話,那它的效果也無法充分發揮出來。五對五是互不相讓,四對六是我抵抗樂團,七對三是我占主導……其實我們想要完成的,是相互競爭的獨奏和樂團間,呼吸相貼,自由自在體會協奏曲的樂趣……
所謂的交響樂團,是由約七十件樂器和七十位演奏者組成的一個團體(不過這回是小提琴各十四把的中等編制)。他們常時間訓練的是怎麼隨著指揮棒整齊劃一地演奏。然而,這樣的修煉會因曲目的更改而重新歸零,所以練習初期難免會有點混亂。
所以,和我與吉柳先生的鋼琴練習相比,圭向團員溝通演奏應該意圖更困難吧。可即便如此,整個樂團也未眠太亂了一點吧。
或許是因為剛開始……他們正在收集我的演奏數據,無法發揮全部實力……但我還是豎起耳朵仔細聽,以正式演出的狀態來演奏。怎麼有種,自己被人輕視了的感覺?不行不行,不能先入為主抱有成見。他們只是在試探我,僅此而已。
進入第二章前,圭只是節拍。
“開頭的Allegro de Molto,以七十五來演奏。”
團員們一臉古怪。以數字來表明一分鐘拍子數的速度指示,只使用偶數。所以大家對圭的指示—--
“就是介於七十四與七十六之間。”圭補充道。
看大家的樣子,似乎是明白了。
第二樂章由管部的單簧管、雙簧管、長笛的獨奏開始。在單簧管的引導下我開始演奏,只是和主題實在差得太遠。我的Sonoro ed espressivo(嘹亮的,且表情豐富)極度地漂浮不定。在這麼下去,心中的神秘感都得被吹散了。
在我的設想中,第二樂章表現的是芬蘭茂密森林的情景。是肅穆的大杉樹投下密密陰影的廣袤針葉林。在有著小矮人的暗綠色森林中,人類懷著對大自然的虔誠敬畏在其中行走……各位,拜託了。
第三樂章的Allegro ma non tanto ,圭指定C=112。我最初堅持108,但在用鋼琴試過一遍之後,發現這樣一來Skip的節奏很不干脆,於是決定採用圭的意見。
那時圭(看吧,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真是讓我悔恨得要死。
如果是富士見的話,絕對以穩定節奏為第一要務,而M響卻能把嗒、嗒啦、嗒、嗒啦的拍子演奏得如機械般精準,使我能安心地自由飛翔。無論是旋律還是節奏,都讓人放心。
曲子最後的Mezzo Forte到Forte Fortissimo之間的四小節是Crescendo。這最後的樂句由著我盡情向上沖,長長的四分音符後果斷收弓。屏息數過餘下的二分休止符,我長吁一口氣。
M響的各位在我之前就放下了弓。反正只是練習,無妨。
呼呼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圭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擦了擦額頭。
“重回第一樂章練習前,先休息一會兒吧。十五分鐘。現在休息。”
原本壓抑著的聲音獲得解放,團員們紛紛放下樂器開始休息,我也回到座位放下小提琴。
鏡片有點模糊,我在包中尋找眼鏡紙準備擦眼鏡,這時,有人在身後叫住了我。
“你好~。好久不見~”
循著耳熟的聲音轉過頭,是以前來過我們家的那位小姐——中提琴首席演奏者,看得見靈光的靈能者鈴木安史。剛搬入現在的家不久後的光一郎先生騷動事件,就是得到了她的靈能幫助。
“好久不見。久未問候實在抱歉。”
我含著歉意,對著那之後一直未曾連絡的鈴木小姐行禮。
“總覺得,這次的練習會很驚人吶。”鈴木小姐微笑著說道,指著我的肩膀:“薔薇星雲般的靈光,銀光像流星雨一樣咻地飛射出去。狠狠扎進了殿下的體內。”
唔,這話……難道我幾次斜眼瞪人的事被看見了?
注1:“您”的省略語,大阪腔
注2:大阪中央區的商業圈
注3:日本酒的一種釀造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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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記得,那是十月二十日,星期二。我發著低燒,心情糟透了……
理所當然的,也波及到了帶著盼望已久的喜報回家的圭。
可我真的很想說,一切都是圭的錯。
和圭指揮的M響公演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的事,從開頭就挫折不斷。
我是守村悠季。一名夢想成為獨奏家的小提琴手。現在的工作是邦立音樂大學小提琴科的外聘講師。平時和(不受法律承認但)結婚四年了的伴侶桐之院圭兩人,住在被指定為富士見三丁目歷史建築的洋房裡。
圭是交響樂團的指揮,除了擔任MHK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外,還經常在世界各地客座演出。這位有著標誌性鐵板撲克臉及192身高的俊美男人,擁有著一群狂熱的粉絲。
我和圭的愛情,開始於他來擔任我為首席的業餘樂團——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別名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通稱富士見)的新任常任指揮。
……第一次見到身材高人一等,態度也同樣高人一等的這傢伙時,心裡充滿了厭惡,想著這人要是留在富士見,那我就走人……
而現在,卻成了相親相愛、無可替代的伴侶。不只是音樂上的同伴,更是共度人生的知己。緣分,真的很奇妙。
對了,我們倆現在依舊是富士見的首席與指揮。也因此,富士見這個業餘樂團擁有了一位世界級的人氣指揮擔任樂團的常任指揮。 (圭和所有人一樣也要付會費!)
只要有樂器,初學者也能加入的富士見現在擁有八十九名團員,近半數是邦立音大的學生。原本團里以主婦或公司職員這類社會人員為主,但自從圭加入以來,學生團員大幅增加。對了,還有在M響工作的職業演奏家們。他們和大家一樣也付會費。
這其中有一位拉大提琴的飯島先生,自圭踏上國際舞台開始,他就擔負起了代理指揮的責任。 M響的各位真的為富士見做出了巨大貢獻吶。
不過從這個夏天開始,代理指揮增加到了兩人。增加者是邦音三年級生,我負責的學生之一由之小路貞光君。聽了一場圭的音樂會後對指揮產生了興趣,以類似於圭的弟子的身份加入了富士見。之前定演中他也上台指揮了一曲。
至於我現在的生活,基本就是每星期二、三、四去大學教課,二、四、六晚上參加富士見聯繫,剩下的時間就是等候一個月有半數時間在外演出的圭的電話,大概就是這樣。
關於個人演奏會,現在的狀況是既沒有人邀請我,也沒法自己給自己組織一場,不知道該說自己是仍未創業呢還是開店修業中好呢……今年四月突然被任命為大學講師後就忙著照顧那些學生,沒時間考慮自己吶。
照理說,不該讓圭一個人為音樂廳拼命賺錢才對,我也該開始“商業”活動為籌集資金出把力,可是,現在的情況……唉,短期內是沒希望了吧。
可誰料想,圭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和人敲定讓我頂替因故取消《西協》獨奏的演奏者參加M響的演出,使原本應該趨向平靜的秋天頓生波瀾。
假如那天晚上我不因感冒而心情惡劣的話,我們的《西協》也許會有個更好的開頭才對。
事情,是這樣的。
十日,我在福山門下發表會上的演奏於好評中結束,心裡緊繃著的那根弦忽然失去壓力,身體一下子鬆了下來。
已是正經的秋天了,雖然白天仍讓人想出汗,可早晚卻涼得很,恰好是容易感冒的時期。
不過我生病,主要是因為我在福山老師主辦的演奏會上表演的《恰爾達什》效果遠超出自己的預期,太興奮了,以致於睡覺時大意地著了涼。
呃—,簡單說就是慶功宴上喝醉了回來,在玄關門口睡了一覺,然後就著涼了。
那晚的月色皎潔,很適合一個人靜靜地賞會兒月,我想了想,在門廊坐下。天氣涼涼的,外面也沒有蚊子,就這麼進屋太可惜了。
我抬起頭仰望夜空中明亮的彎月,喝得昏昏沉沉的腦袋把今天發生的事梳理了一遍。
托三條小姐復仇的福,弗里斯雖然超速了,但投入了感情的拉紹使我上升了一個境界……當然了,和榜樣的Roby Lakatos那自由謳歌內心豐富情感的演奏相比,我還差得很遠,好在我終於發現演奏應該是立體呈現的,以及掌握其表現手法的重要性。
我之前的演奏,只能算是線描畫。
我也知道自己的小提琴琴音過於“纖細”,這與音色無關,是我自己刻畫能力不足。
我的表現力,只是木板上那些淺淺的刻印線條,無論怎樣精巧,也只是塊二次元的平板。和Roby充滿生動立體感的迫人表現力完全不在一個水平。我再怎麼竭盡全力也達不到他的高度。
要是在擔任艾米里歐先生助理時,好好地揣摩一下先生的表演就好了。
艾米里歐•羅斯馬丁的巴赫不僅是技巧好,更能感動人心。這是因為先生把心中對巴赫的仰慕“鮮活”地表現了出來,使聽眾有了共鳴。
我沒能“悟出”這關鍵一點,傻傻地以為需要學習的只是外在的琴技而已。
我錯了……
我真正要學的,應該是“挖掘內心本質”的方法才對。不是紙上用遠近法畫出來的立體感,而是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的“雕刻”,會動的雕刻!
對了,以前在羅馬欣賞許願池的海神鵰像時,圭曾說“那些馬好像正朝我恐怖地衝過來”。
我感受不到那種衝擊感,不得不承認自己很遲鈍……啊,是了,就是遲鈍。我遲鈍到居然不知道音樂是要立體表現的。
音樂是時間的藝術,因此我需要的是像3D動畫般的“雕刻”。是那種充滿壓迫力的,好似真的看見大理石群馬拉著海神戰車向我飛馳而來……甚至能清楚感覺到馬車從我眼前掠過時捲起的氣流刮痛臉頰的那種3D Super Animation式的手法。
圭空閒時會去看雕刻展或畫展,努力地去接觸不同藝術類型,而我……只專注於小提琴上,卻忘了提高自己的藝術感知能力。
我可是音樂藝術的演奏家啊。居然沒想到要去理解藝術的真諦,一味以為只要好好練琴就會有功成名就的一天……至於藝術表現的目標,我不知道,更沒考慮過……
好在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也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剩下的,就是研究、精進個人的表現風格,期待。嗯,真的很期待吶。
《恰爾達什》算是小有進步,只不過演出結束後原本的壓力也隨之消失,想要重現出場前的那種集中力怕是很難了。這次是成功了,那其他的曲子呢……唔,突然很想拉點什麼~……
……想著想著,意識漸漸模糊。
好冷。我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就這麼坐在玄關門廊上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半夜兩點。
我急忙起身進屋,對一直擔心著我晚歸的圭撒謊說被拉去吃了三攤,所以回來晚了(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在玄關外睡了一覺),晚了上床睡覺。
許是晚上在玄關打盹的關係,我感冒了。第二天一早喉嚨就一陣陣地疼,原以為不會太嚴重,多漱漱口就會好的,誰料鼻子竟然塞住了。鼻子塞住,喉嚨有點痛,想來是感冒,於是去藥店買了藥吃,卻毫無效果。
感冒就這麼不好不壞著,可昨晚架不住圭的央求,在浴室XXOO了一番,直做到熱水全變涼,後果就是感冒惡化。
早上起來,渾身關節酸痛。量了量體溫,三十七度三,還好,但感覺會有升高的危險。
今天的富士見練習還是不去了。給微笑先生打了電話報備一下,放下電話才猛然想起圭今天也缺席。沒辦法,就由代理指揮由之小路君全權負責吧。
大學那邊不能不去,我拖著病體出門給星期二的女子二人組上課,杏奈君依舊讓人頭痛,傍晚,回家。
圭藝大時代的恩師南鄉老師找圭去喝酒,我回老師圭今晚晚歸。吃了飯我早早上床休息,圭有鑰匙,我可以好好睡一覺恢復一下。
誰知道睡到一半門鈴響了起來。才晚上八點,難道是快遞的晚間送達,我下樓開門。按門鈴的,是喝得醉醺醺的圭。
我是全身關節酸痛,皮膚像被針扎似的。身體糟糕了,心情就更惡劣。
明明帶著鑰匙卻偏偏吵醒我,有病。
他居然還買了一把傻大傻大的,事後計算大約要十五萬日元的紅玫瑰,這種拿錢不當錢的花法更是有病。
……圭興沖沖地帶著慶祝我“M響初演”的三百多玫瑰回家,卻不想……
我當時心情正糟,根本不給圭好臉色。
一開玄關門就被一把巨大的玫瑰襲擊,我怎麼可能還笑嘻嘻地去接受,又誤以為“慶祝參加M響演出”是圭在說自己……等明白十二月的定期演奏會將由我擔任《西協》獨奏,我忍不住去抗議。二個月不到,怎麼可能來得及……
“現在是十月吧?”
“嗯。”
“十二月,就是下下個月對吧。”
“對。”
“今天是二十號。”
“沒錯。”
“十二月十二、十三號,那就是兩個月都不到,你懂不懂啊?”
“來得及的。”圭氣定神閒。
我實在受不了了,“那是你覺得來得及!我既要練琴,又要上班,時間哪夠啊?那可是M響的公演!”
“你不高興嗎?”圭沮喪地別過臉。
“現在是關心這個問題的時候嗎!”我大吼,“M響定演的獨奏,應該是由知名職業琴手挑大樑的吧?!怎麼是我這種初出茅廬的新手——”
“Stop。”
“可以隨便踏上的舞台!”
“Stop!”
圭以指揮的命令口吻打斷我的話,嚴肅地說道:“這種無聊的自虐式的自我評價,以及毫無意義的謙虛客氣不許再出現。
如果你真的不想參加的話,我也不是找不到代替的人選。今晚你好好考慮一下。當然了,我希望能聽到令我滿意的回答。 ”
事情最後在吵架中結束,我氣呼呼地回到二樓臥室。
而一片好心卻慘遭踐踏的圭也不爽,直到睡覺也不說一個字。
開頭就一團糟的《西協》,之後也是波瀾不斷。
因為圭從這週末開始將赴海外公演兩週,所以在此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合練一次,拖了兩天,總算和圭進行了初次合練……可在首要的曲子節拍問題上,我們出現了重大分歧。
第一樂章開頭的中庸的快板,是因為樂譜上標著B=68,所以最後雙方決定用節拍器來解決。
而第二樂章開頭的很慢的柔板,西貝柳斯的提示卻是曖昧的D=78~80。
理論上講,這該由演奏者自行發揮,但由於此次是協奏曲,獨奏者和指揮都有決定權。如果雙方意見合拍,那就沒問題了,在合練前我信心十足,畢竟對方是圭。
然而實際操作起來,卻遠不是那麼簡單。
“吶,圭,我覺得74比較好。”
“有點慢了吧。”
“怎麼會?不是挺好的嗎?你聽聽看……這樣的。”
按自己的想法我拉了一遍獨奏開始的前八個小節,但圭表示反對。
“聽上去有點拖沓。不如用這樣的速度。”
圭把單簧管開始的前奏直到我的那八小節全彈了一點,抬起頭詢問我的意見。
“太快了,”我說,“離我想要的還差一點。”
可圭卻堅持不讓步,我當然也不肯妥協。
“算了,這個先放一放,各自再研究一下好了,換第三樂章。”
“嗯,也好。”
想不到第三樂章的快板我們更是出現了重大分歧。樂譜仍是曖昧不明的C=108~116,圭的意思是快速的,我卻希望比108慢幾分。
於是—--
“你那個是新潟的雪景吧。”圭這麼評價,“芬蘭的雪是Powder snow。”
“這我當然知道。”我有點不高興了,“關於雪我可是內行。不用你教我也能區別雪的不同,我怎麼會用新潟的雪景來參考。田間的積雪和能覆蓋芬蘭森林的雪差遠了。”
“可是,你要求的那個節拍就給人一種含著水的沉重的雪的感覺。”
“沒有吧。”
“有。”
“沒有啦!”
圭這麼堅持還是第一次,不過就像我當初和皮波他們激烈爭吵一樣,這一切都是為了完美的演出所進行的必要的討論。我不會客氣。
當然了,圭也同樣不客氣就是了。
“好了,請你好好聽一聽。你說的節拍是這樣的。”
圭用鋼琴彈了一遍,(嗯,要的就是這個)我在心裡點頭。
圭接著又說:“與此相反,我認為應該是這樣的。”
說著,就彈奏起在我聽來過於快速的樂句。
“果然還是我的比較好吧。”
這人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吶!
“還是我的比較好。”
“所以說——”
“你的馬是踩著滑雪板在雪地上滑行!”
“啊?”
“我的馬可沒有滑雪板,只是單純的在雪地上跑。在雪地上跑應該是'嗒嗒嗒'的感覺,不是嗎?!是的吧?!”
