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舞步1996(ノヴェンバー・ステップス1996)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系列第五部 十一月的舞步1996 翻譯:ももすもも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四,紐約時間晚上八點二十七分。
我乘上了JF肯尼迪機場到紐約市內的大巴。
同行的有天才鋼琴家生島高嶺、天才法國號少年生島空也、還有天才指揮家桐之院圭……啊哈哈,“三天才與一凡人”的景象。
我叫守村悠季,二十五歲,職業是無業遊民,硬要說的話是正在修行中。我的目標是成為職業小提琴家。
今年四月開始,我師從於在羅馬居住的艾米利歐·羅斯馬汀老師,應該說是領悟了一些巴洛克曲和巴赫的演奏方法?大概吧。嘛,雖然說領悟了演奏方法,但也只是個大概,在實際曲目的演奏中還需要具體曲子具體分析。
現在我正在為了十二月的三重奏演奏會上要演奏的巴赫父子三人的奏鳴曲而練習,然而這樣的我居然遇上了大事件。
不知道怎麼回事,後天我就要站上那個卡內基音樂廳的舞台了。當然還是演奏小提琴,演奏時間是三十分鐘。這完全是個預定外的演出。雖然我帶著走到哪兒都隨身攜帶的小提琴,但是完全沒準備曲子。
而且本來我這次是為了聽生島先生的獨奏會(!)而來紐約的。自己也要出演什麼的,根本想到沒想過。
啊啊,生島先生,我好恨你!剛剛非常可惡地和我說“給我墊個場子吧!”你是在開玩笑吧? !啊啊,真是的!我該怎麼辦啊!
“餵!honey”
生島先生和小空一起坐在我們前座。他靠在椅背上腆肚伸腳,一副懶散的樣子,回頭跟我說,
“明天晚飯做米飯和土豆燉肉就行啦,還有味噌湯”
“那是不可能的”
我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明天晚上必須準備獨奏會,沒有時間做晚飯啊。
“有醬油、味噌和大米喲”
小空說。結果變成了準備晚餐材料準備的話題了。
“得買土豆和肉了,啊,還有洋蔥”
“明天去詹金斯店裡買就行”
生島先生這麼說著,小空反駁道,
“不能去,阿加莎說他家肉短斤少兩,他稱肉的時候偷偷把手指也放秤上,還說'我給你便宜三美分'什麼的。他們家的老爹就是個wolf in lamb skin(我看了半天才猜出來,是披著羊皮的狼)的老騙子。所以得去塔卡斯店裡買“
時隔八個月,再見到小空的時候,首先我驚訝於他身體長高了,第二個讓我吃驚的地方就是他的說話方式了。
五月份就滿十六周歲(總覺得這點也很讓人吃驚)的小空,是一個在有點特殊的環境下被養大的孩子,兩年前生島先生撿到他的時候,這孩子說話很不流利,我們一度以為他智商有問題。
後來才了解到,他從來沒上過學,與人的接觸僅限於和已經去世的母親的對話以及看電視。
我也明白了,這樣的成長環境正是造成他語言障礙的原因。
可是,而今再會的小空的說話方式已經變得又快又喋喋不休,像機關槍一樣了。而且還是日語加當地發音當地速度的美語混用,有一半我理解不能。
似乎他以前不知道的詞彙,都用在這邊記住的美語單詞補足,而且小空是一旦學會了語言,就有很多的想說的孩子。所以這種方法一旦被他掌握,就形成了“小空流“的說話方式。
其實在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就希望如此自由自在不停地說話呢?想到這點,我不免有點可憐他。和生島先生來到美國後,看起來這孩子得到了無法想像的成長與收穫,作為“媽咪”,我感到很欣慰。
可是我現在要是擁有能聽懂小空語的美語能力就好了呢。而且他的語言中混入了相當多的俚語。就連那個英語說得還算不錯的圭,好像都無法完全聽懂。
上文提到的這位圭,現在正沉默地坐在我身邊,標準尺寸的坐席對於身高超過一米九的圭來說,非常之憋屈,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採用生島先生的坐法。圭的行為舉止總是貴族般地保持壓抑,非常端正。
這樣的圭,是我的良人。他擁有超群的身材比例配上男子氣概的美貌和優雅的儀態,他擁有能夠將交響曲的總譜通篇記住的頭腦,他擁有能夠統率那些自我意識很強的藝術家的超凡魅力。他用上天賜予的優秀的音樂悟性,將樂團指揮這一天職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已經通過三個國際音樂大賽,將這種力量向世人展示。他就是我發誓生生世世與之相愛的戀人。
大概三週前,圭因為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回到了日本,本來這次應該是我們盼望已久的見面。
結果,因為生島先生的一時興起(一定是這樣)的惡作劇心態,使我被迫接受了那種連弱小者的脊背都能壓彎的的課題(而且還是忽然間!!)。根本無法和圭開開心心約會!
真受不了!正是因為像野獸一般隨意才被古典音樂界驅逐的你,不要這麼旁若無人地把我捲進來!我好想這麼說!
但是,即使我極力說出我的主張,你充其量也就是挖著鼻屎冷笑而已,罔顧我的意向,因為你就是這種人!
啊啊,啊啊,我真想乾脆跟你學學,像你這麼強硬不遜地活著,那該多爽!可惡,我這種人做不到你那種生活方式。
天才往往都是一些性格缺陷者,世人總是把這點當做天才的證明而一笑置之,殊不知他們一味地給周圍的人帶來多少麻煩!
從機場開始大約四十分鐘車程,到達了終點港口管理局。下了巴士沒走多遠就是紐約時報廣場了,我們好像是要在這裡換乘地鐵。
我還沒有習慣使用美元,而圭掏出錢包拿紙幣這方面帶有貴族的笨拙。所以我們的巴士費都是小空幫忙交的。
“嗯,對對,是這張和這張。ok”
啊,我們的立場和在日本時正好相反了。在地鐵旁買了乘車磁卡,這是一個像電話卡一樣的卡片,通過檢票機自動扣除金額。
小空和生島先生都使用代用幣。這是一種地鐵專用硬幣,比起使用塑料製作的預付卡,他們可能更喜歡這種方式。聽說紐約的地鐵在某些地方會很危險,原來如此,途中上來了一些令人警惕的乘客,不過只要有生島先生在,毫無疑問我們都是安全的。
野獸般的性格配上熊一樣的體格、表情和氣質,就像兇惡的職業拳擊手的生島先生,回到這邊感覺更加兇猛了,怎麼說呢……回到自己地盤以後就能發揮本領了吧……總之,我能感覺到人群刻意與我們保持的距離。
但是實在看不出來他是用那雙粗壯的手演奏出催人淚下的曲子的天才鋼琴家啊,這一點沒變。
“135大街”站下車,街道兩旁都是一樓帶商舖的五層或者七層公寓建築,在這條街道上步行十分鐘左右,在十字路口處轉彎就到達了這幢建築。五層左右,帶商舖的公寓,雖然外觀看起來相當古舊,但是內部好像是近年重新裝修過,很漂亮。
生島先生一到有著二層門的入口,就開始敲門
“這裡是,mum的家”
小空很得意地跟我們說。
“哦呀,她搬家了啊”
圭回答道。
小空說的mum,就是代替生島先生雙親把生島先生養大的黑人女性。 mum這個他們通常的叫法和日語裡的“老媽”意思差不多。是那個行事風格詭異,感覺像是充滿野性的流氓生島先生非常珍惜的媽媽……雖然這些都是從圭那裡聽說的,不過我能感覺到,從生島先生口中說出mum這個詞的時候,總是非常深情的。
所以,我也預想到我們一定會見到這位女性。
來應門並給我們開門的是一位梳著一頭極為誇張的自然野性長捲髮的年輕女性,嚇了我一小跳。
【Hey~Takene! Hey~Sora! 】
這位女性形式上地抱了一下生島先生的肩膀,又給了小空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然後精神頭十足地走向圭,伸出手。
她抓起圭回應的手呼呼地上下振動了幾下,又對他一陣快言快語,之後骨碌一下轉向我。
【Hi~Ni(ce) (to)meet you】(括號裡的是我後加上去,我讀了好多遍片假名才醒悟到,原來是這句話!)
她對我說的“初次見面”也好,伸出手握手的方式也好,感覺是像把剛剛的小快板轉向廣板連奏一樣高雅,我反而非常不好意思。
“她是高嶺的經紀人阿加莎,現在也是我的家教。她的動作比說話還要快。”
小空向我們介紹,我們相互微笑致意,交換了禮儀性的握手。
【我叫悠季 守村,請多關照】
【我是阿加莎·奧威茨】
之後她吧啦吧啦地說了很多話,我除了【eld brother】以外都沒聽懂。
【抱歉,我不懂英語】我說出我的理由。
【您是高嶺先生的妹妹嗎】我嘗試著問了一下。
【才不是~】
我看見阿加莎小姐皺著鼻子笑起來,生島先生既是她值得自豪的哥哥,又是個麻煩的源頭的這種感情都被她的表情雄辯地表達出來。
在我們打招呼的時候,圭他們已經進屋,我也在阿加莎小姐的招呼下進了門。
進屋以後是一個面積大約二十疊的寬敞房間,既是起居室又用作會客室,所以有擺設沙發。 mum就坐在房間裡側的圓桌前。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她了。她坐著接受圭的鄭重又熱情的擁抱,像哄小孩一樣,在彎著腰身體快要折成兩半的圭的後背上,咚咚拍了兩下,然後把目光轉向我,張開雙臂。
【Come,boy,Come here please】
我發覺到她坐在輪椅上,便不再顧慮,大步走過去。
【您好,我是Yuuki·Morimura】
【歡迎你,Yuuki,因為小空總提起你,所以一點也不覺得是第一次相見哦】
【我也是,第一眼就知道您是“mum”了,今天能見到您,真的很高興。 】
聽不懂mum的話的時候,我說不好的時候,圭都在一旁幫忙翻譯。
mom maria看起來快六十了,有著坐在輪椅裡顯得很委屈的魁梧身材。
【我從樓梯上摔下來摔傷了腰骨呢,我都說了現在沒問題了,醫生還是說無論如何也應該小心一些,盡量不要走動什麼的】
她開朗的說話聲音,是有點沙啞的雄厚的女低音,我不禁生出了想要聽一聽她唱的黑人爵士福音歌的想法。
【圭,這房子咋樣? 】
mum很驕傲地問。
【比以前的房子大多了。 】
【啊啊,要大一百倍吧? 】
【看起來很適合居住啊,真是個不錯的公寓】
【高嶺給我買的哦,這個樓他都買下來了! 】
【ho? 】
【拜他所賜,我現在也是房東了,從以前每週交房租變成現在每週收房租了】
mum一臉(嚇了一大跳吧)的骨碌骨碌眼睛到處轉的表情。圭則好像在說【真厲害啊】那樣笑著。
我確實地感覺到,圭和mom之間是相互信賴與理解的溫暖的關係。
【其實高嶺想買砂糖山(哈萊姆區的高級住宅地)的房子】
阿加莎插話進來巴拉巴拉地說。
【那是個帶庭院的獨立建築,但是mum說那種要雇傭園丁來修剪庭院的生活她絕對不要,結果就買這裡了。
等攢些錢以後,就把現在關著的門市房改裝一下,計劃按照mum的理想開家餐館,傑比斯和卡希爾斯,啊,就是我弟弟他們,已經開始廚師的修行了。敏娜一邊上高中一邊開始學習當經理。我們要開個家族式的店哦。 】
“店開好以後,我要當侍者!”
小空用明快的語調參加進來。
“但是,mum說沒有錢,所以要等房租的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店。”
他愁眉苦臉地說,
“早點把店開起來,大家就能早日擺脫jobless了”
jobless?啊,是說失業啊。
“啊,說起來,高嶺這週pay房租了嘛”
“哦,我忘了”
“不行哦,有錢么?”
