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平日(ローマの平日)*翻譯進行中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第四部 羅馬的平日 翻譯:蛍
「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各位
稍早前,受到各位令人臉紅的盛大送行,實在是萬分感謝。桐之院君感激得面紅耳赤,以我則邊為這難得的光景感動邊出發到了成田。
我們現在正在西伯利亞上空,說起來不好意思,因為這是我的第一次飛行經驗,不禁興奮起來無法冷靜,文面也雜亂無章。懇請原諒。
既是第一次坐飛機,又是第一次到海外的留學生活,更是第一次跟隨外國人的老師。太多的『第一次』擠在一起,於是開始擔心事情到底能否順利,胃又開始痛起來了。不過看來還可以偶而跟桐之院君碰個面,就安心了。
最後,富士見對我來說就像是第二故鄉一樣,而團員的大家,可能有點僭越,則讓我感到如第二親戚般的親切。從我這邊會不時送上報告,希望不會令大家感到困擾。如果大家有空也能通知我一下那邊的近況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那麼就此停筆了,還會再來信的。
四月十五日
草草擱筆
守村悠季謹啟」
剛好寫完的時候,從熟睡中醒來的圭,
「是信嗎?」
向我問道。
「嗯。不像新幹線那樣搖啊,飛機這點真好」
「給姐姐們嗎?」
「哈、正準備寫。這封是給富士見的各位」
「原來如此。有帶上信紙嗎」
「嗯。因為聽你說在飛機上很無聊嘛。跟著還有十五張明信片要寫」
「哦呀哦呀。啊對,剛才是在成田買的吧。還以為是買來當的土產呢」
「送給ロスマッティ老師嗎? 怎麼會。不可能送幾張明信片就算啊」
「十五張要寄到哪裡?」
「姐姐們,還有長腿叔叔們十二人。哇」
「誒?」
「長腿叔叔們的,我打算一次一起寄到都留島桑那裡去,於是需要個能裝下明信片的信封。糟了,只帶來了普通大小的」
「在意大利也能買到信封啊」
「是這樣沒錯...」
我稍帶點怨恨的看向坐在旁邊放鬆著一雙過長雙腿的圭的側臉。
「一到埗就去購物甚麼的。對你來說,海外是住慣住熟啊」
「只不過在意大利匆匆過了一個星期而已啦」
「不是第一次這一點已經足夠羨慕人了。我啊,只是計算里拉就弄得腦子一團糟。
不過你不論到哪兒都是昂首闊步、應付有餘的樣子啦」
【譯註:里拉為意大利1861年至2002的通用貨幣,現已被歐元所取代(1歐元=1936.27里拉)】
對著在碎碎念的我,圭反而露出真正應付有餘自信滿滿的笑容說。
「如此的話,請信賴你的專屬護衛。我已習得意大利語了」
「誒誒!? 甚麼時候?」
「說是習得,也只不過是把三本左右初級中級書給背起來了而已,買東西的話想是沒問題吧」
「哇~真好啊、記憶力強的人」
我從心底讚嘆說。
也對,這人連全樂團用的總譜也能完全背下來啊。
「我這種人啊連初級的都背不起來,勉強能打個招呼的程度而已」
「有很多見慣的單字吧?」
「啊、嗯。Più啊forte這些吧? 知道樂譜裡看到熟的樂語原來會用在日常會話裡,感覺挺好」
「感覺親身感受到莫札特之前的音樂界的公用語為意大利語這件歷史事實呢」
充滿著教養的這種說話方式,有點不爽但又覺得十分合適這男人、桐之院圭。二十四歲的天才指標家,亦是我的戀人。
加上一百九十二厘米這在日本人中少有的身高、精悍的美貌,這個被神愛著的男人到哪裡去都一樣引人注目。
於是,國家若落實國民ID制,『舊財閥系.富士見銀行社長獨子』、『M響副指揮』等的銜頭
被公開於世間的話,想必每天被一堆女性圍著吧。
這樣的男人反而是個對女性不感興趣的同性戀,可能是神考慮到要跟世上占了九成像我這種的平凡男人作個平衡吧。
帶點艷色的男中音迴響,繼續說。
「跟ロスマッティ先生上課時用到的單字主要都是你比較熟的,所以語言問題應該不大的。身體語言啊手勢啊都能夠溝通」
「也是。然後感覺這邊必須要自己慢慢去習慣。怎麼說呢,並不只是語言的問題呢。跟福山老師上課雖是用日語,但我經常會理解不了老師的說話」
「因為語言本身就是種不完全且不安定的傳達手段呢」
「啊哈,好像甚麼時候也有提過這話題呢。
不過真的,用語言能完全表達的東西其實並不多,所以才會有音樂和美術的誕生。
和人溝通也是,比起語言,用表情啊動作啊去傳達或接收信息更重要」
「例如說,這樣?」
圭說道,把手疊上我放在膝上的手然後握緊。
「幹嘛啦」
我輕輕把他推開。
「也要看看時間地點」
不知是偶然,還是替我們作搭乘手續的女士的考慮,我們的座位在機艙正中的緊急出口旁邊,像是劇場的最前席一樣,雖是經濟艙卻有頭等艙座席的寬敞。即是若握著手,在通道上來來往往的空姐啊乘務員還有其他的乘客都會看得清清楚楚。
圭很老實的挪開手,但把頭靠過來,在我耳邊說,
「我愛你」
「我也是」
說著盯了過去。
「如果敢做這以上的事的話」
「飛機上沒有辦法途中下車喔」
「還有躲在洗手間裡不出來這招」
「明白了」
圭大大嘆了一口氣。
那個呢,想要嘆氣的可是我哦。這陣子,你有點怪怪的。
對......有點奇怪啊、圭。到底在緊張些甚麼? 到了那邊,各自行動的時間會變多? 我對於外國生活的不安給你傳染了?
我是守村悠季,二十五歲,男性。以職業小提琴家作為目標努力之中,以二十四歲之齡初次挑戰日本音樂大賽獲得第三名的成果,總算剛剛踏出專業道路的第一步。
在邦立音樂大學時代的恩師、大賽時又承蒙了指導的福山正夫老師的推薦下,有幸能被居於意大利的巨匠エミリオ.ロスマッティ老師收為弟子,於是現在正前往老師在住的羅馬。
剛才一封信的收信人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通稱富士見。也被稱為二丁目樂團)是,我在這一個月為止仍在當樂團首席的業餘交響樂團,現在則以名譽團員的身份繼續參與。管理人的石田微笑先生考慮到我要把以職業樂手為目標的學習和樂團首席兩件事兩立會有難度,如此替我安排了。
六月有定期演奏會的予定,我也會將以獨奏者身份參加。
對啊,得趕快進行那邊的準備了。曲目可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這種大曲子啊。為了在期待著的富士見的人們,也不能馬虎地演奏。
然後,現在正在寫的明信片的「長腿叔叔」們則是,富士見團員富田先生幫忙找到的、在金錢上支援我的留學生活的人們。由於他們似乎希望匿名,富田先生的音樂評論家朋友都留島先生正替我作與他們交流的窗口。
明信片正是,我剛離開日本正前往意大利,這樣的第一個報告。
與桐之院圭的關係,世間上說(雖說如此、對外當然是絕對隱瞞的)是同性愛的戀人,但我們已經結婚、在我雙親墓前舉行了沒有賓客的婚禮了。
不過這一次圭這樣跟著一起,當然不單是為當我的支援役,而是圭也有自己渡歐的目的。那個目的就是要挑戰各地的指揮大賽。
去年夏天,圭挑戰了東京音樂大賽、在予選出局了。根據既是富士見團員又是M響(國家MHK交響樂團)的大提琴手飯田先生的分析,看來是「實力上是沒問題的,但作戰上失誤了」。對圭來說總而言之這似乎是一次懊惱的敗北經驗,自此之後就好像燃起了要獲得名號的野心。M響副指揮這樣一個一般來說不可能隨手拋開的表現舞台,他竟決定要休職一年,看來是下定決心要把能獲得的名號都要贏來帶回國了。
首先是五月在布達佩斯舉行的「亞諾什」大賽,已經通過了文件和演奏聲帶的事前審查。
啊啊、這次若能勝出就好了。
「Would you like a drink?(您需要飲料嗎)」
從頭上傳來聲音,我馬上抬起了頭。一位面容清秀帥氣的乘務員正以和善的表情俯視著我。
「誒? 啊……」
「White wine, please(請給我白酒)」
圭說,
「是來派發餐前酒的」
替我作了說明。
「酒精及非酒精類飲品應該都有準備的」
「啊、那我也一樣」
「要酒嗎?」
「啊、嗯」
「He, too」
圭代我回答,乘務員把開了口的小白酒瓶和塑膠杯子放在我的桌子上,
「Sa、sankyou! (thankyou)」
對道謝的我微笑著搖搖頭,乘務員把餐車推往下一位客人處。
「呼~」
我躺倒在座椅的椅背裡。
「啊啊真的,就這樣我已經緊張的心跳加速了」
不禁咕噥一句,
「不過不得不習慣起來呢」
嘗試擠出點笑容。
「只有一點,應該注意一下」
圭說。
「嗯?甚麼?」
「不要輕易露出笑容」
「誒? 啊、這樣啊、給人日本人總以笑蒙混過去的壞印象、這樣?」
向搔著頭的我,圭露出(你可真不明白呢)的表情輕嘆了一口氣。
「你羞澀的笑容既有魅力的同時,感覺有容易入手的危險性。你也不想被些無謂人搭訕吧?」
我想了想,說
「就算被搭訕,我想我也聽不明白在說甚麼吧。我學了的意大利語裡,只有『在酒店留宿』、『在餐廳吃飯』之類的句子」
圭一手扶著額頭,
「是的是的」
似乎沒好氣的說道。
「意大利語的『No』怎麼說?」
「也叫『No』。 『Yes』就是『Sì』,想說『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就是『Non capisco ciò che dice』」
「嗯很好。若出現緊急事態請務必用這句處理」
「沒事的啦。我又不是像你那樣受歡迎的男人」
過了一陣,剛才的乘務員又再把餐車推來了。一聞就知道是來送餐的,
「Meet or fish?(需要肉還是菜?)」
聽見他如此問,
「Meet please(請給我肉)」
我回答說。
我的應答能成功與乘務員溝通到,讓我有了一點點的自信。
接著,在狹隘的庭席上坐著整整十三個多小時實在有點辛苦,當飛機在中途站的米蘭起飛,飛行時間只剩下不足六十分鐘時,真的鬆了一口氣。
往西方飛的我們,猶如追上了太陽的前方,原本十二時在成田出發的航機是在日本時間深夜才抵達,但扣了時差後在這邊天色才剛剛開始暗。在加上歐洲好像在採用著夏日時間制度,現時季與日本的時差是七個小時。
聽了圭的建議,一上機就把手錶調成了意大利時間,除了覺得一天特別的長有點累以外,也沒有太因為時差而不適。
在羅馬郊外的菲烏米奇諾機場著陸,本以為會更緊張一點的,可是也沒有。在米蘭降落的時候也是。還是起飛時就難受多了。【譯按:菲烏米奇諾「列奧納多•達芬奇」國際機場Aeroporto internazionale di Roma-Fiumicino "Leonardo da Vinci”位於意大利羅馬西南部,為意大利最大的機場】
在行李輸送帶取回行李箱,往入境審查處走去。
那個、護照拿了吧?
因為要提著小提琴盒,只能單手在腰包亂翻,圭看不過就替我拿著小提琴了。
雖說是留學,但我並不是要進這邊的學校而是私人向羅斯馬蒂老師學藝,所以無法取得需要入學證明書的學生簽證。
有點迷惘若被問起這個該怎麼辦,但坐在與成田機場同機格式的窗口對面的海關人員(哇、是外國人)卻
「buon giorno(你好)」
說著把我護照貼有照片的一頁打開,跟我的臉對比了一下就把護照還回來了。
「誒?那個、入境蓋章呢」
但他臉上寫著(快走)地甩了兩下手.
我跟接著向審查處走來的圭問道。
「那個呢、他沒有給我蓋上入境章,這樣可以嗎」
「這是因為對於日本人和美國人,這邊是採取幾乎不需審查的處置」
「這樣啊......。啊、等我一下,先把護照收起來」
因為聽說這邊扒手啊甚麼的有點多,所以貴重的都收在了大衣底下隱藏好的腰包裡,可是要拿東西放東西就麻煩了。圭是放在大衣內側的口袋,我也跟他一樣吧。
「應該是會有人迎接的對嗎?」
「啊、嗯、說好了有」
事實上,一直以來都是透過福山老師聯絡的,到現在我連電話都沒跟羅斯馬蒂老師講過。
因為之前福山老師說了,
「決定何時出發就通知我」
飛機票一到手我就馬上連絡他,
「好像會有人到機場來接」
他就這樣回答我了。對著老師我只能說「是的」。
對我來說,那天的住宿等很多東西都未定雖然有一點著急,但也沒辦法去跟福山老師去談這些瑣碎事。
結果,總之是先預約了到達當天的酒店房間(圭訂的),其他就看之後進展如何了。
跟圭商量過後,決定了住在維也納,所以其實是想先去維也納的,可是對小心的我來說,若被福山老師問起「為甚麼是維也納?」我可沒辦法回答,於是還是先在羅馬跟羅斯馬蒂老師會合決定好了上課的日子,才出發去維也納了。
不過啊,羅斯馬蒂老師......果然是那個人嗎......《雨之歌》的特訓時,在老師家中碰到的,那位說著京都腔性格開朗身型龐大的艾米利歐先生,就是那位艾米利歐.羅斯馬蒂嗎......
無論怎樣想,最後結論也是應該是這樣沒錯了,可是啊......