“我終於明白了。”圭一臉得意,“在你腦海裡的,是高嶺的演奏。”
“誒?沒有吧,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
“事實正相反,你明顯受到了他的影響。”
“有嗎?那也無所謂,總之,我堅持——”
不待我說完,圭冷哼一聲。
“讓我模仿高嶺那種二流貨色,恕難從命。”
什麼態度!
“哦,是嗎!可擔任獨奏的人是我!希望你尊重我的演奏方法!”我吼道。
圭卻不為所動,說:“這是協奏曲,樂團並不是你的附屬伴奏。”
“話是沒錯,可主角是我!”
“當然。但明明是我們的演奏,卻偏要按高嶺的品位來表現,未免……”
“誰這麼做了?!”
“明明就有。”
“哪有!”
就這麼無意義的爭論了半小時—--
“我不行了,今晚到此為止吧!”
“嗯,我贊成。”
討論徹底破裂。
“下次見面是兩個星期以後了吧。”
“是。”
“唉,一路小心。在此期間我會好好想一想的,你也加油。”
“請你一定要擺脫高嶺的影響。”
“你才是,我也希望你能放棄這種奇怪的想法。”
臨別時的而言深深扎在心裡。這就是我們無比糟糕的初次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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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圭啟程去瑞士和以色列進行海外公演,我也正好趁此機會專研練習我自己風格的《恰爾達什》。
居然說我不上進,只會模仿生島?開什麼玩笑!但圭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再研究一下好了。
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是我挑戰九五年日音賽本選時的課題曲,同時也是讓我獲得了第三名的紀念曲。那次的得獎帶來了為獲獎音樂會而苦鬥不已的《雨之歌》,也因為《雨之歌》的關係我得到了去意大利留學的機會。然而現在回過頭想想,當初的演奏多麼的青澀。
這次的演出,正是展現我其後學習成果的好機會,我要拉出比那時更成熟的演奏來……只是,離十二月十二日、十三日的正式演出沒多少日子了,大學方面的授課和富士見的練習也不能延誤……
對了,這週還要舉行我們班的研究發表會。
所謂的發表會,其實就是教授、講師們把自己的學生招集在一起發表演奏的演奏會,這也是課程的一種,每年下半學期舉行。如果老師在下半學期開學不久就舉辦的話,大多會建議學生演奏前期實際考試的曲子,守村教室也是這樣。
雖然班裡只有五個學生,但我還是預約了大教室,發表會時間定於後天星期六下午兩點。
我的任務僅是司儀和做最後的總結講評,事情不多但不能不到場。以一個人三十分鐘計算,五個人大約是二個半小時……加上講評什麼的最少要三個小時。
唉,對學生們而言是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我也明白髮表會的重要性,可一想到星期六也要去學校就很痛苦。來回一次兩個小時就沒了,一天也才二十四小時。
唔?等等,研究會結束後還有聯誼。雖然一切都交由了小太郎安排……現在再取消以及不可能了吧。更何況我還邀了福山老師。再說,一年就那麼一次的聯誼……可是聚一次怎麼也要兩個小時……嗚嗚,好痛苦。
別想這些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背暗譜。
著名的芬蘭國民音樂之祖——西貝柳斯那首用抒情的旋律來謳歌他所熱愛的祖國嚴酷卻又美麗的國土的協奏曲《作品四十七》……如今的我,該怎麼來表現它呢?想怎麼表現呢?該怎麼表現呢……
上次日音賽本選的演奏,到現在正好三年整。
可以說是才過了三年,也可以說已經過了三年,但不管怎樣肯定是段不短的時間。這段時間內,我多少總有點進步吧。
這次的演出給了我檢驗自己的機會,且首次登台就萬分幸運的和天下第一的M響合作(這是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激起了我表現自己最高水平的強烈願望。
一邊拉琴我一邊檢查第一、二樂章樂譜上所寫的是否全部吃透並牢記,正當我準備進入第三樂章時,電話響了。
“啊—真是的,一刻也不能安靜。”
但很可能是圭打來的,即使不是也是有重要的事情。
沒辦法,我把琴和琴弓放在鋼琴上,走去廚房接電話。
“Pronto。”
『Hello,我是宅島。 』
“哎呀,好久不見了。怎麼,是圭有事嗎?”
宅島君是圭的經紀人,常陪著圭一起演奏旅行。
『不是,是M響送來了正式Offer,我打電話來是想向你報告並確認一下你的意思。 』
對了,他也是我的經紀人。因為和圭是高中同學,所以我們平時講話都挺隨便的,但一碰上工作的事,他的措辭又會變得相當嚴謹。
“麻煩你了。可以由你去回复他們嗎?”
『當然,我還要和他們商量演出費的事。 』
演出費! ……這三個字在我腦海裡恐怖地迴響著。
“既然是M響主動邀請,費用方面可要為我爭取一下哦。”
『那麼一切就交給我了可以嗎? 』
“當然,當然。不過,我只是代演,價錢方面還是他們占主導權的吧。”
『桐之院已經嚴令不可以賤賣,我一定會努力爭取的。 』
“誒?!沒、沒關係啦,不用刻意爭取。”
『哎呀哎呀,老大,職業演奏者的費用等同於自己的身價,所以絕對不能便宜賣。 』
宅島君親暱地叫著我在Brillant 樂團時的綽號,表示交涉結束後會立刻聯繫我。
“啊—……除非一切都結束了,否則千萬不要說出演出費的金額。”
『呃—,不要對誰說? 』
“對我啦。一旦知道了價錢,我會緊張得不行。”
『哈哈,啊,不是,抱歉。我不是在笑你。 』
“如果我實在擔心地受不了,也許會主動尋問。但我還是覺得不問為好。”
電話那頭肯定在笑。
宅島君以可疑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了。那麼,我就回答M響OK咯。 』
唔,終於要決定了嗎?嗯,下決心吧。
“好。拜託你了。”
其實,有幸能和那個M響公演,我真的特別高興。
與以前害怕失敗的舞台恐懼感不同,這次的恐懼事實上是因為期待和那個樂團合演協奏曲而產生的心情波動。原來我也有了這種程度的自信心吶。這是好事。
不過,我絕不允許有準備不充分,導致水平太爛而被人看不起這種極度丟臉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最後會失敗,我也絕不偷懶、大意、放鬆練習,我一定要堅持到底。
啊……這件事什麼告訴微笑先生呢?
微笑先生如果知道我要和M響公演一定高興極了,很想今晚就告訴他……呃,還是再練習精進一下好了。給別人聽的怎麼也得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說來……這對於我而言也是個大大的驚喜,到現在還會懷疑(這是真的嗎?)。一想到石田先生和富士見眾人聽到消息後會有的興奮,挺不好意思的……
啊啊,到底說不說呢?
……感謝當晚指揮富士見練習的飯田先生,我的躊躇被他輕鬆解決。
因工作關係遲到三十分鐘的飯田先生,一進入市民中心大會議室就高喊:“親愛的團員們,重大消息!”
大家紛紛停下手邊的練習,聽他慷慨激昂地說道:“M響十二月的公演,由桐之院圭指揮的A節目的主打曲——西貝柳斯《小提琴協奏曲作品四十七》,因為安妮•慕特的退出,現決定將由守村悠季擔任小提琴獨奏~!”
大會議室霎那間陷入安靜,突然—--
“不會吧!”
“真的嗎?!”
“真的是守村先生?!”
“啊~!啊~?!”
“真的?!這是真的~?!”
“騙人的吧?哇~!那該恭喜咯~?!”
女大學生及女團員欣喜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Bravo!”
“Brove—!”
“這一天終於來了!”
“太棒了—!太棒了—!”
“Bravo,bravo!首席,萬歲!”
大家的掌聲和男學生及男團員們的高呼聲混合在一起,有一部分男生更是邊跳邊喊。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的我,面對爆發的大騷動羞得低下了頭。
“好了好了好了,各位,各位,各位~!安靜安靜,肅靜~!”
大幅揮動著右手的飯田先生,試圖拉回大家的注意力。
“行了,行了,鼓勵的握手也好擁抱也好,到此結束,至於親吻什麼的,結束後、結—束—後—!餵,聽我說啊~”
飯田先生“叭叭叭叭”地拍著手,掌聲直到兩分鐘後才傳到眾人的耳朵裡。
“啊—受不了,喊得我喉嚨都痛了。好了好了,那邊!聽指揮的命令!”
“坐下,坐下。”
“噓——”
“噓~!”
騷動終於平靜,飯田先生示意我起立。
“呃—,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守村首席將與天下第一面冷心色的『電線桿殿下』所率領的M響進行一對一單挑,需要時間進行緊急特訓,根據富士見憲法『附則之一』的規定,我宣布,免除首席在此期間內的所有團練。大家同意嗎?”
“同意!”市山拍手贊成。
“嗯,這個好。”
石田先生及其他老人都點頭。
飯田先生說:“我話的重點是,突然要和M響公演協奏曲的首席,練習時間極度不足,所以直到音樂會結束,這裡的練習不如全部免除。反對的人,請舉手。”
飯田先生環視了一圈聽了附加說明後,皆是一副(啊,原來是這個意思)表情的學生團員們,沒人舉手提出異議。
“既然沒人反對,那麼鑑於守村先生應該隱居起來開始練習,我宣布,立刻早退~”
誒?啊,呃,讓我會去呀。呃—可是,那個,唔~~……好吧。
“謝謝大家,那我不客氣了。”
說完,我低頭向大家行禮。
“那個,我會努力表現的,呃,到時大家如果有空的話,請一定來聽音樂會,我不勝感激。”
“一定,一定!”
“沒空也要擠出空來!”
“當然會去了!”
“要加油哦。”
我在掌聲與加油聲中離開練習場,後來聽說飯田先生在我離開之後舉行了代理首席的選舉。讓第一小提琴的學生們猜拳決勝負,贏到最後的那位就是首席,雖然挺兒戲的,但對於“勝利”的胜山同學也是一次很好的鍛煉機會。
星期六。守村教室的研究發表會。
杏奈君也提前五分鐘準時在二號館二〇四教室集合。
這是間給Orchestra Study實技課使用的教室,因此裡面放了一家full concert size的三角鋼琴。
我的五個學生及其伴奏各自鬆散地坐了開來。
“那麼,研究發表會現在開始。這次發表會的目的之一就是讓大家體驗一回獨奏演出的感覺。目的之二,是讓你們聽一下其他人的演奏,找一下別人的優點和不足之處。這也是一種自我學習。
自己的演奏固然重要,然而其他人的也要仔細聽。你們就把自己當作是審查員,應該能從中得到很多啟發。不過,想參考別人優點的聽者卻只一味挑別人刺的話,那就不太明智了。所以希望大家聽的時候優點、缺點都要聽到。
演奏順序就按黑板上所寫的。依學年及A I U E O的順序上場。首先上場的是神山數馬君,請上台。 ”
數馬神情緊張地起身上台,他演奏的是考試曲《塔蘭台拉》以及前期實技考試的巴赫無伴奏。這一回的Repeat沒有搞錯,演奏成功。
他按樂譜中規中矩、正確演奏的《塔蘭台拉》中,那些加入了常規顫音的樂句,給人好似在一片單色中抹上了一筆色彩的感覺,(難得吶)我感嘆,我相當喜歡數馬那著了色的部分。等下次學新曲時,我就教他如何讓全體都染色的演奏技巧。
二號選手是山田杏奈君。也許是因為這個發表會沒有分數可拿吧,她馬馬虎虎湊合地拉了一遍《塔蘭台拉》和《雨之歌》第一樂章,沒想到卻把數馬和小太郎震驚到了。
這孩子的天賦的確很高,可對演奏卻總是吊兒郎當的。天賜的能力,要做到今天這樣的演奏對她來講太簡單了。如果她能把在心愛的福山老師面前才展現的認真態度用在鍛煉“音樂”上的話,我想她一定能成為一位不可多得的演奏家。
三號選手的崎村小太郎正如我所料的亂來,用曾被我狠狠批評並禁止的誇張表演,猛攻似的把主題同樣奔放的《柴協》現了一遍。
啊—真是的,你覺得這很酷,可老師我快神經錯亂了。
而小太郎則無限得意地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等到第三樂章開始,彷彿已忍到極限的杏奈君“噗”了一聲。小太郎大概是以為自己哪裡做的不夠,越發地耍弄,演奏什麼的完全被他拋諸腦後。台上是小太郎使盡渾身解數,台下是杏奈君和她的伴奏死命憋住笑。
最後,小太郎紅著臉,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上。
我早就說過不是嗎?不過,假如你的目標是做拉小提琴的搞笑藝人的話,今天的表演倒是個很好的成功佐證。
“好了,我們休息一下。二分鐘後繼續。”
發表會已經進行了一個半小時,而且之後的新藤裕美子好像因為小太郎的失敗而神經緊張,所以還是休息一下好了。
“這裡有咖啡哦,要喝的來拿。”
招呼完,我讓由之小路君負責分發咖啡,拿上小太郎和自己的那罐咖啡來到走廊。剛才匆忙逃跑的傢伙……嗯,找到了。
小太郎消沉地站在窗邊,好像不是在反省……
“拿著,慰問品。”
把咖啡遞給他,我打開自己那罐,“如果第三樂章別那麼花哨,老老實實演奏的話也不至於這樣。”
“我也這麼覺得。”
哈哈哈,已經在懺悔了嗎?看來我不需要特意安慰他。
“唉,下次別這樣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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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氣喝光已經變溫的咖啡,突然想起大學時的好朋友大阪人住吉每次點冰咖啡是都說“冰咖”,我一邊想著一邊走回教室。
休息後上場的是四號選手新藤裕美子君,她的巴赫無伴奏《第一帕提塔》完全拷貝我的,一絲不差。但鑑於她最近才開始學習自己的風格,也不能太苛求。
杏奈君在新藤君演奏時瞟了我兩次,(誒,果然被她注意到了)我暗想。
最後一個表演的是由之小路貞光。他今天的服裝很像喪服。黑色長禮服裡是燕尾服和馬甲,脖子上繫著白色絲巾紮成的蝴蝶結,還另外掛了一條十字架項鍊,他這是在走十九世紀風嗎?待會兒問問他。
演奏的曲子是貝多芬《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全曲,同是三年級的伴奏也相當出色。
我以聽獨奏會的心情來傾聽他的表演,可聽到一半,發覺今天的演奏和考試之前我聽過的優等生式的正統派大相徑庭。
怎麼說呢……很有怪人由之小路的風格,非常戲劇性……就好比打招呼是路易王朝似的宮廷禮節,女孩子落淚時還會屈膝跪著遞上手帕……他以和小太郎不同的表演風格完滿表現了《貝協》,服裝更是給曲子加分不好,讓我著迷。
本市禮貌性的掌聲卻怎麼也停不下來,這是他當之無愧該得的。
等到由之小路君及其伴奏坐回原位,我起身進行總結髮言。
“這位辛苦了。這次是你們彼此第二次見面,但卻是第一次聽到對方的演奏。大家都有一定的想法了吧。好像這人和自已有一樣缺點,或者那人有自己所沒有的長處,又或者我也是這樣演奏的等等等等。我想你們應該得到了很多啟示。
你們的演奏我都認真聽了,大家的學習都很努力。不過,小太郎的表演禁止令仍然生效。 ”
小太郎抱頭哀號,引得眾人狂笑。
等大家笑完後我繼續道:“我希望能在今後的課堂上看見你們今天學到的成果表現。你們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沒~有~”杏奈答。
數馬舉起手。
“神山君。”
“我的《塔蘭台拉》和山田同學的《塔蘭台拉》完全不同,區別在哪裡?”
哇~,又是這種難以回答的問題。
“是吶。”
即使嘴巴裂開也不能說是才能有差別。
“我覺得,應該對曲子的感知方法不同導致的表現差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現手法,但不論好壞那都是屬於自己的風格。當然也會有因為是自己喜歡的曲子,所以處理起來會特別不同的情況在。
總而言之,有不同很正常,重要的是思考為什麼會有不同。你們現在,正處在成為音樂家的進程中。從不一樣的演奏中學習自己忽略了的東西,然後試著去消化好的那部分,明白差別後再修正自己的軌道。在曲折的道路上前行也是一種完善自我的方法。 ”
我又想到了一點,接著道:“我自己有時會覺得,練習就好比是在螺旋的階梯上行走。雖然碰到問題時會想解決辦法,但有時也會有'啊,這個問題大二時也碰到過'的情況。
在被弓法、短句構成、節奏、顫音難住時,會發現怎麼又是這些問題呢?區別只是現在的課題比之前高了一個難度,不禁感嘆'啊啊,螺旋了吶'。 ”
好了好了,杏奈君,麻煩你打哈欠的動作小一點。
“我說完了,研究發表會到此結束。大家辛苦了。”
“謝謝指導。”
數馬好像還有問題,我沖他點點頭,示意以後單獨找個時間談,然後大家一起把會場收拾乾淨。
“聯誼的地點是'桃園'~!車站東門對面的中華飯店'桃園'~!不認識的人跟我走~!”擔任幹事的小太郎大聲喊道。
由之小路君委婉地說:“沒有不知道'桃園'的邦音生吧。”
“哦,阿桑(注1)是大阪人?”