“唔~”
生島皺著眉頭在口袋裡找錢,然後伸手向阿加莎要錢。想到富有到可以買下一整棟公寓的生島先生,口袋裡卻分文沒有,真像這個人的風格啊。我忍不住笑了。
從旁邊像是廚房兼餐廳的房間裡走出一個穿圍裙的女孩,拍了拍mom的肩膀。
【好了,孩子們,派烤好了哦】
這女孩沒有mum皮膚那樣黑,她靦腆地對著我們一笑,行了個屈膝禮,然後溜回廚房了。
“剛才那位是艾雷米亞,她不能說話,但是耳朵可以聽見,所以沒什麼大礙,雖然她年紀輕輕,但是卻和阿加莎一樣擅長料理。”小空一本正經地向我解釋。
於是我們進入很寬敞的餐廳用餐。剛烤好的蘋果派讓還沒消化掉飛機餐的我照樣覺得很好吃。我把相當大的一隻吃得一點不剩。
生島先生把一個直徑四十厘米的派吃掉一半,小空則吃掉了另一半的三分之二。我被他們這個吃法驚呆了,同時也就理解了,為什麼小空會長得這麼快。
用來烤派的大烤箱好像是麵包店用來烤麵包的,這也是實現了mum的一個夢想,現在看起來是讓mum驕傲的設備。
“mum和艾雷米亞每天烤麵包送到聖瑪麗教堂,由修女們分給homeless people。”
“這樣啊,真是了不起的人吶”
我的話被翻譯給她。
【我只是做了一些普通的事情哦】她反駁我。
【多虧了這孩子,我才能過上這種可以烤多餘麵包的安樂生活】
mum得意地看向生島先生,他卻把頭扭向一邊,害羞了。
【可高嶺的演出也不知道能養活我們到什麼時候,我還是想早點把店開起來呢】
阿加莎小姐作為經紀人悲觀地說道。
“生島先生是在日本也擁有熱情的fan的世界級鋼琴家,所以我覺得不用擔心。”我這麼說了以後,
【但是現在仍然被主流的經紀人無視啊! 】被這樣猛敲桌子還擊了。
【都已經在外百老匯連續彈了半年了,還是沒有一個來簽約的,你不覺得這太不合理了嘛? ! XXX的CD什麼的,跟高嶺的鋼琴比起來就跟夢話一樣,百萬銷售量?開玩笑也給我差不多一點! 】
【阿加莎,阿加莎】
mum一臉安撫地揮揮手,生島先生搖晃著棕熊一樣的腹部,從桌旁站起來說:【說起來,那時候只有霍利(大概是高嶺當律師的哥哥),你又不在】
【誒,你說什麼】
【啊,對啦對啦,阿加莎去約會了】
【那天怎麼了】
【我來說好嘛】
小空閃閃發光的眼睛望向生島先生,不等他回答就繼續說下去,
【之前拒絕的合同,高嶺提出的要求他全同意了,所以就簽了】
【誒? !和誰簽約了?是正經公司嘛! 】
【應該是吧】
高嶺一邊挖著耳朵一邊回答,然後又嘀咕道,
【是SMR,live盤only十張】
【騙人的吧……】
阿加莎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像機關槍一樣叫了起來。
【SMR是“samson music record”? !真的嗎? !那麼大的一個公司會接受你獅子大開口的條件?假的吧,太讓人無法置信了,啊啊上帝! hiphip ho~~~~~~~~~~~~~~~~~~~! ! 】
我跟圭不由得對視了一眼,桑松唱片,就是之前那個桑松唱片……吧?不,生島先生和唱片公司簽約,是個值得高興的事兒來著。
晚上十一點四十分,我們住進了賓館。圭訂的是Essex House(曼哈頓的一間高級賓館——も)·日航飯店(好像是日航收購以後改的名字,現在被阿聯酋某高級酒店收購,又改名了——も)·紐約,他的理由是,這裡有會日語的工作人員。
“就為了這個住這麼高級的酒店?好浪費啊”
聽到我這麼說,他便回答:“我想把使用母語就可以的放鬆感送給你當做禮物”
“啊哈,謝謝你的心意,嗯,確實這裡氣氛更輕鬆,用日語就能溝通了”
mum maria和阿加莎小姐都是很好的人,但是語言溝通無論如何也是個障礙,尤其是那種家庭的氛圍中,,語言不通的不便就更加明顯,在和睦的氣氛中,說是沒有自己容身之地的焦慮感吧……英語也是,強迫自己再能多聽懂一些說一些。
所以,在那個家裡的兩個小時讓我感到很疲勞,沒有住在他們家真是太好了。
我坐在舒適的單人沙發上。一邊休息一邊想著這些。圭從冰箱裡拿出罐裝啤酒,問我要不來來一杯。他遞給我一罐,然後打開自己那罐說道
“這裡離卡耐基音樂廳很近”
“啊,這樣啊”我打開拉環,和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圭舉杯(乾杯)。然後送到嘴邊。
能聽到圭咕嚕咕嚕喝下啤酒的聲音,接著是一聲滿足的嘆息。
“嗯,徒步五分鐘就到了”
圭接著剛才的話題說。
“哇,那樣想迷路也不可能了”
“哈?”
“啊,不,我是想裝作迷路來逃走,開玩笑啦”
“你在說什麼呀,好不容易得到的卡耐基音樂會的機會,不盡情展現一下自己平日的修煉怎麼行”
“我沒有那種氣魄啦,而且我到底演奏什麼才好啊”
“說起來,不知道高嶺彈什麼曲子呢”
真的,這方面的話題在他家一點都沒有提及吶。
“我想他應該不會彈爵士吧”
“會不會呢”
“因為,這可是卡耐基啊”
“聽說好像也可以舉行流行音樂演奏會哦”
這麼說著的圭轉過頭去拿起放在寫字台上的電話“……喂喂,啊,你好,有卡耐基音樂廳的演奏日程傳單嗎?對,這週末的,上面寫演奏曲目了吧,啊啊,對,拜託了。”
放下聽筒,他看向我的表情好像在說:“怎麼樣?”。
“嗯,不錯不錯,我知道能用日語溝通很安心了”我笑著說。
很快,一個服務生送來了傳單,收了小費。
嗯?一美元很少嗎?美國是不是比歐洲小費水平要高啊?
maa,算了。
那麼看看傳單上的內容?
“咦……莫扎特、貝多芬和巴赫啊,生島先生會選擇莫扎特,我感覺有些意外。
《鋼琴奏鳴曲NO.11A大調K331》是……啊,第三樂章是土耳其進行曲的那首。難道這是小空的要求嗎?
貝多芬的曲子是《熱情》,巴赫的是《無伴奏組曲no.2》中的《恰空舞曲》”
“請給我看一下好嗎”
“啊,嗯,請”
圭仔細研究著我遞過去的傳單
“maa,可能會很有趣”說著聳聳肩。
“但是我考慮了一下啊”
“什麼?”
“即使生島先生真演奏爵士的話,我也只能演奏古典呢,而且還是現在已經記住譜子的曲目。”
“大多數的樂譜還是能弄來的,我想”圭打斷我的話說。
“要練習與之相稱的曲子,是這個意思吧”
我回敬他。
“這樣的話,就選巴赫的無伴奏一號,塔爾蒂尼的恰空。帕格尼尼就pass吧,那麼,嗯?只有兩首曲子啊,選哪首好呢,哪首都不到二十分鐘,後面還要兩首小曲子?總感覺這樣都沒有保留曲目了”
“《G弦上的詠嘆調》怎麼樣”
“啊,這首也行。那麼就選詠嘆調和無伴奏?編曲是巴赫和老巴赫啊,……可能會很好吧,就選曲來說”這樣回答的同時,我發覺自己即使在考慮選曲也沒有感到興奮不安。在機場聽到這個爆炸消息的時候明明那麼震驚的說。
“柴可夫斯基、勃拉姆斯、西貝柳斯。啊啊,還有拉威爾的茨岡狂想曲,還有門德爾松”
圭一邊彎著自己的手指一邊說。
“這全部都是協奏曲啊”我回答道。
“我來伴奏”
“啊哈”
雖說是墊場,這可是卡耐基啊。
但是生島先生也在我的獨奏會上用演歌串燒當過應援曲目呢。那種做法也可以吧,那麼……
“請不要這樣,你一定在想,不要小看給獨奏者伴奏的人對吧”
“我沒想哦”
“你的眼神就是這麼說的”
“沒說沒說”
“我開個玩笑”
圭苦笑,我以為他會正式地提出伴奏方案。
“明天我聯繫好樂團以後,來計劃一下亂入吧”
他說出了不得了的想法。
“可以是可以,但這不可能吧”
“明天才星期五,我選一家樂團事務局聯絡一下”
“我說,你不會是想自己掏腰包僱樂團吧”
圭起身走到冰箱處,拿出今晚的第二罐啤酒,說道:
“如果我之前發現了高嶺的企圖,至少會準備一個室內樂團,雖然你看不出來,但是現在我胸中溢滿悔恨”
“唔”
雖然我不應該噴出來,但還是到嘴邊差一點就噴了,“溢滿”什麼的,你是哪個時代的人啊。
“對於我來說,希望你的國際首演,一定是和我一起演奏協奏曲。”
“餵,不要這麼說呀,'國際首演'什麼的用詞太恐怖了”我真心拜託他,“好不容易不太緊張了,被你這麼一說,不是又讓我緊張起來了嘛。”
“恕我直言,你的緊張已經完全治好了哦,雖說在機場確實臉都青了,現在應該已經沒關係了。”
圭自信滿滿地說。
“才不是那樣呢,這可是卡耐基啊,我光是想想,心就很沒底”
“你說哪兒?”
圭皺了一下眉,從沙發上倏地站起來,在我前面的地毯上跪下,一臉認真地把手放在我的左胸。
我明白他要幹什麼,於是問:
“怎麼樣,在咚咚地跳吧?”
“嗯,平靜的行板”圭診斷道。
“是即使現在就寢也不會有障礙的狀態”
他認真地說,然後又一邊微笑著補充道:“精神狀態也是,看不出後天演出會緊張”
雖然他是半開玩笑的,但也是發自內心為我擔心才這樣說。
於是我“……嗯”地投降了。
“總感覺啊,有點奇怪,平時遇到這種情況我應該緊張得七葷八素的,可能是被生島先生和小空那種沒有緊張感的人傳染了吧。mum maria也好,阿加莎小姐也好,好像都沒把後天生島先生他們的音樂會當回事。
我是被那些人的氣氛嚇到了嗎,啊,還是說被毒害了?
但這樣下去,肯定有點糟糕,太過動搖,就會沒有實感。要是到了後台緊張感一下子湧上來,那才是最糟糕的”
我自我分析給圭聽,他微微地苦笑著回答我說
“你沒有必要勉強地往不好的方向考慮,從我的分析來看,通過這個夏天的經驗,你的自信已經被培養到和你的實力相當,卡耐基這種程度不會影響你的舞台氣魄的。”
“不是那樣的”我馬上否定。
“啊啊,對了,因為不是音樂比賽,就是說沒有評委啊”
說完圭的表情就變得很嚴肅。
“你不會是忘了買票進場的觀眾才是最嚴格的評委吧?”
“唔……對啊,被你這麼一說,也許正是這樣。”我試著想像,當我站在舞台上時,和我面對面的觀眾們……可是無法想像,怎麼都抓不住現實感。
“應該事先看一下會場,不過看不了吧。”
“的確,我們來試一下吧。”圭抬頭看了看表說“一點了,差不多該睡了”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我感覺會睡不著”
“因為興奮和時差,所以生物鐘失調了吧,羅馬時間現在已經早上六點了。”
“誒?這樣嗎?我已經二十四小時沒睡了?不太擅長計算時差,就是算也算不明白,總之就全盤接受當地的時間吧。你這麼一說,我也感到有些疲勞了… …”
“東京時間,現在是星期五下午一點,我起床的時間是星期四的早上六點。”
這個我也能算出來。
“哇,不得了,睡覺睡覺!”
“我在飛機上睡覺了”
“飛機上的睡了什麼的算不上休息!呃,明天幾點起床?啊,已經是'今天'了,我們睡懶覺到十一點吧?”
“把時差的影響降到最低的方法,就是你剛才說的'全盤接受'”。圭用教師的口吻說。
“八點起床,去中央公園散步,然後吃早飯,再去音樂廳看看場地,這樣的行程安排怎麼樣?”
“嗯,我沒意見”
“那麼就這樣定了,怎麼洗澡?”
“啊,沒事,你先洗吧”
我明明是想讓圭早點上床的,可是圭說
“一起洗,可以嗎?”
“睡覺時間會更晚哦”
“抱歉,我本意是想讓已經很疲勞的你不要勉強自己。”
“你比我更久沒睡了,航程不是也比我長嘛”
“那麼……?”
“……嗯”
這樣回答以後我感到有些羞恥,是因為我一直在私底下期待圭說出來的關係吧……,其實我明明從進入酒店房間開始就很期待了,圭不說我也裝作沒有想法,對佯作不知而一味依靠外力的自己感到羞恥……
但是今夜仍然有些羞怯,所以我把臥室的燈調暗。
脫下衣服摘掉眼鏡,走進浴室。先進去沖澡的圭轉向我。用溫柔的眼神(大概)招呼我過去。
我走近圭,搭上他的肩膀(目測沒錯真是太好了),吻上了他的唇。
圭緊緊抱住我,讓我們的**緊密相貼,(啊哈,完全精神起來了)貪戀著加深了這個吻。
“才兩週沒見呢……”
“寂寞了嗎”
“不,硬要說的話……是苦悶”
“難道是……身體嗎”
“……身心都是”
“你踩到地雷了哦”
“我知道”
我們迅速地沖完澡,上了床。插@@ 入很順利,圭堅硬的熱度讓我感到了安心和充足。
在被搖動的同時,我想起了見到圭應該問的重要的事情。
啊啊……對了,還什麼都沒問,其實真的不想知道,所以不知不覺就逃避了。
但是必須要問。必須要由我來問……。大概答案和我預想的一樣,所以圭一定不想自己主動提起……
無法喘息的令人焦灼的快感,猛烈地快要達到臨界。我一邊希望不顧一切解放的時刻快些到來,一邊扭動著想要更多地體會這高潮前的苦悶。
“啊,啊,到了,到了,不行,要到了!不要,不要圭,啊,圭,等,等等圭,又要!啊……啊,啊,啊……”
被解放的快感震動全身,什麼都不能考慮的時候,放熱結束的身體被理性的韁繩重新支配,冷卻成了平時的我。這和節日慶典結束的失落感很相似,我遺憾地呻吟嘆息。
“悠季……悠季……”
沙啞的聲音一邊喘息一邊小聲嘀咕。我能感到你的留戀。啊啊,好喜歡你。
“圭”我呼喚他的名字。想要含著他保持這樣相連的狀態睡覺,卻不很順利,取而代之的是雙腳交纏,全身緊抱著的姿勢。
“吶,圭……說兩句話行麼”
圭用結實的手臂把我抱在他懷中,鼻尖埋在我有些出汗的頭髮裡輕輕揉弄著耳語道:
“嗯,請說”
“那之後……決定了嗎”我問。
“嗯”簡短的確認,圭從胸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來年的四月一日開始,我就會就任MKH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了”
“啊,真是壯舉啊”
“……是的”
“就任之前的預定呢?”