說起我對於艾米利歐.羅斯馬蒂的認識的話,就是他那在現代演奏家之中拉奏帕格尼尼所無人能及的演奏,以及CD封面上他帥氣的照片而已。
然而,音源是差不多二十年前收錄的,似乎是從黑膠盤轉移過去CD的,若封面也是沿用了黑膠盤的話,那就會是二十年前的照片......那位帥哥變成了現在這個圓滾臉的胖叔叔的確有可能。雖然有......怎麼說呢......這兩者相差太大,有點難信服。
其實只要問一句福山老師就可以了。
「羅斯馬蒂老師,就是之前在老師家見過的那位艾米利歐先生嗎」
像這樣。
但如果真問了,
「你連當代活躍中的音樂巨匠的臉都不知道嗎」
感覺會被這樣說。問不出口。
實際上,也真是自己沒溫習好。
要找藉口的話,就是羅斯馬蒂不知為甚麼不來日本舉行公演,在世界上都有名聲卻幾乎不出現在音樂雜誌中,而CD封面上有過清晰照片的又只有那一枚。其他的都是演奏場景的遠景,要不是就只拍小提琴和手、或是該樂曲的印象風景圖片之類的。
因此,我在連以後要打擾二、三年的師傅的臉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遠征到意大利來了......啊啊、開始有點不安了。
希望羅斯馬蒂老師就是那位略胖的艾米利歐先生吧。如果真這樣,起碼不需要擔心言語溝通的問題了。
過了入境審查處,之後就沒甚麼事了,跟著圭後面一直走出去,就是旅客與迎接的人會合的接機大堂了。
「啊啊、看來是那位小姐」
聽見圭這樣說,我向他指著的方向看去。
『守村悠季先生』
把印有如此字樣的紙牌高舉頭上的年輕黑髮美人看著我,手朝紙牌指了指。
「啊、對、這是我」
邊舉手邊回答後,我向準備拉著箱子往前走的圭小聲說。
「怎麼辦,她好像是意大利人」
「看來是這樣呢」
那位艾米利歐先生的太太的話應該是日本人......啊啊,不過太太的話她也太年輕了吧。艾米利歐.羅斯馬蒂的確是1938年生的。
這樣想著,圭已經快步走向了她,我也趕急追了上去。
圭已經向她搭話,聽起來很流暢的意大利語在說的似乎是,確認一下她是不是來接我的、以及對我的介紹。然後似乎互相自我介紹了一下後,她縮了一下肩膀。
「那個」
我拽了一下圭的衣袖。
「已經取得了我也會同行的了解了」
還沒問圭就先答了。
對還在苦惱這一點該怎辦的我來說,這樣就解決了一個問題。
你看,本來的話,圭是沒有受到招待的,可能會不讓他一起來的。
「Il signore Morimura(守村先生)」
她向我微笑道,
「Sì(是的)、那個、buon giorno(你好)」
我這樣一回,她露出幾乎要噴笑出來的表情。
臉一邊變紅一變在想(對不起啦,發音很差勁)。
圭流利地跟她說著話,她也一個勁地回答著,伸出了姆指向她身後指了指。
「因為要到停車場去取車,似乎想讓我們在這邊出去等一等」
「啊、Sì(是的)、那個、grazie(謝謝)」
她再次露出要噴笑出來的表情,(那待會見)的感覺揮了揮手,便去了取車。
「總覺得,前途多難啊」
不禁碎碎念說。
「誒?」
「看來我發音很奇怪吧」
「啊啊」
圭從旁看了一下我,然後臉靠過來對我說。
「你的口頭禪『那個』的發音,跟意大利語的『肛門』一樣呢」【譯按:日語中あの(那個)音ano,正等同意大利語的ano(肛門)】
「誒......誒誒!?」
「如果說『這個呢』就沒有問題了」【譯按:這裡原文用的是ええと】
「嗚、嗚哇......我、我會小心的」
圭安慰著臉赤紅的我說道。
「以她的反應看來,應該是知道日語中的『那個』才感覺好玩的,所以不用在意」
「總之絕對、不會再說了」
我向自己發誓。
她的車子是相當有年代感的旅行車,我們兩人的特大箱子輕鬆便能放進了座位後方的空間了。【譯按:旅行車(station wagon),是結合轎車長度與掀背車設計的一種車型】
我讀過的一本觀光介紹書裡,寫著說從機場乘車到羅馬市內需要四十五分鐘,但接近晚上九點道路有一點擠,進入到似乎是羅馬市內左右時已經用了差不多一小時間了。
雖然我們坐在了後座,她一邊駕車一邊也向我們搭話,平常不太愛說話(尤其跟女性時)的圭回答著,從中也取得不少的情報。
看來羅斯馬蒂老師的家位於西班牙廣場的後面,旁邊就是鲍格才别墅。【譯按:鲍格才别墅(Villa Borghese),位於羅馬東北邊緣的一座大型景觀園林,羅馬第二大公園】
「我們預定的住宿『Excelsoir』也在這裡附近」
「啊、是嗎? 太好了」
她是羅斯馬蒂老師的女兒,名字是卡特琳娜。全家有老師、太太、她和她弟弟四人,另外還有隻叫羅西的狗和兩隻貓。貓的名字叫甚麼pi啊che啊很長很複雜,圭跟我說過一遍不過聽不太清楚。
雖算是讀過市內的地圖,還是不知道哪頭是哪頭,只看沿著大路拐彎進了石板地的斜坡,在中途一座(大概是復興時期特色的)建築物前,卡特琳娜小姐停了車。
看著在有點古舊的石造牆壁上嵌著像教堂一樣大門的建築物,圭說道,
「是公寓呢」
「這裡?」
「我想住著五、六家人吧」
卡特琳娜小姐下了車,去按下了在門旁像門鈴的東西便走了回來。
終於到啦。
各自把行李箱從車上搬下來,在凸凹不平的石板路上苦鬥一番把箱子推到了門前。
沒等多久門就打開來,走出來一位身型細小的女性、
「歡迎歡迎。很累了吧」
她微笑著說。
在她身後接著走出來的,
「喔~、悠季、等你好久囉~」
正是那位胖胖的艾米利歐老師。
我一下鬆了口氣。
「過來我這邊~、看來挺精神呢~」
他伸出手來,還以為是要握手,
「啊、這個呢、蒙你照顧了」
我伸出來的手被一把抓住的同時用力拽了過去,回過神來已在他的臂彎裡。像要把我按在他圓滾的肚子上一樣抱緊了我,一下透不過氣來。沒想到突然來這樣,嚇了一跳。
「嘛嘛、先進來吧」
啊、這個呢、要先介紹圭啊。
不過在我開口之先,圭就先說了。
「初次與您見面。我是守村先生的朋友桐之院圭」
然後,帶著「沒我的事了」的表情,向我說道,
「我先去酒店了」
「啊、好、好吧」
「我先幫你拿著箱子吧」
「誒? 啊啊、這個」
裡面裝著土產啊。不過,也不可能在老師的面前打開箱子。
「那麼」
才說一半,羅斯馬蒂老師開口道。
「有訂了酒店嗎?」
「啊、是的」
老師兩邊擺動他圓鼓的手指頭,
「不用酒店啊。因為我準備好了房間」
然後,他故意從下向上仰望圭,
「他的高度也應該僅僅能進的來吧」
皺著眉向我們眨了下眼。
這意思是,要我們兩人都住在老師的家嗎? 是這樣吧。
進了門後,裡面是道路延伸出的隧道一般的通道,門似乎是一座門樓。【譯按:原文是ドア和門的分別,譯成門樓是因為這裡的門意指它是獨立的建築物,如:四合院的院門】穿過通道後是中庭,建築物群圍著中庭而建猶如中空的四角柱,右面的門就是往老師家的入口了。但那並不是玄關,而是要乘一部小升降機到二樓,出去再往右拐。
一進到裡面,眼前立著一扇繪有櫻花圖案的金色屏風,我稍微吃了一驚。
「脫了鞋上來吧」
「啊、是的」
看來直至屏風前鋪有地毯的位置仍是容許穿著鞋子的。
邊感覺有點怪怪的,邊脫掉鞋,進了並沒有高出一級的玄關。【譯按:日本家庭玄關一般比脫鞋所高出一級,會用「上がる(上來)」表示進屋】
「帶你們到房間」
老師在先頭領路,我們提著行李箱走在走廊上拐了一個彎,走進去一點再轉一次彎。
「桐之院君,這邊請進」
「悠季呢,這邊」
老師替我打開門,我便把稍重的箱子抱了進去。跟圭是鄰接的房間。
「那邊就是洗手間」
「啊、是的」
「三十分鐘後吃飯怎樣?」
「好的。這個呢、勞煩您照顧了」
「不客氣」
圭走來,
「Signore(先生)」
向老師搭話來了。
「請問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嗎」
「喔,是要取消酒店房間吧。哪家?」
「是『Excelsoir』」
「喔~!?」
老師瞪大他那像是埋在圓臉中的眼睛叫道。
「Excelsoir!?」
「Si(是的)」
之後圭還用流暢的意大利語說了點啥,後來問他似乎是說明了一下「因為以前有住過這間感覺還挺舒服的」。
「喔~Excelsoir!」
老師邊說邊誇張的縮著肩膀搖著頭,
「喔~、喔~」
不停的重覆著這樣的動作,跟圭打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又再開始「喔~、喔~」地帶著圭走了。
我搔了搔頭,果然壞了嗎。
決定酒店的是圭,知道是五星級的時候只是心想(啊、是嗎)……因為是帝國酒店的常客啊……想深一層,像我這種窮困留學生住的,竟然住五星級酒店也太自以為是了……老師的反應,大概是驚呆了、無話可說的意思吧。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善後工作可做了。被斥責奢侈的話,就老實說是圭請的吧。
重新好好看了一遍房間,是一間像酒店一樣付有浴室和套廁的客房,總之先到洗手盆嗽嗽口洗洗手吧。
聽見旁邊房間的門關上的聲音,似乎是圭回來了。這個、可以過去吧。沒有問題吧。
不過,在別人家裡自己隨便亂走感覺總不太好,於是悄悄的走出房間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請進」
聽見這句回應便開門進去了。
「好像,完全意料之外呢」
向一開口就這樣說的我,坐在床上的圭露出苦笑。
「是老師的親切呢,今晚就沒辦法了」
「酒店那邊呢?」
「今晚的預訂取消了」
「取消預訂,會扣掉訂金吧?」
「不是甚麼大數目」
「是嗎……」
「可是,人還真是變化大的生物呢」
「啊啊、你說老師? 嘛、看見是說京都腔的胖大叔,我倒是安心了」
「聽聞他是個有名花心的風流人物」
「年輕時可能是吧? 你看,像CD封面這個年代的他,女性看到大概都會心動吧」
說起來,東田老師好像叫過我幫忙拿簽名。不過,今晚突然去打擾看來不太妙。嗯,還是等機會下次吧。
「跟老師談了些甚麼?」
「沒有提起關於你的事啊?」
「那個自我介紹啊,感覺有點太簡單了」
這樣說後,撲克臉隱藏起不滿,
「可是,總不能回『我是他的戀人』吧」
直截了當的回答說。
「當、當然了!? 不,就是說啊,意大利是天主教國家,天主教對這方面好像很嚴謹的」
「的確,沒有看見像英國或是法國光明正大的同性情侶」
腦袋突然乒的一下,就這樣說出來了。
「不過,你的對象裡也有過意大利人,是這意思?」
「有甚麼根據」
「第六感」
我繼續下去。
「在羅馬碰臉的概率?」
「都是一早已經完結的事了」
圭一副不想再說了的樣子辯解道。
「這我知道」
我回答。
「我是在問偶而在街上碰到的概率啦」
「啊……我想沒有可能」
「那意思就不是羅馬的男人吧。
還以為你是因為擔心這個而緊張起來呢,猜錯了嗎」
圭苦笑著,從床上向我伸出手臂。
「這猜測也跑太遠了」
我走近床邊,如他所願讓他抱著我的腰。對於過往圭在留學時代相當輝煌的戀愛事蹟,雖然不太愉快但決定原諒了。
但前提是一點不隱瞞的跟我說出一切。怎麼說呢……肯跟我說這件事,就代表在他心中已作為過去而清算好了吧。
然後圭也,很理解我這樣的心情。
「嘛、若真的倒霉遇到的話,就是在米蘭」
「還有呢?」
「啊啊……威尼斯」
正想獎勵他誠實說出來、彎身去吻他的頭髮時。
在咚、咚、的敲門聲後,門一下喀嚓的打開來,
「來吃飯了」
是羅斯馬蒂老師!
雖然一聽到敲門聲,我就已經馬上從圭邊彈開了,但還是(安全嗎!? 還是出局!?)【譯按:這裡用的是棒球用語セーフ・アウト,指成功上壘與否】這樣千鈞一髮的時機,不禁急得臉快漲紅了。
「走吧」
圭說著站起來,
「不是帶來了土產嗎?」
催促我道。
「啊、嗯、嗯」
「Signore(先生),請問飯廳在哪邊?」
「這裡正對面的房間就是」
「我馬上就過去」
我當然先極速回到房間,去拿事先問過福山老師意見才買的、一盒三條裝的虎屋的羊羹。
一進飯廳,我首先為了它的寬敞而感嘆,而圭的著眼點卻不一樣。
「咦,這幅濕壁畫很古老呢。是十七世紀左右的作品嗎?」【譯按:濕壁畫(意大語Fresco,新鮮的意思),是一種西洋壁畫繪畫技法】
他看著的,似乎是我只以為是奇特壁紙、面前這幅古老而有點褪色的壁畫。
「咦? 這幅,是濕壁畫嗎?」
把顏料塗在濕水泥來繪畫的濕壁畫,我一直以為只會用作裝飾教會或是宮殿的牆壁,於是大吃一驚向圭問道。
「天花板那幅應該是十八世紀左右吧」
「天花板?」
抬頭看去,不由得,
「嗚哇」
的叫了出來。
在那裡的,是跟旅遊書上見到在梵蒂岡博物館的天花板上畫的一樣華麗的畫。
「呵? 桐之院君對美術還挺有認識的呢」
老師像在哪裡看到過的中年發胖的巴克科斯一樣微笑著說。【譯按:巴克科斯(Bacchus)是羅馬神話中的酒神】
「那個,這是本來已經在的畫嗎?」
我問一下看看,
「沒錯」
老師答道。
「那麼,這個建築物是……」
「嗯,建成是在十七世紀,牆上的濕壁畫是當年畫上的。天花板的是十八世紀才畫上去的,桐之院君說得很正確呢。不過兩邊都是有修復過的。地下的就是十七世紀的。
「啊~……」
我帶著驚訝的心情,四處看了一下這樓底較高的房間。
「那麼,這是棟歷史建築物了」
「嗯,是的」
「不過還可以在這裡邊生活呢。你看,那個,我想日本的話這一定當成國寶被保護起來,絕對不可能用來住啊甚麼的」
「在這邊的話,人們都很平常的住在裡面」
圭插話說。
「總覺得……真厲害……」
一邊感嘆著四處張望一番,
「嘛請坐吧」
太太一聲叫喚讓我想起來大家還在等著我們食飯。
「啊、對不起」
馬上向坐著老師一家的餐桌走去。
說起來,還沒有正式的打招呼呢。
「那個」
剛說出口,就想起來這個是禁句。(嗚哇)不禁臉紅了起來,
「不,這個」
趕快改口說後,感覺自己像個笨蛋臉又更紅了,得馬上把要說的話說了。大家還在等著。
「這一次很光榮的承蒙招待,實在十分感謝。我雖然很多地方不懂,也請多多指教」
然後,
「一點小小的心意,因為聽說您喜愛這個」
拿出了羊羹的盒子。
「喔~、虎屋的羊羹! Grazie、謝謝!」
給我們準備的晚餐,是讓我聯想起玉棋的迷你餃子放在湯裡(味道正正像水餃),餡料只有蕃茄和芝士簡單又好吃的薄餅,還有紅酒。【譯按:玉棋(意大利語gnocchi),意大利傳統食物,手指頭大小的顆粒狀粉團】
圍著餐桌的,有老師、夫人和卡特琳娜小姐,我和圭。
在初次到訪的屋子裡,還是在名望很高的老師和他家人的前面,卻不可思議的吃的很暢快,也聊上了天。大概是因為老師既親切又開放的人品吧。
「啊~啊、桐之院君是direttore(指揮)吧。在做哪裡的指揮?」
「M響和富士見。其他的,也偶而會為大學的樂團作客席指揮」
「富士見?」
「這個,是我在擔任樂團首席的一個業餘樂團,他是那裡的常任指揮者。不過現在跟我一樣是名譽團員了」
「喔、樂團首席!」
「是的。因為是一些剛學音樂的人,和幾個音大學生所組成的業餘樂團」
「樂團首席! 真厲害~!」
搖著肩膀表示感嘆的老師,看來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對了,有一件想要請問您的」
圭如此的幫我轉變了話題。
「近年來,老師都沒有在日本舉行演奏會,當中有甚麼原因嗎?」
「超~忙的。行程表都擠滿~滿的」
老師說著縮起了肩膀,旁邊的夫人卻笑著說了起來。
「因為在日本舉行演奏會的話,我的父母會出席啦。
當年因為父親反對國際聯婚而較過勁,艾米利歐到現在還是有點怕他。說被父親盯著的話演奏會失敗甚麼的。很搞笑吧?」
「原來如此」
圭感覺挺有趣的說。
「很抱歉」
我卻馬上道歉了。
「好像問太多僭越的問題了」
「沒這種事。跟大家都這樣說的」
太太這樣笑著,老師也不過縮了縮肩膀而已。但對於初次見面來說這話題有點太深入了吧。要冒冷汗了。
想再談點無傷大雅的話題,於是決定向一直在旁邊沒出聲的卡特琳娜小姐搭話。
「這個、卡特琳娜小姐會日語嗎?」
可是這個問題,卻進一步戳到了核心。
她用意大語流利的回答,
「似乎大體上能聽的明白,可是不會說」
到圭翻譯給我聽還沒有問題的,
「卡特琳娜是之前的太太生的女兒呢」
太太補充道。
「啊……這、這個,真、真抱歉」
對、對耶。作為這位太太的女兒年齡也未免太相近了、要注意點啊!