“別說轉語。還有,我是京都人。”
“什麼呀,不是船廠(注2)那邊的小小姐啊?”
“一看就知道了,我是男人。怎麼樣,要確認一下嗎?”
“不要,不要!”
小太郎尖叫著逃走,一段小插曲結束。
“各位,我要鎖門了!快點出來——!”
把鑰匙還給事務室後我和等在校門口的學生們匯合。
大部隊開拔時,由之小路君問:“老師,你也要參加聯誼嗎?”
“嗯—,因為是班裡第一次聚會。不歡迎我嗎?”
“不是的,我只是想您可能要回家練琴……”
由之小路君知道我和M響公演的事。
說實話,哪怕是出門給富士見募錢我也想推拒的,不過我現在很想去聚餐就是了。
“哎,吃飯什麼的我還是有時間的。而且這種機會也不多。”
這時,小太郎插了進來。
“老師,你等會兒有其他安排呀?”
“沒有,呃,剛才說到——”
我企圖岔開話題。
“老師十二月將參與M響《西協》的演奏。”卻被由之小路君說了出來。
“誒?獨奏嗎?太強了!”
“咦,什麼事,什麼事?”
新藤君他們好奇地轉過頭來,小太郎激動不已地向所有人重新宣布了一遍,富士見的興奮場面再次呈現,大家紛紛給我打氣加油,我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不停道謝。
這個話題實在讓我難為情,於是我轉移方向問由之小路君:“那個,你今天的打扮走的是什麼風?看上去有點像喪服吶。”
我半開著玩笑,由之小路君誇張地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垂下眼,極度戲劇化地回答說:“確實是喪服呢。今天是為我常年的單相思舉行葬禮的日子。”
“誒,前輩,你被人甩了啊?”杏奈君毫不客氣地逗他。
由之小路君沮喪地點點頭:“因為還沒有告白過,所以準確來講,是段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的戀情。隱隱啃嚙著我內心痛苦的就是這……這飢餓吶。”
“討厭,怎麼這樣啊~”
“前輩,你演技好好哦—!”
“我還以為你真失戀了,正想著怎麼去安慰你耶~!”
“啊,請來安慰我吧。用你們那充滿愛的手,撫慰我這個可憐的失戀男人~~~”
“呀—,前輩好色—!”
“別說了,趕快伸出你們愛的手吧~~~”
杏奈君和她的朋友真信了由之小路君的調笑,哈哈哈大笑著損他,而我卻後悔不已。他一定有事。
他以前確實跟我說過單相思的事,再看他今天的演奏……我怎麼沒馬上註意到呢?
後來,我趁別人不注意悄悄向他道歉。
“剛才的事,真是抱歉。”
“啊?剛才什麼事?”由之小路君裝糊塗。
“沒什麼。”我配合他。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您是不是以為我祖母去世了什麼的很擔心我?”由之小路君側著頭微微笑。
“不是因為這個。”我答。
“老師,你時間來得及嗎?”
我看了看表,已經七點了。
“嗯,我得走了。各位,可別喝過頭哦。尤其是未成年人。特別是杏奈君。”
“誒~?!這只是Calpis耶~!”
撒謊。
我起身離開剛開始進入佳境的餐桌往門口走去,由之小路君跑上來表示要送我出門。
“沒關係,不用特意送我。”
“不行,一定要三呼萬歲才可以。”
“好啦。”
這個男人還真是的,我苦笑著走出店門。這時—--
“老師。”他叫住我。
“謝謝您為我擔心。”
“啊—,哪裡。”
“事實上,我的那個他,今天十點帶著懷孕的妻子向祖母報告自己結婚的消息。”
“這、這樣啊。那——”
“從以前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也明白這一天遲到會到來,現在終於結束了。沒什麼好擔心的,請您忘了吧。”
“嗯,我了解了。只是……”
對於清楚你有多喜歡那個他的我而言……
“只是?”
很難說清楚我的感覺,我只能默默伸出手,緊緊抱住這個失戀的男人。今天不用拎小提琴,可以好好抱他一抱。
“這件事,請您永遠對桐之院先生保密。”
“哈哈,我偏要一字不漏地告訴他。”
“那太遺憾了。”
我重重拍了他後背幾下,“晚安。”邁步離開。
“萬分感謝。”
他似乎向我行了個大禮,我也不回頭,只是揮揮手。
原來如此,是失戀了啊……打起精神來,貞光。
以圭回國的日期為限,與其說是精進,不如說是從頭開始全新出發的《西協》練習,在我手中一天天完美,欣喜之餘越發地徹夜練習。
當然了,需待解決的問題仍有很多,為了刻畫出明顯的陰影感,不斷地思考著怎樣做才最好呢?疑惑,嘗試,再疑惑,再嘗試。這也不對,那也不是,翻來覆去地繞圈子。這就是我說的螺旋的階梯。看上去是繞圈,其實每一步都在向上爬。
總之,練習進行地相當順利。時間雖緊,但應該能趕得及。
因此,在圭預訂晚上就會回家的星期五,我取消了傍晚的練習,備齊“歡迎回家”的和食晚餐所需的食材,準備好對我而言頗費功夫的全部七道大餐。
圭的班機晚點了嗎?原定七點回家,現在都過了一個小時了。我繼續等著,一聽見汽車的聲音,趕忙跑到車庫去迎接。
“歡迎!辛苦了,你一定累了吧。”
圭是一個人開車回來的,等他下車立刻交換回家的吻。
“咦?你吃過晚飯了?”
鼻尖聞到疑似蕎麥麵汁的香味。
“我想你應該很忙,所以在外面簡單吃了一點。”圭說。
“怎麼這樣啊。”我喪氣不已,“難得我今天特意做了慶祝你回家的大餐。”
“我肚子還有空間,可以再吃。”
“是蕎麥吧?我聞到味道了。”
“失禮了。”
“行李呢,我來幫你拿。”
“謝謝。”
圭去開後備箱,我替他關車門。
“唔?那個就這麼放著嗎?”
副駕駛座上有個超市樣的袋子。
“嗯,那是垃圾。”
“我拿去扔了吧。”
“我來扔,能幫我拿土產的袋子嗎?”
“嗯,沒問題。”
幫著圭把常用的大行李箱從後備箱中搬出來,我拎上二個有點重的免稅商店的袋子走進玄關。
“我回來了。”
“嗯,歡迎回家。”
這一回,把剛才簡單的問候吻狠狠補了個夠。
我問:“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呃—……先洗澡吧。”
“好,你慢慢洗。你看上去很累。”
“在飛機上都沒睡過。”
“很少見你這樣吶。”
“不一起洗嗎?”
“抱歉,我洗過了。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那先吃飯吧。”
“沒關係,你去洗澡吧。要我幫你搓背嗎?”
“可以的話。”
“你好了就叫我。”
搬著行李上二樓的圭整個人都是灰色的。
啊,那個垃圾,就這麼放著沒關係嗎?呃—可是,車庫的捲簾門都已經放下來了。明天是扔垃圾的日子,早上就得處理掉……我好像忘了跟圭說了。這就去把垃圾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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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想時,二樓廁所響起了水聲,圭要下來了。
果然,關門聲之後是“咚咚咚”下樓的腳步聲,看著圭走過廚房門口。
垃圾的事以後再說,我跟著他進入浴室。在更衣處捲起褲管,挽起運動衫的袖子,聽見裡面已經在舀水了,我敲了敲浴室門。
“Yaho,我沒有來得太早吧?”
圭正要坐進浴池。
“沒有。待會兒要麻煩你了。”
我進入浴室。
嗚,他的背還是那麼寬吶。
“頭髮也幫你洗了吧?”
“好,拜託了。”
我坐在浴室的小凳子上,倒上香波給圭洗頭,最後在用小木桶幫他沖洗乾淨,結束。
“給你,毛巾。”
“謝謝。”
我往搓澡巾上打上肥皂搓出泡泡後正式開始搓背服務。
“咦?你是不是胖了?”
“也許吧。連日來吃的都是派對食品。”
“沒有音樂會的每一天?”
聽說大衛(圭海外音樂會的主辦人大衛•賽倫博格先生)喜歡搞派對,總愛強拉別人參加。
“這一次連音樂會結束後都有派對。”圭抱怨道。
“太過分了。”我皺眉,“指揮結束後還……你撐得住嗎?”
在舞台上用盡全身集中力的圭,一回到後台就會睡魔上身。
“因為是樂團主辦的派對,不好拒絕。”
“這倒也是。真的是每晚?”
“嗯,讓人深惡痛絕。”
“你那麼討厭派對的人卻不得不——”
“拜此所賜,我的疲勞成倍累積。”
我一邊唸叨辛苦辛苦一邊捏著圭滿是泡泡的肩膀。
“哇,你肩膀也太僵硬了。”
正按摩著,圭突然打了個噴嚏。
“抱歉,是不是覺得冷啊?”
“沒有。”
“可是你的肩膀好冰。抱歉抱歉,按摩等會兒繼續,我先幫你洗完。”
快速幫他搓完澡,立刻用溫水洗淨肥皂泡。
“先暖一暖身體,不然的話會感冒的。”
叮囑完,我離開浴室。
啊—糟糕,袖子濕了。褲子也是。得先去換身衣服。
上二樓時又想起了那個垃圾,不巧等我換了衣服下樓時聽見圭出浴池的動靜,於是我轉去廚房熱味噌湯。
哎呀,不知不覺快九點了。肚子肯定餓了。
圭終於吹完頭髮出來了,我高興地坐到桌邊。
“啊,要啤酒嗎?”
“沒有酒嗎?”
“抱歉,我忘買了。對吶,快到喝燗酒的季節了。”
“那就啤酒吧。”
“是我疏忽了,對不起。”
“沒什麼。”
我拿出杯子,倒上啤酒。
“你辛苦了。”
乾了一杯,然後開始吃飯。
“抱歉,除了味噌湯其他都涼了。看來還是應該買個微波爐才對。”
“不用道歉,東西很好吃。很久沒吃到和食了。”
“紅燒菜可是我的拿手菜。”
“嗯,真的很好吃。”
這麼說的圭卻並不動筷子,最後還是我先吃完了晚飯。
“如果累的話,不用勉強自己吃。給你泡杯茶好嗎?”
“對不起。難得你做了這麼豐盛的菜式——”
“沒事。”
喝了一口茶,圭說:“練習挺順利的吧。”
“嗯,我在電話裡也說過的。比預想的要好。”
“那太好了。”
看著圭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我一笑:“哈哈,你是不是懷疑我在逞強啊?”
“哎,多少有點。”
“這次啊,我可是睜著這麼大的眼睛,在連你都捨棄了的修羅場裡完成地練習。”
我兩手吊起眼角,圭被我逗得笑了出來。
“那麼,明天趕緊的開始合練吧。”
明天趕緊的?不像圭平常的說話方式。是累壞了吧?
“我也這麼想,不過你不打算好好休息一天嗎?飛機上也沒睡上一覺,你不累嗎?”
“一想到你的事,我就不想睡了。”
圭試圖蒙混過關,被我一眼識破。
“這個再說,你先上二樓去。我繼續給你按摩。”
碗筷先放著,我把圭趕上二樓。
“好了,趴在床上。”
“和按摩相比我更想要你。”圭說。
他應該沒這麼精神吧。嗯,沒勃起。
“那個待會兒再說。來,躺下躺下。舒舒服服地躺在枕頭上。”
把不服氣的圭摁倒在床,先從肩膀開始按摩。
“客人喲~,你的肌肉很僵硬吶~”
“嘶——”
“痛?那這樣呢?”
“呃,還好。”
“還痛嗎?”
“有點。”
“OK,那再輕點。”
圭也不說痛也不說癢,也許他的酸痛症狀不是我這種外行人能解決的。
我一邊想著明天還是讓圭去玉木先生那兒治療一下比較好,一邊輕輕地撫摸似的幫他按摩。從肩膀往後背……哇—,硬得像塊鐵板。平常哪裡會這樣啊。大衛,你是想讓圭英年早逝嗎?
正感覺圭鐵板似的背稍許放鬆了點時,卻發現原來是圭睡著了。
看吧,還嘴硬。還說要做呢。
摸了摸自己“咯嗒”響的手腕,又揉了揉腰和腳,為輕輕打起呼嚕來的圭蓋上被子。
“哎呀哎呀。”我下床站定。
不太想去收拾廚房,可是—--
“明早收拾也一樣花時間。再說,廚房要是這麼亂放著過夜,灶王爺會不高興。”
念著小時候奶奶教的話,我下樓快速收拾廚房,把圭吃不到一半的剩飯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
洗碗餐具收拾妥當,這是幾點了?十二點多了吧。去睡覺,還是練一會兒琴呢?
雖然昨天也是半夜三點才睡,但明天星期六不用出門。嗯,練到二點再睡。
走進琴房關上門,開始第一樂章的開頭部分,研究起譬如緊湊一點聽覺效果會不會更好之類的問題。
嗯~,這個顫音,透明感好像有點不足吶……被月光籠罩的雪原,應該更柔和一點吧。我找個,像是灑了一地亮閃閃的冰粒。到底該用怎樣的音色來表現那個景緻呢?
唔~~~還是不對。我的音太柔和了……啊,好像有點眉目了……嗚……啊?啊,是這個嗎?嗯,就是這個。
可是,在這裡用一閃一閃的顫音……不合適吶。不對,音程僅是小幅振動的話,音色是不該有變化的。
左手已經發出接近抽筋的危險信號,今晚就到這兒吧。
“糟糕,已經三點多了。”
明天可能又要起晚了,不過,一旦圭起床我也得跟著起來,雖然圭也很可能睡過頭。
我躺上床,沒有設定鬧鐘,直接關燈睡覺。
圭徹徹底底睡過頭了。特技是短時間內濃縮睡眠的人,睡了一上午還不醒。不放心地湊近看了看,已經在床上躺了十二個小時了,卻仍沒有清醒的跡象。該不是昏睡過去了吧?
“起床咯。”我試圖搖醒他。
圭只是掀了掀眼皮,哼了一聲好煩後轉頭再睡。
嗯,是正常睡覺就好。你慢慢睡。為圭準備的早餐看來是用不上了,正好拿來解決午餐,他的那份等他醒來後我再重新做。看著手上正在收拾的碗筷,想起了那個垃圾。
“現在就去,免得待會兒又給忘了。”
拿上掛在廚房裡的備用車鑰匙來到屋外。打開車庫的捲簾門,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從位子上拎起讓我懸疑了一晚上的袋子,好重。
“誒?盒飯?搞什麼,這不是'富士見'的便當嗎?”
而且還是沒動過的,都有味道了。
“啊,莫非是給我買的?”
一定是這樣。以前我拼命練習沒時間做飯,而圭也恰巧不想動手時他就會去車站前的“富士見”小料理解決吃飯問題,再順便把我的那份也買回來。
所以說,圭昨晚是在“富士見”吃過飯後才回來的?以為我忙著練習,還特意幫我買了便當……應該是這樣沒錯。
“真是的,幹嘛不直接說自己吃過了啊。”
我想,圭之所以不說,也許是不願浪費我用心做的晚餐吧。
你那麼累,是因為硬吃傷到了胃吧。呵呵……真是個溫柔的人吶。
帶著不想讓我發現所以被圭謊稱是垃圾的便當進屋,想著晚餐要不要換道易消化的菜呢,雖然日式火鍋的材料都準備好了。等圭起來後再問問他的意見。
圭,應該醒了吧。如果要去玉木先生那兒的話得早點出門, 那里三點下班。
我一邊練習一邊注意著時間,等到二點半圭仍沒動靜,今天去按摩的計劃不得不取消。
今天,是星期六。圭的富士見練習!
“哇—哇—,休息得把這給忘了。”
六點開飯,那五點就要開始準備了。在此之前得先去買菜,現在三點不到,過一個小時再去買菜?如果圭不介意火鍋的話,不買菜就能解決。哎,算了,還是去吧。火鍋明天再吃。
最晚練習到四點就去買菜。決定後我去臥室拿鬧鐘。
圭還不醒嗎?我對著這個還在床上睡覺的男人輕輕喊道:“圭,圭?還不起來嗎?”
迷迷糊糊好像睡得很開心的圭身體一顫,動了動眼皮,深吸一口氣後睡意朦朧地睜開眼。
“早上好,悠季。”
“早上好,雖然現在快三點了。”
像是想確認一下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似的,圭望向窗外:“哎呀哎呀。”揉著臉。
“你好像還想睡的樣子。要不睡到傍晚再起?富士見的練習應該會去吧?”
“會去。我這就起床。”
圭緩緩起身下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全身關節咯嗒咯嗒作響。
看著圭做起體操來,我說:“你要是早點起來的話就好了。星期六玉木先生三點就下班了。”
“謝謝你昨天的按摩,我已經好多了。”
“真的嗎?那就好。”
“我馬上去刷牙,你能等一下嗎?”