“就這樣和你一起回羅馬,一直到三月中旬為止都為就任做準備。”
“這樣啊……”
“我僱人來打掃富士見町的房子了”
“哦?”
“是家政婦協會派遣的一名五十六歲的女性。”
“是嘛”
“雖說語氣有點像阿初,但十分擅長打掃房間。”
啊啊……他原諒阿初女士了,太好了……
“要是也擅長料理就好了呢”
“現在我吃飯要么自己做,要么就去'富士見'解決。他人能踏足那所房子只有周一和周四上午的三個小時而已。”
“這樣啊……”
“洗衣服的話,內衣和襪子自己洗,其餘的送到洗衣店。”
“噗噗”
“嗯?你笑什麼?”
“你能自己做飯洗衣了真好”
“是啊”
“這樣就能避免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小三已經掌管一切了”
“……在沒有富士見練習的周一、週三、週五,我可能會回成城的家”
“啊啊,這樣不是挺好嘛?小夜子小姐去留學了,你又不在的話,家里人都很寂寞吧”
“我很擔心,不知道祖父這樣健健康康的狀態能持續到什麼時候,我還沒有充分地學習他的帝王學。”
“孝順爺爺和孝順父母,能做的時候就盡量做。我回國的話,可能連匆匆回老家都不行呢”
“……這種情況,我們哪一方叫'單身赴任'呢”
“唔……這是個很難的問題”
我笑起來,抱著覺悟接受即將到來的暫時遠距離戀愛這一事實。
但是,到那之前還有五個月啊……
“睡覺吧”
“好的”
現在還可以這樣相擁入眠,而且單身赴任也只不過是一時性的,……無法見面的寂寞,一定是甜美的苦悶吧,那麼……
我這樣說給自己聽,然後閉上了眼睛。
在突發演出的前一天,上午十點多,我們去卡耐基音樂廳熟悉會場。真的只走了五分鐘,就站在這座世界著名的會堂入口前。這座簷前(這種說法可以麼?)並列懸掛著旗子,懷舊風貌的建築物,雖然不比歐洲各地有“古代建築”這一附加價值的歌劇院和音樂廳,但仍具備充分的厚重感。
從四扇意外窄小的玻璃門進入後,便是如同電影院大廳一樣昏暗的入口。安裝鐵格子的售票窗口有三個。
圭在為我打聽是否可以熟悉現場。
“很不巧的是,聽說今天有節目,無法參觀。”
“哦,那麼我只能即興演出了”
圭再次彎腰探入窗口,他在問什麼呢?
“十點半開始的獨奏會好像還有票,如果從客席上看也可以的話,倒也能看到裡面。”
“啊,也好”
“一樓坐席和樓上包廂,我們選哪個好?”
“唔嗯……二樓左右,比較好吧”
我想這樣就能眺望到會堂整體的樣子了,但是圭買完票,把錢包放進上衣胸袋裡時說,
“抱歉,這場演出二樓以上都關閉了”
“啊,這樣啊”
“而且是不指定坐席。這是場鋼琴獨奏會,但最好不要太期待,票價也只有十二美元。”
“嗯”
十二美元也就是說,相當於五千日元……和富士見定演的票價不相上下。但也是因為歐美的演奏會門票價碼要比日本低吧。說起來,日本的音樂會價格太高了。
ma,我們的目的就是熟悉會場,演奏會的內容(抱歉)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幾點開場?”
“還有七分鐘”
“我們進去吧”
“好”
我從圭為我打開的門踏入會場。第一印象就是,
(比我想像的要小巧雅緻得多啊)
無論貌似橡木材質的牆壁和柱子的古樸而沉穩的暗色,還是座椅、絨緞、幕布的統一成深紅色的裝修。
製造出一種穩重莊嚴的華麗感。
客席部分整體呈馬蹄形,很引人注目的是前後左右都有相當大的空間。寬鬆排布的座椅和其靠背的圓形設計,從整體上創造出從容地散發出來的高級感。
這是上流人士支付昂貴的票金,欣賞精挑細選出來的節目的場所……音樂廳裡存在著讓人產生此想法的氣氛。
順便一說,不光二樓以上坐席關閉,連一樓的客人都稀稀拉拉。看來將要演奏的並不是個出名的演奏家。
接下來,我要看我此次的主要任務,演奏舞台……
“快開始了,我們坐下吧”圭小聲和我說。
“嗯”我聽從了他。
圭選擇的是倒數第三排中央通道的旁邊。也就是坐在這裡不惹眼,中途撤退也很方便的坐席。
座椅不軟也不硬,和背部非常貼合,坐在上面感到非常舒適。
我終於可以開始著手考察場地了……(比我想像的要當然精緻啊)和客席給我的印像一致。
但是從這個空間規模來看,應該有相當多的不能忽視的事情。雖說不知道音響怎麼樣,但既然它作為名門音樂廳而被大家熟知的話,音響不好是不可能的。當然迴響也一定被設計得恰到好處,而且這個空間大小“是個演奏的缺點會很惹眼的會堂呢”
對於我的感想,圭點頭回答:“與其說缺點會很明顯,不如說想要掩蓋也是不起作用的也未可知。不會太響,迴響可能也不重的話,舞台上發出的聲音就會沒有迴聲纏繞,直接原原本本地傳入聽眾的耳朵裡。”
“嗯~……對於聽眾一方是很好的會場,對於演奏一方則是恐怖的會場,嗎”
“是對於水平不高的演奏家來說吧。如果是名演奏,在這裡聽是再適合不過了。
聽感的好壞很大程度上左右了音樂廳的性能,再出色的演奏,也會被音樂廳的限制拖後腿,這種例子在日本也很多見。 ”
“啊哈,那個音樂廳,就是那個吧?是非常專業的人設計的!這種想法也很常見啊”
一點聲音和預兆都沒有,一個男人出現在舞台上。響起了啪啦啪啦的掌聲之後,獨奏會開始了。
莊重出場的鋼琴家,穿著純白色的禮服,是個儀表堂堂黑人青年。我抱著(這可能會出乎意料地出色)的想法期待著……可是。
很遺憾,他的演奏也僅限於發表會的水平,同時我也真切地感覺到這個音樂廳對音樂演奏的嚴格性。
他的琴音,直接如實地傳入耳中,音樂廳的音響作用所帶來的聲音增幅等修飾,一概沒有。
聽眾聽到的,純粹只有演奏者自身製造的聲音,……多餘的增幅,徒勞的擴散都不存在,真的是僅憑自己發出的聲音本身來論成敗。
脊背發涼。
我明天也要在這裡,演奏小提琴。
就像我今天在這裡聽著他的琴音一樣,明天也會有陌生的人們坐在這兒聽我演奏的音樂。
只是喜歡音樂而來的人,想要欣賞演奏的人,喜歡拼命演奏家的人,大家都會聽到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出來的我的琴聲……我的音樂會被聽到並評判。
無論逞強還是掩飾都毫無用處,被評價的正是原原本本的等身大的“我”。
……啊啊,生島先生,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把我推入如此的試煉中!在這個舞台上認識自己的實力嗎? !讓我領教天才的你與如此平庸的我之間的差異嗎? !
可惡~~~~~~~~~~~~~~!
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椅子扶手的指甲被圭用指尖戳了戳,“悠季”我的名字被低語呼喚著。
“你的臉好青,我們出去吧?”
我咬牙搖頭。
我不會逃避,不會從這裡逃避。站穩腳步戰鬥到底!不能直面這種恐怖的話,我就沒有演奏家的資格!
稀稀拉拉的鼓掌聲響起,將不知是結束還是中間休息鋼琴家送入後台以後,我們站起身來。
推開門,從入口直接走向外面。出了建築物以後,向今早散步的中央公園走去。
踏入豐富的綠色之中,感受呼吸間樹木與青草的香氣,終於清醒過來。對走在旁邊沉默的圭說,
“那個音樂廳好可怕,可怕得我心臟都快要凍起來了,也正因此很有趣。明天我在那裡演奏之後,可能就無法再做小提琴演奏家了,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認為我是在與自己的戰鬥中投降了。”
“你最初的戰鬥,我會用心看到最後的”圭回答道。
然後又微笑著補充說“我耳朵可靠的話,明天的演出,會成為小提琴家守村悠季的第一場戰鬥。”
“那樣就好了呢”我接著說,“可能從外表看不出來,其實我還是相當喜歡身為小提琴家的自己呢,不會輕言放棄的。”
“bravo,悠季”
圭拿腔拿調地說著,又用過於華麗的動作拍起手來。
我說著“我可是認真的哦”,朝圭的肚子揍了一拳。
白天快過去了的時候,我們回到了賓館。我用加上弱音器的小提琴連昨天錯過的份一起練習起來。
dolalalalalalala,teililalalalalala,toulalilalalilala,teilalalilalalila,lilalalalilalila,lilalilalalilala……
從音節練習到技巧,然後是練習曲,並向表演進展。放任不管就會長出贅肉,因為昨天偷懶的關係,手指的水腫都緊繃了。
在達到身體暖和的差不多,也不累的最佳狀態時,我取下弱音器,開始拉塔爾蒂尼的恰空舞曲的第一樂章。 (還是應該選巴赫)我決定了。
靜下心來把身心都調整到自然狀態,開始演奏《無伴奏奏鳴曲一號》,在演奏到第二樂章中途,電話響了。
“我來接”
圭起身,我繼續演奏練習。
圭講完電話走出房間,當我開始演奏第四樂章的時候,聽到他回來的聲音。我拋除雜念專心演奏,直至結束。
嗯~和聲的編織有些鬆散呢,再來一遍吧。
我放下小提琴,想要在琴弓上重新塗些松香,才注意到有客人。
“呀,小空,你來啦”
他端坐在床的一邊,沉默地點點頭。看來是圭交代他不要打攪我練習。
“我再練一遍我們就吃午飯哈,稍微等一下”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著,拿起小提琴,把塗好松香的琴弓重新裝上。
接下來……
調整好呼吸,開始演奏。
巴赫為我們準備了樂譜的彼岸,從中可以窺視到他的幻想世界,時而滴水成冰,時而拈雲織錦,時而數千水輪躍動。
他將千變萬化的森羅萬像不可思議地整合,用這個世界上難以置信的緻密將難以捕捉的壯闊自然,變成肉眼可及的現象。
巴赫理解為“神技”的現象,和“存在”的事物所帶來的震驚和感動,在我看來是同質的,都是法則與例外、偶然與必然以億萬分之一的概率交織在一起所產生的奇蹟。
不是疑問而是作為感嘆來思考,(為什麼如此美麗)……在那裡找到的答案,對於J·S·巴赫來說是……
“啊啊,是上帝啊!”
小空的聲音瞬間將我從巴赫的世界拉回現實,停下了手中的演奏。
無意識看向他的目光,和小空瞪大的眼睛對上。
“啊……”
小空張口。
“對不起,媽咪”
小空支支吾吾說。
“不小心就發出聲音了,我,第一次看見上帝”
“誒?”
“是誰呢是誰呢,我正想著,啊地一下,明白了,那是上帝,確實是”
小空邊說變看向我頭的上方,我困惑地抓了抓頭髮。
這種場合應該做出什麼反應吶?
“那個,你說看見什麼了?”
“這樣的臉,這樣腦袋的叔叔”
小空嘴巴變成へ字形,皺起眉頭,手在頭的兩側嘩啦嘩啦地揮動著。
……完全不明白哦。
“呃,難道是……幽靈什麼的?”
“no!是上帝!”
小空用堅持的口吻回答道,並看向圭。
“是巴赫”圭說著從沙發站起,
“可以的話我們吃午飯吧,而且小空好像要和我們談什麼”
“對了!我就是因為這個才過來的!但是看到了上帝,賺到了!”
小空張大嘴歡呼雀躍著,我不再抱著頭,而是把小提琴收進琴盒裡,從衣櫃中取出夾克。
我注意到小空帶來法國號的箱子。
賓館的餐廳裡,小空就像第一次到某個場所的小狗一樣,小心又好奇地觀察著。
“你可以看懂菜單嗎”
“啊——,能不能呢”
“我要會所三明治,還有紅茶”
“啊,我看懂了,漢堡包!”
“就要這個?”
“哦!”
“喝什麼?”