對情況的差勁而慌張起來的我旁邊,圭問道。
「請問你今年幾歲呢?」
喂,別問女性的年齡啊。
但圭卻特意翻譯成意大利語(我想應該是),再問卡特琳娜小姐一遍。
卡特琳娜小姐的答案,
「是二十二歲,比小夜子大兩歲呢」
圭翻譯給我聽。
為什麼要在這裡提到小夜子小姐啦。明明想要忘掉這個名字的。
這之後兩人完全是用意大利語溝通的,所以我是一句沒聽懂,倒是知道有提到過「小夜子」和「悠季」。可是到底說了些甚麼就不肯告訴我。
老師用意大利語加入了對話,卡特琳娜小姐的也有說有笑,看來氣氛有點熱起來了,可我卻完全局外人。
一直說不停的圭突然把手挪向衣襟,一下把串著我們結婚戒指的項鍊給拽了出來,嚇了我一跳。
圭邊帶點縮著肩膀說著甚麼,邊把鍊子上的戒指解了下來,套在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像在展示一般揚了幾下手。
「喂、喂圭,幹甚麼?」
不、不會吧,他不是把我倆的事說了吧……
不過看老師和卡特琳娜小姐「HAHAHA」的笑個不停,好像不是?
「桐之院君人還挺好玩的呢」
一直在笑到掉眼淚的太太邊用手帕擦著眼睛邊說道。
「這個,他說了甚麼? 抱歉,意大利語還完全不行」
「桐之院君,可以說嗎?」
「沒關係請說」
「那個呢,他說啊,守村君戴著的戒指呢,是為了展示自己已有意中人而讓他的妹妹知難而退,而桐之院君的就是與默認的妻子間秘密的愛的證明」【譯按:原文是内縁の妻,「内縁」意思是沒有正式結婚但男女相方默認為夫妻關係】
「嗚」
甚、甚麼。
「在這邊的話可以光明正大的戴上很開心甚麼的,在炫耀著呢」
板著塊撲克臉,竟然在說這樣的事!
「喔,在同居啊」
聽老師一問,我一下轉過頭來。
「對,因為東京地租真的太貴了」
聽見圭一副沒事的樣子回答,我馬上鬆一口氣。
「羅馬的地租雖然也很貴,但酒店就更貴喔」
老師眉頭緊皺著說道。
「如果要逗留一陣子的話,我可以介紹地產給你,租個房怎樣?酒店好貴」
「住宿的話已經在維也納準備好了」
圭回答道。
「喔~」
老師縮了縮肩膀。
「維也納是個好地方呢。像睡著了一樣寧靜」
「治安又好,也習慣了有外國人到訪」
「那麼,很快又能見到你啦」
老師又接著說。
「悠季,因為我們下週也會去維也納呢」
「誒……是嗎?」
「嘛、對耶,還沒跟你們說呢。悠季啊,之後就作為幫我們提行李的,我們到哪都要跟著囉」
「……哈?」
「樂季裡呢,一個月裡頭一半都在旅程的飛機上了,做好心理準備吧」
「啊、這個」
「轉移一下話題,房間覺得怎樣呢?」
「誒? 啊,很寬敞」
「就當成自己的家,不要客氣啊。麻美她也習慣了」
「是的。我們都不會特別去招待弟子們,所以守村君也隨意就好」
誒誒!? 那是……!
「隔音很好的,可以不用擔心的在房間練習,音樂室也可以隨便使用沒關係」
那、那意思是,我是要住在這裡了嗎!?
「守村先生也是打算住在維也納,上課才過來的」
圭雖然這樣為我提出了異議,
「每次這樣趕路!! 從維也納過來!!」
老師吊起了眼角,
「No, no, no, no!」
一邊用力振著他的手。
「不用這麼辛苦,住在這兒就好了! 我收的弟子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就這樣行吧,悠季!」
啊啊……我除了說「是」還有另外的選擇嗎。不可能有……
然後圭也一樣,對於這位「世界知名巨匠」,也沒辦法再說些甚麼。結果就這樣決定了。
啊啊、圭,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啦。我也千萬個不想啊。
不過,作為一個音樂家的修行,這既是老師為我準備的一個上好的機會,也是這位看來很愛照顧人的羅斯馬蒂老師的一番厚意。
所以我只能用感謝的話接受這番好意。
「請多多指教」
只能這樣低頭……
飯後的濃縮咖啡,是在飯廳旁的客廳裡享用的(這裡的牆壁和天花也裝飾著濕壁畫),在這裡跟羅斯馬蒂家披著毛皮的家人們見了面。羅西是一種叫德國獒的大型犬,一開始有點嚇到,但受過訓練非常老實聽話。我伸出手打了個招呼,被承認為了這個屋子裡的新成員了。
貓就是日本也能見到的紅色虎班貓,和一隻帶黑色白色的雙色貓,要摸的話很老實讓我摸,但看來對我沒有一點興趣。然後老師介紹了我們旁邊的音樂室。
比起飯廳和客廳要大上兩倍的音樂室,座落著一個演奏會用的鋼琴, 一邊則是排列著各種樂譜的大書櫃。另一邊就是放有好幾部小提琴的玻璃櫃。
老師打開玻璃門,從裡面取出來一隻。
誒? 可以聽老師的小提琴嗎!?
看來果真如此,老師在調音的時間太太就坐上了鋼琴,打開琴蓋活動一下手指。
然後兩位看上去是要來一點小小的餘興,合奏了帕格尼尼《帕多瓦的魅力》。
嗚哇~嗚哇~,『羅斯馬蒂的帕格尼尼』竟然如此簡單的就有機會聽到啊~……只是為了這個來都值了~。
話說回來,看起來無需一點心理準備,只不過輕輕把小提琴往肩上一擱,再輕輕一拉而已,帕格尼尼的音色卻好好的表現了出來。
『天才演奏音樂就如呼吸一般』,說的還是真的啊。
可是,演奏完畢的老師,
「好,到悠季了」
把小提琴遞了給我。
誒誒!? 誒誒~!? 我、我也要拉嗎!?
「想聽巴赫呢」
從這樣說著的老師手中戰戰兢兢的接過了小提琴。可、可是,這麼突然! 還點名要巴赫的歌,我該拉些甚麼啊。
看著驚慌起來的我,
「《G弦上的咏嘆調》的話,我可以當伴奏」
圭如此的提出解救方法。
「嗯、嗯,請多指教」
但是,剛剛還喝了點酒,我能拉好嗎。啊啊、真是的,這明明還是在羅斯馬蒂老師面前的第一次拉奏啊。
再加上樂器是第一次觸碰的琴,只是試拉拉看手指已經明顯的僵硬了起來,還帶點抖。
「輕鬆點輕鬆點」
被老師笑了。
「是、是的」
對、對啊,只不過是晚餐後的一場餘興節目,又不是上課。不用緊張,放鬆肩膀。行嗎?
為跟伴奏配合時間,看了看坐在鋼琴前的圭。跟無比冷靜的撲克臉對望後,像條件反射一樣我的心情一下平靜了下來。
嗯,無事的,來嘍。
不再抖的手指頭,好好的完成了震音,而圭的伴奏也完美的把握住我的《咏嘆調》兩者和諧的合在了一起。
心無雜念的只集中在琴音上,樂曲終結了。
啊,可能拉的還不錯。
邊這樣想著放下了肩上的小提琴,
「喔~、BRAVO~」
老師便抱了過來。
「悠季的琴音很溫柔,我很喜歡啊。聽著聽著眼淚都掉出來了」
老師邊說著邊不停吻著戰戰兢兢的我的面頰。
然後用鼓鼓的雙手包著我的臉,微笑著,像在跟小嬰兒說「真可愛真可愛」的感覺,
「正夫把他如此喜愛的弟子交托了給我啊,我們一定盡一切辦法教你所有東西。一定要讓正夫感覺放我這邊是對了。」
「謝、謝謝您」
實在十分榮幸。不過、那個,如果可以放開我一下就更好了。
啊啊,圭的視線……求你了,不要忍不住說些奇怪的話啊。
「艾米利歐? 守村先生都累了,差不多該完了吧?」
被太太的話拯救了。
對了現在幾點了? 嗚哇,凌晨一點!
「明天可以睡到幾點都沒問題呢。我會在學校,艾米利歐也要出門,所以不用擔心盡情睡吧。明天有傭人會來,有甚麼事都讓他們幫忙做」
「是、是的」
「桐之院君也是,再來這邊的話不用客氣記得來我們定啊」
「謝謝您」
「那麼、晚~安~」
「啊、是的,晚安」
可是,這樣我可睡不著。
一出走廊,馬上問圭道,
「吶、怎麼辦」
「有事明天再談吧」
的被拒絕了。
「別生氣啊,我也覺得(這回麻煩了)」
「嗯,我知道。只不過是暫時的計劃,始終是未定的事,你不用在意」
「這不可能啊」
「噓、會被聽見的」
「嗯、嗯。可是,總之啊」
「要談的話,不如來我房間吧?」
的確不能在走廊這麼爭論
「啊、也、也是呢」
我點了點頭。
但圭卻加了一句,
「可能不單只是談話這麼簡單呢」
說著,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向我看來。
「不行啦,這樣的事」
我抖著身子搖了頭。在這個房子裡,不可能做出來那種事吧!!?
「那麼,今晚就到此吧」
撲克臉男冷冷的說,
「可、可是」
不罷休的我,
「不想演變成那種事的話,建議你把門鎖上」
被他一句話打斷了。
然後,
「這並不是你的錯,我知道的。可是,我現在極度的不愉快」
丟下這句話,圭快步走到自己房門前,打開門進去,吧嗒一聲關上了門。
「圭~」
我的聲音無法傳遞到根本沒有意思要聽的圭耳朵裡,其實說些甚麼都改變不了現在的事態,只有一件事很清楚,就是我跟圭此後必須要分開來住。
而且這現實,是一定要接受的。
「不要像個小孩那樣嘔氣嘛~」
雖然小聲的這樣說了,可我甚麼都做不了。
我消沈的進了房間,倒在了床上。一下疲勞就出來了,感覺自己累得不行。
說起來,在飛機上是有閉上眼歇一會,但自今早從富士見的家出來後,那個……總之的確是過了二十四小時以上了。累也是正常的。
可是,
「啊―真是的―……這樣的心情要我怎麼睡啦~……」
一直支撐著我內心各種不安的,正是在異鄉仍可以有我們倆共同生活據點這一點。就算是在維也納還是在哪裡,只要能維持跟圭一起的生活我就安心了。
當然,我知道當圭要出去參加大賽時,我還是要自己一個人的,可是基本上來說,還是叫做兩個人住在一起,所以即使有一點不安,其實還有點期待的。
全部都泡湯了。加上圭那個樣子,這留學生活開始得太糟了。我們之後會怎麼樣呢……
我的學習固然是最大目的,圭的大賽也很重要的。他還說著,我不在他身邊的話會甚麼都幹不好,連晚上也睡不著的……不如一下跟老師說白了好了?
不行,說不出口!
可是,這樣下去的話……距離亞諾什大賽只有一個月了,我想讓圭以萬全的狀態出賽的……啊啊、怎麼辦……!
突然頭腦清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開始睡著了。
「現在不是舒服睡懶覺的時候啦」
罵了自己一聲,嘗試再想一下有沒有好辦法。
可是一旦睡魔襲來實在難以抵抗,當發現的時候又再睡著了。
下一次醒來的時候,窗簾外面已經明亮起來,雖然完全不覺得睡了多少,可時針卻快要對著八點了。
馬上起來去洗把臉。鏡中映著的臉明顯地睡眠不足,戴著眼鏡睡著則在臉上壓出了幾條痕跡。
「啊―真是的―……我在幹嘛啊……」
沒有換衣服就睡著了,於是上衣和褲子都皺的一塌胡塗,非常需要燙一下。
起碼想讓腦袋清醒一點所以調了熱水淋一下浴,換上行李箱裡裝著的替換衣服,
「接下來」
這個……八點半啊。圭已經起床了嗎。
出了房間,敲敲隔壁的門。
沒有反應。
有點迷惘,直接打開門,
「早安,還在睡?」
窺看一下房間。
舖得很整潔的床,空無一入的房間。
緊張了一下,馬上用視線尋找行李箱。太好了,還在。
發現飯廳裡有說話的聲音,便走過去看看。
一打開門,
「Grazie(謝謝)」
聽見卡特琳娜小姐帶笑的聲音,圭背向我隔著飯桌坐在她的對面,正用意大利語聊天。
看見我進來的卡特琳娜小姐,
「Ciao(你好)」
微笑的說。
「Va bene?(沒事嗎?)」
說完皺了眉頭。
圭轉過頭來,
「沒有睡嗎?」
帶著責備的語氣問道。
「不是啊,有睡」
馬上回答,
「Buongiorno(早安)」
用意大利語跟卡特琳娜小姐打招呼,然後坐在了圭旁邊的位置。
「眼睛很紅」
「嗯。睡是有睡,可是睡不好」
「是不適應時差吧。去洗個澡,再回去睡一會怎樣」
「這可不行」
剛想接著說,我們要好好談一談的時候,
「因為我會跟她一起外出」
圭一句話令我無法動彈。
「誒?」
「午飯前會回來」
「Mari~a!」
卡特琳娜小姐像唱歌一般怒喊道。
「Si, signorina(是的,小姐)」
黑髮的少女馬上從廚房門伸出了頭。
卡特琳娜小姐跟少女用意大利語交談了一陣,少女轉過來向我說。
「Signore Morimura, piacere. Mi chiamo Maria. (守村先生,很高興與你見面。我是瑪利亞。)請多指教。」
「啊、謝謝,請多指教」
「她是這裡的傭人,似乎是菲律賓人。能聽懂意大利語但英語只會些單詞。日語呢,就只會剛剛那句」
卡特琳娜小姐說了些「圭」甚麼甚麼的站了起來,圭也跟著起身。只見兩人面前放著的是飯後的特濃咖啡的杯子,就是說他們已經吃完早餐了。
「那麼,我們出去了」
拍拍我的肩膀,圭便走出了飯廳,卡特琳娜小姐以輕快的腳步隨後而去。
「誒?那個、等等」
趕忙問了是有甚麼事,圭卻已跟意大利美人出去了。
我想總不會改變了來這裡的目的吧,可是……我有點不爽。
瑪利亞走來,向我說起了話。費了很大力氣才讓我明白她在問要喝些甚麼,但還沒能聽懂她說的果汁的種類,兩人相對嘆了口氣,最後她找到了解決方法,帶我進廚房打開冰箱讓我自己選。
看見一個盒子上畫著類似桑莓的圖案,雖然不肯定是甚麼,
「這個吧」
指著告訴她要這個之後,又聽不明白她在問麵包要塗牛油還是果醬,於是又用拿出實物來的方法解決……飯後的特濃咖啡有點苦,可又想不起來要牛奶要怎麼說。
把餐具收到廚房去,然後回房間睡一會。
啊真的,有點想要回日本了! 啊啊、嘴巴還很苦……
「Signore, signore!」
被瑪利亞的聲音喚醒,似乎是在叫我去吃午飯,於是便起來去飯廳了。
羅斯馬蒂老師和太太已經在進餐,但不見圭和卡特琳娜小姐的身影。雖不知道兩人到了哪兒去,但還沒有回來。
「Ciao,睡的香嗎?」
今天也很有精神的老師如此問道。
「是的,託您的福」
我擠出了笑容。
「昨晚和今早的份量都很少,肚子餓了吧?」
太太說著,把有臉盆大裝著意粉的碗向我遞來。
「這邊跟日本不一樣,午飯吃得很多哦。說起來晚餐也是」
就是說,這盤意粉是傳聞中用作代替餐湯的?