“唔,也不是不可以,但飯——”
“兩分鐘就行。”
反正就是要我等在這兒咯?好吧。
在我整理床鋪順便等待時,進入浴室的圭上完廁所洗完臉出來,冷不丁把正在整理床單的我撲到在床上。
“哇——”
圭轉過我的身體,像是要吞下我似的緊緊吻著我的唇。
啊,要開始了嗎?
我不是那麼想做(太熱衷於練習,以致於都忘了性慾這回事),不過還是很享受圭的吻,再說圭很有性致(畢竟分別了兩週),我不反對,於是任由圭不停地愛撫我。
圭似乎一刻也不願等,非常性急。粗暴地扯掉我的衣服,只稍許做了點潤滑就猛地插入手指。
“啊,好痛,慢一點。”
“對、對不起。”
“等等,等一下,痛、痛死我了!”
誰想圭就是不肯抽出手指。
“給我停止。”我大喊,“我知道你忍得很難受,不如先射一次吧。把手拿開。”
剛用嘴幫他那個,不等我反應過來大量的精液就嗆進我喉嚨裡,只得硬吞下去。
“對、對不起,悠季,實在——”
“咳!唔,沒事,嘔!抱、抱歉。”
明明應該是和平常一樣極有氣氛的“回家”Sex,怎麼會搞成這樣。
雖然圭從浴室倒來了水,但不漱口喉嚨深處的難受勁就不會消,我要求暫停,急忙跑去浴室。
漱完口、喝了水後我回到房間,圭垂頭喪氣地坐在床上,我上前抱緊他,有點困難地吻著他的後頸。
“抱歉,我不該亂發脾氣的。”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
“這怪D先生啦。用派對來轟炸你,使你筋疲力盡,我看了很難過。”
“謝謝。”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我看到了'富士見'的便當。如果吃過了的話,你可以直說啊。”
“可是,難得你做了那麼多好吃的——”
“嗯。早上發現便當我真的很高興。雖然不像金表和梳子的故事那樣,不過也差不多。”
“我現在可以吻你嗎?”
“不行,是我要吻你。”
滿心喜悅地再次XXOO,圭在我體內射了三次卻依然很精神。
“舒服嗎?”
“超出想像。”
“那就好。我愛你。”
“悠季……”圭嘆息著緊緊抱住我。
還是個愛抱抱的大孩子吶,我摸著他的頭髮,摸著摸著圭居然睡著了。
圭的沉睡就是對D氏的嚴重抗議……居然敢讓圭這麼累!這該死的混蛋,我絕不會再喊他一聲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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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這麼說,那不該是大衛的D,而應該是賽倫博格的S吧?”
圭一邊配著昨晚的剩菜,吃著早、中、晚三合一晚餐,一邊好笑地這麼說著。
他倒不是在笑我搞錯了開頭字母,而是覺得我怒髮衝冠,誓言只叫那傢伙D的事很有趣。
“不管怎樣,我堅持認為我有權譴責那傢伙。”
在那之後,圭又睡了一小時,看上去這回好像是徹底復活了,但身體到底恢復多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長期過勞也能殺死人。
“演出結束後應該好好休息,這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吧?!你又不是裝滿汽油就能環球一周的機器。就算是機器也有金屬疲勞的一天啊。”
“其實,Papa•艾米里歐也曾勸告過我。”圭帶著苦笑說道。
“啊啊,想起來了,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先生。先生說像這種音樂會一結束就立即趕往下一會場的緊湊行程遲早會出問題。”
“前面還有一句'自己年輕時也是這麼過來的'對吧。”
“嗯,對,對。還勸告說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我的理解是,Papa•艾米里歐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恰恰是因為年輕時曾這麼奮鬥過。”
“呃—,倒是也可以這麼理解。”
“而S氏正式抓住了我為了成功,什麼都可以做的這個弱點。”
“哇,根本就是把年輕人純真的自負心玩弄於鼓掌間嘛,混蛋S。”
“叫騙子S怎麼樣,騙子S聽上去比較順口。”
“索性叫S糞蛋算了。”
“這個外號只有日本人才聽得懂吶。心情好點了嗎?”
“一般,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一定要拒絕哦。”
“我已經讓宅島去說了。今後,只有事先預約並取得我同意的派對邀請才能排進日程表中。”
“還有,S糞蛋主辦的驚喜派對都回絕掉。絕不能讓他把你當成招客的熊貓來耍弄。”
“如此一來就可避免犯同樣的錯誤了。”
“嗯。被逼著去應酬自己討厭的人更是累人。你要多關心關心自己。把天才指揮桐之院圭的音樂當成超市的特價商品,實在太失禮了。”
“我真心接受你的批評,那麼,我要出門了。”
“啊,時間到了呀。路上小心。替我向大家問好。”
圭出門去富士見排練,我則重新開始自己的練習。
對於一開始就讓我們鬧矛盾的節拍問題,我依然堅持自己是正確的,不可更改。
至於圭說我受了生島先生影響的事,我仔細考慮過了,應該不是故意找我碴,可究竟是為什麼呢?
圭和生島先生的關係如同水與油,考慮到兩人的性格,倒也可以理解。但話說回來,他們兩個死對頭之間的戰爭,還不至於把我牽扯進來。
說來……我們三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還是三角關係吶。
桐之院圭和生島高嶺,無論從哪方面講都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對頭,於是,身為圭的戀人的我就以第三類的存在把倆人連接到了一起。我和生島先生的關係,怎麼說呢……他把對頭的老婆請上了自己的舞台一起公演,也可以說是間接地承認了那個對頭,啊—……所以他們是友人未滿,他人以上咯?雖然三條小姐非常羨慕我是“高嶺家的一員”,但……好像也對,我確實有種被當作是那個熊男黑手黨“家庭”一分子看待的感覺。
……身為和圭相愛的伴侶,又被生島先生視為自家人的我,地位很微妙,很複雜吶……說不清楚的感覺,反正就是那樣。
圭和生島先生如果有意終結鬥爭的話,我應該是最合適的協調人吧……嗯,沒錯。不過即使那兩個人打算和平相處,但性格決定了他們不可能高高興興地手牽手哥倆好。哪怕真的想握手言和,卻沒人願意先低頭,這時我就可以從中調解、斡旋……嗯,只有我能勝任。
不過,我發揮溝通作用的時機還沒到。
(大概)會是這個冬天吧,圭指揮的Brilliant Orchestra攜手生島先生舉行鋼琴協奏曲的公演,這種關鍵時刻……
可再看看那兩個人,要他們在音樂上聯手都會被拒絕一通了,更何況發展全面親友關係。
其實他們明明惺惺相惜,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那兩人,一見面就露出獠牙,像是獵犬遇到野生黑熊似的一點就炸。如果他們的關係能緩和一下的話,我也能從“因為我受了音樂上我很尊敬的生島先生的影響,以至於傷害了圭的感情,不得不被圭指責為背叛者”的困境中解脫出來。
前路漫漫……
圭九點不到從富士見練習歸來。雖然我說今天不如好好休息一下,但圭認為白天睡夠了,且也在富士見熱過了身,於是我們決定進行第二次《西協》合練。
我擺好譜架,在總譜前就位,圭則在代替樂團的鋼琴前坐定,練習正式開始。
“首先,我們討論一下上次無果而終的節拍問題。”
我剛想接著發表自己的看法,圭打斷了我。
“我同意你的意見。”
“誒?”
“我同意。你選擇的非常正確。”
“呃,是嗎?Thankyou。”
一個包袱卸下。
“我不管怎麼想都認為自己沒錯,雖然心裡想著絕不能退讓,但另一方面又覺得兇巴巴地和你吵架是我過分了。俗話說,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是真的忍— —”
“如果你是想所妥協也無所謂的話,我可要收回剛才的同意意見了。”圭制止我。
“就是因為得出不能妥協的結論我才這麼煩惱的!”我反駁,“我整整想了兩個禮拜,最後還是覺得不能退讓。”
“那麼,就決定採用你的主張了。”
“謝謝。”
“練習,從第一樂章開始可以嗎?”
“嗯。我也是按這個順序練習的,現在正在研究第二樂章。”
離X Day只剩一個月零四天,不過最長的第一樂章已經解決,時間來得及。
“那麼,我們就從第一樂章開始。”
“Ok。”
“先把第一樂章演練一遍。”
“明白。”
開頭是弦樂團的Pianissimo,這種纖細的弱音似乎難住了本就不擅長鋼琴的圭。但不管怎樣,先集中精神演奏我打磨過的《西協》。
樂曲進入第八小節單簧管獨奏,(誒?)我感覺有點奇怪。
這種奇怪,在第四段單簧管再次出現時變得清晰,到了樂團巴鬆管開始引出旋律時,(不對吧!)我想。
但因為說好先把第一樂章拉一遍後再討論的,所以我照常繼續。獨奏停止後,樂團擔任主角的②部分開始。
圭的鋼琴進行著樂團的旋律……只是,誒?啊—,會這樣,應該是由於代替樂團部分的鋼琴,其演奏者是非鋼琴專業的圭吧……
事先說明一下的話,我就不會被導入部奇怪的沉悶音色所困擾,依之前確定的音色我開始③的獨奏,中途插入的中提琴打亂了我的旋律,急死人了。誰知圭在我休息的④⑤部分彈得更是糟糕!
我一急,很失敗地把最高潮的⑥的開頭演奏得過於攻擊性了。整個獨奏部分聽上去很神經質,這是我的失敗。早知道這樣,剛才蠻好中途叫停重來的。
我⑥的失敗,造成了你的誤解。為了配合我神經質的音色,⑦的開頭被你彈得像是在找碴似的。
不過,應該還可以在第三段修正回來。剛才雖然失敗了,但這一次我會準確無誤地演奏。是這樣的音才對嘛。你怎麼這樣……不對!仔細聽我的音!
剛才那樣……你難道真沒有聽出來我的音所要表達的意思嗎?
啊—,我沒轍了。再天才的人也不是神吶。你會誤解那都是我的錯。下回改正。
……因此,第一樂章合練結束時—--
“我們有必要好好討論一下。”我說。
“我也這麼認為。”圭附和。
可他接下來說的,離我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大問題沒有,只是兩個部分的主題轉換尚有不明確的地方,另外這裡的樂句分句有一部分不一致。當然了,這個可以再以後的合練中修整。”
“等一下。我們的演奏,根本就沒有配合到一塊兒吧?”
“我覺得配合得很好。因為是第一次合作,不可能十全十美。”
一臉“你在不滿嗎”的表情看著我的圭,臉上寫著“我說了什麼使你這樣,我真不知道”。哎,這怪我沒說清楚。
“呃,我們再來一次,就這個部分。”
“好的。”
“剛才我沒拉好,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我用不那麼尖銳的本來的音色把Solo phrase至第六段中間部分拉了一遍,停下手。
“我原本是想這樣演奏的。”
“你覺得剛才的那個比較好?”圭皺眉,頓了頓:“當然了,獨奏是依你的感覺為準。”
這後半句讓我氣憤不已。
“這樣的話,⑦開頭的樂團的巴鬆管可得用比先前更柔的音了吶。”
“嗯,我會適當調整。”
“⑧開始的主題轉換沒問題嗎?”
“我是根據你想要更鮮明一點的意圖來彈奏的。”
“那是因為考慮到先前的獨奏,啊—……”
“再來一次吧。”
“嗯。”
我們重頭來過,但—--
“啊—,剛才那裡。抱歉,暫停一下。剛才的單簧管——”
“嗯,我的鋼琴怎麼都無法準確表現出尖銳的聲音。“
“誒?呃,不是,我有說再強一點也沒問題嗎?”
“你覺得太強了?”
“不是強弱的問題,是音色?”
圭一笑:“實在抱歉,我的鋼琴無法像樂團那樣靈活多變。”
“嗯,這我知道。”
我的話好像惹圭不高興了,可我不是在貶低你呀。我很清楚你不是作為鋼琴家來專研樂譜的。
“大體上的感覺你都抓住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知道了。下一次練習,請你找專業鋼琴者吧。”
發脾氣了。
“哎,我原本是想找一位專業人員。”只見圭狠狠皺了一下眉頭,趕緊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幫助我平時的練習。因為是協奏曲,還是覺得練琴時有樂團部分的伴奏跟著比較好。”
“那你就去找吧。”圭板著撲克臉,強忍著不悅。
“我去問問三條小姐怎麼樣?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試著推薦。
“可能性不高吧。”圭否定這個提議,“她無法每天來這裡陪你練琴。”
“呃—,可惜了,她是最理想的人選。”
“拜託你有一點追求。”圭越說越激動,口氣惡劣地繼續說道:“這可是能左右練習成果的人選。”
“是啊,畢竟,我最後是和'天下第一的桐之院圭'公演吶。”掩藏起受傷的自尊,玩笑似的恭維圭。
圭以“天下第一”的張狂態度說:“別擔心,我會讓此次演出成為M響史上的經典之作。”
“完了,壓力好大!”我輕輕調侃,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圭卻萬分嚴肅地看著我,說:“我要讓這個協奏曲留名在M響的歷史上。另外,這次還會錄製Live盤,所以我也希望它會是你演奏履歷中的代表作。
這些決定不容更改,你要有思想準備。 ”
“我當然會全力以赴。”我答,“把壓力化成動力,發揮自己的全部,為了讓觀眾聽到最棒的演奏而一直努力著。”
“如此最好。”圭擺出一副欠扁的自大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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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他就是這樣的人。在富士見時就很傲慢無禮、目中無人,時不時能惹得底下的人肝火上升,永遠端著唯我獨尊、英明偉岸的指揮陛下的架子。
不過,我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懦弱,心有偏見的青澀小子了,而且圭這人優秀、可愛的一面我也很有體會。對自己很固執,但對他人卻很大度,很誠實。指揮台上絕對君主的張狂模樣,其實是為了展現指揮這個職業所必需具有的超人才能而擺出的戰術Pose。
所以,我不能生氣。
但是……你不安慰我就算了,幹嘛還兇巴巴地瞪著我?
“那我就去物色鋼琴手咯。”
圭卻是一副“你自己能行嗎”的不滿神態。
“假如找不到合適人選的話,我還是得來麻煩你。可你不能為此故意說什麼和我不相配的話,以此為藉口硬擠掉別人。”
怎麼樣?
“不公開選拔嗎?”
“我不打算為了這種事而特地辦一場招募試聽會,想問問福山老師有沒有適合的人選。”
這你總沒話說了吧。
“之前的發表會上,不是有個鋼琴伴奏的嗎?那個人也許可以。”
“女的?”
“嗯。你應該記得吧,那個穿紫色連衣裙的女士。”
“這間屋子無意接待女性。”一臉“你如果是說真的,我反對”的表情,圭轉回視線看樂譜。
“那換成男人你總放心了吧。”我回道。
“要比你年輕,或者超過六十歲。”圭說地認真。 “這些以後再說,我們重新練習吧。”圭結束話題。
“是,是。你這玩笑真有意思呢。女人不行,男人還得是老年的?那樣的鋼琴手很難找吧。這樣好了,我要是遇見了合適的人選,先請你過目總行了吧。”
圭不吭聲,我就當他默認了。
“練習吧,Allegro Moderato。”
對於圭之前奇怪的演奏方法,我終於在這第二次練習時找到了問題的癥結。關鍵就是我們無法配合到一起。
我一邊拉琴,一邊想著這話要是說出去,搞不好會引發大戰。樂章結束後,我假意翻看著練習用鋼琴譜的前幾頁,猶豫地開口:“那個——”
剛想說,卻被圭搶先一步:“我有幾點想和你討論一下。”
“嗯,我也是。”
“可以讓我先說嗎?”
“啊,當然,請。”
“首先,通過第一樂章的合奏,我感覺三年前的音色纖細且精緻,像閃光的玻璃藝術品般的演奏,更有你個人的風格。”
……啊?!
“當然了,有些地方也很好地展現了從艾米里歐先生處學到的成果,但是——”
才有些地方? !
“我個人認為,你的成長過程中使原本清醒的純粹特性沾染了一些瑕疵。當然,這種瑕疵可以在今後的精進中消除掉。我會全力協助你的進化工作。”
“等等,圭。你這話,聽上去像是全面否定了我剛才的演奏。”
“我不是這個意思。”
圭做出(你是怎麼聽的?)的表情,皺著眉抬頭看我。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特有的纖細有如玻璃藝術品般的音色,能比以往更透明,並向閃爍的水晶進化。問題是……”圭頓了頓,“大概只是過渡現象吧,”特意腔調了一下,說:“在均質透明的內裡,混進了彩色的玻璃。我對此非常遺憾,所以不自覺地用詞嚴厲了一點。”
我深吸一口氣,強忍住體內欲爆發的怒火。
“可是,讓我說的話,你的發言是對我徹底的全盤否定。”
“怎麼會?我並沒有否定你努力的方向吧。只是現時,確實是成色不均的水晶與彩色玻璃混雜在的雜音狀態。”
“雜音?!”