“可樂”
圭把服務生叫來點菜,我把水遞給小空。
“你說想要談些什麼嗎”
“yeah,我啊,有想要和媽咪合奏的曲子,想預約媽咪”
“啊……然後呢”
“明天”
“難道是說,在舞台上?”
“我要演奏兩首曲子,其中的一首,想和媽咪合作”
說完小空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把頭湊過來說
“要對高嶺保密哦,讓他大吃一驚”
“嗯”
我回答著,也有些躍躍欲試,他說是對生島先生保密的計劃,讓我覺得很有趣。
“曲目是?”
“我帶來了”
小空從桌子下面的法國號箱子裡抽出一本古老的樂譜遞給我。
茶色發紅的封皮上的標題是:莫扎特的《K331》。
“這不是生島先生要彈的曲目嗎”
“高嶺不彈哦”
“可是已經列入演奏計劃了吧”
“嗯,他雖然練習了幾遍,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本,是我從垃圾箱裡撿回來的”
“哦?”
這首曲子從技術上來說沒什麼高度,所以生島先生感到不滿足吧。
“高嶺他,照著這本樂譜練習了?”
圭問小空,而且是非常有興趣的詢問方式。
“嗯”
“真的是,這本樂譜?”
“嗯”
“hou!那男人不會是想要學習讀譜吧”
圭一臉發自內心震驚的表情。
“說起來之前生島先生說過他不會讀譜吧”
“對,聽過的曲子就能彈出來,這是高嶺的一貫做法,但是他的想法也變了呢”
“啊啊,如果是那樣的想法,這種情況高嶺就不練了。”
小空變更了證詞。
“奈傑爾對高嶺說,'試著學學吧',我稍微教他一些,高嶺嫌太麻煩,去買了CD。”
“哦呀哦呀”
“奈傑爾是?”
我不知是誰而出此疑問。
“奈傑爾·尼爾遜”
小空給了個不是答案的回答,說完便打開樂譜。
“媽咪,你知道這首曲子嘛”
“嗯,我姑且能演奏”
作為副科的鋼琴課的課題曲,我彈過。
“雖然高嶺厭煩了,可我覺得這曲子不錯,好喜歡,但是一個人來演奏的話,聲音不夠。你看,還有像團子一樣的一串音,還有兩段式吧”
“嗯,畢竟是鋼琴曲,有和音也有兩段式樂譜”
“但是跟媽咪一起合奏就能非常帥氣地進行了。這藍色的部分媽咪來拉,紅色的部分我來吹,超完美”
“哦?這個顏色部分是小空加進去的?”
我檢查著樂譜上用紅色鉛筆和藍色鉛筆標記的分譜。
“啊……原來如此,也許很有趣呢”
“不是也許,絕對很帥氣!”小空極力主張。
“所以,和我演吧?”
小空以非常努力地懇求我的表情偷偷看著我的眼睛。
“嗯……這種做法可以嗎”
我徵求圭的意見。
“你認為卡耐基演奏會上,混入這種像遊戲一樣的節目可以嗎?就古典音樂會這種題材而言”
“高嶺總是在貝多芬之後彈爵士哦”
小空說,“下半場總是everybody welcome的free session”
“……誒?”
對於沒聽懂小空意思的我,圭伸出了援助之手,
“就是歡迎中途免費進場的爵士演奏,高嶺他”
“不是挺好嘛,不考慮什麼格式,那個男人本來就對這些陳規持否定態度。”
但是搞成學校文藝匯演形式果然還是很糟糕吧。
“總之,你們先合一次試試怎麼樣?你和小空的莫扎特,我認為一定很有趣哦。”
圭在一邊煽動著,票數二比一,決定了。
於是我們吃完飯,拿上各自的樂器,出門去中央公園。
開始也想在賓館房間練習,可是小空的法國號會發出非常強力的聲音,這樣肯定會招致抱怨。
按照小空所做的分部(應該說是編曲?)來嘗試演奏的《K331》,在音樂性上比我想像的還要有趣。
小提琴和法國號的旋律互相追逐,有時與通奏低音合奏。我這邊用華彩範兒的裝飾音合上小空的旋律的段落,用玩耍之心與莫扎特的輕快競爭,果然很棒。
“好,就這麼辦吧”
“yahoo!thanks,媽咪~!”
“我看譜演奏也可以嘛”
“那就給你準備譜架吧,我去跟阿加莎說。”
“話說回來,我只知道七點開演,演奏順序呢?小空,我,生島先生?”
我都沒聽他提起來過,這麼重要的事情,又是這樣!彩排的預定也沒聽說。
“不是不是~我從阿加莎那裡拿到預定頁了”
小空從法國號的箱子裡拿出來的是手寫時間計劃表。雖然說是預定,但也太粗略了,“:00”下面就寫了“Yuki·Morimura/Sora·Ikushima/Takane·Ikushima”的演出順序。
“呃,彩排呢?”
“沒有哦,從來都是”
“啊……這樣”
是有多麼粗糙啊,那頭熊!
“對於高嶺來說,卡耐基音樂廳也好,外百老彙的演奏廳也好,邊遠地區的表演廳也好,都是一樣的吧。”
圭以同情的表情說道,小空也點頭。
“只要有鋼琴有客人,就是舞台。場所帶來的不同就是人數和收入。”
是是,確實呢,這是個真理沒錯哦
然後我就回憶起,生島先生在“音壺”彈奏的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貝多芬《第七》。
在可以說是“邊遠地區的表演廳”裡,天才鋼琴家生島高嶺使出渾身解數,毫無保留地演奏的那曲非常精彩的《第七》
“啊,對了,阿加莎擔心你沒有衣服”
“啊啊,演出服?我帶小禮服來了”
因為我本來是打算過來聽,所以就沒帶燕尾服。
“嗯,我也是小禮服”
小空非常高興地說道。
“媽咪的小禮服是黑色的吧?我的是向日葵色的”
“對於組合來說很合適呢”
我笑著回應他。
接下來回到賓館,發現房間換了,好像是個帶鋼琴的套房。
“是你……換的吧”
“我認為在隔音效果比較好的房間,才能安心的練習。”
“……多謝你為我鋪張浪費,不管怎麼說,當前的敵人是卡內基音樂廳呢”
說到底,現在的練習已經不能提高什麼了,只能保證把現有水平百分百發揮出來。
“請把我當做男管家”
“啊哈,帶管家的演奏旅行?連艾米利歐老師都只是帶個外行隨從呢,我這樣貌似會遭報應的。 ”
當夜,我早早就上床了。
一開始我還擔心自己是否可以順利入睡,但可能是仍然殘留了昨天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留下的疲勞,入睡得意外容易。
次日早晨,鬧鐘響後我清爽地睜開眼睛,身體狀況ok。去中央公園的慢跑也有圭陪伴,早飯也吃得相當多。
在正式演出之前這麼良好的狀態是否合適呢,我一邊歪著頭,一邊努力練習基本功和復習。然後和圭出門吃午飯,吃飯的地點是附近風評似乎非常高的意大利餐館。
“狀態很不錯呢”
“嗯,反而有些不安”
“不安什麼?”
“感覺接下來會不會很抱歉”
“哦呀哦呀,總之你先註意腳下的香蕉皮吧”
圭笑話我。我則撅著嘴道:“我可不是開玩笑哦”
“就我這個膽小鬼來說,你不覺得我現在這種放鬆的樣子很奇怪嘛?”
“你本來也不是什麼膽小鬼,而只是自尊與自信的不平衡造成的精神不安定而已。”
“唔~……”
“可能多少被高嶺他們影響了也未可知,這樣不是很好嘛,放鬆的自然態才是演奏的理想狀態吧?”
“可能是吧,保持這種狀態上台,如果再演奏失敗的話,那我也沒什麼可抱怨了呢”
“沒關係的,不是只有《詠嘆調》、《無伴奏》還有《K331》嗎?披露自己得意的曲目,你一定會在拍手和bravo聲中走下舞台的。”
“啊啊,真希望一定會這樣!不,我不求bravo,只要沒有booing(球迷對不高明的選手發出的噓聲)就好。”
“你的巴赫怎麼也不會被boo吧”
一臉想要說我傻瓜的表情苦笑著的圭,“哦呀”的一聲,目光停留在車道對面。
“你認識的人?”我這麼問並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福山老師?!”
“是呢,那個帶著一位女士的紳士”
“什麼嘛,那是老師和師母!哇嗚,為什麼他們會在紐約!?”
無論如何先過馬路追上他們。
“老、老師!”
我叫住他。
從富士見定演前來觀看之後沒再見面的我的鬼師,轉過身來看到我們後,“哦”的一聲,稍微睜大了眼睛,然後說了句:“你很精神嘛”
“啊,是,托您的福。師母,好久不見。”
“你好”
“那個,我沒想到在這裡能遇見您二位,這樣的奇遇太令人驚異了。您二位在旅行嗎?”
“蠢貨”老師瞪著我說:
“你要在卡耐基上演出,我這不是特地趕來看了嘛!”
“誒?!”
“你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不,不是這樣的,那個就是,我也是到了這邊之前什麼都不知道,來了忽然就”
我慌忙為自己極力辯解。
“他是跟你開玩笑的,守村君”
還是一樣打扮得很年輕的很適合華麗服裝的師母站在老師身邊笑著對我說。
“生島君送了我們入場券和飛機票”
“啊,啊啊,這樣啊”
“那麼,你演奏《茨岡舞曲》和什麼?”
誒……?
“啊,啊啊,還有《無伴奏》一號”
“在威爾第大賽上因為二人同分而一起獲得銀牌的那首?”
“是”
“音樂廳看了嘛”
“是的,昨天。真是個恐怖的音樂廳。”
“給我拿出自信來演奏”
聽到老師的話以後,感覺力量慢慢湧上來了。
“是,非常感謝您”
“話說,你還沒向艾米里歐報告吧”
“啊!是,是的,還沒有。我太驚慌了”
我忘了!
“他不會不來紐約吧”
“是,這週末他在柏林舉行演奏會”
“那你聯絡佳美女士吧(我記得是麻美來著,カミは誰です?)”
“是,我馬上聯繫”
“然後,蒂芙尼怎麼走”
“哈?”
“我都跟你說了老公,在五號街哦”
“就是那個什麼五號街,怎麼走不還不知道嘛!”
“我說老公,看這個地圖呢”
“失禮。要去五號街的話”
圭插話進來。
“從您二位剛剛來的路線筆直折回去,在第二個大十字路口向右轉。”
“你看吧,老公,我說咱們剛才走反了。”師母說道。
老師神情很不愉快,“本來我就對什麼賣寶石的一點都不感興趣”
“啊拉,不是說要去看赫本的'蒂凡尼'嘛,你不是奧黛麗飯嘛”
老師一瞬間的表情好像在極力控製而不使自己的臉變紅。圭若無其事地說:“這裡是五十七大街,往下走到四十七大街,在五號街到六號街的附近就是常說的'鑽石地帶',那裡是寶飾店啊古董店等等的聚集地。
但是如果是我的話,要避免和去那裡的女士同行。 ”
對於圭的笑話,老師好像在肚子裡咕地笑了一聲。
“好啦,要去就去吧”他和師母說完就掉頭向五號街走去。
“啊,那麼今天晚些時候見,失禮了”
我們用最尊敬的禮節目送他們。
“啊啊嚇死我了”
我撫摸著胸口鎮靜下來的時候,圭問:“剛才福山老師打聽了,你的演奏曲目是《茨岡舞曲》和什麼吧”
“啊,就是啊!呃,我想問卻沒問成”
“莫非?”
“但是《茨岡舞曲》是和三條小姐一起演奏的吧?”
說著,我忽然想起來了。
“說到那首曲子……最初的預定是生島先生來為我伴奏的,後來被福山先生換掉了,說他不懂得'協奏曲',生島先生被老師踢出去了”
“也就是說……”
生島先生會企圖復仇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們對視了一下,明了了。
“回去吧!以防萬一,得練一下《茨岡舞曲》”
“需要的話,我去給你準備譜子”
“啊——,唔,嗯。以防萬一”
“你知道回賓館的路嗎?”
“沒關係的”
“我三十分鐘左右回去。”
“抱歉,拜託了”
“已經不是吃午飯的時候了,我一邊迅速走回賓館,一邊絞盡腦汁試圖想起去年演奏的《茨岡舞曲》
但是可能因為焦急,其他樂句都逐一浮現,只有開頭蒙住了,為什麼想不起來!
回到賓館,感覺平靜一些了,又洗了把臉,忽然間想起來了。
“啊啊,就是這樣,這不是正常的嘛,振作一點“
我架起小提琴,試圖把那首在日音第二次預選賽上演奏的,在不斷緊逼中敲入大腦的曲子重新好好地拉出來。
那個熾熱的夏天,我是在和伴奏者三條薰子小姐在嘮叨和怒吼的爭吵中完成的。本以為自己終於完成了,又被福山老師“你那幼稚的分節法不是拉威爾!”的罵言粉碎了,全部重新修改。不過拜他所賜,我通過了二次預選,進入決賽。 ”
“這些事情,有時間再想吧,現在練《茨岡舞曲》要緊!”