瑪利亞端來一籃子的麵包,放在了我的面前。可是,我想麵包就不用了。
「要喝酒嗎? 還是水?」
「啊啊,請給我水就好」
「有汽的? 還是要沒汽的?」
「這個,我要沒汽的謝謝」
看見我只從盤子取了一點點的意粉,老師便用手勢向我示意(再多吃點)。
「音樂需要體力啊。悠季可以長胖個兩倍唷」
「啊哈,對不起,本來吃的就不多」
「就知道了,看你這樣瘦瘦的」
太太本身也是很瘦削,被她這樣擔心的說,我開始有點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太瘦了」
不過呢,硬吃下去的話,之後幾個小時都會很辛苦啊。
果然,取少量意粉的決定是正確的。在那之後,桌上放上了馬飼料一樣大盤的沙拉、魚的marine、還有伴著五塊一厘米厚的馬鈴薯片的牛排。接著再端出了奶酪,最後還有tiramisu!【譯按:Marine:一種把食材在烹調前腌泡在醋、葡萄酒或檸檬汁裡的調理方法。Tiramisu:意大利芝士餅】
本想只吃了一點點意粉沒事,可最後還是飽的很辛苦想要躺下來,在啜著特濃咖啡的時候,圭和卡特琳娜小姐回來了。
卡特琳娜小姐還是像剛約會回來一樣的滿面春風的,而圭看上去也好像心情不錯。
我向老師問道,
「下午有甚麼預定呢?」
「要去哪裡觀光嗎?」
以老師的回答推測,看來應該沒有小提琴課的預定或是其他要事。
「不用了。剛才食物太美味吃多了。先回房間去休息一會可以嗎?」
「沒事去吧」
聽見老師如此說,我便離開了餐桌。
「守村先生?」
向這樣跟我搭話的圭,
「抱歉,先回去了」
這樣答道,走出了飯廳。
卡特琳娜小姐和你氣氛很好甚麼的,並沒有要懷疑的意思。雖然沒有你昨晚的程度,這對我來說有夠不愉快的了。
捂著漲的辛苦的胃,臉向右邊側躺著,思考著從昨晚至今的各種事,真的鼓噪起來了。鼓噪的不是我的心情,而是胃。
看來這已經不吐出來不行了,馬上爬起來往洗手間跑去。
兩手撐著馬桶跪著,正是嘔吐感襲來之際。
「悠季!?」
呼喚聲一響起,接著就聽見圭咚咔咚咔的跑了過來。
「沒事吧!?」
「走、走開一點」
「可是!」
「只不過是、吃太多了而已」
我揮手叫他走開。嘔吐的樣子,誰也不想讓人看見。
但圭仍猶豫著不肯走開,我不由地向他怒吼。
「都叫你走開了!」
「你在生氣甚麼?如果是誤會了甚麼」
「不是這樣啦」
「……知道了。我去要一點藥來」
「不用了、我有帶胃藥」
圭終於給我出去了,可是本打算吐乾淨就會舒服的胃卻甚麼都吐不出來,唯獨嘔吐感久久不退去。待終於不想再吐了,便捧著咕嚕咕嚕的肚子辛苦的回到房間去。
無視坐在床邊的圭,我躺了下去。
「還好嗎?」
「一點也不好」
「藥呢?」
「反正也沒多大作用」
「我把水取來吧」
「龍頭的水不行嗎?」
「雖然羅馬的水質按理也不會差,還是礦泉水比較安全。我拿過來吧」
「嗯」
我閉著眼聽著圭出門的聲音,
「我是怎啦……」
自言自語道。
跟圭發脾氣是要怎樣。這不才是真正的拖累他參加大賽麼。
成熟點吧,守村悠季。就說、你今年、多大啦? 今年二十五,可是個大男人囉。
歸根究底,就是你因為第一次海外留學表現的慌慌張張的,才令本來就愛操心的圭更加擔心了啊。可是你啊,卻淡定的指望圭到處都揹著你抱著你的。你羞不羞啊?說白了,你這樣很不知羞!
你想想,早的話很多十五、六歲就已經留學了啊? 大家都是一個人跨洋過海,自己努力邊克服語言障礙邊學習的啊。
那麼,你怎樣? 理所當然的要依靠圭,靠自己努力甚麼的從來沒考慮過吧。
太難看了! 你還是個男人嗎!? 給我挺起胸膛、像個男人! 這樣怎能當圭的另一半!
「好了,我守村悠季復活過來了」
自言自語著從床上起來,(你也要努力啊)的搓著還在鼓譟的胃之際,圭回來了。
「啊、thank you。不對、該說grazie(謝謝)嗎。麻煩你囉」
看著開朗地道謝的我,圭帶著有點懷疑的表情說道,
「心情已經變好了嗎?」
「本來也不是說心情不好,只是不想讓你看見我在吐而已」
我回道。
「只是那樣就好了。因為今早甚麼都沒跟你說就出去了」
「約會開心嗎?」
「這是誤解」
「啊哈哈、那當然啊? 你約老師出去還有點可能」
「我生氣了」
「那,到底出哪兒了?
你就不說了,她看起來挺高興的,你不是讓人會錯意了吧」
「誤會我對她有意之類的?」
「嗯。因為你很帥啊」
「已經跟她說了我是個gay」
「嘔!?」
並不是吃了一驚,而是胃囊真的翻滾了起來。
「嗚咕」
糟、糟了。
拼死的衝到洗手間去,雖然結果要圭邊拍著背邊吐啊吐的,可都是你的錯啦!
刷了牙漱了口,終於感覺活過來了,
「為甚麼說了!」
馬上逼問圭道。
「那是因為,不想讓她有奇怪的誤解啊」
「就、就算是這樣! 如、如果讓老師知道了怎辦!? 不對,那個,我是很愛你,可如果一來就被趕回去的話,我該怎向福山老師解釋啊!?一切辯解也沒用啊」
「我已經付封口費了」
圭很冷靜的說道。
「用一個prada的手袋收買了。她心情好的原因是這個」
「可、可是啊。即使如此,我、我們的關係還是已經讓她知道了啊!? 如果被在同一屋簷下居住的女性用奇怪的眼光看待,我!
就算我是多麼的愛你,我就是這種軟弱的介意別人目光的人,你也早知道了啊!?」
「我沒說到那裡」
圭語氣像叫我冷靜冷靜。
「所以呢,你今後只需要擔心如何充分對應她對你的進攻。請注意你的言行舉動,不要被好話騙了去跟別人約會。行嗎?」
「行嗎、甚麼的……我受不受女性歡迎你又不是不知道」
「對了對了,也請警覺瑪利亞。她並不住在這裡所以晚上是應該不用擔心的,請小心seista時不要被偷襲」
「午睡時被甚麼? 在瞎擔心個甚麼勁啊」
然後,想起來有話要對圭說的。
「那個啊,雖然弄成這個樣才想起來說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沒事的。很多孩子高中就來留學啊,而且老師日語說得那麼好,太太又是日本人。不用擔心我的。
然後,有關你的,就是我跟老師商量決定一下每星期的休息日,我到你那邊去怎樣。理由的話總能想得出來的。
那個,比起一開始的預定,一起的時間是少了很多。但就當作妥協方案……不行嗎」
加上最後的問句的原因是,說著說著圭又戴起連我也沒法理解他內心的無表情面具了。
「那個……圭? 所以說啊,我也不是想這樣的,你明白吧? 那是,只是拜聽了昨天的演奏,就知道羅斯馬蒂老師是個很捧的音樂家,也覺得當他的入室弟子必定能獲益良多……可令你露出這樣的臉的話我還是再想想辦法吧」
「想想辦法,意思是?」
「所以呢,我去跟老師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住外面,每天再過來上課」
「與巨匠共同生活,今後所有的演奏也可以在舞台的旁邊拜聽到,你是說要為我這種小人物的臉色而讓這樣難得的機會泡湯嗎」
「對啦。因為對我來說,你不是甚麼『小人物』啊」
「那麼作為音樂家互相扶持進步,作為伴侶互相愛護支持的決定怎麼辦?」
「所以啊,那個」
「你知道,自己現在說的話有多荒謬嗎?」
被這樣認真的臉盯著說,我不由得垂下目光。
「我知道。可是你準備有重要的挑戰了。我希望盡全力做我做到的幫你啊」
「那意思是,要報答我之前協助了你的挑戰嗎?」
「嘛」
「那麼,你對於伴侶間的give&take關係的想法是錯的了」
「不,我並不是感覺這是義務。我是純粹心情上,這一次很想幫得上你的忙。
當然,我知道自己頂多能發揮到個安眠枕的作用啦。可是」
確認了門關好了以後,我用手臂環著圭的肩,把頭挨了過去。
「我的心情是,不想放下你一個人。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那個……如果必要時,我會對老師說清事實的。跟他說我深愛著你,可能被說像個女人甚麼的,但我真的無法跟你分開。說我們才一年前的新婚,請諒解我們這樣。不過,如果被說不會教gay的小提琴的話,就這樣算了。福山老師那邊也是……逐出師門就逐出師門吧。對我來說你更重要」
「比起小提琴更重要?」
「……嗯,小提琴一個人也能拉。雖然我不是個天才,但花時間慢慢研究一樣可以作為『秀才』獨當一面不是嗎。我是這樣想的」
「還真是個無視現實的夢想呢」
得來這個冰冷的回應。
而事實真的如此,於是我發火了。
「那麼,你是要我怎麼做!」
我怒吼回去。
「如其因為你發脾氣又再輸了大賽,還不如我放棄了吧!
昨晚老師的演奏,你聽了吧? 那就是天才所拉的小提琴,跟我簡直是雲泥之差吧? 那一段距離,你覺得單靠努力有可能縮短嗎? 你覺得有人能跨越天才和凡人中間的洪溝嗎?」
我們肩並肩的坐在床邊,所以不轉過頭去的話我看不見圭的表情。
「這種話,才是真正的不成熟啊,悠季」
圭那冷澈的音色,比起看不見的臉更充分表達了他的意思。
「可是啊……」
「享受你的勸說文句,也差不多享受夠了」
颯爽的聲音說道,啥!? 我盯著他。
圭像在拋媚眼似的笑著。
「哦你騙了我!」
想去抓他領帶結的手反被捕獲,整個人被壓倒在床上。
放手啦、邊反抗著邊接著說。
「因為你太沮喪了,我還擔心你會不會因此屢戰屢敗,懊惱得胃痛耶!」
圭伏在我的身上,得意的笑著說。
「謝謝。我很高興」
「還甚麼,享受你的勸說文句!? 開甚麼玩笑!」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先跟你說啊,我可是認真的! 雖然過後可能超級後悔的」
「託你的福,我下好決心放棄了」
圭說道彎曲起撐著身子的手臂慢慢趴在了我的身上。把頭放在我的頭旁邊,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想一起啊……真的」
撫摸著發出古龍水香氣的all back頭髮,我在圭的耳邊細語。
「可是,啊……」
「我不喜歡羅馬這個城市」
圭輕聲回道。
「終日被觀光客擠個水洩不通,小偷又多,被摸走財物實在心情不好」
「誒?」
不由得抬起了頭。
「被偷東西了嗎!?」
「是的」
「甚麼時候!? 今天!? 被偷甚麼了!?」
「只是個零錢包,所以實際上沒損失多少」
「真危險吶。護照還在吧? 確認過了吧」
「這個有護符保護,不會被偷的」
圭說著,從我身上離去躺在我旁邊,在外套的裡口袋取出了紅色小本。
「你看」
給我看的護照膠套裡,夾著的是我的照片!
「甚麼啊,這個是護符?」
我有點難為情的說道。
「不錯。只要想到裡面放著你的照片,自然就出了要死守它的威勢。小偷見我毫無破綻便無從下手。所以放卡片類用的小包也是如此」
「也放了我的照片?」
「不,這邊放的是我們的合影」
看他那神氣樣,
「噗」
不由得噴笑出來。
「誒—,可我們甚麼時候拍了合影啦?」
「是把父親雇用了傾探的成果,巧奪了回來」
「不是吧。拿來看看。該不是些奇怪的照片吧」
「奇怪的照片是指?」
「那、就、就是奇怪的照片啦」
「床照的話倒是最強的護符呢」
「開甚麼玩笑,那種被拍到的話我要咬舌自盡啦」
「只是兩人一起走在街角的照片而已」
拿來看了之後確認他沒說謊,看著眼睛就離不開照片中的我們了。
這樣啊,跟圭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表情是這樣啊……
一邊看著那個帶點難為情又幸福無比的表情,我說道。
「你說放棄了……真的沒問題嗎?」
為了比賽要盡最大的努力,那你的心呢?身體呢?沒有了我這個休息的場所在身邊,能做到每天好好睡好好吃嗎?
「我會看著辦的」
「是嗎……可是啊,如果你真的太勉強的話」
那是剛好在準備東京音樂大賽之時。你患上了失眠,變瘦了很多。我這才知道,你也絕非擁有不死身的超人。反而你像堅硬的煉鋼一樣有著非常軟弱一面,遇上某些的衝擊可能一折而斷……讓人擔心啊。
所以,
「你是愛著我的話,求你偶爾也要讓我知道你軟弱的一面啦」
「會的,不過這一次,我決定去了打擾祖父他」
「誒?爺爺?為甚麼」
「拜託了他幫忙融資」
「啥?甚麼融資」
「借了錢的意思」
「那我知道。我是在問為甚麼要借錢啦」
「比我想像中,價格又更高了一些呢」
「甚麼價格?」
「住的地方」
「啥?」
看見對說話毫無頭緒,皺起眉頭的我,圭得意地跟我講。
「雖然我並不喜歡羅馬這個城市,但有你在所以沒關係了,於是我在這也租借了公寓」
「哈!?那、那麼,維也納那邊怎麼辦!?」
「那邊的我覺得也可以先保留著。反正還有兩個月也要進入渡假的季節了」
「但……可是……」
甚至要去跟祖父借錢,就為在羅馬和維也納兩邊都租一個公寓!?