“啊—,因為說好了練習時要直言不諱,我才用了最直截了當的詞。”圭小心翼翼地註視著我。
“沒關係。用什麼樣的詞都無所謂,那麼,以你的耳朵來判斷,我現在的演奏'糟透了'是吧?是雜音對吧!”
“我說的是良莠不齊。”
我咬緊牙,硬是把到嘴邊的反駁給咽回去。不值得為這種事吵架。克制,冷靜!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現在有點頭暈,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冷靜思考一下。呃,還有其他要討論的事嗎?”
“有。”
圭點頭,開始闡述。
“你聽過我的西貝柳斯吧,也許你已經註意到了,這裡的樂句分句,像這樣——”
圭演示了一下。
“不對,錯了。”我反對,“這,這,包括這都是同一風格的。而我是這樣演奏的吧?”
“可是如此一來,之後的樂句就必須這樣延長了。”
“要的就是這樣啊。這種大波浪的感覺,用長樂句比較好。”
“呃—……這倒也是一種方法,只是——”
“你還有其他好建議?”
圭越來越奇怪,甚至還試圖勸我採用他的演奏方法。
我當然是一口否決了。不行,不行!不行!
四個“討論事項”以全部破裂而告終,場面繼而失控。
“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怎麼沒有一樣能說到一塊兒的?!”
圭同樣憤怒地回道:“那是因為你把我的提案統統否決了!”
“提案?哈,明明就是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別人!”
“哪裡有?!這是我的做事方法!我是指揮!”
“我還是獨奏呢!你好像連我都想控制,我知道有些指揮是這樣,可我拒、絕、接、受!
“你這樣的態度,原本能一致的都不一致了。”
“所以請你配合一下吧!”
“固執!”
“說得對。我就是越後的頑固分子!”
我們已經吵了三個小時,我好累,心裡好煩,圭也差不多吧。
平時心靈相通的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鴻溝! !
然後,圭突然脫口而出一句:“你很了不起嘛,居然敢頂撞我!!”
大腦一瞬間爆炸,然後冰凍,真空。
“……啊—是嗎,原來如此。”
憤怒,悔恨,洩氣……頭腦爆炸的殘渣一一掠過心頭,被空蕩內心裡的虛無吞噬、消失。
圭像是永凍河上的藍色冰塊,冰冷地沉默著。
安靜突然降臨,氣氛變得詭異,正當我覺得必須要逃出去時,圭開口了。
“對不起,我失言了。”
小小聲的圭,臉上發自心底的後悔,不像是在說謊,但—--
“沒事,你只是說出了心裡話罷了。”我的判斷應該沒錯。
“不是這樣的。不是——”
圭說到一半無語就是證明。
“今晚就到這裡吧。”我說。
圭無法反對,我拿上琴和琴譜上了二樓,走進平時不用的客房。放下琴和琴譜,我去隔壁的房間,抱上今晚用的睡衣、明天要穿的衣服、牙刷還有剃須刀返回客房。
確認沒有遺漏任何必需品,我鎖上房門。
坐在床上,看著自己開始哆嗦,連指尖都變得蒼白的雙手,我仔細思考起來。
我不想放棄《西協》。
我作為小提琴手的意義,不容否定。
誰要否定,我就用我的小提琴證明給他看。
當晚,圭沒有上樓。應該是在琴房沉思吧。
我也無法入睡,躺在床上看著模糊的天花板,不停地在心裡說服自己。
圭是一時失言,可以原諒。他不是認真的。只是口誤而已。
(是啊……只不過是把藏在肚子裡的真心話,不小心說漏嘴了。這個問題……)
即使是我,也有不能對圭說的真心話。是不能說的真心話吶。
(這種“不能說”的體貼很重要吧。要不然圭也……)
不對,問題不是這個。問題不在於圭說了不能說的話。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圭的心裡,一直是這麼想的!自己在上,我在下!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可我又能如何呢,畢竟這是事實。他是天才,他很成功,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明白顯示他不是我能比的人。比如音樂上的才能,差別一目了然。
(他,就不後悔嗎?!竟然會用連我都清楚明了的事實當武器來攻擊我?!關係再好也該有分寸。你如果愛我,怎麼能說出如此無禮的話!)
等等,等等,現在應該以音樂家的身份來考慮問題。我們是人生伴侶的事,不能和音樂上的關係混淆在一起。
(我生氣的是,自己居然沒能回他一句“你算老幾”的話。可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是桐之院圭殿下。
我一直認為經驗和實際成績不會影響我們平等相待! )
原想圭和我一樣,哪知道我錯的離譜。雖然練習時就發現圭不高興,可我並沒有收起長矛,我以為我可以像和皮波他們練習時一樣無所顧忌。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獨奏如果沒有自己的主張,協奏曲又有何意義在!)
可看看圭,怎麼一副被心中溫順賢良的愛妻咬了一口似的模樣?
(又混淆了!也許正式因為混淆的關係吧,我的唯唯諾諾導致了丈夫的異常跋扈,而這種狀態又混進了我們的音樂關係中。)
啊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都想讓這次演出成為經典,可偏偏……
(也許在他貶低我的小提琴的時候,我就應該反抗。那時如果我堅持一下身為小提琴者的主張的話,也能改變圭固有的認識吧。)
可我沒有能說倒他的自信。啊啊……圭要是知道了,大概會說“你看,時間不多了,就按我說的做吧”。
雖然我沒有在圭面前大喊“我的小提琴沒有問題”的自信,但其他的事我還是有膽量絮叨絮叨的……氣急了也敢喊“你給我小心一點”的話……應該,敢吧。
“良莠不齊嗎……”
我的耳朵沒有聽出來。怎麼說呢,我原本確實是打算篩選良莠不齊的音再全部打磨成美玉,然後展現世人。
不過,圭的耳朵比我好太多了……也許圭說的對……可他竟然說是彩色玻璃吶。還說什麼,我現在的目標應該是把玻璃進化成透明水晶?
透明水晶是很漂亮,可雪原上一閃一閃的光芒,不可能清一色全是白的吧?好比朝陽升起時,雪地上泛起的是金色的光芒。亮閃閃的冰粒,閃耀著虹光。
假如有云路過的話,那又會變成亞光色。
我是希望我的演奏連這種變化都能表現出來,可千錘百煉煉出來的《西協》的音,卻被你批評為發育不全、有待精進的雜音。
啊啊,混蛋!我那時怎麼就沒有頂回去? !
毫不誇張地說,為了把這三年學到的成果全部發揮出來,我是傾盡了全力,事無鉅細,我的耳朵能分清什麼是最完美的音!
我為什麼不把這些話扔回去……這時,耳朵深處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你很了不起嘛,居然敢頂撞我! 』
有個大喇叭不斷地在我腦海裡重複圭的這句話,這讓世界崩潰的最後審判,把我的自信與自負粉碎成灰燼。
“混蛋,混蛋!混蛋~~~!!”
圭不可能總是對的!再天才的人也不是神!視力不佳的我看著天花板上模糊交錯的花紋,心想非小提琴家的圭未必能準確理解我的琴音。所以,他的判斷也可能出錯!對吧? !有這可能性吧? !
(誰來幫幫我!)我在內心呻吟。
(誰來告訴我,我沒有錯!告訴,我的音沒有問題!告訴我,我是對的,是圭的耳朵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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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的一字一句不斷閃現在腦海中,我焦躁地啃著指甲,告訴自己快忘了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看著窗外漸明,發覺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我起身下樓,在玄關換上跑鞋出門散步。
十一月初的清晨已有寒意,雖然知道自己穿的太少容易感冒,但還是這麼出門了。
本是為了拋開煩惱、忘卻所有煩心事的散步並沒有使我心情好轉,走到富士見川,我開始跑了起來。沿著岸邊的道路向上游跑去,往事漸漸湧上心頭。
……因為公寓不能拉琴,所以我轉到河邊練習……
……偶然聽到我的小提琴的圭,被我的琴音所迷,於是到處找尋演奏者。我們的愛情開始了……
……安慰因《G弦上的詠嘆調》而心情低落的我,肩並肩坐在河岸邊的那個寒冷冬天……
……由於那個《詠嘆調》,我被生島先生……被那個人耍得團團轉……富士見定演合宿練習的夜晚,一邊傷心著自己已被圭拋棄一邊拉著《茨崗》……認為自己配不上對方而挨了圭的耳光。告訴我,如果覺得不安的話,就朝他發洩……
哈哈,想一想,還真是曲折迂迴吶……那時的我,哪裡會想到我們吵架吵到了需要跑出來冷靜頭腦的地步……
記得,那是你第一次挑戰東京音樂比賽時的事吧。你太在意我,以我的保護者(或者說庇護者?)自居,最後由於壓力過大導致了睡眠障礙。
我那時確實太過於依賴讓我安心的你了,有點得寸進尺……回想一下,我那時幼稚得讓人臉紅……等等,難道你心中的我……從那時起就沒有再成長過?像是直到奶奶去世,一直都把父親當孩子般照顧、責罵般,你也是懷著不論孩子多大,都忍不住去操心的心情來看待我的?
要真如此,那實在抱歉了。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毛頭了。
我以前對你的絕對崇拜,肯定讓你有為難了,而如今的我,對你這個男人的缺點、短處都有了深刻了解,還覺得愛逞強、死要面子的你很是可愛。不過,為了和你好好相處,像這些不說為妙的真心話只能吞進自己的肚子裡……從這點來講,你還真是個十分難搞的人吶。
嗯,確實如此。好比昨晚……你滿腦子都是必須讓公演成功的想法,堅持“為了這一目標,一切都要聽我的!”……原以為這回演出的事能迎來如雨般的感激、感謝的吻,誰知換來的卻是“你怎麼不和我商量一下!”的責難,再加上我更是一副“練習要是趕不及,那絕不是我的錯”的推卸態度,還一本正經地對你的《西協》挑三揀四……你會發火也正常。
仔細想一想,你的驕傲、自負其實都是為了我好……看來,是我太孩子氣了。
所以,忘記圭的失言吧。他已經在反省了。忘了吧……嗯,忘記!
那麼,還剩一個問題——圭所說的,我的琴音良莠不齊、刺耳的問題。
鬱悶地邊跑邊想,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幸好前方有橋,我穿過橋往回跑。
是我太狂妄,還是圭錯了呢?能回答我問題的只有一個人。
從富士見橋開始,橫跨了六座橋的慢跑半途改為散步走回了家。避開散發著咖啡香的廚房直接上樓,確認了一下時間,我往福山老師家打電話。
往常,電話響五聲夫人就會來接,可這回數到了九聲還是沒動靜,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
“哇,好像太早了吶。大家還在睡覺吧?”
第十回呼叫音仍然無人應答,(沒希望了),我準備放下電話,這時,對面傳來說話聲。
『這裡是福山家。 』
是夫人。
我急忙拎回電話,“呃,早、早上好,星期天還一早打電話過來實在不好意思!那個,我、我是守村,老師醒了嗎?”
『請稍等一會兒,我讓他來聽電話。老公! 』
電話被切換成了待機音樂,不一會兒—--
『你好。 』
是老師。
“啊,早上好,我是守村。休息日還這麼早打電話來萬分抱歉。”
『我剛好散步回來。有什麼事? 』
見老師問的是“什麼”而不是“幹嘛”,我一激動,連平日的客氣也忘記了,直接說道:“那個,請您為我上一堂指導課!三十分鐘也好,十五分鐘也行,能留一點時間給我嗎,拜託了!”
『今天嗎? 』
“對、對不起。實在抱歉,請您無論如何——”
要不然,往後的練習將無法繼續下去,拜託了!
『餵,我的記事本。不是,在包裡,包裡。 』老師對夫人說著什麼,稍許,接著對我說:『喂喂。 』
“啊,我在。”
『只能給你三十分鐘時間,怎樣? 』
“謝謝您!”
『十二點半。 』
“十二點半嗎?!太感謝您了!”
放下電話,把它推回床底,使勁地抹了一把臉。
太好了,終於約上時間了。
出了臥室,我來到廚房。昨天的事,一定要向圭道歉。
圭不在廚房,但我的座位上放著一杯咖啡。
我正好渴了,喝了吧。
坐在桌邊,拿起杯子一口氣喝光半溫的咖啡,洗完收好後,我走去琴房。
敲了敲門,我打開門,朝背對我坐在鋼琴前的圭說:“昨晚的事,對不起了。”
圭肩膀一顫,轉過頭,一副完全沒想到我會道歉的驚訝表情。
“咖啡,謝謝了。”
“都涼了吧。”
圭的聲音,是徹夜疲勞後的沙啞。對了,他的身體狀況並不太好。倒時差很辛苦、還是別惹他心煩了。
“溫度剛剛好。”我說。
圭挪了挪身子,空出半邊椅子。
我關上門,走到他身邊,在空出的半張椅子上坐下。圭轉過我的身子,從他搭在我身上的手可以感覺出他並無不快,我暗暗鬆了口氣。
他僅是沾了沾唇地吻了我一下,說:“道歉就可以了嗎?早知道——”
深沉的男中音在兩人間迴響,這個讓我無法停止愛意的男人吶……
“在你的王國里,還從沒發生過叛亂吧。”我說著在回來的路上領悟到的事。 “迄今為止,沒有和合作過的獨奏者這麼爭吵過?”
“有過。呃—……看對方吧,有衝突也很正常。”
“那,是因為頂撞你的人是我,所以才越發生氣的嗎?”
圭猶豫了一會兒,鼓足勇氣道:“這次失言,我萬分抱歉。”
他雖然道了歉,可我還是有點介意。也是吶,這個創傷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癒合。
“去散步的時候,我告訴自己要忘掉這件事,可真正做起來卻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嗯……”
“即使和皮波他們,也沒吵得這麼兇過——”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和皮波他們是單純的音樂夥伴,所以說起話來沒什麼顧忌的。
皮波生氣時,總是一句'閉嘴,你這個菜鳥'呢。 ”
我想告訴你,你的失言和這個性質一樣。
“可我,並不特別難過。雖然他的年紀和經歷都高出我一截,但我仍敢回敬他'三重奏中,大家一樣平等'的話。”
“……如果你也這麼回我一句就好了。”
“沒說這句話反倒惹來了麻煩……”
我環住圭的腰,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總之,希望你能平等看待我。”
“嗯,當然。”
“第三樂章時,我可能會說更多的Non、Non、Non。”
“我有心理準備。”
想來,之前的節拍問題你同意按我的想法做,其實就是一個大大的讓步。只可惜……
“我很頑固,而這次的《西協》恰巧讓我很有感覺。”
啊啊……在此之前,我要先重新樹立起對自己的音的自信才行……
只是,萬一福山老師和圭的意見一致……我只能收拾收拾行李逃亡了吧。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可對自己又沒有太大的把握……如果我從現在起像當初《雨之音》那樣尋找音、磨礪音的話……應該能保持住自己的特質吧……
這麼想時—--
“關於對你的音的那些評論——”圭開口。
“Stop。”我請求。
“是我說得過分了。”
“Stop,你說了也沒用。我現在能聽到的,只是你為了和解而違心說的奉承話罷了。”我站起身,“我上午要出門。不好意思,現在才告訴你。”轉身離開琴房。
什麼,說得過分了?那要是真心話的話,豈不是更太殘忍。對於小提琴手而言,不用一刀一槍,只要一句“你的音太糟糕”就能殺死他!下次說這麼重要的評論時,千萬不要一時疏忽說過了頭!
為了重建因你的評論而碎成瓦礫的自信,把內心的自我懷疑埋葬,在上面種上花苗封印起來,看著那些花朵,說一句“開花的話,一定很漂亮吧”。這種自我拯救哪一樣不花功夫、信心和時間。一句說得過分了就想解決,也未免太簡單了!
回到放著洗漱用品的客房,把時鐘定在十點,我穿著衣服直接躺上床。
徹夜未眠的身體是無法演奏出正確的音的。即使只有兩小時,也好好好睡一覺恢復一下體力。
因為多睡了三十分鐘,所以熱身練習只能縮短為半小時,我踩著鐘點,飛奔出門。隨身帶著的是瓜乃利。
從車站一路跑步前進,總算在約定前兩分鐘趕到了老師家。
“有人在家嗎,我是守村。”
我喊道,踏上玄關走進教室。
把琴放在沙發上,學著演奏完調整氣息的方式反复深呼吸,擦掉臉上和手上的汗後一邊做手指練習一邊整理情緒。沒問題了吧?可以了嗎?一定要讓老師聽到我現階段最棒的音。
“早上好——”
玄關處有人說話。是誰?應該不是弟子吧。
“對不起,我遲到了。”
說著話打開教室門進來的是,在發表會上見過的,呃……坂本靜江小姐?總之,是為鋼琴伴奏。
“早上好。”對方微笑著說。
“早上好。”我點頭回禮。
被坂本小姐關上的門又打開了,這次進來的是老師。
不等我問候,老師直接對著坂本小姐道:“抱歉,突然把你找來。”
啊,是為我而特意請來的嗎?