這是拉威爾懷著向帕格尼尼風格發展的信念,用華麗的技巧寫下的演奏會用的狂想曲,極盡小提琴演奏技巧之能事的曲子。短時間內想撿起來的話,還有一個熟練的問題。
於是我就想,儘管是忽然知道的讓我很慌亂,但試著彈就能彈完(咦?)。
“(咦?)拍子慢了?但可能就是這樣的吧”這裡沒有節拍器所以無從確認。手指也沒有痙攣的跡象,很流利地拉下來。可這裡沒有節拍器所以無從確認。好失望。
等圭回來幫我聽聽看吧。
然後……
圭說“ok”
“真的嗎 ?這個節奏可以嗎?”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在若干處放緩”
“啊,是麼”
“而且,感覺高嶺對這個開頭和這種部分都相當糾纏不休。”
“唔……他會不會和我合奏練習吶”
“請他一起練怎麼樣?”
“啊——但是,他一定會說,沒有這種預定。福山老師誤會了什麼的。”
“那樣就另當別論,還是先把話說明白了比較安心吧?”
“也對,生島先生那兒有電話麼”
“我沒問過呢”
“幾點了?已經四點啦,還剩兩個小時……阿加莎小姐的電話也不知道呢”
“試試向音樂廳詢問吧,她作為聯絡責任人,應該會預留電話”
“嗯,能幫我問問嘛”
圭幫我打電話查詢到阿加莎小姐的電話,並和她通了電話。
“高嶺好像不在”
“不在?!”
“早上就出門到現在沒回來。用她的話就是'行踪不明'”
“可惡,要自我到什麼程度啊,那個人!”
“你來引領本場演出就好了”
圭平靜而又無責任地提案。
“我說啊,對手是天才生島哦?!我怎麼可能引領什麼的!”
什麼嘛,你那不服的表情,很不巧,我還有自知之明。
“那麼就採取'向對手學習'的態度?”
“啊啊,嗯,是呢,嗯,就是這樣哦”
“嘛,高嶺的話,即使你忽然顯露出激情家的本質,他也能像三條小姐那樣不畏縮,反而有趣地應對,如你所想地隨意盡情地演奏就很好。”
“啊哈,我想隨意演奏的應該是我啊”
不管怎麼說,知道《茨岡舞曲》能演奏下來了,我就放心了。
呃,幾點了?四點二十分啊。
“放鬆下來要不要吃些什麼?”
“嗯,稍微有點想吃呢,公園外面賣的熱狗就足夠了”
圭叫賓館服務生送來飯糰和味噌湯。久違的和食讓我感激涕零。
今天要是能平安過去的話,回去就給小空做肉餅和味噌這些日本料理吧。才沒有生島先生的份呢。
下午六點五分之前,從賓館出發了。因為不確定到底能不能使用後台,所以我穿著小禮服出門了。圭也是一身禮服。但是我發現在紐約的大街上,穿這種衣服也並不特別顯眼。
這邊的天已經全黑了,華麗的燈火將街市裝飾成為夜的表情。
從賓館開始走一個街區,卡耐基音樂廳所在的東五十六大街就出現在我們眼前。在人行道上排了好長一隊人。 (在排什麼啊)我納悶。
好像電影首映式之前排在電影院的隊伍,人群從老人到年輕人,而且是不分性別人種地交錯排列。隊伍前面的人竟站在卡耐基的大門口,嚇了我一跳。
“這些人,都是來聽生島先生演奏的嗎”
圭去確認了一下,“好像是的”他回答道。
“應該也有你的聽眾的”
“我以為大家是在排電影。”
之所以有這種印象,是因為排隊的人們的服裝和氛圍,和我所知道的古典音樂會的顧客層有些差別。
“是從外百老匯跟著來的fan吧。各位黑人大概是衝著爵士鋼琴家Takane·Ikushima來的”
“……感覺好像只有我是走錯場了”
“沒有這回事,高嶺今天也會演奏貝多芬和巴赫啊”
我們說著話,就要從有別於一般入口的後台入口進入,卻被從旁邊忽然出現的四個黑人包圍了。
圭一邊把我護在身後,擺出保護我的姿勢,一邊問“有何貴幹?”
身形和生島先生差不多高大的,好像是四人組的頭目的粗魯男人,用口音很衝的美語大聲叫嚷著,圭回了一句什麼,他又更大聲地開始了。
等等,誒?誒?難道是暴力團成員?
“圭,受傷就不好。趕快給他們錢吧”
我偷偷對他說。圭轉過頭來苦笑著對我說:“他們要求的是非法門路”
“誒?非法是說……”
“他們沒買到票,非常不甘心,無論如何也要聽到高嶺的卡耐基現場,所以想讓我們說他們是朋友,帶他們進去這麼回事。”
“這……不好吧,雖然他們也可憐。”
“是的,而且一旦這樣就沒完沒了了”
圭一邊說著一邊用下巴微微探了探(請看那邊)。我從圭背後探出頭來。
和四人組抱有同樣想法的黑人,不知不覺變成了人牆。這有三十人,不,五十人了吧?後面好像也有白人和拉美人。
“諸位親愛的高嶺fan!”
圭高舉右手,向人群說話。
【人生就是幸運與不幸的跳棋遊戲。諸位今天的不幸,是個走不走運的問題,而不是高嶺或者是我和他的錯。作為高嶺的友人,我們會從心底為各位祈禱,諸位下次會被幸運圍繞。 】
圭以認真的表情和優雅的禮儀發表了好像是以上內容的簡短演講。打開了後台的大門。讓我先通過之後,自己也進來。安靜的關上門後,外面居然沒有抗議的叫嚷聲和企圖強力入侵的暴動。我鬆了一口氣,舒展了眉毛。
“真不愧天才指揮”
聽到我這麼說,圭面露不快,說道(原文應該是曰)
“他們只是為了不傷'高嶺朋友'的面子而已。”
我說著“算了算了”拍拍圭的背。這裡是生島先生的王國。國王的治安能力高是件好事兒。
後台可以使用。只不過已經變成mum一家的休息室了。而且這是個百人大家族。
小空飛奔過來招呼我們。從當律師的霍利先生開始,把我尚未見過的mum的孩子們,還有教會的修女啊,肉店的誰誰啊,這些mum的自己人一一引見給我們,那其中就有奈傑爾·尼爾松先生。
“hey,奈傑爾,這是和我演莫扎特的悠季·媽咪”
被這種方式介紹給的奈傑爾先生,是個在塞滿有色人種的後台中大放異彩的,三十五六歲左右的小個子白人青年,給人一種病弱纖細的印象。
“這是教高嶺彈貝多芬的鋼琴家。”
儘管被小空這樣介紹了,帶著純黑色太陽鏡拿著白色手杖的他,還是自報家門說:“我是個全盲”
“高嶺最後還是把譜子扔掉了呢,我想要他明白,也存在必須和原作極度契合的曲子,特別是莫扎特,通過他人感情過濾後的演奏而聽記,絕對無法達到真相。看來要他悟到這一點還需要假以時日吶。”
用知性而穩重的語氣如是說的他,一定是從小在富有教養的上流社會長大的。我很好奇他和生島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這麼苦於動腦的話,來試試用指尖讀我的盲文吧”對於這樣笑著說的奈傑爾先生,小空評論道:“讓他做那麼難的事兒,高嶺一定會發狂的”
“從奈傑爾那裡拿到的連我都能讀的樂譜也是,他看了就狠狠地抓頭,說'唉,可惡'然後扔掉了。”
“噗噗噗,說起來悠季先生是小空的音樂啟蒙人吶,你們兩個會讓我們聽到怎樣的莫扎特呢,我很想听聽呢。”
“嗯,我們會happy play的,所以你盡情享受吧!”
“我很期待哦,你們就加油讓高嶺的嫉妒燃燒起來吧!”
客人入場前,我才勉勉強強看到了舞台。
在空蕩的大舞台上放置鋼琴的後方,看到懸掛著很眼熟的“歡迎·生島高嶺king of piano”字樣的橫幅。不由得身體向後一仰。
這不是在我老家舉行的凱旋公演的時候,主辦的農協青年部為了招待“友情出演的著名鋼琴家”做的那個嘛!
我知道生島先生很喜歡而且還拿回家了,可沒想到居然在這裡看到。如果誰拍照的話,我真想要一張送給農協會工作的姐夫。
從橫幅轉過目光,今天可以隨便看到整體的客席風景。
從包括四層包廂在內的兩千八百餘坐席上傳遞出來的無聲的壓力,到現在仍然讓我想要逃走。都已經到這裡了,怎麼可以逃!我下定決心。
大量觀眾開始魚貫而入,深紅色的座位轉眼間就被擠滿了。在五樓座位被佔滿之前,觀眾一直入場,連座椅前後左右的空餘部分和過道都被坐在紅地毯上的客人和站著的客人擠得滿滿的。
“快看啊圭,好厲害,入場率百分之二百的超滿員!”
不愧是生島先生啊我稱讚著。
“你的獨奏會也是這樣的哦”他回答道。
“那個是,多虧了青年部的大動員啊”
“但是高嶺也有競爭心哦,你看那條幅”
“啊哈,那很生島風格的舞台裝置說不定很不錯。我寄回照片的話,農協青年部會洋洋得意地貼在腦門上當裝飾的,肯定。”
“話說,離開演只有十分鐘了”
“嗚哇,我還沒調弦!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的耳朵?我太過得意忘形,本來就很不准的音感更不可信了”
借助圭的絕對音感的耳朵,將小提琴的音調至精準,調整弓子的鬆緊,塗上松香,拉了好幾次音階作為準備活動。 standby!
“不好意思,幫我按一按後背的這一片好嗎?”
“有點酸痛僵硬了嗎?”
“有點緊張呢,等下,嗯,嗯,thank you”
“今夜的你,比以往更加凜然美麗。”
“你說什麼吶”
《ladies and gentlemen! 》
廣播花哨地大聲宣告演奏會開始,接著是一陣DJ語調的輕妙漫談。 (說話的人,是生島的“哥哥”麥凱爾先生)。首先請讓我們傾聽來自Takane故國的友情出演者的演奏!在這樣的介紹中,我的名字被喊到了
《morimu~ra·yu~ki~! 》,在這種好像拳擊手或是職業賽車手的喊法中,我踏上舞台。
站在以鋼琴為準的中間位置,我向為“高嶺的友人”鼓掌的大家行了一個禮。
深呼吸調整心情,把小提琴架在肩上。首先是《G弦上的詠嘆調》
我的音,連自己都覺得(嗚哇,好美麗……)。澄澈的音色編織出我最喜愛的美妙旋律,
我能感覺到客席上的聽眾入神而鴉雀無聲的氛圍。
《詠嘆調》曲畢,我沒有放下琴弓,而是調整呼吸後直接進入《無伴奏一號》。客席上的和擠滿地板的眾人,懷著對巴赫深深的敬愛來傾聽我的演奏的心情傳到到我這裡,而且我深切地感知到,聽眾接受了我的演奏。
傳遞出去的東西被毫無保留地接受的愉悅感……,感動有人分享的實感帶來的難以言喻的快樂……
一曲終了,我沉浸在身為演奏家的幸福感中,流下眼淚。
這樣的我被聽眾的熱情鼓掌聲所包圍,之後忽然嘩地一下井噴似的衝出了更劇烈的歡呼、鼓掌和跺腳的聲音。
看過去,原來是生島先生大步登場了。
從幕後走出來的生島先生,威風凜凜地穿著燕尾服,連皮鞋都打得鋥亮十分引人注目。
“yoo!”
高嶺向我伸出手,一邊握手錶示和我友情交換一邊說,“正男(悠季那位老師)也來了哦,我們姑且讓他聽聽茨岡舞曲唄”
這個人啊……我想,這句話,要是我沒有偶遇到福山老師,這種時刻陡然聽到的話就一定會措手不及。這人真是太壞了。
“嗯,我就知道你這麼說,所以還算複習了一下。”我邊回答邊把手中的小提琴G弦調
用鐘音代替,彈了一下。
決勝負吧!雖然是以藉用對手能力的形式,但我會毫不客氣地全力以赴的! 。
生島先生像反面角色那樣扭曲著臉嘿嘿一笑,
“Come on baby!”
說罷大喇喇地往鋼琴前面一坐。
我重新面向客席,架好小提琴,用盡全身力氣強音奏響最初的h。琴弦上迸射出吶喊一樣的挑戰的音色中,我顫抖著變得愉悅的同時,也感到了與拉威爾的鬥志達到同調的自己。
(看吧,帕格尼尼)拉威爾懷著這樣的想法寫下的曲子,我用(來吧!生島高嶺!)的心情來演奏。那麼,和三條小姐的戰鬥中產生經驗會復活到什麼程度,讓我來試試吧。
鋼琴尚未切入的獨奏部分,我用極盡挑戰之能事的奏法來進行。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在這個音樂廳裡,我能很好地聽到自己的琴音,被自己的發出的音樂所煽動的狀態讓我更加興奮起來。
然後生島先生來了,帶著常勝摔跤手走上賽場的氛圍,先是在我構築的《茨岡舞曲》中小試身手,然後冷笑一聲,全力突破!