「等等,那不是」
太過奢侈了嗎!?剛想這麼說嘴巴便被他的吻堵上,似乎以為這樣做他這花費太大的任性就能獲得通過,
「那房子在梵蒂岡宮殿的附近,在陽台還可以飽覽台伯河的景色,比起這裡觀景要好多了」【譯按:台伯河(Tevere)位於意大利中部,為意大利第三長的河流】
他微笑著說道。
「如果胃感覺好點了,要去散散步順便看看新居嗎」
「啊、那個」
「我今天晚上就會移居那邊了」
「誒?是嗎?」
「早前已跟羅斯馬蒂夫婦為此打了聲招呼了」
「可是,突然就搬進去沒有床之類的怎麼辦?」
「那房子是連家具的。不過需要去添設床單之類的小東西」
的確對圭來說,跟這個家雖是有點緣但其實沒有任何關係,強求要他長時間在這當住客受人照顧應該也不好受,對我來說,不是我自己的家所以也沒辦法作挽留。
於是我說,
「那,我去打聲招呼說我們要出去走走」
便走出了房間。
誰知差點便撞到了剛從走廊拐彎過來的人,
「不好意思」
馬上道了歉。
「Niente(不要緊)」
我不禁的一直看著這樣回答我的高大青年的臉,是因為他就像我在CD封面看見,那時候還是個美青年的羅斯馬蒂老師。
栗色的頭髮茶色的眼睛,穿著T恤和破洞牛仔褲的青年很大方的接受了我無禮的視線,然後綻開了嘴角。
「悠季?」
啊啊,對了,這就是卡特琳娜小姐講過的弟弟吧,我便回道,
「是的」
沒記錯的話,他好像是叫,
「卡羅?」
似乎是沒錯了。
「Ciao(你好)」
他笑著伸出手來,我便也伸出了手。不料他的手沒有握住我的手,在我(咦?)正困惑之時,他兩隻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把臉湊了過來,在唇上啾的一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實在是太過的自然,我完全沒有預感到。被親了之後才嚇一跳(誒!?)的我隨即聽到,
「Staccati!(放開他!}」
響起的男中音的怒吼,一瞬間我便被圭亂暴地推到他的背後去。
「E tu chi sei!(你是甚麼人!)」
從圭尖銳的音色中,我聽出來了他的意思。
「啊,我、我想是卡羅先生。卡特琳娜小姐的那位弟弟」
「不用給小偷的名字加上先生!」
圭叱責道,右手隨之而抬起。
「誒、喂!?」
還沒說完,圭的手就劃過空氣,啪的一聲打在了卡羅的臉頰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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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各位
稍早前,受到各位令人臉紅的盛大送行,實在是萬分感謝。桐之院君感激得面紅耳赤,以我則邊為這難得的光景感動邊出發到了成田。
我們現在正在西伯利亞上空,說起來不好意思,因為這是我的第一次飛行經驗,不禁興奮起來無法冷靜,文面也雜亂無章。懇請原諒。
既是第一次坐飛機,又是第一次到海外的留學生活,更是第一次跟隨外國人的老師。太多的『第一次』擠在一起,於是開始擔心事情到底能否順利,胃又開始痛起來了。不過看來還可以偶而跟桐之院君碰個面,就安心了。
最後,富士見對我來說就像是第二故鄉一樣,而團員的大家,可能有點僭越,則讓我感到如第二親戚般的親切。從我這邊會不時送上報告,希望不會令大家感到困擾。如果大家有空也能通知我一下那邊的近況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那麼就此停筆了,還會再來信的。
四月十五日
草草擱筆
守村悠季謹啟」
剛好寫完的時候,從熟睡中醒來的圭,
「是信嗎?」
向我問道。
「嗯。不像新幹線那樣搖啊,飛機這點真好」
「給姐姐們嗎?」
「哈、正準備寫。這封是給富士見的各位」
「原來如此。有帶上信紙嗎」
「嗯。因為聽你說在飛機上很無聊嘛。跟著還有十五張明信片要寫」
「哦呀哦呀。啊對,剛才是在成田買的吧。還以為是買來當的土產呢」
「送給ロスマッティ老師嗎? 怎麼會。不可能送幾張明信片就算啊」
「十五張要寄到哪裡?」
「姐姐們,還有長腿叔叔們十二人。哇」
「誒?」
「長腿叔叔們的,我打算一次一起寄到都留島桑那裡去,於是需要個能裝下明信片的信封。糟了,只帶來了普通大小的」
「在意大利也能買到信封啊」
「是這樣沒錯...」
我稍帶點怨恨的看向坐在旁邊放鬆著一雙過長雙腿的圭的側臉。
「一到埗就去購物甚麼的。對你來說,海外是住慣住熟啊」
「只不過在意大利匆匆過了一個星期而已啦」
「不是第一次這一點已經足夠羨慕人了。我啊,只是計算里拉就弄得腦子一團糟。
不過你不論到哪兒都是昂首闊步、應付有餘的樣子啦」
【譯註:里拉為意大利1861年至2002的通用貨幣,現已被歐元所取代(1歐元=1936.27里拉)】
對著在碎碎念的我,圭反而露出真正應付有餘自信滿滿的笑容說。
「如此的話,請信賴你的專屬護衛。我已習得意大利語了」
「誒誒!? 甚麼時候?」
「說是習得,也只不過是把三本左右初級中級書給背起來了而已,買東西的話想是沒問題吧」
「哇~真好啊、記憶力強的人」
我從心底讚嘆說。
也對,這人連全樂團用的總譜也能完全背下來啊。
「我這種人啊連初級的都背不起來,勉強能打個招呼的程度而已」
「有很多見慣的單字吧?」
「啊、嗯。Più啊forte這些吧? 知道樂譜裡看到熟的樂語原來會用在日常會話裡,感覺挺好」
「感覺親身感受到莫札特之前的音樂界的公用語為意大利語這件歷史事實呢」
充滿著教養的這種說話方式,有點不爽但又覺得十分合適這男人、桐之院圭。二十四歲的天才指標家,亦是我的戀人。
加上一百九十二厘米這在日本人中少有的身高、精悍的美貌,這個被神愛著的男人到哪裡去都一樣引人注目。
於是,國家若落實國民ID制,『舊財閥系.富士見銀行社長獨子』、『M響副指揮』等的銜頭
被公開於世間的話,想必每天被一堆女性圍著吧。
這樣的男人反而是個對女性不感興趣的同性戀,可能是神考慮到要跟世上占了九成像我這種的平凡男人作個平衡吧。
帶點艷色的男中音迴響,繼續說。
「跟ロスマッティ先生上課時用到的單字主要都是你比較熟的,所以語言問題應該不大的。身體語言啊手勢啊都能夠溝通」
「也是。然後感覺這邊必須要自己慢慢去習慣。怎麼說呢,並不只是語言的問題呢。跟福山老師上課雖是用日語,但我經常會理解不了老師的說話」
「因為語言本身就是種不完全且不安定的傳達手段呢」
「啊哈,好像甚麼時候也有提過這話題呢。
不過真的,用語言能完全表達的東西其實並不多,所以才會有音樂和美術的誕生。
和人溝通也是,比起語言,用表情啊動作啊去傳達或接收信息更重要」
「例如說,這樣?」
圭說道,把手疊上我放在膝上的手然後握緊。
「幹嘛啦」
我輕輕把他推開。
「也要看看時間地點」
不知是偶然,還是替我們作搭乘手續的女士的考慮,我們的座位在機艙正中的緊急出口旁邊,像是劇場的最前席一樣,雖是經濟艙卻有頭等艙座席的寬敞。即是若握著手,在通道上來來往往的空姐啊乘務員還有其他的乘客都會看得清清楚楚。
圭很老實的挪開手,但把頭靠過來,在我耳邊說,
「我愛你」
「我也是」
說著盯了過去。
「如果敢做這以上的事的話」
「飛機上沒有辦法途中下車喔」
「還有躲在洗手間裡不出來這招」
「明白了」
圭大大嘆了一口氣。
那個呢,想要嘆氣的可是我哦。這陣子,你有點怪怪的。
對......有點奇怪啊、圭。到底在緊張些甚麼? 到了那邊,各自行動的時間會變多? 我對於外國生活的不安給你傳染了?
我是守村悠季,二十五歲,男性。以職業小提琴家作為目標努力之中,以二十四歲之齡初次挑戰日本音樂大賽獲得第三名的成果,總算剛剛踏出專業道路的第一步。
在邦立音樂大學時代的恩師、大賽時又承蒙了指導的福山正夫老師的推薦下,有幸能被居於意大利的巨匠エミリオ.ロスマッティ老師收為弟子,於是現在正前往老師在住的羅馬。
剛才一封信的收信人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通稱富士見。也被稱為二丁目樂團)是,我在這一個月為止仍在當樂團首席的業餘交響樂團,現在則以名譽團員的身份繼續參與。管理人的石田微笑先生考慮到我要把以職業樂手為目標的學習和樂團首席兩件事兩立會有難度,如此替我安排了。
六月有定期演奏會的予定,我也會將以獨奏者身份參加。
對啊,得趕快進行那邊的準備了。曲目可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這種大曲子啊。為了在期待著的富士見的人們,也不能馬虎地演奏。
然後,現在正在寫的明信片的「長腿叔叔」們則是,富士見團員富田先生幫忙找到的、在金錢上支援我的留學生活的人們。由於他們似乎希望匿名,富田先生的音樂評論家朋友都留島先生正替我作與他們交流的窗口。
明信片正是,我剛離開日本正前往意大利,這樣的第一個報告。
與桐之院圭的關係,世間上說(雖說如此、對外當然是絕對隱瞞的)是同性愛的戀人,但我們已經結婚、在我雙親墓前舉行了沒有賓客的婚禮了。
不過這一次圭這樣跟著一起,當然不單是為當我的支援役,而是圭也有自己渡歐的目的。那個目的就是要挑戰各地的指揮大賽。
去年夏天,圭挑戰了東京音樂大賽、在予選出局了。根據既是富士見團員又是M響(國家MHK交響樂團)的大提琴手飯田先生的分析,看來是「實力上是沒問題的,但作戰上失誤了」。對圭來說總而言之這似乎是一次懊惱的敗北經驗,自此之後就好像燃起了要獲得名號的野心。M響副指揮這樣一個一般來說不可能隨手拋開的表現舞台,他竟決定要休職一年,看來是下定決心要把能獲得的名號都要贏來帶回國了。
首先是五月在布達佩斯舉行的「亞諾什」大賽,已經通過了文件和演奏聲帶的事前審查。
啊啊、這次若能勝出就好了。
「Would you like a drink?(您需要飲料嗎)」
從頭上傳來聲音,我馬上抬起了頭。一位面容清秀帥氣的乘務員正以和善的表情俯視著我。
「誒? 啊……」
「White wine, please(請給我白酒)」
圭說,
「是來派發餐前酒的」
替我作了說明。
「酒精及非酒精類飲品應該都有準備的」
「啊、那我也一樣」
「要酒嗎?」
「啊、嗯」
「He, too」
圭代我回答,乘務員把開了口的小白酒瓶和塑膠杯子放在我的桌子上,
「Sa、sankyou! (thankyou)」
對道謝的我微笑著搖搖頭,乘務員把餐車推往下一位客人處。
「呼~」
我躺倒在座椅的椅背裡。
「啊啊真的,就這樣我已經緊張的心跳加速了」
不禁咕噥一句,
「不過不得不習慣起來呢」
嘗試擠出點笑容。
「只有一點,應該注意一下」
圭說。
「嗯?甚麼?」
「不要輕易露出笑容」
「誒? 啊、這樣啊、給人日本人總以笑蒙混過去的壞印象、這樣?」
向搔著頭的我,圭露出(你可真不明白呢)的表情輕嘆了一口氣。
「你羞澀的笑容既有魅力的同時,感覺有容易入手的危險性。你也不想被些無謂人搭訕吧?」
我想了想,說
「就算被搭訕,我想我也聽不明白在說甚麼吧。我學了的意大利語裡,只有『在酒店留宿』、『在餐廳吃飯』之類的句子」
圭一手扶著額頭,
「是的是的」
似乎沒好氣的說道。
「意大利語的『No』怎麼說?」
「也叫『No』。 『Yes』就是『Sì』,想說『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就是『Non capisco ciò che dice』」
「嗯很好。若出現緊急事態請務必用這句處理」
「沒事的啦。我又不是像你那樣受歡迎的男人」
過了一陣,剛才的乘務員又再把餐車推來了。一聞就知道是來送餐的,
「Meet or fish?(需要肉還是菜?)」
聽見他如此問,
「Meet please(請給我肉)」
我回答說。
我的應答能成功與乘務員溝通到,讓我有了一點點的自信。
接著,在狹隘的庭席上坐著整整十三個多小時實在有點辛苦,當飛機在中途站的米蘭起飛,飛行時間只剩下不足六十分鐘時,真的鬆了一口氣。
往西方飛的我們,猶如追上了太陽的前方,原本十二時在成田出發的航機是在日本時間深夜才抵達,但扣了時差後在這邊天色才剛剛開始暗。在加上歐洲好像在採用著夏日時間制度,現時季與日本的時差是七個小時。
聽了圭的建議,一上機就把手錶調成了意大利時間,除了覺得一天特別的長有點累以外,也沒有太因為時差而不適。
在羅馬郊外的菲烏米奇諾機場著陸,本以為會更緊張一點的,可是也沒有。在米蘭降落的時候也是。還是起飛時就難受多了。【譯按:菲烏米奇諾「列奧納多•達芬奇」國際機場Aeroporto internazionale di Roma-Fiumicino "Leonardo da Vinci”位於意大利羅馬西南部,為意大利最大的機場】
在行李輸送帶取回行李箱,往入境審查處走去。
那個、護照拿了吧?
因為要提著小提琴盒,只能單手在腰包亂翻,圭看不過就替我拿著小提琴了。
雖說是留學,但我並不是要進這邊的學校而是私人向羅斯馬蒂老師學藝,所以無法取得需要入學證明書的學生簽證。
有點迷惘若被問起這個該怎麼辦,但坐在與成田機場同機格式的窗口對面的海關人員(哇、是外國人)卻
「buon giorno(你好)」
說著把我護照貼有照片的一頁打開,跟我的臉對比了一下就把護照還回來了。
「誒?那個、入境蓋章呢」
但他臉上寫著(快走)地甩了兩下手.
我跟接著向審查處走來的圭問道。
「那個呢、他沒有給我蓋上入境章,這樣可以嗎」
「這是因為對於日本人和美國人,這邊是採取幾乎不需審查的處置」
「這樣啊......。啊、等我一下,先把護照收起來」
因為聽說這邊扒手啊甚麼的有點多,所以貴重的都收在了大衣底下隱藏好的腰包裡,可是要拿東西放東西就麻煩了。圭是放在大衣內側的口袋,我也跟他一樣吧。
「應該是會有人迎接的對嗎?」
「啊、嗯、說好了有」
事實上,一直以來都是透過福山老師聯絡的,到現在我連電話都沒跟羅斯馬蒂老師講過。
因為之前福山老師說了,
「決定何時出發就通知我」
飛機票一到手我就馬上連絡他,
「好像會有人到機場來接」
他就這樣回答我了。對著老師我只能說「是的」。
對我來說,那天的住宿等很多東西都未定雖然有一點著急,但也沒辦法去跟福山老師去談這些瑣碎事。
結果,總之是先預約了到達當天的酒店房間(圭訂的),其他就看之後進展如何了。
跟圭商量過後,決定了住在維也納,所以其實是想先去維也納的,可是對小心的我來說,若被福山老師問起「為甚麼是維也納?」我可沒辦法回答,於是還是先在羅馬跟羅斯馬蒂老師會合決定好了上課的日子,才出發去維也納了。
不過啊,羅斯馬蒂老師......果然是那個人嗎......《雨之歌》的特訓時,在老師家中碰到的,那位說著京都腔性格開朗身型龐大的艾米利歐先生,就是那位艾米利歐.羅斯馬蒂嗎......
無論怎樣想,最後結論也是應該是這樣沒錯了,可是啊......