“哪裡,我正好有時間。”
哇,我沒準備伴奏費啊。
“守村。”
“啊,是。您早上好,給您添麻煩了。”
“西貝柳斯是吧?”
“是的。那個——”
“先聽聽看再說。第幾樂章?”
“麻煩,第一樂章。”
趁坂本小姐坐在鋼琴前整理樂譜時,我也拿出琴來準備。根據鋼琴彈出的A音進行調弦。長長地深呼吸一口。行了嗎? Ok。
“請多關照。”
“哪裡。”
Pianissimo的前奏,比圭彈的好太多了,不愧是職業伴奏者。
雖然有點擔心昨晚的打擊會影響今天的發揮,但當第一個音如自己預期般響起時,我頓時安下心來。
我們這次沒排練直接上場的演奏,配合地相當默契。右耳聽著伴奏者所彈的樂團旋律,左耳貼近小提琴,傾聽自己發出的音,一心一意拉著琴……演奏在完美中結束。
放下琴,我仔細觀察著老師的表情。
一直閉目在旁聆聽的老師睜開眼,看著我說:“不是挺好的嗎?這種程度,你還有什麼不滿?”
“那個,音——”
“音?聽有你味道的,是不錯的音色,像是本釀造(注3)的『越之寒梅』。怎麼,你想朝『雪中梅』發展?可你的特點本來就是'淡麗辛口'吶。”
聽到老師以酒舉例的講評,我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全身無力,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謝謝您。”我說,“您的一席話,又讓我有了信心。”
“是桐之院幹的蠢事?”老師哼了哼,尖刻地說道:“那小子只知道十把一捆的樂團小提琴。你可是小提琴獨奏者。不管那個蠢貨擺架子說了什麼,你都不用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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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圭被老師說得好慘吶。不過,這種時候能得到老師的肯定實在太好了。
“是。我會全力以赴的。”
“接下來是精益求精。別理那小子的臭嘴,努力到現在的成果可不能前功盡棄。”
“是,我已經沒事了。”
“笨蛋。”
對著因圭的一句話而輕易動搖的我,老師的這句叱責意外地溫柔。
見老師看了看牆上的鐘,我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可是,唉,算了,還是私下問問坂本小姐吧。
“怎麼,還有事嗎?”老師問。
於是,我就把尋找伴奏的事說了一下。
“靜江沒空吧?”老師問坂本小姐。
“是吶……”坂本小姐面露難色。
看來她應該很忙,可是,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你住附近?”她問。
“我住富士見町。”
“啊—,有點遠呢。我家在川崎。”
“去問問吉山吧。”老師說,“他之前跟我提過,有個鋼琴科大學院畢業的人在找伴奏的活兒。既然托到我這裡,那水平應該不會太差。”
“太謝謝您了。我這就去聯繫。”
然後,我把裝著學費的信封放在老地方,但—--
“今天就算了。”老師說,把信封遞給了坂本小姐:“你拿去乘車吧。”
“哎呀,那我不客氣了~”
“哪裡,是我該說謝謝才對。”我向坂本小姐道謝。
我們倆一起走到玄關時,我解釋道:“抱歉,事先不知道您來,所以沒準備謝禮。那個,我下次補送。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也聽到了很棒的小提琴呢。《恰爾達什》也挺不錯的,但西貝柳斯更是不同。棒極了。加油哦。”
“是。謝謝您。”
我們一邊聊著一邊走去車站。聽她講的,感覺為人伴奏鋼琴也很累人吶。
“演奏者不是總有這樣那樣的要求嗎?有要求沒什麼,可怕的是有些人的要求每次都不一樣。”
“這是挺麻煩的。”
“和正式演出時突然更改練習好的程式相比,算是好的了。”
“啊,這確實有點過分。萬一沒配合好怎麼辦?”
“涼拌唄。所以啊,為了萬無一失,我們的精神每時每刻都必須處在緊繃狀態。”
“呃,正式演出時演奏速度過快,對演出效果而言很不利吧。”想起了三條小姐的複仇,我不禁說道。
“是比較……不過,這種情況在入學考試或音樂比賽地區預選時時有發生。可《恰爾達什》應該沒有過快吧?”
“快的人是三條小姐。說是對日音賽《茨崗》的複仇。遲了三年的報復。”
“哈哈哈,是小熏會做的事。如果吉山君那裡不行的話就來找我。我認識幾個同行。”
“太謝謝您了。到那時可要麻煩您了。”
“我家一般都是錄音電話,你可以儘管說。”
“是。真的太感謝您了。”
和坂本小姐分別後乘上電車,很幸運的從新宿就坐到了位子,一路睡到站,勇氣百倍地回到了家。
“我回來了——!”我喊道。然後向光一郎先生的肖像道安:“我回來了。”
圭出門了嗎,還是在琴房讀譜?沒回應也好,我直接上到二樓。
呃,吉山老師的電話號碼是……有了,找到了。
我立刻往他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他太太。說是先生帶著孩子們去遊樂場了,回來後會讓他給我回電話。傍晚時分,那邊打來了電話。
晚餐由圭掌勺,所以他出門去買菜了,而我則在琴房練習第三樂章的後續部分。在即將成功時—--
唔,電話。
想無視,但轉念一想,可能是吉山老師,於是我急忙跑去接電話。
“Pronto,呃,不是,我是守村。”
『你好,我是吉山。 』
“啊,實在不好意思,讓您親自打電話來。”
『哪裡哪裡。聽說你找我。 』
我解釋說自己要找個鋼琴伴奏,恰好福山老師提到吉山先生有人選,建議我來問問。
“是西貝柳斯協奏曲的練習伴奏。”
『啊,是和M響合奏的那個?老頭子一定覺得很驕傲。 』
吉山老師好爽朗,對我說會幫我聯繫伴奏人選。
『對方叫吉柳源太郎,去年從鋼琴科大學院畢業,目標就是成為一名鋼琴伴奏。我們班的發表會也是有他伴奏的。 』
“這樣的話,能力方面我就放心了。”
『合不合得來還得見過面才知道。那人的性格有點小怪,喜歡不喜歡表現的很明顯,有時會讓人下不來台。公演是在十二月吧? 』
“是,十二月的十二、十三號。我希望對方每星期能來富士見町兩次。”
『這樣啊,只剩一個月了吶。我馬上打電話去問,回頭給你電話。 』
“謝謝,太麻煩您了。萬事拜託了。”
掛上電話,突然想到忘記問伴奏費的事了。職業的鋼琴伴奏,該給多少錢?等會兒再問吧。
我準備回琴房,這時電話鈴響了。
“誒,已經談好了嗎?這麼快?你好,我是守村。”
來電話的,是宅島君。
“抱歉,圭去買菜了,馬上就回來。如果有急事的話,你打他的手機試試。”
『手機關機。大概是在充電吧,打不通。 』
宅島君讓我傳話給圭。
『是Brillant第二次公演的事。請告訴他,日子定在了二月六日。 』
“哇,真的?!大家的檔期都搞定了?!”
世界級清涼飲料生產商Splash Cola,為了拍攝產品宣傳廣告而從全世界招集了一批年輕有為的青年演奏家,臨時組了一個叫Brillant Orchestra的樂團。英文直譯是“豪華樂團。”雖然前一次大家都表示可以的話,想再重聚一次,但檔期實在是個問題。
『多虧桐之院參加了一系列的派對,公司又拉到了三個贊助。只要有錢,萬事好商量。 』
“誒,這次的派對搞到贊助了?”
『大衛簡直把他當搖錢樹來使。讓桐之院去迷倒那些社長夫人們,然後由她們出面慫恿自己老公出錢。事實證明,這個戰術相當成功。 』
“原來是這樣……”
那我痛罵大衛是粗暴用人的S糞蛋,豈不是冤枉他了?
『啊—當然了,夫人們的'回家'邀約全都委婉地拒絕了。 』
“哈哈,那我就沒什麼擔心的了。之前聽說他們每晚拉著不喜派對的圭到處活動,氣得我大罵S糞蛋。”
『哈哈哈,S糞蛋是指賽倫博格?會生氣也很正常啦。 』宅島君笑著說,『畢竟,S糞蛋把桐之院當作稀世玩物,走到哪兒都要炫耀一番。生怕八卦小報沒注意到似的。 』
“誒?圭被當成S糞蛋的緋聞對象了?!別開玩笑了!”
『啊~,不是不是,即使寫的話,一般也是'正當紅的人氣指揮Kei Tounoin背後有神秘人物捧場! ’這樣。 S糞的名字不會出現。最多也就是寫出那個神秘人物是男性的話,總之就是渲染一下他是同性戀的事。 』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啊,看到了秘密後,狗仔們雖然表現出一副桐之院你放心好了的樣子,可其實他們和公司一伙的。哪一天這醜聞登上了報紙,也就說明他已沒有了價值,即將被公司拋棄。 』
“呃—,你是說……S糞蛋操縱媒體?有目的性的……?”
『演藝界和娛樂媒體本就是一丘之貉。音樂界雖然不像好萊塢和電視圈有那麼多記者盯著,但也有以緋聞和醜聞為衣食父母的龐大記者群。相對應的,也必然存在著能使這種貪婪的人屈服的勢力。 』
“這些,圭知道嗎?”
『告訴過他。可他即使在派對這種公開場合被拍照也會神經緊張,直接影響到了他的身體。 』
啊,對了,伯恩斯坦音樂比賽時就已經有狗仔跟踪了吶。
“如果我能在他身邊就好了。”
八卦新聞居然把圭和S糞蛋寫成一對,太可惡了。
“不,還是不要進入那個世界。小報記者們並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如何。』擲下這恐怖的話,宅島君轉移話題:『二月六號的事,我已經為老大安排好了。 』
“啊,也邀請我了?”
『當然了! ‘老大’不來,誰來坐首席的位子!能製住生島高嶺的也只有老大你,唯一的一個。 』
“呵呵,已經敲定是生島先生了嗎?”
『就因為是他,S糞蛋才不得不到處去拉贊助。畢竟Takane Ikushima是得罪了妖婆米蘭達才被趕出古典樂界的。 』
“哇,還有這種事?”
以前是聽說過一點,但沒想到會是真的。
“詳細的日程安排還沒確定吧?也不知道會不會合宿。”
『我想,包括練習在內,大約是整一周的Tour。 』宅島君這麼說道。
“Tour?難道是巡演?”
『地點大概是卡內基。花了那麼多錢招集團員,總不可能隨便找個地方辦音樂會吧。聽說為了收回成本,打算開三場公演。 』
“說起來,上一次純粹是為了拍攝CM而演奏,並沒有認真排演過節目吶。哇,突然覺得壓力好大。”
說話間,聽見玄關的門被打開了,然後是圭“我回來了”的喊聲。
“歡迎回家。宅島君來電話了!”
我大聲向外喊道,告訴宅島君圭就來。在與進入廚房的圭交換了個“回家”的kiss後,我遞過電話。
哎呀哎呀,不知不覺聊了很久吶。哎,圭和生島先生的公演終於要實現了嗎?心裡是既期待,又害怕。他們肯定會吵架……不過,也許值得期待一下。那兩人直接就音樂問題吵架的場面,一定很有看頭。
不對,別管以後怎樣,我首先要解決的是我們的《西協》。
絕不能拿著昨晚如平行線般的演奏登上舞台,必須得想一個折衷的辦法。可到底怎麼辦才好呢……
電話再次響起時,圭正在廚房做飯,所以我沒有理睬。不一會兒,圭來叫我。
“是吉柳先生的電話。”
“啊,Thankyou。”
圭一臉他是誰的懷疑表情。
“是候補伴奏。”
拋下這一句,我去接電話。
“讓您就等了。我是守村。”
『您好。我是吉山老師介紹的吉柳。 』
低沉、冷靜的第二男高音般的嗓音,我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張嵌著黑炭眉毛的雪人的臉。
“您好。呃,大致情況您都知道了吧。”
『聽說是為十二月的《西協》獨奏練習來幫忙。 』
“嗯。可以的話,能見一面嗎?有些事情需要商量一下。不知道您何時有空?”
『我還是無業人士,隨時可以。 』
我看了看電話上方代替日程表的日曆,“對不起,請等一下好嗎?”我道歉,用手摀住話筒,問站在灶台前的圭:“餵,明天'十點M響'的記號,是練習嗎?”
“嗯,沒錯。”
“大約幾點回來?我希望他來時你能在場。”
“七點回來。”
那就約八點好了。
“喂喂?讓您久等了。明天晚上八點來我家可以嗎?在富士見町。”
吉柳君表示Ok,我報上住址和路線,全部搞定。
“圭,對方明天八點來家裡,別忘記了。”
似乎是對吉柳君不是老年人的事有點不服,圭一聲也不吭。隨他吧,反正我已經做到位了。對了,該給吉山老師打個電話。
向吉山老師道了謝,並報告已經和對方聯繫過了後,我問了伴奏費的事。他說因為僅僅是練習的伴奏,一小時五千日元差不多了。哎,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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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吃完圭做的晚飯,我們開始第三次共同練習。
我先一步挑明自己現在的音不容一絲更改。
“你好像不是很滿意我的音,但我自信唯有這個音才能完成樂曲。”
“明白了。我撤回前言。”
圭180度轉變,直接同意了。
唔~,雖然如此,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不過—--
“那我們練習吧。從哪兒開始呢?昨天只練了第一樂章就吵得不行,第二、三樂章搞不好也夠嗆。
第二樂章我還沒全部完成,不過大框架已經可以了,要不要練一下?我猜你也想看看我的演奏思路吧。 ”
“嗯,這樣最好。”
“那就從第二樂章開始好了。我希望以這個節拍開頭,拜託了。”
我把十三小節的前奏到獨奏部分的前四小節拉了一遍。圭了解地點點頭,雙手放上琴鍵。
這一樂章在和平中結束。
可第三樂章卻出現了重大分歧。
我們按照我要求的節拍大致演奏了一遍,然後開始交換意見……
“前奏的四小節,好像太輕快了點。”
“我想按你的意思表現拖著雪橇的馬奔跑時的重量感,可是——”
圭以這雙手太不中用了的神情看著自己的手嘆息,我感覺不妙。
“那個,之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你不用一副怕碰到地雷的表情。”
圭一愣,抬起頭,:“我有這樣嗎?”苦笑著揉了揉臉,“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嚇了我一跳。
“你不用顧忌什麼,想說就說啊。呃,出了昨晚那樣的禁句。”
剛一說完,那種疼痛感又一次劃過心頭。
“當然,那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雖然他這麼說,可我的心還是很痛。這世上難道沒有不碰傷口就能自動痊癒的方法嗎?
“那我們定個禁語怎麼樣?”
“禁語嗎?”
“比如……'終止關係'、'絕交'、'分手'。”
圭驚地僵直了身體。
看吧,只是舉個例子你就這樣……
“罵人的話也不能說哦。像是'蠢貨'、'傻瓜'、'音痴'。”
“嗯,當然。”
圭無異議。
“還有……'怎麼這麼'也不能說,類似'你怎麼這麼XX' 這樣的。誹謗、貶低別人有百害而無一利……雖然皮波他們不這麼覺得……”為了讓緊張的圭開心起來,我繼續道:“他們的嘴毒得很吶。那兩人一旦熟識之後,從蠢貨、傻瓜、音痴一直到早洩的一炮男張口就來!這種事數不勝數。”
“他們對你也是這麼罵的?”圭神情嚴厲地皺著眉問。
作戰計劃失敗。
我說,這種事沒什麼好追究的,即使它是真的,也只能接受啊。搞得我好無力。
“我和那兩人還沒熟到那種地步。即使被他們說,基本也是'閉嘴,你這個菜鳥!'之類的話”
我結束這一話題。
“總而言之,我們兩個只算是情侶間的吵架。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定一個約定,假如有人不小心說了禁語就罰他五百日元,你覺得怎麼樣?很不錯吧”
看圭一臉悲壯地無奈接受提議,我有點傻眼了。
“餵,你有必要這幅表情嗎?這事有那麼嚴重嗎?安心接受吧,反抗是沒有出路的。”
圭一怔,有點不知所措地皺起眉,“呃……”一手插入發中,“……我以為這是真的約定……”
“這當然是真的約定啦。罰金也要按規定一分不差地徵收哦。如果我犯規,我會老實付罰款的。”
“嗯。”
看圭仍是一頭霧水,我只得解釋一下。
“那個,我說的付罰金,其實有一半玩笑在裡面。你聽不出來嗎?”
“玩笑?”