簡直就像壓路機一樣,他的鋼琴向我的小提琴傾軋過來。我決不能讓他得逞,承受住纖細的劍與粗厚板斧交鋒的壓力,我將生島先生的鋼琴作為我的伴奏而超越,並穩穩地立於其上。
脅下汗流如注,在用全身的力量灌注於強音時,汗珠隨著頭髮的震動從髮梢滾落飛散。
竭盡全力超越《熱情奏鳴曲》的結尾,在跨越終止線的一瞬間,(完成了!)我揮手高舉起琴弓,我沒有輸!你自作自受!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聽眾們發出怒濤般歡呼。嗶~~~~~~嗶~~~~~~~~嗶~~~~~~~~~~~~~~的口哨聲、跺腳聲,bravo聲不絕於耳。
我轉向生島先生,這次由我伸出手來。
生島先生呼地張了張鼻孔。
“你已經很能乾了嘛,honey”
說著摸了一下我的臀肉。
“餵,你這隻手算什麼啊!”
“握尻”
“請住手,不要揉~!”(悠季這小弱受,被人在台上捏屁股居然還加個yd小浪線)
我慌忙把他拉到後台,將這只性騷擾大熊交給等在一邊的圭處理,自己直接跌入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感覺超好,也超累~~~~~~~~~~!
DJ語氣的廣播又趁勢開始。我放棄聽懂的努力。暈暈乎乎,累得不想站起來,沉浸在剛才的演奏帶來的好心情中。
“媽咪,下一個是跟我合,別忘了,我吹完這個曲子來喊你啊”
我一邊聽著小空驚人出色地用法國號吹出的《無伴奏大提琴奏鳴曲二號》一邊為琴弓重新擦上松香,檢查調弦情況,等待被叫到。
“hey,媽咪,come on!”
聽到小空的召喚,我單手拿著擺好樂譜的譜架,走上台。
“好了麼?開始了哦?”
“ok”
莫扎特的輕快明麗的曲調與小空天性中的純真存在相當多的契合。或者說莫扎特這號人物和小空的個性相似得天衣無縫也未可知。
我與小空合奏時,彷彿看到莫扎特作為小空的玩伴,一邊和他開心頑皮地笑著,一邊傾聽他編曲的法國號與小提琴合奏的《K331》。
開心的演奏結束,我們二人親密地走到後台。
“bravo!”圭微笑著迎接我。
“怎麼樣?圭,很帥氣吧?”
“是啊,太帥了,這真是讓莫扎特都滿足得不得了的《K331》”
我們旁邊的生島先生,氣勢洶洶地經過,走路快到燕尾服的尾巴都飄起來了。他走到鋼琴邊,撲通一聲落座,咣咣咣咣地開始彈的曲子是節目單上的《梅菲斯特圓舞曲第一號“鄉村酒館的舞蹈”》。
讓人擔心琴弦會不會斷掉的超大重低音轟鳴,將這首有惡魔之名的曲子其中惡魔的魅力充分演繹。第二首是氣氛截然不同的《月光奏鳴曲》。寂靜而富於情感的第一樂章,把惡魔華爾茲的餘韻從耳中、心中滌蕩一清。
之後的第三首曲目,還是貝多芬的,《熱情》。這還真是……好厲害!如果聽眾中有鋼琴家的話,一定會產生(不想再彈這首曲子)的想法。
最後,生島先生彈起了巴赫的《為無伴奏小提琴的器樂組曲二號》中的《恰空舞曲》
之前的《熱情》,是為了現在能這樣彈這首曲子,而把殘餘全部傾吐出來而採取的一種手段,我不禁產生這種想法。
生島先生為我們展現出的,是揮落一切雜念與煩惱,將最純潔的自己奉與神前的身姿。
這給予我能讓全身寒毛倒豎的深深的感動,(這個人的姿勢,我實現不了吶)我想。
平時只靠食慾與性慾活著的如同野人一般的他,一旦坐在鋼琴前,就化身為可以用終生侍奉上帝的修道士一樣的清廉,領悟並彈奏巴赫真諦的人。
在他身上,“人”這種野獸的腥臭,和孕育出藝術與哲學的“人”這種生物的高尚,毫無矛盾地並存著。
哪個都是我啊,我彷佛能聽到他這樣的吼叫聲。
吃飯、做@@ 愛、彈巴赫,無論哪一樣對於我來說都是必要的,都是我生存所需的養料。
這也是我。這也是我……感謝你們。
鼓掌、從誰小聲念出的“阿門”開始切入,從微波般的極弱音(pp)轉瞬爆發成為雷動的強音(ff)。生島先生低下頭接受了眾人的掌聲。
匆匆走到後台的高嶺,被一聲聲“安可”追逐。很快,呼聲就變成了整齊劃一的“高嶺可”
生島先生抓著袖子脫下燕尾服,“接著”便扔給小空,把手中的罐裝啤酒仰頭一飲而盡,大步回到舞台,咚地坐在鋼琴前,粗壯的手指輕快地躍動,彈奏起爵士來。
“哇,是《In the mood》!我喜歡這個!媽咪,來跳舞!!”
“誒?哇,等!等一下等一下,把小提琴”
……之後差不多三小時,生島先生和自帶樂器臨場加入的的成員們一起,不斷地彈啊彈啊彈,現場的觀眾沸騰得不能再沸騰。
那樣擁擠到水洩不通的人群,那樣的狂歡,沒有引發踩踏事故真是萬幸,事後我回想。
那令人興奮的一夜,後來被製成live盤CD這件事,我是在羅馬逛CD店時才知道的。
在店面發現了現貨,我就迅速買下來拿去給圭看。
“我也是今天發現這個的”
說著,他也拿出一張來。
“誒!等等……你那張為什麼有我?”
這cd的封皮上,不知為什麼使用了生島先生和我的合奏照片。
“你有和SMR簽約的記憶嗎”
“不,沒有哦。”
“說起來,那個時候,阿加莎小姐好像拿出一個什麼文件讓你簽名呢”
“是這樣麼,啊,對對,她說是和我共演部分的live盤使用承諾書……”
對於注意到圭的目光,而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承認的我。圭呼地嘆了口氣,表情緩和下來說。
“恭喜你,cd出道!”
然後,用好像決定什麼的口氣繼續說,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對越來越走在前面的高嶺好好報復”
被生島先生激起鬥志的圭,日後將在古典音樂界捲起巨大的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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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四日,星期四,紐約時間晚上八點二十七分。
我乘上了JF肯尼迪機場到紐約市內的大巴。
同行的有天才鋼琴家生島高嶺、天才法國號少年生島空也、還有天才指揮家桐之院圭……啊哈哈,“三天才與一凡人”的景象。
我叫守村悠季,二十五歲,職業是無業遊民,硬要說的話是正在修行中。我的目標是成為職業小提琴家。
今年四月開始,我師從於在羅馬居住的艾米利歐·羅斯馬汀老師,應該說是領悟了一些巴洛克曲和巴赫的演奏方法?大概吧。嘛,雖然說領悟了演奏方法,但也只是個大概,在實際曲目的演奏中還需要具體曲子具體分析。
現在我正在為了十二月的三重奏演奏會上要演奏的巴赫父子三人的奏鳴曲而練習,然而這樣的我居然遇上了大事件。
不知道怎麼回事,後天我就要站上那個卡內基音樂廳的舞台了。當然還是演奏小提琴,演奏時間是三十分鐘。這完全是個預定外的演出。雖然我帶著走到哪兒都隨身攜帶的小提琴,但是完全沒準備曲子。
而且本來我這次是為了聽生島先生的獨奏會(!)而來紐約的。自己也要出演什麼的,根本想到沒想過。
啊啊,生島先生,我好恨你!剛剛非常可惡地和我說“給我墊個場子吧!”你是在開玩笑吧? !啊啊,真是的!我該怎麼辦啊!
“餵!honey”
生島先生和小空一起坐在我們前座。他靠在椅背上腆肚伸腳,一副懶散的樣子,回頭跟我說,
“明天晚飯做米飯和土豆燉肉就行啦,還有味噌湯”
“那是不可能的”
我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明天晚上必須準備獨奏會,沒有時間做晚飯啊。
“有醬油、味噌和大米喲”
小空說。結果變成了準備晚餐材料準備的話題了。
“得買土豆和肉了,啊,還有洋蔥”
“明天去詹金斯店裡買就行”
生島先生這麼說著,小空反駁道,
“不能去,阿加莎說他家肉短斤少兩,他稱肉的時候偷偷把手指也放秤上,還說'我給你便宜三美分'什麼的。他們家的老爹就是個wolf in lamb skin(我看了半天才猜出來,是披著羊皮的狼)的老騙子。所以得去塔卡斯店裡買“
時隔八個月,再見到小空的時候,首先我驚訝於他身體長高了,第二個讓我吃驚的地方就是他的說話方式了。
五月份就滿十六周歲(總覺得這點也很讓人吃驚)的小空,是一個在有點特殊的環境下被養大的孩子,兩年前生島先生撿到他的時候,這孩子說話很不流利,我們一度以為他智商有問題。
後來才了解到,他從來沒上過學,與人的接觸僅限於和已經去世的母親的對話以及看電視。
我也明白了,這樣的成長環境正是造成他語言障礙的原因。
可是,而今再會的小空的說話方式已經變得又快又喋喋不休,像機關槍一樣了。而且還是日語加當地發音當地速度的美語混用,有一半我理解不能。
似乎他以前不知道的詞彙,都用在這邊記住的美語單詞補足,而且小空是一旦學會了語言,就有很多的想說的孩子。所以這種方法一旦被他掌握,就形成了“小空流“的說話方式。
其實在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就希望如此自由自在不停地說話呢?想到這點,我不免有點可憐他。和生島先生來到美國後,看起來這孩子得到了無法想像的成長與收穫,作為“媽咪”,我感到很欣慰。
可是我現在要是擁有能聽懂小空語的美語能力就好了呢。而且他的語言中混入了相當多的俚語。就連那個英語說得還算不錯的圭,好像都無法完全聽懂。
上文提到的這位圭,現在正沉默地坐在我身邊,標準尺寸的坐席對於身高超過一米九的圭來說,非常之憋屈,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採用生島先生的坐法。圭的行為舉止總是貴族般地保持壓抑,非常端正。
這樣的圭,是我的良人。他擁有超群的身材比例配上男子氣概的美貌和優雅的儀態,他擁有能夠將交響曲的總譜通篇記住的頭腦,他擁有能夠統率那些自我意識很強的藝術家的超凡魅力。他用上天賜予的優秀的音樂悟性,將樂團指揮這一天職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已經通過三個國際音樂大賽,將這種力量向世人展示。他就是我發誓生生世世與之相愛的戀人。
大概三週前,圭因為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回到了日本,本來這次應該是我們盼望已久的見面。
結果,因為生島先生的一時興起(一定是這樣)的惡作劇心態,使我被迫接受了那種連弱小者的脊背都能壓彎的的課題(而且還是忽然間!!)。根本無法和圭開開心心約會!
真受不了!正是因為像野獸一般隨意才被古典音樂界驅逐的你,不要這麼旁若無人地把我捲進來!我好想這麼說!
但是,即使我極力說出我的主張,你充其量也就是挖著鼻屎冷笑而已,罔顧我的意向,因為你就是這種人!
啊啊,啊啊,我真想乾脆跟你學學,像你這麼強硬不遜地活著,那該多爽!可惡,我這種人做不到你那種生活方式。
天才往往都是一些性格缺陷者,世人總是把這點當做天才的證明而一笑置之,殊不知他們一味地給周圍的人帶來多少麻煩!
從機場開始大約四十分鐘車程,到達了終點港口管理局。下了巴士沒走多遠就是紐約時報廣場了,我們好像是要在這裡換乘地鐵。
我還沒有習慣使用美元,而圭掏出錢包拿紙幣這方面帶有貴族的笨拙。所以我們的巴士費都是小空幫忙交的。
“嗯,對對,是這張和這張。ok”
啊,我們的立場和在日本時正好相反了。在地鐵旁買了乘車磁卡,這是一個像電話卡一樣的卡片,通過檢票機自動扣除金額。
小空和生島先生都使用代用幣。這是一種地鐵專用硬幣,比起使用塑料製作的預付卡,他們可能更喜歡這種方式。聽說紐約的地鐵在某些地方會很危險,原來如此,途中上來了一些令人警惕的乘客,不過只要有生島先生在,毫無疑問我們都是安全的。
野獸般的性格配上熊一樣的體格、表情和氣質,就像兇惡的職業拳擊手的生島先生,回到這邊感覺更加兇猛了,怎麼說呢……回到自己地盤以後就能發揮本領了吧……總之,我能感覺到人群刻意與我們保持的距離。
但是實在看不出來他是用那雙粗壯的手演奏出催人淚下的曲子的天才鋼琴家啊,這一點沒變。
“135大街”站下車,街道兩旁都是一樓帶商舖的五層或者七層公寓建築,在這條街道上步行十分鐘左右,在十字路口處轉彎就到達了這幢建築。五層左右,帶商舖的公寓,雖然外觀看起來相當古舊,但是內部好像是近年重新裝修過,很漂亮。
生島先生一到有著二層門的入口,就開始敲門
“這裡是,mum的家”
小空很得意地跟我們說。
“哦呀,她搬家了啊”
圭回答道。
小空說的mum,就是代替生島先生雙親把生島先生養大的黑人女性。 mum這個他們通常的叫法和日語裡的“老媽”意思差不多。是那個行事風格詭異,感覺像是充滿野性的流氓生島先生非常珍惜的媽媽……雖然這些都是從圭那裡聽說的,不過我能感覺到,從生島先生口中說出mum這個詞的時候,總是非常深情的。
所以,我也預想到我們一定會見到這位女性。
來應門並給我們開門的是一位梳著一頭極為誇張的自然野性長捲髮的年輕女性,嚇了我一小跳。
【Hey~Takene! Hey~Sora! 】
這位女性形式上地抱了一下生島先生的肩膀,又給了小空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然後精神頭十足地走向圭,伸出手。
她抓起圭回應的手呼呼地上下振動了幾下,又對他一陣快言快語,之後骨碌一下轉向我。
【Hi~Ni(ce) (to)meet you】(括號裡的是我後加上去,我讀了好多遍片假名才醒悟到,原來是這句話!)