說起我對於艾米利歐.羅斯馬蒂的認識的話,就是他那在現代演奏家之中拉奏帕格尼尼所無人能及的演奏,以及CD封面上他帥氣的照片而已。
然而,音源是差不多二十年前收錄的,似乎是從黑膠盤轉移過去CD的,若封面也是沿用了黑膠盤的話,那就會是二十年前的照片......那位帥哥變成了現在這個圓滾臉的胖叔叔的確有可能。雖然有......怎麼說呢......這兩者相差太大,有點難信服。
其實只要問一句福山老師就可以了。
「羅斯馬蒂老師,就是之前在老師家見過的那位艾米利歐先生嗎」
像這樣。
但如果真問了,
「你連當代活躍中的音樂巨匠的臉都不知道嗎」
感覺會被這樣說。問不出口。
實際上,也真是自己沒溫習好。
要找藉口的話,就是羅斯馬蒂不知為甚麼不來日本舉行公演,在世界上都有名聲卻幾乎不出現在音樂雜誌中,而CD封面上有過清晰照片的又只有那一枚。其他的都是演奏場景的遠景,要不是就只拍小提琴和手、或是該樂曲的印象風景圖片之類的。
因此,我在連以後要打擾二、三年的師傅的臉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遠征到意大利來了......啊啊、開始有點不安了。
希望羅斯馬蒂老師就是那位略胖的艾米利歐先生吧。如果真這樣,起碼不需要擔心言語溝通的問題了。
過了入境審查處,之後就沒甚麼事了,跟著圭後面一直走出去,就是旅客與迎接的人會合的接機大堂了。
「啊啊、看來是那位小姐」
聽見圭這樣說,我向他指著的方向看去。
『守村悠季先生』
把印有如此字樣的紙牌高舉頭上的年輕黑髮美人看著我,手朝紙牌指了指。
「啊、對、這是我」
邊舉手邊回答後,我向準備拉著箱子往前走的圭小聲說。
「怎麼辦,她好像是意大利人」
「看來是這樣呢」
那位艾米利歐先生的太太的話應該是日本人......啊啊,不過太太的話她也太年輕了吧。艾米利歐.羅斯馬蒂的確是1938年生的。
這樣想著,圭已經快步走向了她,我也趕急追了上去。
圭已經向她搭話,聽起來很流暢的意大利語在說的似乎是,確認一下她是不是來接我的、以及對我的介紹。然後似乎互相自我介紹了一下後,她縮了一下肩膀。
「那個」
我拽了一下圭的衣袖。
「已經取得了我也會同行的了解了」
還沒問圭就先答了。
對還在苦惱這一點該怎辦的我來說,這樣就解決了一個問題。
你看,本來的話,圭是沒有受到招待的,可能會不讓他一起來的。
「Il signore Morimura(守村先生)」
她向我微笑道,
「Sì(是的)、那個、buon giorno(你好)」
我這樣一回,她露出幾乎要噴笑出來的表情。
臉一邊變紅一變在想(對不起啦,發音很差勁)。
圭流利地跟她說著話,她也一個勁地回答著,伸出了姆指向她身後指了指。
「因為要到停車場去取車,似乎想讓我們在這邊出去等一等」
「啊、Sì(是的)、那個、grazie(謝謝)」
她再次露出要噴笑出來的表情,(那待會見)的感覺揮了揮手,便去了取車。
「總覺得,前途多難啊」
不禁碎碎念說。
「誒?」
「看來我發音很奇怪吧」
「啊啊」
圭從旁看了一下我,然後臉靠過來對我說。
「你的口頭禪『那個』的發音,跟意大利語的『肛門』一樣呢」【譯按:日語中あの(那個)音ano,正等同意大利語的ano(肛門)】
「誒......誒誒!?」
「如果說『這個呢』就沒有問題了」【譯按:這裡原文用的是ええと】
「嗚、嗚哇......我、我會小心的」
圭安慰著臉赤紅的我說道。
「以她的反應看來,應該是知道日語中的『那個』才感覺好玩的,所以不用在意」
「總之絕對、不會再說了」
我向自己發誓。
她的車子是相當有年代感的旅行車,我們兩人的特大箱子輕鬆便能放進了座位後方的空間了。【譯按:旅行車(station wagon),是結合轎車長度與掀背車設計的一種車型】
我讀過的一本觀光介紹書裡,寫著說從機場乘車到羅馬市內需要四十五分鐘,但接近晚上九點道路有一點擠,進入到似乎是羅馬市內左右時已經用了差不多一小時間了。
雖然我們坐在了後座,她一邊駕車一邊也向我們搭話,平常不太愛說話(尤其跟女性時)的圭回答著,從中也取得不少的情報。
看來羅斯馬蒂老師的家位於西班牙廣場的後面,旁邊就是鲍格才别墅。【譯按:鲍格才别墅(Villa Borghese),位於羅馬東北邊緣的一座大型景觀園林,羅馬第二大公園】
「我們預定的住宿『Excelsoir』也在這裡附近」
「啊、是嗎? 太好了」
她是羅斯馬蒂老師的女兒,名字是卡特琳娜。全家有老師、太太、她和她弟弟四人,另外還有隻叫羅西的狗和兩隻貓。貓的名字叫甚麼pi啊che啊很長很複雜,圭跟我說過一遍不過聽不太清楚。
雖算是讀過市內的地圖,還是不知道哪頭是哪頭,只看沿著大路拐彎進了石板地的斜坡,在中途一座(大概是復興時期特色的)建築物前,卡特琳娜小姐停了車。
看著在有點古舊的石造牆壁上嵌著像教堂一樣大門的建築物,圭說道,
「是公寓呢」
「這裡?」
「我想住著五、六家人吧」
卡特琳娜小姐下了車,去按下了在門旁像門鈴的東西便走了回來。
終於到啦。
各自把行李箱從車上搬下來,在凸凹不平的石板路上苦鬥一番把箱子推到了門前。
沒等多久門就打開來,走出來一位身型細小的女性、
「歡迎歡迎。很累了吧」
她微笑著說。
在她身後接著走出來的,
「喔~、悠季、等你好久囉~」
正是那位胖胖的艾米利歐老師。
我一下鬆了口氣。
「過來我這邊~、看來挺精神呢~」
他伸出手來,還以為是要握手,
「啊、這個呢、蒙你照顧了」
我伸出來的手被一把抓住的同時用力拽了過去,回過神來已在他的臂彎裡。像要把我按在他圓滾的肚子上一樣抱緊了我,一下透不過氣來。沒想到突然來這樣,嚇了一跳。
「嘛嘛、先進來吧」
啊、這個呢、要先介紹圭啊。
不過在我開口之先,圭就先說了。
「初次與您見面。我是守村先生的朋友桐之院圭」
然後,帶著「沒我的事了」的表情,向我說道,
「我先去酒店了」
「啊、好、好吧」
「我先幫你拿著箱子吧」
「誒? 啊啊、這個」
裡面裝著土產啊。不過,也不可能在老師的面前打開箱子。
「那麼」
才說一半,羅斯馬蒂老師開口道。
「有訂了酒店嗎?」
「啊、是的」
老師兩邊擺動他圓鼓的手指頭,
「不用酒店啊。因為我準備好了房間」
然後,他故意從下向上仰望圭,
「他的高度也應該僅僅能進的來吧」
皺著眉向我們眨了下眼。
這意思是,要我們兩人都住在老師的家嗎? 是這樣吧。
進了門後,裡面是道路延伸出的隧道一般的通道,門似乎是一座門樓。【譯按:原文是ドア和門的分別,譯成門樓是因為這裡的門意指它是獨立的建築物,如:四合院的院門】穿過通道後是中庭,建築物群圍著中庭而建猶如中空的四角柱,右面的門就是往老師家的入口了。但那並不是玄關,而是要乘一部小升降機到二樓,出去再往右拐。
一進到裡面,眼前立著一扇繪有櫻花圖案的金色屏風,我稍微吃了一驚。
「脫了鞋上來吧」
「啊、是的」
看來直至屏風前鋪有地毯的位置仍是容許穿著鞋子的。
邊感覺有點怪怪的,邊脫掉鞋,進了並沒有高出一級的玄關。【譯按:日本家庭玄關一般比脫鞋所高出一級,會用「上がる(上來)」表示進屋】
「帶你們到房間」
老師在先頭領路,我們提著行李箱走在走廊上拐了一個彎,走進去一點再轉一次彎。
「桐之院君,這邊請進」
「悠季呢,這邊」
老師替我打開門,我便把稍重的箱子抱了進去。跟圭是鄰接的房間。
「那邊就是洗手間」
「啊、是的」
「三十分鐘後吃飯怎樣?」
「好的。這個呢、勞煩您照顧了」
「不客氣」
圭走來,
「Signore(先生)」
向老師搭話來了。
「請問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嗎」
「喔,是要取消酒店房間吧。哪家?」
「是『Excelsoir』」
「喔~!?」
老師瞪大他那像是埋在圓臉中的眼睛叫道。
「Excelsoir!?」
「Si(是的)」
之後圭還用流暢的意大利語說了點啥,後來問他似乎是說明了一下「因為以前有住過這間感覺還挺舒服的」。
「喔~Excelsoir!」
老師邊說邊誇張的縮著肩膀搖著頭,
「喔~、喔~」
不停的重覆著這樣的動作,跟圭打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又再開始「喔~、喔~」地帶著圭走了。
我搔了搔頭,果然壞了嗎。
決定酒店的是圭,知道是五星級的時候只是心想(啊、是嗎)……因為是帝國酒店的常客啊……想深一層,像我這種窮困留學生住的,竟然住五星級酒店也太自以為是了……老師的反應,大概是驚呆了、無話可說的意思吧。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善後工作可做了。被斥責奢侈的話,就老實說是圭請的吧。
重新好好看了一遍房間,是一間像酒店一樣付有浴室和套廁的客房,總之先到洗手盆嗽嗽口洗洗手吧。
聽見旁邊房間的門關上的聲音,似乎是圭回來了。這個、可以過去吧。沒有問題吧。
不過,在別人家裡自己隨便亂走感覺總不太好,於是悄悄的走出房間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請進」
聽見這句回應便開門進去了。
「好像,完全意料之外呢」
向一開口就這樣說的我,坐在床上的圭露出苦笑。
「是老師的親切呢,今晚就沒辦法了」
「酒店那邊呢?」
「今晚的預訂取消了」
「取消預訂,會扣掉訂金吧?」
「不是甚麼大數目」
「是嗎……」
「可是,人還真是變化大的生物呢」
「啊啊、你說老師? 嘛、看見是說京都腔的胖大叔,我倒是安心了」
「聽聞他是個有名花心的風流人物」
「年輕時可能是吧? 你看,像CD封面這個年代的他,女性看到大概都會心動吧」
說起來,東田老師好像叫過我幫忙拿簽名。不過,今晚突然去打擾看來不太妙。嗯,還是等機會下次吧。
「跟老師談了些甚麼?」
「沒有提起關於你的事啊?」
「那個自我介紹啊,感覺有點太簡單了」
這樣說後,撲克臉隱藏起不滿,
「可是,總不能回『我是他的戀人』吧」
直截了當的回答說。
「當、當然了!? 不,就是說啊,意大利是天主教國家,天主教對這方面好像很嚴謹的」
「的確,沒有看見像英國或是法國光明正大的同性情侶」
腦袋突然乒的一下,就這樣說出來了。
「不過,你的對象裡也有過意大利人,是這意思?」
「有甚麼根據」
「第六感」
我繼續下去。
「在羅馬碰臉的概率?」
「都是一早已經完結的事了」
圭一副不想再說了的樣子辯解道。
「這我知道」
我回答。
「我是在問偶而在街上碰到的概率啦」
「啊……我想沒有可能」
「那意思就不是羅馬的男人吧。
還以為你是因為擔心這個而緊張起來呢,猜錯了嗎」
圭苦笑著,從床上向我伸出手臂。
「這猜測也跑太遠了」
我走近床邊,如他所願讓他抱著我的腰。對於過往圭在留學時代相當輝煌的戀愛事蹟,雖然不太愉快但決定原諒了。
但前提是一點不隱瞞的跟我說出一切。怎麼說呢……肯跟我說這件事,就代表在他心中已作為過去而清算好了吧。
然後圭也,很理解我這樣的心情。
「嘛、若真的倒霉遇到的話,就是在米蘭」
「還有呢?」
「啊啊……威尼斯」
正想獎勵他誠實說出來、彎身去吻他的頭髮時。
在咚、咚、的敲門聲後,門一下喀嚓的打開來,
「來吃飯了」
是羅斯馬蒂老師!
雖然一聽到敲門聲,我就已經馬上從圭邊彈開了,但還是(安全嗎!? 還是出局!?)【譯按:這裡用的是棒球用語セーフ・アウト,指成功上壘與否】這樣千鈞一髮的時機,不禁急得臉快漲紅了。
「走吧」
圭說著站起來,
「不是帶來了土產嗎?」
催促我道。
「啊、嗯、嗯」
「Signore(先生),請問飯廳在哪邊?」
「這裡正對面的房間就是」
「我馬上就過去」
我當然先極速回到房間,去拿事先問過福山老師意見才買的、一盒三條裝的虎屋的羊羹。
一進飯廳,我首先為了它的寬敞而感嘆,而圭的著眼點卻不一樣。
「咦,這幅濕壁畫很古老呢。是十七世紀左右的作品嗎?」【譯按:濕壁畫(意大語Fresco,新鮮的意思),是一種西洋壁畫繪畫技法】
他看著的,似乎是我只以為是奇特壁紙、面前這幅古老而有點褪色的壁畫。
「咦? 這幅,是濕壁畫嗎?」
把顏料塗在濕水泥來繪畫的濕壁畫,我一直以為只會用作裝飾教會或是宮殿的牆壁,於是大吃一驚向圭問道。
「天花板那幅應該是十八世紀左右吧」
「天花板?」
抬頭看去,不由得,
「嗚哇」
的叫了出來。
在那裡的,是跟旅遊書上見到在梵蒂岡博物館的天花板上畫的一樣華麗的畫。
「呵? 桐之院君對美術還挺有認識的呢」
老師像在哪裡看到過的中年發胖的巴克科斯一樣微笑著說。【譯按:巴克科斯(Bacchus)是羅馬神話中的酒神】
「那個,這是本來已經在的畫嗎?」
我問一下看看,
「沒錯」
老師答道。
「那麼,這個建築物是……」
「嗯,建成是在十七世紀,牆上的濕壁畫是當年畫上的。天花板的是十八世紀才畫上去的,桐之院君說得很正確呢。不過兩邊都是有修復過的。地下的就是十七世紀的。
「啊~……」
我帶著驚訝的心情,四處看了一下這樓底較高的房間。
「那麼,這是棟歷史建築物了」
「嗯,是的」
「不過還可以在這裡邊生活呢。你看,那個,我想日本的話這一定當成國寶被保護起來,絕對不可能用來住啊甚麼的」
「在這邊的話,人們都很平常的住在裡面」
圭插話說。
「總覺得……真厲害……」
一邊感嘆著四處張望一番,
「嘛請坐吧」
太太一聲叫喚讓我想起來大家還在等著我們食飯。
「啊、對不起」
馬上向坐著老師一家的餐桌走去。
說起來,還沒有正式的打招呼呢。
「那個」
剛說出口,就想起來這個是禁句。(嗚哇)不禁臉紅了起來,
「不,這個」
趕快改口說後,感覺自己像個笨蛋臉又更紅了,得馬上把要說的話說了。大家還在等著。
「這一次很光榮的承蒙招待,實在十分感謝。我雖然很多地方不懂,也請多多指教」
然後,
「一點小小的心意,因為聽說您喜愛這個」
拿出了羊羹的盒子。
「喔~、虎屋的羊羹! Grazie、謝謝!」
給我們準備的晚餐,是讓我聯想起玉棋的迷你餃子放在湯裡(味道正正像水餃),餡料只有蕃茄和芝士簡單又好吃的薄餅,還有紅酒。【譯按:玉棋(意大利語gnocchi),意大利傳統食物,手指頭大小的顆粒狀粉團】
圍著餐桌的,有老師、夫人和卡特琳娜小姐,我和圭。
在初次到訪的屋子裡,還是在名望很高的老師和他家人的前面,卻不可思議的吃的很暢快,也聊上了天。大概是因為老師既親切又開放的人品吧。
「啊~啊、桐之院君是direttore(指揮)吧。在做哪裡的指揮?」
「M響和富士見。其他的,也偶而會為大學的樂團作客席指揮」
「富士見?」
「這個,是我在擔任樂團首席的一個業餘樂團,他是那裡的常任指揮者。不過現在跟我一樣是名譽團員了」
「喔、樂團首席!」
「是的。因為是一些剛學音樂的人,和幾個音大學生所組成的業餘樂團」
「樂團首席! 真厲害~!」
搖著肩膀表示感嘆的老師,看來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對了,有一件想要請問您的」
圭如此的幫我轉變了話題。
「近年來,老師都沒有在日本舉行演奏會,當中有甚麼原因嗎?」
「超~忙的。行程表都擠滿~滿的」
老師說著縮起了肩膀,旁邊的夫人卻笑著說了起來。
「因為在日本舉行演奏會的話,我的父母會出席啦。
當年因為父親反對國際聯婚而較過勁,艾米利歐到現在還是有點怕他。說被父親盯著的話演奏會失敗甚麼的。很搞笑吧?」
「原來如此」
圭感覺挺有趣的說。
「很抱歉」
我卻馬上道歉了。
「好像問太多僭越的問題了」
「沒這種事。跟大家都這樣說的」
太太這樣笑著,老師也不過縮了縮肩膀而已。但對於初次見面來說這話題有點太深入了吧。要冒冷汗了。
想再談點無傷大雅的話題,於是決定向一直在旁邊沒出聲的卡特琳娜小姐搭話。
「這個、卡特琳娜小姐會日語嗎?」
可是這個問題,卻進一步戳到了核心。
她用意大語流利的回答,
「似乎大體上能聽的明白,可是不會說」
到圭翻譯給我聽還沒有問題的,
「卡特琳娜是之前的太太生的女兒呢」
太太補充道。
「啊……這、這個,真、真抱歉」
對、對耶。作為這位太太的女兒年齡也未免太相近了、要注意點啊!