“一半一半啦。如果說了禁語,最後真的要靠罰錢來道歉的話,那才是失敗吧。”
“……嗯,是這樣。”
“對於被指責的一方來說,這不是五百日元的罰金就能解決的問題。”
“……當然,如此。”
“這也不是金額大小的問題不是嗎?正是由於不想發生因為說了一句五百萬也不能原諒的話,而使彼此受傷害的蠢事,所以才要設置'說即死'的禁語。”
我突然明白過來了。
“呃—,你,你……和朋友玩笑似的哇啦哇啦吵架的經歷——”想說難道沒有嗎,可轉念一想,還是說:“有過的吧。”
嗯,確實有,我見過。在貝桑鬆比賽時,和對手們談笑風生的你,無論是諷刺挖苦還是玩笑都信手拈來。惹得大家狂笑的同時,你自己也有在笑。
“呃,我不知道怎麼說你才明白,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老實說,我現在,極度地緊張。”圭說。
我有點幸災樂禍地問:“誒,為什麼?”
“我不想重蹈昨晚的覆轍,一時莽撞,失言傷到了你。”
你只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罷了。雖然傷了我,但我並不怨恨你。畢竟這是我不可否認的過去!
“嗯……我真的明白錯了。”像是回應我內心的反駁般,圭沉重地說,“我的失言,使你最重要的自尊受到了踐踏。我想,被我深深傷害的你現在的心情……理智上想原諒我,可實際戰況並不理想吧。”
看著盯著鋼琴鍵盤,渾身散發著(不是這樣嗎)的氣息的圭,我無言以對,原本勢均力敵的激戰突然形勢逆轉,我自認失敗地放手撤退,渾身的勇氣消散殆盡,但是—--
“嗯,你說的沒錯。”我還是這麼回答。
圭說:“我在被你人格吸引的同時,卻對你是繆斯的寵兒的事實產生了(絕不同意)的嫉妒之情。這份醜陋的嫉妒,不知何時會脫口而出……
昨晚對你音色的評價正是如此,我想一想,之所以會說出那種話,是因為我固執地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非常對不起。 ”
“你的固執反倒把我給殺了,真是的。”我說,“如果對自己的音沒有自信,是無法演奏小提琴的。我原本很自信,誰知道卻被你給否定了。託你的福,我只得哀求老師幫忙,得到老師安撫後才又重拾了自信。”
“也許這話聽上去像是在自我開脫,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感情話的人。”
“是啊。正因為自己也沒注意到這點,所以才做出了徹底暴露自己孩子氣一面的行為來。”
“我很羞愧。”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你啦。以前也說過吧,我知道看上去從頭到腳完美無缺的你,其實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終於像正常人的你,我可是越來越喜歡了。
既笨且任性的你,有時可愛的讓人想捏捏。
不過,涉及到練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為了向來欣賞演出的客人們獻上我們最棒的音樂,我們沒有時間浪費在無益於感情的吵架中。 ”
“是,我有同感。只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不隨你的影響而擺動。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濃。昨晚就是因為無法克制這種感情才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
“其實,我發現皮波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地罵人,是因為他們只是'單純的音樂夥伴'。
如果換作我們這樣選擇了彼此做人生伴侶,感情糾葛甚深的兩個人來,十有八九會刺傷對方的敏感部分,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藝術家夫婦分手的理由,大致如此吧。 ”
“這個絕對要避免。”
“嗯。我完全同意。可是,這並不表示我要犧牲身為小提琴手的尊嚴。你,也是一樣的吧?”
“我……為了你,可以折斷指揮棒,匍匐在你腳下。”圭認真的說道。
“不能這樣。”我警告,“你只是一時被感情沖昏了頭。”
“我對你的愛——”
“Stop。”我制止圭,“這種公私不分的感情太危險了。我也愛你。假如真到了緊要關頭,讓我在你和小提琴之間選一個的話,我肯定毫不猶豫地選你。可現在,並沒到這種程度。在得到了小提琴手工作的如今,我喜歡現在這種即使和你吵架也要好好工作的辛苦狀態。
你為了哄我高興,放棄了作為音樂家的自尊,想想看,觀眾們要是聽了這樣的你的演奏,會有什麼感想?要是我,一定會覺得自己被騙了,然後心想'要哄老婆就回家哄去'。
因此,我想到了一個辦法。雙重人格。
我把作為小提琴手的自己,和你心愛的可愛良妻的自己分割開來。你也一樣,把指揮家桐之院圭和溺愛我的你做一個切割。
要不然,我們的事業和婚姻都將失敗。 ”
“……我明白了。”圭嘆口氣,又再一次清楚地表示:“我明白了。謝謝你做出的冷靜提議。我,因為和你的激烈對立超出預想,驚慌失措之下迷失了自己。今後練習時,我會把你視作小提琴手守村悠季,同時我也會以桐之院圭的身份來對待。”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圭抬起頭看著我,我伸出手,兩人握手約定。
算是唯一解決對策的這個協定,雖然並未能解決一切爭端,但在之後我們《西協》的練習中還是起到了重要作用。畢竟我們感情動物,無法做到切換成A的同時,B的記憶就徹底消失的真正雙重人格。
星期一,晚上八點。吉柳君在約定前五分鐘按響了玄關的門鈴。
從電話聲中想像的有著雪人外貌的吉柳君,實際上梳著五分頭,皮膚略黑,瓜子臉,眼睛特別炯炯有神,個子不高但很壯實,身上是略微土氣的茶色套裝。不知道年紀多少,看著不像是已經大學院畢業的人。
“初次見面,我是吉柳。”
我接過他遞來的名片,“初次見面,我是守村。請多關照。”鞠躬行禮,“裡邊請。”
帶著他進入琴房,請他坐上客用沙發後,我在琴凳上坐下。
“是貝森多夫的Full concert嗎?”
吉柳君垂涎地盯著鋼琴看。
“是的,可惜這琴不是我的。”我笑著說。
這時,圭走了進來。
吉柳君急忙起身,一手在口袋裡掏名片。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與我公演西貝柳斯的M響常任指揮桐之院圭。我的室友,也是這架鋼琴的主人。圭,這位就是我想請來伴奏鋼琴的吉柳先生。”
“我是吉柳源太郎。個人簡歷名片背面都有。”
“我是桐之院圭。”
兩人交換了名片。圭細細看過名片正面後,反過來接著細看背面。我也跟著一起看看。藝大念到大學院後就出國留學了。在類似學校名的洋文旁邊的最底下,印著“邦立音樂大學鋼琴科碩士畢業”幾個字。
“誒,邦立是你第二個大學院啊?”
“在藝大念碩士時中途退學了。”
“非常耀眼的履歷,貴庚?”圭問。
對方說自己今年三十四歲。
“有沒有協奏曲練習伴奏的經驗?”
“在法國時,是老師岩城先生的專屬伴奏,跟著先生見習了半年左右。”
他說的,可是指揮岩城先生吶。
“那你自己的演奏經歷?”圭緊迫逼人。
“機會太少,競爭者太多。”他回答。
“確實如此。”圭沉默。
雖然圭想找藉口拒絕對方,但毫不膽怯的他取得了勝利。遺憾吶。
“應該需要試聽一下吧?我來彈點什麼。”吉柳先生熟練地說道。
彈別的曲子也不行,所以決定演奏《西協》第一樂章。
吉柳先生在鋼琴前就坐,他興致勃勃地看了看琴鍵,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拿出專用布把琴鍵的各個角落擦了一遍,在從包裡取出樂譜和包在塑料袋中的濕毛巾。仔仔細細地擦拭雙手,直到手乾了之後他才摸上琴鍵。
“嗯,調音的方法也很棒。”
自言自語地試著彈了幾下,吉柳先生滿足地點點頭,轉過頭看我—--
“從開頭到④的開始,我想先聽一下您的小提琴。”
的確,如果不知道對方的演奏方法,伴奏會很難配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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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架起準備在正式演出時使用的琴,把開頭一直到獨奏結束樂團轉為主角的④這一部分拉了一遍。
“謝謝您的演示。那麼,開始吧。”
“請多關照。”
吉柳先生彈出的Pianissimo,完全貼合我的節拍,音色也無可置疑,我欣喜不已。合著他的鋼琴,我滿足地把剛才那段又拉了一遍。試聽結束。
“還可以嗎?”吉柳先生問。
“非常好。”我說。突然,後頸寒毛一豎,轉過頭看向圭,問:“你覺得呢?我是覺得配合起來很輕鬆啦。”
“你要共演的人,是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的。你要不要把你的要求和吉柳先生說一下?我去泡茶來。”
如此一來,就變成了我與受了圭旨意的吉柳先生之間的代理戰爭了。沒辦法吶。眼看就要和樂團合練了,不這麼折中一下的話,時間緊迫的合練也許會一團混亂。
水燒開,泡茶時才想起忘了問吉柳先生喜歡喝什麼茶了。我端著泡好的煎茶回到琴房。
吉柳先生邊聽邊記錄著圭的說明。一眼就能看到樂譜上他用藍筆標註的注意事項和個人記號。我的要點是用紅筆寫的那些。
“大致就是這樣。”圭總結。
吉柳先生把鋼筆收回上衣口袋,自言自語道:“啊—,慘了。得做大幅調整吶。”
“我們的理想是,完成一部樂團與獨奏對等的,唯此一家的《西協》。”
“既不是婦唱夫隨型,也不是照顧獨奏的伴奏型,不好弄吶。”吉柳先生自言自語似的嘟囔個不停。
“茶已經準備好了,這邊請。”
我們移至沙發,坐在從廚房搬來的椅子上圍成一圈。
我請他喝茶,他卻推辭了。
“我只喝水。”
“啊,那我——”
我起身,但是—--
“不用麻煩,我只喝加了汽的硬水,我自己帶來了。”
說著,他從包裡拿出一瓶水來。
這就是吉山老師所說的“性格怪癖”吧。
不管怎樣,總算聊起來了。
“我希望最近一段時間您每週能來兩次。”
“可以,我沒問題。”
“星期一下午和星期五下午可以嗎?”
“知道了。星期一、五是吧。每次多長時間?”
“大約兩個小時,但也可能更長。”
“哪怕是半天、一晝夜我都可以奉陪。”
嗯~,確實有這個可能。
“那麼,伴奏費按小時計算,你看怎麼樣?”
“可以的話,一小時三千日元,交通費另計。”
直接道出的金額比預想的要便宜。
“不會少了點嗎?”我反問。
“因為是頭一次實際為協奏曲伴奏。”他答,“我的很多同行為了獲取經驗,寧可自己倒貼錢,相比之下我已經很幸運了。”
(通過嗎?)我以眼神和圭交流。
“那麼,今後請多多關照。”
事情敲定。
“您是住在……啊,上坂橋。是乘電車?”
“單程八百五十日元。”
那交通費一次就是二千日元咯。今天的錢,要不要給?只付交通費就可以了吧。只是見個面,應該沒問題。
和他約好第一次練習從星期五一點開始後,我走去廚房,在茶色信封裡裝了二千日元預備在玄關的小几上。
回屋一看,圭正拿了我的履歷給他看。這個記載了我教室經歷、獲獎經歷、演出經歷的履歷表是按照宅島經紀人的要求而做的。
“我雖然一般呆在德國和法國,只去意大利觀光過一次,但仍能確實感覺到守村先生的音樂里有意大利的氣息。”
誒,真的嗎?
“說到意大利,不光有米蘭的名牌、意大利面和民謠,更有在藝術上長時間引領著歐洲的宮廷文化的氣息。美極了。”
哇,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吉柳先生左手的無名指上帶著一枚細細的,應是結婚戒指的金色指環。雖然到歲數了,但還算是學生結婚。他太太,一定很辛苦吧,維持生活就是個大問題。
“那麼,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圭暗示會面到此結束。
吉柳先生起身深深鞠上一躬,說今後請多關照,把東西收回包內後向玄關走去。
我遞上裝了交通費的茶色信封,吉柳先生像理所當然接過小費的咖啡館侍者那樣,道了一身謝謝後接下信封。非常歐美的作風吶。
送走了吉柳先生,我收起茶具端去廚房,圭也在。
“那個人並不合適。”圭說。
“只要能在我們之間做一個適當的緩衝就行了。”
“作為我來講,我是不希望我們中間還夾了個人的,可礙於你我只得同意。”圭如此說道。
“別這麼說啦。”輕輕在他的嘴角印下一吻。
圭順勢重重吻上我的唇,企圖拐我上床,可我實在沒那個心思。
“抱歉,今天不行。”我逃出他的懷抱,“我還要再練一下第二樂章。洗澡水燒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好吧。”
雖然聽出圭的不爽,但我只當不知徑自離開廚房。老實說,我現在完全沒那個心情,且很可能到音樂會結束前都不能恢復。
我的練習,就這樣一步步平穩向前,可是學生方面,卻遭遇到了難題。前期實技和研究發表會結束後,他們一個個都放鬆了下來,沒有了學習的緊張感。
小太郎和數馬的練習是得過且過,裕美子君好像還在探索的森林中游玩,杏奈君更是明顯地心不在此。由之小路君雖然仍在正常學習,但能看得出來他是在省電模式下偷懶。
“啊—受不了—,到底怎樣才能讓他們重新學習起來啊?”
我發現,在建立與學生的關係上我是失敗了。一開始太心軟了,沒能變成讓他們害怕的“魔鬼老師”是我的失策。當初,是因為反感學生時代時福山老師的恐怖教學(對不起,老師),所以蠢蠢地決定自己做老師時決不會像老師一樣用怒罵、諷刺的方式把學生打擊得體無完膚。
可看看現在,我原想做的溫柔的,像是醬菜缸上那塊壓木蓋時所必不可少的重石那樣的老師已經徹底……站在教育者的立場,我終於有點明白福山老師的心情了。那種看見了學生演奏上缺點,曉得怎麼去改正才好,於是不斷地不斷地去提醒,可他們卻偏偏沒聽進去的那種焦急感……現在才真正體會到老師常罵的“你的耳朵被爛泥塞住了吧”這句話的意思。老師的叱責,也許正是對無法接受教誨的我焦躁不已的表現吧。
好在現在糾正還不算晚,我要改變做法,變成一個毫不留情的嚴師……就是不知道那個最難對付的杏奈君會說什麼?
“老師,請你別亂遷怒人。”
什麼? !
“你獨奏會練習不順,又不是我的錯。”
你!
我要反擊。
“托您的福,我的練習一切順利,所以沒必要遷怒於你。再說了,我這也不是在遷怒。上週給你佈置的作業你連一半都沒完成,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下週三就是一月一次去福山老師那兒上課的日子,你這樣怎麼來得及!
“可是人家在忙啦。”
穿著蕾絲飄飄,類似法蘭西玩偶用喪服的黑色裙裝的大小姐,一副自己很有理的樣子。
“不會是忙著去追什麼樂隊了吧?”我諷刺道。
“沒有啦。”她說,“人家有和太郎前輩他們一起努力喲~”
“誒,努力什麼?”
杏奈君立時變成了一隻蚌殼。緊閉雙唇,不肯多說一個字。
她不說,那我自然是向小太郎打聽了。
“啊,就是‘Scarmove’。”
小太郎也不隱瞞,直接坦承。
“Scarmove?”
“嗯,Scarlet Move,簡稱'Scarmove'。我們的String Band。”
“啊,成立了?成員是—?”
出了杏奈君,他還報出了數馬與裕美子君的名字。另外還有一個大提琴科三年級的藤森君。
“三男兩女的五重奏,很酷吧。兩個女孩子又都是美人。曲子——”
“等一等,難道數馬改拉中提琴了?”
“是啊。我和數馬改拉中提琴的話,樂隊整體的音色會比較平衡。”
“怪不得……”
怪不得這段時間,數馬的音程有些微的偏差。因為練習大小提琴一圈的中提琴,所以他的手指遲鈍混亂了。
“……那曲子呢?”
“我們把Beatles的曲子重新編了一下曲。雖然是一邊商量著一邊做些類似即興表演的演奏,但我們總是能冒出很多新點子,可有意思了。已經完成了三首曲子呢。”
“Beatles嗎……?”
我知道這支英國樂隊是搖滾樂的先驅者,其新穎的風格曾風靡世界,時至今日仍有很多音樂家崇拜他們超高的音樂能力。他們幾首有名的曲子,我也是有所耳聞。
“和巴赫、貝多芬的藝術表現相比,他們的音樂確實比較容易入手。那是不是說,你們已經不打算再為莫扎特、勃拉姆斯、德沃夏克努力了?果真如此的話,那我也要不客氣地偷懶去了。”
小太郎趕忙辯解說:“不、不是這樣的!基礎如果不打紮實的話——”
“基礎不都在念音高時打好了嗎?如果只是想弄個大學畢業的學士學位,拿個D評定就能保證你順利畢業。因此,我的課只要確保你們不會不及格就可以了。我也沒必要再為了讓你們拿A而拼命督促你們上進。
啊啊,真好吶。這樣一來,大家都輕鬆了。不是很棒嗎?如果你們不介意畢業與否的話,那就更好了。 ”
“老師,求您別說這麼讓人害怕的話了。”
小太郎懇求著,可惜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你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將來。如果覺得追求古典樂演奏的真髓是個多餘的麻煩的話,我也不介意你們只是為了出席率而來上課。要不這樣,我索性一次性幫你們把一年份的出席印章都敲完吧。我很樂意效勞。”
盯著小太郎的臉,我接著說:“只是學費不能退了。你就權當是畢業證書費好了。”
“我們,沒這個想!”