她對我說的“初次見面”也好,伸出手握手的方式也好,感覺是像把剛剛的小快板轉向廣板連奏一樣高雅,我反而非常不好意思。
“她是高嶺的經紀人阿加莎,現在也是我的家教。她的動作比說話還要快。”
小空向我們介紹,我們相互微笑致意,交換了禮儀性的握手。
【我叫悠季 守村,請多關照】
【我是阿加莎·奧威茨】
之後她吧啦吧啦地說了很多話,我除了【eld brother】以外都沒聽懂。
【抱歉,我不懂英語】我說出我的理由。
【您是高嶺先生的妹妹嗎】我嘗試著問了一下。
【才不是~】
我看見阿加莎小姐皺著鼻子笑起來,生島先生既是她值得自豪的哥哥,又是個麻煩的源頭的這種感情都被她的表情雄辯地表達出來。
在我們打招呼的時候,圭他們已經進屋,我也在阿加莎小姐的招呼下進了門。
進屋以後是一個面積大約二十疊的寬敞房間,既是起居室又用作會客室,所以有擺設沙發。 mum就坐在房間裡側的圓桌前。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她了。她坐著接受圭的鄭重又熱情的擁抱,像哄小孩一樣,在彎著腰身體快要折成兩半的圭的後背上,咚咚拍了兩下,然後把目光轉向我,張開雙臂。
【Come,boy,Come here please】
我發覺到她坐在輪椅上,便不再顧慮,大步走過去。
【您好,我是Yuuki·Morimura】
【歡迎你,Yuuki,因為小空總提起你,所以一點也不覺得是第一次相見哦】
【我也是,第一眼就知道您是“mum”了,今天能見到您,真的很高興。 】
聽不懂mum的話的時候,我說不好的時候,圭都在一旁幫忙翻譯。
mom maria看起來快六十了,有著坐在輪椅裡顯得很委屈的魁梧身材。
【我從樓梯上摔下來摔傷了腰骨呢,我都說了現在沒問題了,醫生還是說無論如何也應該小心一些,盡量不要走動什麼的】
她開朗的說話聲音,是有點沙啞的雄厚的女低音,我不禁生出了想要聽一聽她唱的黑人爵士福音歌的想法。
【圭,這房子咋樣? 】
mum很驕傲地問。
【比以前的房子大多了。 】
【啊啊,要大一百倍吧? 】
【看起來很適合居住啊,真是個不錯的公寓】
【高嶺給我買的哦,這個樓他都買下來了! 】
【ho? 】
【拜他所賜,我現在也是房東了,從以前每週交房租變成現在每週收房租了】
mum一臉(嚇了一大跳吧)的骨碌骨碌眼睛到處轉的表情。圭則好像在說【真厲害啊】那樣笑著。
我確實地感覺到,圭和mom之間是相互信賴與理解的溫暖的關係。
【其實高嶺想買砂糖山(哈萊姆區的高級住宅地)的房子】
阿加莎插話進來巴拉巴拉地說。
【那是個帶庭院的獨立建築,但是mum說那種要雇傭園丁來修剪庭院的生活她絕對不要,結果就買這裡了。
等攢些錢以後,就把現在關著的門市房改裝一下,計劃按照mum的理想開家餐館,傑比斯和卡希爾斯,啊,就是我弟弟他們,已經開始廚師的修行了。敏娜一邊上高中一邊開始學習當經理。我們要開個家族式的店哦。 】
“店開好以後,我要當侍者!”
小空用明快的語調參加進來。
“但是,mum說沒有錢,所以要等房租的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店。”
他愁眉苦臉地說,
“早點把店開起來,大家就能早日擺脫jobless了”
jobless?啊,是說失業啊。
“啊,說起來,高嶺這週pay房租了嘛”
“哦,我忘了”
“不行哦,有錢么?”
“唔~”
生島皺著眉頭在口袋裡找錢,然後伸手向阿加莎要錢。想到富有到可以買下一整棟公寓的生島先生,口袋裡卻分文沒有,真像這個人的風格啊。我忍不住笑了。
從旁邊像是廚房兼餐廳的房間裡走出一個穿圍裙的女孩,拍了拍mom的肩膀。
【好了,孩子們,派烤好了哦】
這女孩沒有mum皮膚那樣黑,她靦腆地對著我們一笑,行了個屈膝禮,然後溜回廚房了。
“剛才那位是艾雷米亞,她不能說話,但是耳朵可以聽見,所以沒什麼大礙,雖然她年紀輕輕,但是卻和阿加莎一樣擅長料理。”小空一本正經地向我解釋。
於是我們進入很寬敞的餐廳用餐。剛烤好的蘋果派讓還沒消化掉飛機餐的我照樣覺得很好吃。我把相當大的一隻吃得一點不剩。
生島先生把一個直徑四十厘米的派吃掉一半,小空則吃掉了另一半的三分之二。我被他們這個吃法驚呆了,同時也就理解了,為什麼小空會長得這麼快。
用來烤派的大烤箱好像是麵包店用來烤麵包的,這也是實現了mum的一個夢想,現在看起來是讓mum驕傲的設備。
“mum和艾雷米亞每天烤麵包送到聖瑪麗教堂,由修女們分給homeless people。”
“這樣啊,真是了不起的人吶”
我的話被翻譯給她。
【我只是做了一些普通的事情哦】她反駁我。
【多虧了這孩子,我才能過上這種可以烤多餘麵包的安樂生活】
mum得意地看向生島先生,他卻把頭扭向一邊,害羞了。
【可高嶺的演出也不知道能養活我們到什麼時候,我還是想早點把店開起來呢】
阿加莎小姐作為經紀人悲觀地說道。
“生島先生是在日本也擁有熱情的fan的世界級鋼琴家,所以我覺得不用擔心。”我這麼說了以後,
【但是現在仍然被主流的經紀人無視啊! 】被這樣猛敲桌子還擊了。
【都已經在外百老匯連續彈了半年了,還是沒有一個來簽約的,你不覺得這太不合理了嘛? ! XXX的CD什麼的,跟高嶺的鋼琴比起來就跟夢話一樣,百萬銷售量?開玩笑也給我差不多一點! 】
【阿加莎,阿加莎】
mum一臉安撫地揮揮手,生島先生搖晃著棕熊一樣的腹部,從桌旁站起來說:【說起來,那時候只有霍利(大概是高嶺當律師的哥哥),你又不在】
【誒,你說什麼】
【啊,對啦對啦,阿加莎去約會了】
【那天怎麼了】
【我來說好嘛】
小空閃閃發光的眼睛望向生島先生,不等他回答就繼續說下去,
【之前拒絕的合同,高嶺提出的要求他全同意了,所以就簽了】
【誒? !和誰簽約了?是正經公司嘛! 】
【應該是吧】
高嶺一邊挖著耳朵一邊回答,然後又嘀咕道,
【是SMR,live盤only十張】
【騙人的吧……】
阿加莎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像機關槍一樣叫了起來。
【SMR是“samson music record”? !真的嗎? !那麼大的一個公司會接受你獅子大開口的條件?假的吧,太讓人無法置信了,啊啊上帝! hiphip ho~~~~~~~~~~~~~~~~~~~! ! 】
我跟圭不由得對視了一眼,桑松唱片,就是之前那個桑松唱片……吧?不,生島先生和唱片公司簽約,是個值得高興的事兒來著。
晚上十一點四十分,我們住進了賓館。圭訂的是Essex House(曼哈頓的一間高級賓館——も)·日航飯店(好像是日航收購以後改的名字,現在被阿聯酋某高級酒店收購,又改名了——も)·紐約,他的理由是,這裡有會日語的工作人員。
“就為了這個住這麼高級的酒店?好浪費啊”
聽到我這麼說,他便回答:“我想把使用母語就可以的放鬆感送給你當做禮物”
“啊哈,謝謝你的心意,嗯,確實這裡氣氛更輕鬆,用日語就能溝通了”
mum maria和阿加莎小姐都是很好的人,但是語言溝通無論如何也是個障礙,尤其是那種家庭的氛圍中,,語言不通的不便就更加明顯,在和睦的氣氛中,說是沒有自己容身之地的焦慮感吧……英語也是,強迫自己再能多聽懂一些說一些。
所以,在那個家裡的兩個小時讓我感到很疲勞,沒有住在他們家真是太好了。
我坐在舒適的單人沙發上。一邊休息一邊想著這些。圭從冰箱裡拿出罐裝啤酒,問我要不來來一杯。他遞給我一罐,然後打開自己那罐說道
“這裡離卡耐基音樂廳很近”
“啊,這樣啊”我打開拉環,和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圭舉杯(乾杯)。然後送到嘴邊。
能聽到圭咕嚕咕嚕喝下啤酒的聲音,接著是一聲滿足的嘆息。
“嗯,徒步五分鐘就到了”
圭接著剛才的話題說。
“哇,那樣想迷路也不可能了”
“哈?”
“啊,不,我是想裝作迷路來逃走,開玩笑啦”
“你在說什麼呀,好不容易得到的卡耐基音樂會的機會,不盡情展現一下自己平日的修煉怎麼行”
“我沒有那種氣魄啦,而且我到底演奏什麼才好啊”
“說起來,不知道高嶺彈什麼曲子呢”
真的,這方面的話題在他家一點都沒有提及吶。
“我想他應該不會彈爵士吧”
“會不會呢”
“因為,這可是卡耐基啊”
“聽說好像也可以舉行流行音樂演奏會哦”
這麼說著的圭轉過頭去拿起放在寫字台上的電話“……喂喂,啊,你好,有卡耐基音樂廳的演奏日程傳單嗎?對,這週末的,上面寫演奏曲目了吧,啊啊,對,拜託了。”
放下聽筒,他看向我的表情好像在說:“怎麼樣?”。
“嗯,不錯不錯,我知道能用日語溝通很安心了”我笑著說。
很快,一個服務生送來了傳單,收了小費。
嗯?一美元很少嗎?美國是不是比歐洲小費水平要高啊?
maa,算了。
那麼看看傳單上的內容?
“咦……莫扎特、貝多芬和巴赫啊,生島先生會選擇莫扎特,我感覺有些意外。
《鋼琴奏鳴曲NO.11A大調K331》是……啊,第三樂章是土耳其進行曲的那首。難道這是小空的要求嗎?
貝多芬的曲子是《熱情》,巴赫的是《無伴奏組曲no.2》中的《恰空舞曲》”
“請給我看一下好嗎”
“啊,嗯,請”
圭仔細研究著我遞過去的傳單
“maa,可能會很有趣”說著聳聳肩。
“但是我考慮了一下啊”
“什麼?”
“即使生島先生真演奏爵士的話,我也只能演奏古典呢,而且還是現在已經記住譜子的曲目。”
“大多數的樂譜還是能弄來的,我想”圭打斷我的話說。
“要練習與之相稱的曲子,是這個意思吧”
我回敬他。
“這樣的話,就選巴赫的無伴奏一號,塔爾蒂尼的恰空。帕格尼尼就pass吧,那麼,嗯?只有兩首曲子啊,選哪首好呢,哪首都不到二十分鐘,後面還要兩首小曲子?總感覺這樣都沒有保留曲目了”
“《G弦上的詠嘆調》怎麼樣”
“啊,這首也行。那麼就選詠嘆調和無伴奏?編曲是巴赫和老巴赫啊,……可能會很好吧,就選曲來說”這樣回答的同時,我發覺自己即使在考慮選曲也沒有感到興奮不安。在機場聽到這個爆炸消息的時候明明那麼震驚的說。
“柴可夫斯基、勃拉姆斯、西貝柳斯。啊啊,還有拉威爾的茨岡狂想曲,還有門德爾松”
圭一邊彎著自己的手指一邊說。
“這全部都是協奏曲啊”我回答道。
“我來伴奏”
“啊哈”
雖說是墊場,這可是卡耐基啊。
但是生島先生也在我的獨奏會上用演歌串燒當過應援曲目呢。那種做法也可以吧,那麼……
“請不要這樣,你一定在想,不要小看給獨奏者伴奏的人對吧”
“我沒想哦”
“你的眼神就是這麼說的”
“沒說沒說”
“我開個玩笑”
圭苦笑,我以為他會正式地提出伴奏方案。
“明天我聯繫好樂團以後,來計劃一下亂入吧”
他說出了不得了的想法。
“可以是可以,但這不可能吧”
“明天才星期五,我選一家樂團事務局聯絡一下”
“我說,你不會是想自己掏腰包僱樂團吧”
圭起身走到冰箱處,拿出今晚的第二罐啤酒,說道:
“如果我之前發現了高嶺的企圖,至少會準備一個室內樂團,雖然你看不出來,但是現在我胸中溢滿悔恨”
“唔”
雖然我不應該噴出來,但還是到嘴邊差一點就噴了,“溢滿”什麼的,你是哪個時代的人啊。
“對於我來說,希望你的國際首演,一定是和我一起演奏協奏曲。”
“餵,不要這麼說呀,'國際首演'什麼的用詞太恐怖了”我真心拜託他,“好不容易不太緊張了,被你這麼一說,不是又讓我緊張起來了嘛。”
“恕我直言,你的緊張已經完全治好了哦,雖說在機場確實臉都青了,現在應該已經沒關係了。”
圭自信滿滿地說。
“才不是那樣呢,這可是卡耐基啊,我光是想想,心就很沒底”
“你說哪兒?”