對情況的差勁而慌張起來的我旁邊,圭問道。
「請問你今年幾歲呢?」
喂,別問女性的年齡啊。
但圭卻特意翻譯成意大利語(我想應該是),再問卡特琳娜小姐一遍。
卡特琳娜小姐的答案,
「是二十二歲,比小夜子大兩歲呢」
圭翻譯給我聽。
為什麼要在這裡提到小夜子小姐啦。明明想要忘掉這個名字的。
這之後兩人完全是用意大利語溝通的,所以我是一句沒聽懂,倒是知道有提到過「小夜子」和「悠季」。可是到底說了些甚麼就不肯告訴我。
老師用意大利語加入了對話,卡特琳娜小姐的也有說有笑,看來氣氛有點熱起來了,可我卻完全局外人。
一直說不停的圭突然把手挪向衣襟,一下把串著我們結婚戒指的項鍊給拽了出來,嚇了我一跳。
圭邊帶點縮著肩膀說著甚麼,邊把鍊子上的戒指解了下來,套在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像在展示一般揚了幾下手。
「喂、喂圭,幹甚麼?」
不、不會吧,他不是把我倆的事說了吧……
不過看老師和卡特琳娜小姐「HAHAHA」的笑個不停,好像不是?
「桐之院君人還挺好玩的呢」
一直在笑到掉眼淚的太太邊用手帕擦著眼睛邊說道。
「這個,他說了甚麼? 抱歉,意大利語還完全不行」
「桐之院君,可以說嗎?」
「沒關係請說」
「那個呢,他說啊,守村君戴著的戒指呢,是為了展示自己已有意中人而讓他的妹妹知難而退,而桐之院君的就是與默認的妻子間秘密的愛的證明」【譯按:原文是内縁の妻,「内縁」意思是沒有正式結婚但男女相方默認為夫妻關係】
「嗚」
甚、甚麼。
「在這邊的話可以光明正大的戴上很開心甚麼的,在炫耀著呢」
板著塊撲克臉,竟然在說這樣的事!
「喔,在同居啊」
聽老師一問,我一下轉過頭來。
「對,因為東京地租真的太貴了」
聽見圭一副沒事的樣子回答,我馬上鬆一口氣。
「羅馬的地租雖然也很貴,但酒店就更貴喔」
老師眉頭緊皺著說道。
「如果要逗留一陣子的話,我可以介紹地產給你,租個房怎樣?酒店好貴」
「住宿的話已經在維也納準備好了」
圭回答道。
「喔~」
老師縮了縮肩膀。
「維也納是個好地方呢。像睡著了一樣寧靜」
「治安又好,也習慣了有外國人到訪」
「那麼,很快又能見到你啦」
老師又接著說。
「悠季,因為我們下週也會去維也納呢」
「誒……是嗎?」
「嘛、對耶,還沒跟你們說呢。悠季啊,之後就作為幫我們提行李的,我們到哪都要跟著囉」
「……哈?」
「樂季裡呢,一個月裡頭一半都在旅程的飛機上了,做好心理準備吧」
「啊、這個」
「轉移一下話題,房間覺得怎樣呢?」
「誒? 啊,很寬敞」
「就當成自己的家,不要客氣啊。麻美她也習慣了」
「是的。我們都不會特別去招待弟子們,所以守村君也隨意就好」
誒誒!? 那是……!
「隔音很好的,可以不用擔心的在房間練習,音樂室也可以隨便使用沒關係」
那、那意思是,我是要住在這裡了嗎!?
「守村先生也是打算住在維也納,上課才過來的」
圭雖然這樣為我提出了異議,
「每次這樣趕路!! 從維也納過來!!」
老師吊起了眼角,
「No, no, no, no!」
一邊用力振著他的手。
「不用這麼辛苦,住在這兒就好了! 我收的弟子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就這樣行吧,悠季!」
啊啊……我除了說「是」還有另外的選擇嗎。不可能有……
然後圭也一樣,對於這位「世界知名巨匠」,也沒辦法再說些甚麼。結果就這樣決定了。
啊啊、圭,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啦。我也千萬個不想啊。
不過,作為一個音樂家的修行,這既是老師為我準備的一個上好的機會,也是這位看來很愛照顧人的羅斯馬蒂老師的一番厚意。
所以我只能用感謝的話接受這番好意。
「請多多指教」
只能這樣低頭……
飯後的濃縮咖啡,是在飯廳旁的客廳裡享用的(這裡的牆壁和天花也裝飾著濕壁畫),在這裡跟羅斯馬蒂家披著毛皮的家人們見了面。羅西是一種叫德國獒的大型犬,一開始有點嚇到,但受過訓練非常老實聽話。我伸出手打了個招呼,被承認為了這個屋子裡的新成員了。
貓就是日本也能見到的紅色虎班貓,和一隻帶黑色白色的雙色貓,要摸的話很老實讓我摸,但看來對我沒有一點興趣。然後老師介紹了我們旁邊的音樂室。
比起飯廳和客廳要大上兩倍的音樂室,座落著一個演奏會用的鋼琴, 一邊則是排列著各種樂譜的大書櫃。另一邊就是放有好幾部小提琴的玻璃櫃。
老師打開玻璃門,從裡面取出來一隻。
誒? 可以聽老師的小提琴嗎!?
看來果真如此,老師在調音的時間太太就坐上了鋼琴,打開琴蓋活動一下手指。
然後兩位看上去是要來一點小小的餘興,合奏了帕格尼尼《帕多瓦的魅力》。
嗚哇~嗚哇~,『羅斯馬蒂的帕格尼尼』竟然如此簡單的就有機會聽到啊~……只是為了這個來都值了~。
話說回來,看起來無需一點心理準備,只不過輕輕把小提琴往肩上一擱,再輕輕一拉而已,帕格尼尼的音色卻好好的表現了出來。
『天才演奏音樂就如呼吸一般』,說的還是真的啊。
可是,演奏完畢的老師,
「好,到悠季了」
把小提琴遞了給我。
誒誒!? 誒誒~!? 我、我也要拉嗎!?
「想聽巴赫呢」
從這樣說著的老師手中戰戰兢兢的接過了小提琴。可、可是,這麼突然! 還點名要巴赫的歌,我該拉些甚麼啊。
看著驚慌起來的我,
「《G弦上的咏嘆調》的話,我可以當伴奏」
圭如此的提出解救方法。
「嗯、嗯,請多指教」
但是,剛剛還喝了點酒,我能拉好嗎。啊啊、真是的,這明明還是在羅斯馬蒂老師面前的第一次拉奏啊。
再加上樂器是第一次觸碰的琴,只是試拉拉看手指已經明顯的僵硬了起來,還帶點抖。
「輕鬆點輕鬆點」
被老師笑了。
「是、是的」
對、對啊,只不過是晚餐後的一場餘興節目,又不是上課。不用緊張,放鬆肩膀。行嗎?
為跟伴奏配合時間,看了看坐在鋼琴前的圭。跟無比冷靜的撲克臉對望後,像條件反射一樣我的心情一下平靜了下來。
嗯,無事的,來嘍。
不再抖的手指頭,好好的完成了震音,而圭的伴奏也完美的把握住我的《咏嘆調》兩者和諧的合在了一起。
心無雜念的只集中在琴音上,樂曲終結了。
啊,可能拉的還不錯。
邊這樣想著放下了肩上的小提琴,
「喔~、BRAVO~」
老師便抱了過來。
「悠季的琴音很溫柔,我很喜歡啊。聽著聽著眼淚都掉出來了」
老師邊說著邊不停吻著戰戰兢兢的我的面頰。
然後用鼓鼓的雙手包著我的臉,微笑著,像在跟小嬰兒說「真可愛真可愛」的感覺,
「正夫把他如此喜愛的弟子交托了給我啊,我們一定盡一切辦法教你所有東西。一定要讓正夫感覺放我這邊是對了。」
「謝、謝謝您」
實在十分榮幸。不過、那個,如果可以放開我一下就更好了。
啊啊,圭的視線……求你了,不要忍不住說些奇怪的話啊。
「艾米利歐? 守村先生都累了,差不多該完了吧?」
被太太的話拯救了。
對了現在幾點了? 嗚哇,凌晨一點!
「明天可以睡到幾點都沒問題呢。我會在學校,艾米利歐也要出門,所以不用擔心盡情睡吧。明天有傭人會來,有甚麼事都讓他們幫忙做」
「是、是的」
「桐之院君也是,再來這邊的話不用客氣記得來我們定啊」
「謝謝您」
「那麼、晚~安~」
「啊、是的,晚安」
可是,這樣我可睡不著。
一出走廊,馬上問圭道,
「吶、怎麼辦」
「有事明天再談吧」
的被拒絕了。
「別生氣啊,我也覺得(這回麻煩了)」
「嗯,我知道。只不過是暫時的計劃,始終是未定的事,你不用在意」
「這不可能啊」
「噓、會被聽見的」
「嗯、嗯。可是,總之啊」
「要談的話,不如來我房間吧?」
的確不能在走廊這麼爭論
「啊、也、也是呢」
我點了點頭。
但圭卻加了一句,
「可能不單只是談話這麼簡單呢」
說著,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向我看來。
「不行啦,這樣的事」
我抖著身子搖了頭。在這個房子裡,不可能做出來那種事吧!!?
「那麼,今晚就到此吧」
撲克臉男冷冷的說,
「可、可是」
不罷休的我,
「不想演變成那種事的話,建議你把門鎖上」
被他一句話打斷了。
然後,
「這並不是你的錯,我知道的。可是,我現在極度的不愉快」
丟下這句話,圭快步走到自己房門前,打開門進去,吧嗒一聲關上了門。
「圭~」
我的聲音無法傳遞到根本沒有意思要聽的圭耳朵裡,其實說些甚麼都改變不了現在的事態,只有一件事很清楚,就是我跟圭此後必須要分開來住。
而且這現實,是一定要接受的。
「不要像個小孩那樣嘔氣嘛~」
雖然小聲的這樣說了,可我甚麼都做不了。
我消沈的進了房間,倒在了床上。一下疲勞就出來了,感覺自己累得不行。
說起來,在飛機上是有閉上眼歇一會,但自今早從富士見的家出來後,那個……總之的確是過了二十四小時以上了。累也是正常的。
可是,
「啊―真是的―……這樣的心情要我怎麼睡啦~……」
一直支撐著我內心各種不安的,正是在異鄉仍可以有我們倆共同生活據點這一點。就算是在維也納還是在哪裡,只要能維持跟圭一起的生活我就安心了。
當然,我知道當圭要出去參加大賽時,我還是要自己一個人的,可是基本上來說,還是叫做兩個人住在一起,所以即使有一點不安,其實還有點期待的。
全部都泡湯了。加上圭那個樣子,這留學生活開始得太糟了。我們之後會怎麼樣呢……
我的學習固然是最大目的,圭的大賽也很重要的。他還說著,我不在他身邊的話會甚麼都幹不好,連晚上也睡不著的……不如一下跟老師說白了好了?
不行,說不出口!
可是,這樣下去的話……距離亞諾什大賽只有一個月了,我想讓圭以萬全的狀態出賽的……啊啊、怎麼辦……!
突然頭腦清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開始睡著了。
「現在不是舒服睡懶覺的時候啦」
罵了自己一聲,嘗試再想一下有沒有好辦法。
可是一旦睡魔襲來實在難以抵抗,當發現的時候又再睡著了。
下一次醒來的時候,窗簾外面已經明亮起來,雖然完全不覺得睡了多少,可時針卻快要對著八點了。
馬上起來去洗把臉。鏡中映著的臉明顯地睡眠不足,戴著眼鏡睡著則在臉上壓出了幾條痕跡。
「啊―真是的―……我在幹嘛啊……」
沒有換衣服就睡著了,於是上衣和褲子都皺的一塌胡塗,非常需要燙一下。
起碼想讓腦袋清醒一點所以調了熱水淋一下浴,換上行李箱裡裝著的替換衣服,
「接下來」
這個……八點半啊。圭已經起床了嗎。
出了房間,敲敲隔壁的門。
沒有反應。
有點迷惘,直接打開門,
「早安,還在睡?」
窺看一下房間。
舖得很整潔的床,空無一入的房間。
緊張了一下,馬上用視線尋找行李箱。太好了,還在。
發現飯廳裡有說話的聲音,便走過去看看。
一打開門,
「Grazie(謝謝)」
聽見卡特琳娜小姐帶笑的聲音,圭背向我隔著飯桌坐在她的對面,正用意大利語聊天。
看見我進來的卡特琳娜小姐,
「Ciao(你好)」
微笑的說。
「Va bene?(沒事嗎?)」
說完皺了眉頭。
圭轉過頭來,
「沒有睡嗎?」
帶著責備的語氣問道。
「不是啊,有睡」
馬上回答,
「Buongiorno(早安)」
用意大利語跟卡特琳娜小姐打招呼,然後坐在了圭旁邊的位置。
「眼睛很紅」
「嗯。睡是有睡,可是睡不好」
「是不適應時差吧。去洗個澡,再回去睡一會怎樣」
「這可不行」
剛想接著說,我們要好好談一談的時候,
「因為我會跟她一起外出」
圭一句話令我無法動彈。
「誒?」
「午飯前會回來」
「Mari~a!」
卡特琳娜小姐像唱歌一般怒喊道。
「Si, signorina(是的,小姐)」
黑髮的少女馬上從廚房門伸出了頭。
卡特琳娜小姐跟少女用意大利語交談了一陣,少女轉過來向我說。
「Signore Morimura, piacere. Mi chiamo Maria. (守村先生,很高興與你見面。我是瑪利亞。)請多指教。」
「啊、謝謝,請多指教」
「她是這裡的傭人,似乎是菲律賓人。能聽懂意大利語但英語只會些單詞。日語呢,就只會剛剛那句」
卡特琳娜小姐說了些「圭」甚麼甚麼的站了起來,圭也跟著起身。只見兩人面前放著的是飯後的特濃咖啡的杯子,就是說他們已經吃完早餐了。
「那麼,我們出去了」
拍拍我的肩膀,圭便走出了飯廳,卡特琳娜小姐以輕快的腳步隨後而去。
「誒?那個、等等」
趕忙問了是有甚麼事,圭卻已跟意大利美人出去了。
我想總不會改變了來這裡的目的吧,可是……我有點不爽。
瑪利亞走來,向我說起了話。費了很大力氣才讓我明白她在問要喝些甚麼,但還沒能聽懂她說的果汁的種類,兩人相對嘆了口氣,最後她找到了解決方法,帶我進廚房打開冰箱讓我自己選。
看見一個盒子上畫著類似桑莓的圖案,雖然不肯定是甚麼,
「這個吧」
指著告訴她要這個之後,又聽不明白她在問麵包要塗牛油還是果醬,於是又用拿出實物來的方法解決……飯後的特濃咖啡有點苦,可又想不起來要牛奶要怎麼說。
把餐具收到廚房去,然後回房間睡一會。
啊真的,有點想要回日本了! 啊啊、嘴巴還很苦……
「Signore, signore!」
被瑪利亞的聲音喚醒,似乎是在叫我去吃午飯,於是便起來去飯廳了。
羅斯馬蒂老師和太太已經在進餐,但不見圭和卡特琳娜小姐的身影。雖不知道兩人到了哪兒去,但還沒有回來。
「Ciao,睡的香嗎?」
今天也很有精神的老師如此問道。
「是的,託您的福」
我擠出了笑容。
「昨晚和今早的份量都很少,肚子餓了吧?」
太太說著,把有臉盆大裝著意粉的碗向我遞來。
「這邊跟日本不一樣,午飯吃得很多哦。說起來晚餐也是」
就是說,這盤意粉是傳聞中用作代替餐湯的?