小太郎的抗議反倒激起了我的怒火。
“那你們就拿點像樣的練習來上課!我不是說課外活動不好,演奏流行樂也有它的樂趣在。可我,絕不能允許我的學生對我的課敷衍了事!這是對我最起碼的禮貌,明白嗎?!”
事後想想,“對我的禮貌”這話好像太傲慢了點,後悔應該選擇其他用詞的,可說都說了也收不回。而且,不管怎樣,我到底是他們的老師,這麼說他們也不過分吧。
問自己我過分了嗎?沒有。於是,日子在滿肚子無法消滅的怒火中,來到了本週課程全部結束的周末——星期六。
小太郎他們齊齊來我家拜訪。
我一早就把自己關進了琴房,思考怎麼解決前一天和吉柳先生練習時發現的問題。所以,接待他們的是正好在家的圭。
我有聽見玄關門鈴“叮鈴鈴”地響,但想到圭在家,也就沒去管它。一直到他們走後,我才曉得來的人是學生們。
和吉柳先生練習時,一直研究怎樣才能把圭想要的《西協》和我所期望的順利融合在一起。我一邊埋頭苦練,一邊絞盡腦汁地反複檢討,但實際和圭指揮的樂團合奏時,能否按我預演的進行還是個未知數。
吉柳君極力想達成用藍筆標註的圭的那些要求,可圭昨晚在旁看了我們的練習後,又做出了幾處修正。吉柳君不是圭,所以在認識和理解上出現偏差也是沒辦法的事。
可是,在離X Day只剩兩週時做變更,練習能來得及嗎?我心理壓力成倍增加。五點醒來飯也不記得吃,直接奔去練琴,直到晌午才被圭強制叫停。
“悠季,去吃點東西吧。已經一點多了。”
我是帶著水和薄脆餅乾閉的關,所以不至於淪落到餓肚子的窘境,但確實也該休息一下了。暫時放下待解決的問題,我走去廚房。
桌上一盒包裝精美的小甜餅引起了我的注意。
“嗯?客人送的禮物?誰啊?”
我邊問邊在圭準備的意大利西紅柿調味飯和色拉前坐下。
“你的學生們。”
“誒?誰和誰?”
“崎村君,新藤君,神山君,山田君。”
“哦。”
拿起調羹舀起一勺還冒著熱煙的飯,吹一吹,吞進嘴裡。
“好燙,好燙——”
可是,好好吃。
“好像是因為你大發脾氣,特意來謝罪的。”
“啊啊,一定是小太郎傳的話。我之前警告說如果不想學習,只是來敲出席印章的話就別來上課了。”
“他們說知道錯了,會努力學習,所以希望你原諒他們。”
“如果能說到做到就好了。我其實也沒想放手不管。”
“熱衷於課外活動可以,但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是這個意思吧。”
“嗯。即便是Beatles。他們的曲子真的那麼有意思嗎?”
“如果想成是現代的Monteverdi(奠定巴洛克音樂基石的作曲家),你就不會生氣了。”
“誒?是那麼有價值的音樂?”
“他們是現代音樂中一個重要的潮流。開創了一代搖滾,可以算是一個劃時代的樂隊。”
“隨便吧。只要他們認真學習,興趣方面由他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能對巴赫、莫扎特和西貝柳斯產生共鳴,自身也喜歡這些,只是—--
“唉,其實我也喜歡Simon&Garfunkel的曲子啊。雖然它不是搖滾。”說話間,色拉也吃完了,“我吃飽了。”起身欲走。
“吃完飯還是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去睡一兩個小時?”圭問。
“事情緊急,我哪裡睡得著。”
拋下這句話,我離開廚房。
那句樂句的處理方法還沒決定呢。我的想法是中途換一次氣,但圭的意思是二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哎,怎麼辦吶?
想了一會兒,我忽然意識到,圭這麼要求是考慮到銅管部的換氣問題。
啊—原來如此,那樣一來……雖然也可以我歸我一氣拉完,銅管部歸銅管部換氣,但從視覺效果而言,整齊一致的呼吸比較好看吶。呃,到底選哪個好……
獨奏會的前天……日子終於到了和樂團合練的星期四。
通常,這一天是樂團的練習日。我和樂團的合練原計劃是在星期五下午,但因為我堅持說只練習半天心裡沒把握,於是事情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別的獨奏者,可能只給半天時間練習和彩排,但深知愛我的圭無法拒絕我的請求,所以硬是強求來了半天的練習。這確實是公私不分了……可在決定我們的《西協》能否成功的關鍵時刻,話說得再漂亮也無濟於事。
為了保證早上九點開始的練習有時間充分準備,六點半剛過我就和圭出了門。
“唔,快凍僵了。今年的冬天好冷。”
“很冷嗎?不過長期預報說今天可能是個暖冬喲。”
“哦。那就不用買新手套了。我很喜歡現在這個的顏色,只是它太舊了,所以想去買副新的。”
“這是滑雪手套?”
“嗯。雖然在東京戴這個會出汗,但我更不想讓手指頭凍著。”
“是啊,畢竟是獲得了繆斯恩寵的手指,要好好保護才行。”
出門時還有心這麼閒聊,可等到換成地鐵時胃就開始不舒服起來。全是因為精神緊張,反應到了胃部。
“那個,五十嵐君有進入這次的演出名單嗎?”為了轉移注意力,我隨便問一句。
五十嵐健人晚我幾屆進入邦音,一年級時我在富士見銀座發現了他並邀他入富士見,現在已是M響的大提琴試用團員了。人很開朗活潑,善於調動氣氛,我留學時正是他擔任的代理首席。
交響樂團一般會依曲子的不同而改變編制,像他這種不屬於pult的試用團員,是沒機會參加人氣節目的。圭指揮的A節目,每個正式團員都不想放棄,所以唯有那次全編制的貝多芬,因正式團員突發疾病空出了一個位子,才讓他頂替上了台。很遺憾他不能參加圭指揮的演奏。
“嗯。這回的比賽中贏了。”
“比賽?”我問。
“好像是通過抽籤什麼的來決定人選。”
“可是,我聽說試用團員不能參加抽籤。”
“對了,我還沒向你說過吧。十二月一日起,五十嵐君被聘為正式團員了。”
“真的?!哇,那一定要慶祝一下!”
“上週四,富士見的諸位已經辦了慶祝會,只是沒告訴你。”
“好過分……不過,即使說了,我也沒法去好好慶祝。那會兒我正卯足全力和第三樂章搏鬥吶。”
“悠季,到站了。”
“啊,好。到了M響,你可不能再叫我'悠季'了。”
“我明白的。”
八點多,我們到達M響大樓,圭讓事務員開了一個個人練習室。正當我專心活動手指時,敲門聲響起。
“早上好。”
是五十嵐君。
“啊,恭喜你成為正式團員。”
“呃,謝謝。”
“沒去參加慶祝會,很抱歉。”
“沒關係啦,是我們不想打擾前輩的練習。”五十嵐君擺擺手,說道。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說五十嵐君成了這裡正式團員的關係,感覺上他像是個大人了。依然留著一絲學生氣的他隱隱有了上班族的架勢。以前經常T卹、運動衫的他如今穿上了短外套。下邊的牛仔褲也是整整齊齊的。
“咦?你換髮型了?”
“嗯,為了拍慶祝就職的照片特意剪的,可大家都說不好看。”五十嵐君撓撓比以前短的頭髮。
“哪裡,很像個大人吶。”
五十嵐君被我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次是一起演出呢。”
“啊,是吶。請多多關照。”
“請多關照。”
看看表,離練習開始只剩十分鐘了。我們向練習場轉移。
先前圭帶我看過的大練習場,此時已經慢慢聚集起人來。他們好像是直接來的這兒。樂器、外套、和包亂七八糟地置於屋子四周。
五十嵐君搬了張椅子放在靠首席位置的那面牆邊,我把東西放在椅子上,從琴盒中拿出小提琴—--
“喲。”
打招呼的是飯田君。在富士見擔任圭的代理指揮的這位大提琴手,很愛逗弄五十嵐君。不過,在這裡應該不會叫五十嵐君“前輩”吧。
我回頭,笑道:“早上好。”
“今天開始加入練習嗎?”
“嗯,只是上午的練習而已。”
下午,他們要練的是第一部分的曲子。
“你這麼努力,到時可別因為發現M響不過如此而失望哦。”飯田先生露出像馬那樣大大的門牙說道。
“怎麼會?”
“不不不,你想我這種都是第四提琴了,而五十嵐君居然能排上末席。終歸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樂團。”
飯田先生開著玩笑,似乎是想緩解我的緊張。
“哪裡哪裡,是相當了不起的對手。”我回以玩笑。
“什麼啊,我還以為你是緊張地發抖,其實挺有武士勁頭的嘛。”
見著圭進來,我的脈搏一下子飆升。你說的對,我緊張,同時也很有勁頭。總算,能和圭一起練習了。這一天我等得太久!
“誒?你們吵架了?”
對於飯田先生的幽默,我只是深吸一口氣。不是吵架。我們本身也很意外,沒想到我們的音樂感覺會如此不同。
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會做一個比較調整,以期達到藝術上的統一。
為此,我日夜專研,圭也一樣。我們不是雙方各退半步互相妥協,而是以一乘一得一的完全融合的音樂為目標向前邁進。
一瞬間,圭對上我的眼,卻又迅速別開。他急步登上指揮台,面向團員。
“早上好。”響亮的男中音問候大家。
團員們也問候他。
飯田先生不知何時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圭說:“今天開始,我們將進行十二日A節目的練習。今天上午練習的是第二部分的協奏曲,下午則是第一部分。明天上午是第一部分,下午是第二部分。還有,音樂會當天的彩排將以第二部分的協奏曲為中心。另外,獨奏也將從今天起加入練習。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擔任小提琴獨奏的守村悠季君。 ”
我走到眾人面前,對著富士見的同伴飯田先生、延原先生他們,在“Saffron”打工時認識的首席羽田先生,以及平時只在舞台上看到的團員們鞠躬,說請多關照。
“那麼,請首席確定弓法。”
羽田先生起身,指示著上下弓弓法一致的諸項要點。當團員們在譜子上記錄時,我閉上眼睛,在頭腦中做最後的演練。
“確定完畢。”
“請定音。”
比富士見略高的Orchestra pitch的A音響起,弦部的人齊齊校音,我也開始調弦。
吶,瓜乃利,終於到這一刻了。弓毛已在昨天由弦道先生更換過,昨晚也換上了新的琴弦,琴碼和魂柱也都檢查過了。準備完全。加油吧。
“先把全曲過一遍。守村先生也請加入。”
“是。”
喉嚨一下子卡住,我啞著聲音回答。團員們忍俊不禁。
(沒關係,請笑吧)我想。
正如你們所見,無名的新人獨奏,初次面對有名的大樂團時緊張地兩腿直哆嗦。不用等明天的練習,就會有人說這個獨奏不合適。真是不好意思。但是,這是協奏曲。因為是將由我和圭統帥的各位來創造的音樂,所以哪怕多一分鐘合練也是好的。請多關照。
今天衣著休閒的圭,一邊挽起握著指揮棒的右手衣袖一邊說:“開頭的In tempo是六十八,是若隱若現的Pianissimo。最初的單簧管,要表現得像獨奏小提琴的迴聲那樣。那麼,練習開始。”
由裝了弱音器的第一、二小提琴奏出的隱約的pianissimo,正是以精密弦部為特長的M響擁有的冷靜音色,與我所希望的冰冷的雪原相切合。
Allegro Moderato這章Mezzo forte、Dolce ed espressivo(柔和的,富於表情地)的開頭,經由瓜乃利安定且豐富的音色,把我頭腦中的音樂化為現實。感謝自己沒有亂了節奏的同時,我的《西協》開始。
單簧管獨奏有幾個音過強略顯突兀,我用G弦拉出Poco.f調整配合。定音鼓的震音響起,接著是兩支單簧管的獨奏,當兩支巴鬆管也加入其中時,(錯了吧)我暗想。
分句這種樂譜就能解決的問題,我和圭經過多次商討已經基本達成共識。但像是無法定論的音色問題,以及各部細節的要求和調整,只有演奏過之後才能知道。
我和圭說過今天只是上午簡單地練習一下,很難得出全部所需商討的事項,但萬萬沒想到需商討的會遠超我的預想,僅第一樂章就把我頭腦中的記事本寫爆了。
獨奏和樂團的關係,有樂團為獨奏伴奏的情況在,也有彼此對比、對立的情況在。只是,這種情況若沒能與預想的結果相一致的話,那它的效果也無法充分發揮出來。五對五是互不相讓,四對六是我抵抗樂團,七對三是我占主導……其實我們想要完成的,是相互競爭的獨奏和樂團間,呼吸相貼,自由自在體會協奏曲的樂趣……
所謂的交響樂團,是由約七十件樂器和七十位演奏者組成的一個團體(不過這回是小提琴各十四把的中等編制)。他們常時間訓練的是怎麼隨著指揮棒整齊劃一地演奏。然而,這樣的修煉會因曲目的更改而重新歸零,所以練習初期難免會有點混亂。
所以,和我與吉柳先生的鋼琴練習相比,圭向團員溝通演奏應該意圖更困難吧。可即便如此,整個樂團也未眠太亂了一點吧。
或許是因為剛開始……他們正在收集我的演奏數據,無法發揮全部實力……但我還是豎起耳朵仔細聽,以正式演出的狀態來演奏。怎麼有種,自己被人輕視了的感覺?不行不行,不能先入為主抱有成見。他們只是在試探我,僅此而已。
進入第二章前,圭只是節拍。
“開頭的Allegro de Molto,以七十五來演奏。”
團員們一臉古怪。以數字來表明一分鐘拍子數的速度指示,只使用偶數。所以大家對圭的指示—--
“就是介於七十四與七十六之間。”圭補充道。
看大家的樣子,似乎是明白了。
第二樂章由管部的單簧管、雙簧管、長笛的獨奏開始。在單簧管的引導下我開始演奏,只是和主題實在差得太遠。我的Sonoro ed espressivo(嘹亮的,且表情豐富)極度地漂浮不定。在這麼下去,心中的神秘感都得被吹散了。
在我的設想中,第二樂章表現的是芬蘭茂密森林的情景。是肅穆的大杉樹投下密密陰影的廣袤針葉林。在有著小矮人的暗綠色森林中,人類懷著對大自然的虔誠敬畏在其中行走……各位,拜託了。
第三樂章的Allegro ma non tanto ,圭指定C=112。我最初堅持108,但在用鋼琴試過一遍之後,發現這樣一來Skip的節奏很不干脆,於是決定採用圭的意見。
那時圭(看吧,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真是讓我悔恨得要死。
如果是富士見的話,絕對以穩定節奏為第一要務,而M響卻能把嗒、嗒啦、嗒、嗒啦的拍子演奏得如機械般精準,使我能安心地自由飛翔。無論是旋律還是節奏,都讓人放心。
曲子最後的Mezzo Forte到Forte Fortissimo之間的四小節是Crescendo。這最後的樂句由著我盡情向上沖,長長的四分音符後果斷收弓。屏息數過餘下的二分休止符,我長吁一口氣。
M響的各位在我之前就放下了弓。反正只是練習,無妨。
呼呼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圭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擦了擦額頭。
“重回第一樂章練習前,先休息一會兒吧。十五分鐘。現在休息。”
原本壓抑著的聲音獲得解放,團員們紛紛放下樂器開始休息,我也回到座位放下小提琴。
鏡片有點模糊,我在包中尋找眼鏡紙準備擦眼鏡,這時,有人在身後叫住了我。
“你好~。好久不見~”
循著耳熟的聲音轉過頭,是以前來過我們家的那位小姐——中提琴首席演奏者,看得見靈光的靈能者鈴木安史。剛搬入現在的家不久後的光一郎先生騷動事件,就是得到了她的靈能幫助。
“好久不見。久未問候實在抱歉。”
我含著歉意,對著那之後一直未曾連絡的鈴木小姐行禮。
“總覺得,這次的練習會很驚人吶。”鈴木小姐微笑著說道,指著我的肩膀:“薔薇星雲般的靈光,銀光像流星雨一樣咻地飛射出去。狠狠扎進了殿下的體內。”
唔,這話……難道我幾次斜眼瞪人的事被看見了?
注1:“您”的省略語,大阪腔
注2:大阪中央區的商業圈
注3:日本酒的一種釀造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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