瑪利亞端來一籃子的麵包,放在了我的面前。可是,我想麵包就不用了。
「要喝酒嗎? 還是水?」
「啊啊,請給我水就好」
「有汽的? 還是要沒汽的?」
「這個,我要沒汽的謝謝」
看見我只從盤子取了一點點的意粉,老師便用手勢向我示意(再多吃點)。
「音樂需要體力啊。悠季可以長胖個兩倍唷」
「啊哈,對不起,本來吃的就不多」
「就知道了,看你這樣瘦瘦的」
太太本身也是很瘦削,被她這樣擔心的說,我開始有點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太瘦了」
不過呢,硬吃下去的話,之後幾個小時都會很辛苦啊。
果然,取少量意粉的決定是正確的。在那之後,桌上放上了馬飼料一樣大盤的沙拉、魚的marine、還有伴著五塊一厘米厚的馬鈴薯片的牛排。接著再端出了奶酪,最後還有tiramisu!【譯按:Marine:一種把食材在烹調前腌泡在醋、葡萄酒或檸檬汁裡的調理方法。Tiramisu:意大利芝士餅】
本想只吃了一點點意粉沒事,可最後還是飽的很辛苦想要躺下來,在啜著特濃咖啡的時候,圭和卡特琳娜小姐回來了。
卡特琳娜小姐還是像剛約會回來一樣的滿面春風的,而圭看上去也好像心情不錯。
我向老師問道,
「下午有甚麼預定呢?」
「要去哪裡觀光嗎?」
以老師的回答推測,看來應該沒有小提琴課的預定或是其他要事。
「不用了。剛才食物太美味吃多了。先回房間去休息一會可以嗎?」
「沒事去吧」
聽見老師如此說,我便離開了餐桌。
「守村先生?」
向這樣跟我搭話的圭,
「抱歉,先回去了」
這樣答道,走出了飯廳。
卡特琳娜小姐和你氣氛很好甚麼的,並沒有要懷疑的意思。雖然沒有你昨晚的程度,這對我來說有夠不愉快的了。
捂著漲的辛苦的胃,臉向右邊側躺著,思考著從昨晚至今的各種事,真的鼓噪起來了。鼓噪的不是我的心情,而是胃。
看來這已經不吐出來不行了,馬上爬起來往洗手間跑去。
兩手撐著馬桶跪著,正是嘔吐感襲來之際。
「悠季!?」
呼喚聲一響起,接著就聽見圭咚咔咚咔的跑了過來。
「沒事吧!?」
「走、走開一點」
「可是!」
「只不過是、吃太多了而已」
我揮手叫他走開。嘔吐的樣子,誰也不想讓人看見。
但圭仍猶豫著不肯走開,我不由地向他怒吼。
「都叫你走開了!」
「你在生氣甚麼?如果是誤會了甚麼」
「不是這樣啦」
「……知道了。我去要一點藥來」
「不用了、我有帶胃藥」
圭終於給我出去了,可是本打算吐乾淨就會舒服的胃卻甚麼都吐不出來,唯獨嘔吐感久久不退去。待終於不想再吐了,便捧著咕嚕咕嚕的肚子辛苦的回到房間去。
無視坐在床邊的圭,我躺了下去。
「還好嗎?」
「一點也不好」
「藥呢?」
「反正也沒多大作用」
「我把水取來吧」
「龍頭的水不行嗎?」
「雖然羅馬的水質按理也不會差,還是礦泉水比較安全。我拿過來吧」
「嗯」
我閉著眼聽著圭出門的聲音,
「我是怎啦……」
自言自語道。
跟圭發脾氣是要怎樣。這不才是真正的拖累他參加大賽麼。
成熟點吧,守村悠季。就說、你今年、多大啦? 今年二十五,可是個大男人囉。
歸根究底,就是你因為第一次海外留學表現的慌慌張張的,才令本來就愛操心的圭更加擔心了啊。可是你啊,卻淡定的指望圭到處都揹著你抱著你的。你羞不羞啊?說白了,你這樣很不知羞!
你想想,早的話很多十五、六歲就已經留學了啊? 大家都是一個人跨洋過海,自己努力邊克服語言障礙邊學習的啊。
那麼,你怎樣? 理所當然的要依靠圭,靠自己努力甚麼的從來沒考慮過吧。
太難看了! 你還是個男人嗎!? 給我挺起胸膛、像個男人! 這樣怎能當圭的另一半!
「好了,我守村悠季復活過來了」
自言自語著從床上起來,(你也要努力啊)的搓著還在鼓譟的胃之際,圭回來了。
「啊、thank you。不對、該說grazie(謝謝)嗎。麻煩你囉」
看著開朗地道謝的我,圭帶著有點懷疑的表情說道,
「心情已經變好了嗎?」
「本來也不是說心情不好,只是不想讓你看見我在吐而已」
我回道。
「只是那樣就好了。因為今早甚麼都沒跟你說就出去了」
「約會開心嗎?」
「這是誤解」
「啊哈哈、那當然啊? 你約老師出去還有點可能」
「我生氣了」
「那,到底出哪兒了?
你就不說了,她看起來挺高興的,你不是讓人會錯意了吧」
「誤會我對她有意之類的?」
「嗯。因為你很帥啊」
「已經跟她說了我是個gay」
「嘔!?」
並不是吃了一驚,而是胃囊真的翻滾了起來。
「嗚咕」
糟、糟了。
拼死的衝到洗手間去,雖然結果要圭邊拍著背邊吐啊吐的,可都是你的錯啦!
刷了牙漱了口,終於感覺活過來了,
「為甚麼說了!」
馬上逼問圭道。
「那是因為,不想讓她有奇怪的誤解啊」
「就、就算是這樣! 如、如果讓老師知道了怎辦!? 不對,那個,我是很愛你,可如果一來就被趕回去的話,我該怎向福山老師解釋啊!?一切辯解也沒用啊」
「我已經付封口費了」
圭很冷靜的說道。
「用一個prada的手袋收買了。她心情好的原因是這個」
「可、可是啊。即使如此,我、我們的關係還是已經讓她知道了啊!? 如果被在同一屋簷下居住的女性用奇怪的眼光看待,我!
就算我是多麼的愛你,我就是這種軟弱的介意別人目光的人,你也早知道了啊!?」
「我沒說到那裡」
圭語氣像叫我冷靜冷靜。
「所以呢,你今後只需要擔心如何充分對應她對你的進攻。請注意你的言行舉動,不要被好話騙了去跟別人約會。行嗎?」
「行嗎、甚麼的……我受不受女性歡迎你又不是不知道」
「對了對了,也請警覺瑪利亞。她並不住在這裡所以晚上是應該不用擔心的,請小心seista時不要被偷襲」
「午睡時被甚麼? 在瞎擔心個甚麼勁啊」
然後,想起來有話要對圭說的。
「那個啊,雖然弄成這個樣才想起來說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沒事的。很多孩子高中就來留學啊,而且老師日語說得那麼好,太太又是日本人。不用擔心我的。
然後,有關你的,就是我跟老師商量決定一下每星期的休息日,我到你那邊去怎樣。理由的話總能想得出來的。
那個,比起一開始的預定,一起的時間是少了很多。但就當作妥協方案……不行嗎」
加上最後的問句的原因是,說著說著圭又戴起連我也沒法理解他內心的無表情面具了。
「那個……圭? 所以說啊,我也不是想這樣的,你明白吧? 那是,只是拜聽了昨天的演奏,就知道羅斯馬蒂老師是個很捧的音樂家,也覺得當他的入室弟子必定能獲益良多……可令你露出這樣的臉的話我還是再想想辦法吧」
「想想辦法,意思是?」
「所以呢,我去跟老師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住外面,每天再過來上課」
「與巨匠共同生活,今後所有的演奏也可以在舞台的旁邊拜聽到,你是說要為我這種小人物的臉色而讓這樣難得的機會泡湯嗎」
「對啦。因為對我來說,你不是甚麼『小人物』啊」
「那麼作為音樂家互相扶持進步,作為伴侶互相愛護支持的決定怎麼辦?」
「所以啊,那個」
「你知道,自己現在說的話有多荒謬嗎?」
被這樣認真的臉盯著說,我不由得垂下目光。
「我知道。可是你準備有重要的挑戰了。我希望盡全力做我做到的幫你啊」
「那意思是,要報答我之前協助了你的挑戰嗎?」
「嘛」
「那麼,你對於伴侶間的give&take關係的想法是錯的了」
「不,我並不是感覺這是義務。我是純粹心情上,這一次很想幫得上你的忙。
當然,我知道自己頂多能發揮到個安眠枕的作用啦。可是」
確認了門關好了以後,我用手臂環著圭的肩,把頭挨了過去。
「我的心情是,不想放下你一個人。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那個……如果必要時,我會對老師說清事實的。跟他說我深愛著你,可能被說像個女人甚麼的,但我真的無法跟你分開。說我們才一年前的新婚,請諒解我們這樣。不過,如果被說不會教gay的小提琴的話,就這樣算了。福山老師那邊也是……逐出師門就逐出師門吧。對我來說你更重要」
「比起小提琴更重要?」
「……嗯,小提琴一個人也能拉。雖然我不是個天才,但花時間慢慢研究一樣可以作為『秀才』獨當一面不是嗎。我是這樣想的」
「還真是個無視現實的夢想呢」
得來這個冰冷的回應。
而事實真的如此,於是我發火了。
「那麼,你是要我怎麼做!」
我怒吼回去。
「如其因為你發脾氣又再輸了大賽,還不如我放棄了吧!
昨晚老師的演奏,你聽了吧? 那就是天才所拉的小提琴,跟我簡直是雲泥之差吧? 那一段距離,你覺得單靠努力有可能縮短嗎? 你覺得有人能跨越天才和凡人中間的洪溝嗎?」
我們肩並肩的坐在床邊,所以不轉過頭去的話我看不見圭的表情。
「這種話,才是真正的不成熟啊,悠季」
圭那冷澈的音色,比起看不見的臉更充分表達了他的意思。
「可是啊……」
「享受你的勸說文句,也差不多享受夠了」
颯爽的聲音說道,啥!? 我盯著他。
圭像在拋媚眼似的笑著。
「哦你騙了我!」
想去抓他領帶結的手反被捕獲,整個人被壓倒在床上。
放手啦、邊反抗著邊接著說。
「因為你太沮喪了,我還擔心你會不會因此屢戰屢敗,懊惱得胃痛耶!」
圭伏在我的身上,得意的笑著說。
「謝謝。我很高興」
「還甚麼,享受你的勸說文句!? 開甚麼玩笑!」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先跟你說啊,我可是認真的! 雖然過後可能超級後悔的」
「託你的福,我下好決心放棄了」
圭說道彎曲起撐著身子的手臂慢慢趴在了我的身上。把頭放在我的頭旁邊,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想一起啊……真的」
撫摸著發出古龍水香氣的all back頭髮,我在圭的耳邊細語。
「可是,啊……」
「我不喜歡羅馬這個城市」
圭輕聲回道。
「終日被觀光客擠個水洩不通,小偷又多,被摸走財物實在心情不好」
「誒?」
不由得抬起了頭。
「被偷東西了嗎!?」
「是的」
「甚麼時候!? 今天!? 被偷甚麼了!?」
「只是個零錢包,所以實際上沒損失多少」
「真危險吶。護照還在吧? 確認過了吧」
「這個有護符保護,不會被偷的」
圭說著,從我身上離去躺在我旁邊,在外套的裡口袋取出了紅色小本。
「你看」
給我看的護照膠套裡,夾著的是我的照片!
「甚麼啊,這個是護符?」
我有點難為情的說道。
「不錯。只要想到裡面放著你的照片,自然就出了要死守它的威勢。小偷見我毫無破綻便無從下手。所以放卡片類用的小包也是如此」
「也放了我的照片?」
「不,這邊放的是我們的合影」
看他那神氣樣,
「噗」
不由得噴笑出來。
「誒—,可我們甚麼時候拍了合影啦?」
「是把父親雇用了傾探的成果,巧奪了回來」
「不是吧。拿來看看。該不是些奇怪的照片吧」
「奇怪的照片是指?」
「那、就、就是奇怪的照片啦」
「床照的話倒是最強的護符呢」
「開甚麼玩笑,那種被拍到的話我要咬舌自盡啦」
「只是兩人一起走在街角的照片而已」
拿來看了之後確認他沒說謊,看著眼睛就離不開照片中的我們了。
這樣啊,跟圭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表情是這樣啊……
一邊看著那個帶點難為情又幸福無比的表情,我說道。
「你說放棄了……真的沒問題嗎?」
為了比賽要盡最大的努力,那你的心呢?身體呢?沒有了我這個休息的場所在身邊,能做到每天好好睡好好吃嗎?
「我會看著辦的」
「是嗎……可是啊,如果你真的太勉強的話」
那是剛好在準備東京音樂大賽之時。你患上了失眠,變瘦了很多。我這才知道,你也絕非擁有不死身的超人。反而你像堅硬的煉鋼一樣有著非常軟弱一面,遇上某些的衝擊可能一折而斷……讓人擔心啊。
所以,
「你是愛著我的話,求你偶爾也要讓我知道你軟弱的一面啦」
「會的,不過這一次,我決定去了打擾祖父他」
「誒?爺爺?為甚麼」
「拜託了他幫忙融資」
「啥?甚麼融資」
「借了錢的意思」
「那我知道。我是在問為甚麼要借錢啦」
「比我想像中,價格又更高了一些呢」
「甚麼價格?」
「住的地方」
「啥?」
看見對說話毫無頭緒,皺起眉頭的我,圭得意地跟我講。
「雖然我並不喜歡羅馬這個城市,但有你在所以沒關係了,於是我在這也租借了公寓」
「哈!?那、那麼,維也納那邊怎麼辦!?」
「那邊的我覺得也可以先保留著。反正還有兩個月也要進入渡假的季節了」
「但……可是……」
甚至要去跟祖父借錢,就為在羅馬和維也納兩邊都租一個公寓!?
「等等,那不是」
太過奢侈了嗎!?剛想這麼說嘴巴便被他的吻堵上,似乎以為這樣做他這花費太大的任性就能獲得通過,
「那房子在梵蒂岡宮殿的附近,在陽台還可以飽覽台伯河的景色,比起這裡觀景要好多了」【譯按:台伯河(Tevere)位於意大利中部,為意大利第三長的河流】
他微笑著說道。
「如果胃感覺好點了,要去散散步順便看看新居嗎」
「啊、那個」
「我今天晚上就會移居那邊了」
「誒?是嗎?」
「早前已跟羅斯馬蒂夫婦為此打了聲招呼了」
「可是,突然就搬進去沒有床之類的怎麼辦?」
「那房子是連家具的。不過需要去添設床單之類的小東西」
的確對圭來說,跟這個家雖是有點緣但其實沒有任何關係,強求要他長時間在這當住客受人照顧應該也不好受,對我來說,不是我自己的家所以也沒辦法作挽留。
於是我說,
「那,我去打聲招呼說我們要出去走走」
便走出了房間。
誰知差點便撞到了剛從走廊拐彎過來的人,
「不好意思」
馬上道了歉。
「Niente(不要緊)」
我不禁的一直看著這樣回答我的高大青年的臉,是因為他就像我在CD封面看見,那時候還是個美青年的羅斯馬蒂老師。
栗色的頭髮茶色的眼睛,穿著T恤和破洞牛仔褲的青年很大方的接受了我無禮的視線,然後綻開了嘴角。
「悠季?」
啊啊,對了,這就是卡特琳娜小姐講過的弟弟吧,我便回道,
「是的」
沒記錯的話,他好像是叫,
「卡羅?」
似乎是沒錯了。
「Ciao(你好)」
他笑著伸出手來,我便也伸出了手。不料他的手沒有握住我的手,在我(咦?)正困惑之時,他兩隻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把臉湊了過來,在唇上啾的一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實在是太過的自然,我完全沒有預感到。被親了之後才嚇一跳(誒!?)的我隨即聽到,
「Staccati!(放開他!}」
響起的男中音的怒吼,一瞬間我便被圭亂暴地推到他的背後去。
「E tu chi sei!(你是甚麼人!)」
從圭尖銳的音色中,我聽出來了他的意思。
「啊,我、我想是卡羅先生。卡特琳娜小姐的那位弟弟」
「不用給小偷的名字加上先生!」
圭叱責道,右手隨之而抬起。
「誒、喂!?」
還沒說完,圭的手就劃過空氣,啪的一聲打在了卡羅的臉頰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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