圭皺了一下眉,從沙發上倏地站起來,在我前面的地毯上跪下,一臉認真地把手放在我的左胸。
我明白他要幹什麼,於是問:
“怎麼樣,在咚咚地跳吧?”
“嗯,平靜的行板”圭診斷道。
“是即使現在就寢也不會有障礙的狀態”
他認真地說,然後又一邊微笑著補充道:“精神狀態也是,看不出後天演出會緊張”
雖然他是半開玩笑的,但也是發自內心為我擔心才這樣說。
於是我“……嗯”地投降了。
“總感覺啊,有點奇怪,平時遇到這種情況我應該緊張得七葷八素的,可能是被生島先生和小空那種沒有緊張感的人傳染了吧。mum maria也好,阿加莎小姐也好,好像都沒把後天生島先生他們的音樂會當回事。
我是被那些人的氣氛嚇到了嗎,啊,還是說被毒害了?
但這樣下去,肯定有點糟糕,太過動搖,就會沒有實感。要是到了後台緊張感一下子湧上來,那才是最糟糕的”
我自我分析給圭聽,他微微地苦笑著回答我說
“你沒有必要勉強地往不好的方向考慮,從我的分析來看,通過這個夏天的經驗,你的自信已經被培養到和你的實力相當,卡耐基這種程度不會影響你的舞台氣魄的。”
“不是那樣的”我馬上否定。
“啊啊,對了,因為不是音樂比賽,就是說沒有評委啊”
說完圭的表情就變得很嚴肅。
“你不會是忘了買票進場的觀眾才是最嚴格的評委吧?”
“唔……對啊,被你這麼一說,也許正是這樣。”我試著想像,當我站在舞台上時,和我面對面的觀眾們……可是無法想像,怎麼都抓不住現實感。
“應該事先看一下會場,不過看不了吧。”
“的確,我們來試一下吧。”圭抬頭看了看表說“一點了,差不多該睡了”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我感覺會睡不著”
“因為興奮和時差,所以生物鐘失調了吧,羅馬時間現在已經早上六點了。”
“誒?這樣嗎?我已經二十四小時沒睡了?不太擅長計算時差,就是算也算不明白,總之就全盤接受當地的時間吧。你這麼一說,我也感到有些疲勞了… …”
“東京時間,現在是星期五下午一點,我起床的時間是星期四的早上六點。”
這個我也能算出來。
“哇,不得了,睡覺睡覺!”
“我在飛機上睡覺了”
“飛機上的睡了什麼的算不上休息!呃,明天幾點起床?啊,已經是'今天'了,我們睡懶覺到十一點吧?”
“把時差的影響降到最低的方法,就是你剛才說的'全盤接受'”。圭用教師的口吻說。
“八點起床,去中央公園散步,然後吃早飯,再去音樂廳看看場地,這樣的行程安排怎麼樣?”
“嗯,我沒意見”
“那麼就這樣定了,怎麼洗澡?”
“啊,沒事,你先洗吧”
我明明是想讓圭早點上床的,可是圭說
“一起洗,可以嗎?”
“睡覺時間會更晚哦”
“抱歉,我本意是想讓已經很疲勞的你不要勉強自己。”
“你比我更久沒睡了,航程不是也比我長嘛”
“那麼……?”
“……嗯”
這樣回答以後我感到有些羞恥,是因為我一直在私底下期待圭說出來的關係吧……,其實我明明從進入酒店房間開始就很期待了,圭不說我也裝作沒有想法,對佯作不知而一味依靠外力的自己感到羞恥……
但是今夜仍然有些羞怯,所以我把臥室的燈調暗。
脫下衣服摘掉眼鏡,走進浴室。先進去沖澡的圭轉向我。用溫柔的眼神(大概)招呼我過去。
我走近圭,搭上他的肩膀(目測沒錯真是太好了),吻上了他的唇。
圭緊緊抱住我,讓我們的**緊密相貼,(啊哈,完全精神起來了)貪戀著加深了這個吻。
“才兩週沒見呢……”
“寂寞了嗎”
“不,硬要說的話……是苦悶”
“難道是……身體嗎”
“……身心都是”
“你踩到地雷了哦”
“我知道”
我們迅速地沖完澡,上了床。插@@ 入很順利,圭堅硬的熱度讓我感到了安心和充足。
在被搖動的同時,我想起了見到圭應該問的重要的事情。
啊啊……對了,還什麼都沒問,其實真的不想知道,所以不知不覺就逃避了。
但是必須要問。必須要由我來問……。大概答案和我預想的一樣,所以圭一定不想自己主動提起……
無法喘息的令人焦灼的快感,猛烈地快要達到臨界。我一邊希望不顧一切解放的時刻快些到來,一邊扭動著想要更多地體會這高潮前的苦悶。
“啊,啊,到了,到了,不行,要到了!不要,不要圭,啊,圭,等,等等圭,又要!啊……啊,啊,啊……”
被解放的快感震動全身,什麼都不能考慮的時候,放熱結束的身體被理性的韁繩重新支配,冷卻成了平時的我。這和節日慶典結束的失落感很相似,我遺憾地呻吟嘆息。
“悠季……悠季……”
沙啞的聲音一邊喘息一邊小聲嘀咕。我能感到你的留戀。啊啊,好喜歡你。
“圭”我呼喚他的名字。想要含著他保持這樣相連的狀態睡覺,卻不很順利,取而代之的是雙腳交纏,全身緊抱著的姿勢。
“吶,圭……說兩句話行麼”
圭用結實的手臂把我抱在他懷中,鼻尖埋在我有些出汗的頭髮裡輕輕揉弄著耳語道:
“嗯,請說”
“那之後……決定了嗎”我問。
“嗯”簡短的確認,圭從胸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來年的四月一日開始,我就會就任MKH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了”
“啊,真是壯舉啊”
“……是的”
“就任之前的預定呢?”
“就這樣和你一起回羅馬,一直到三月中旬為止都為就任做準備。”
“這樣啊……”
“我僱人來打掃富士見町的房子了”
“哦?”
“是家政婦協會派遣的一名五十六歲的女性。”
“是嘛”
“雖說語氣有點像阿初,但十分擅長打掃房間。”
啊啊……他原諒阿初女士了,太好了……
“要是也擅長料理就好了呢”
“現在我吃飯要么自己做,要么就去'富士見'解決。他人能踏足那所房子只有周一和周四上午的三個小時而已。”
“這樣啊……”
“洗衣服的話,內衣和襪子自己洗,其餘的送到洗衣店。”
“噗噗”
“嗯?你笑什麼?”
“你能自己做飯洗衣了真好”
“是啊”
“這樣就能避免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小三已經掌管一切了”
“……在沒有富士見練習的周一、週三、週五,我可能會回成城的家”
“啊啊,這樣不是挺好嘛?小夜子小姐去留學了,你又不在的話,家里人都很寂寞吧”
“我很擔心,不知道祖父這樣健健康康的狀態能持續到什麼時候,我還沒有充分地學習他的帝王學。”
“孝順爺爺和孝順父母,能做的時候就盡量做。我回國的話,可能連匆匆回老家都不行呢”
“……這種情況,我們哪一方叫'單身赴任'呢”
“唔……這是個很難的問題”
我笑起來,抱著覺悟接受即將到來的暫時遠距離戀愛這一事實。
但是,到那之前還有五個月啊……
“睡覺吧”
“好的”
現在還可以這樣相擁入眠,而且單身赴任也只不過是一時性的,……無法見面的寂寞,一定是甜美的苦悶吧,那麼……
我這樣說給自己聽,然後閉上了眼睛。
在突發演出的前一天,上午十點多,我們去卡耐基音樂廳熟悉會場。真的只走了五分鐘,就站在這座世界著名的會堂入口前。這座簷前(這種說法可以麼?)並列懸掛著旗子,懷舊風貌的建築物,雖然不比歐洲各地有“古代建築”這一附加價值的歌劇院和音樂廳,但仍具備充分的厚重感。
從四扇意外窄小的玻璃門進入後,便是如同電影院大廳一樣昏暗的入口。安裝鐵格子的售票窗口有三個。
圭在為我打聽是否可以熟悉現場。
“很不巧的是,聽說今天有節目,無法參觀。”
“哦,那麼我只能即興演出了”
圭再次彎腰探入窗口,他在問什麼呢?
“十點半開始的獨奏會好像還有票,如果從客席上看也可以的話,倒也能看到裡面。”
“啊,也好”
“一樓坐席和樓上包廂,我們選哪個好?”
“唔嗯……二樓左右,比較好吧”
我想這樣就能眺望到會堂整體的樣子了,但是圭買完票,把錢包放進上衣胸袋裡時說,
“抱歉,這場演出二樓以上都關閉了”
“啊,這樣啊”
“而且是不指定坐席。這是場鋼琴獨奏會,但最好不要太期待,票價也只有十二美元。”
“嗯”
十二美元也就是說,相當於五千日元……和富士見定演的票價不相上下。但也是因為歐美的演奏會門票價碼要比日本低吧。說起來,日本的音樂會價格太高了。
ma,我們的目的就是熟悉會場,演奏會的內容(抱歉)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幾點開場?”
“還有七分鐘”
“我們進去吧”
“好”
我從圭為我打開的門踏入會場。第一印象就是,
(比我想像的要小巧雅緻得多啊)
無論貌似橡木材質的牆壁和柱子的古樸而沉穩的暗色,還是座椅、絨緞、幕布的統一成深紅色的裝修。
製造出一種穩重莊嚴的華麗感。
客席部分整體呈馬蹄形,很引人注目的是前後左右都有相當大的空間。寬鬆排布的座椅和其靠背的圓形設計,從整體上創造出從容地散發出來的高級感。
這是上流人士支付昂貴的票金,欣賞精挑細選出來的節目的場所……音樂廳裡存在著讓人產生此想法的氣氛。
順便一說,不光二樓以上坐席關閉,連一樓的客人都稀稀拉拉。看來將要演奏的並不是個出名的演奏家。
接下來,我要看我此次的主要任務,演奏舞台……
“快開始了,我們坐下吧”圭小聲和我說。
“嗯”我聽從了他。
圭選擇的是倒數第三排中央通道的旁邊。也就是坐在這裡不惹眼,中途撤退也很方便的坐席。
座椅不軟也不硬,和背部非常貼合,坐在上面感到非常舒適。
我終於可以開始著手考察場地了……(比我想像的要當然精緻啊)和客席給我的印像一致。
但是從這個空間規模來看,應該有相當多的不能忽視的事情。雖說不知道音響怎麼樣,但既然它作為名門音樂廳而被大家熟知的話,音響不好是不可能的。當然迴響也一定被設計得恰到好處,而且這個空間大小“是個演奏的缺點會很惹眼的會堂呢”
對於我的感想,圭點頭回答:“與其說缺點會很明顯,不如說想要掩蓋也是不起作用的也未可知。不會太響,迴響可能也不重的話,舞台上發出的聲音就會沒有迴聲纏繞,直接原原本本地傳入聽眾的耳朵裡。”
“嗯~……對於聽眾一方是很好的會場,對於演奏一方則是恐怖的會場,嗎”
“是對於水平不高的演奏家來說吧。如果是名演奏,在這裡聽是再適合不過了。
聽感的好壞很大程度上左右了音樂廳的性能,再出色的演奏,也會被音樂廳的限制拖後腿,這種例子在日本也很多見。 ”
“啊哈,那個音樂廳,就是那個吧?是非常專業的人設計的!這種想法也很常見啊”
一點聲音和預兆都沒有,一個男人出現在舞台上。響起了啪啦啪啦的掌聲之後,獨奏會開始了。
莊重出場的鋼琴家,穿著純白色的禮服,是個儀表堂堂黑人青年。我抱著(這可能會出乎意料地出色)的想法期待著……可是。
很遺憾,他的演奏也僅限於發表會的水平,同時我也真切地感覺到這個音樂廳對音樂演奏的嚴格性。
他的琴音,直接如實地傳入耳中,音樂廳的音響作用所帶來的聲音增幅等修飾,一概沒有。
聽眾聽到的,純粹只有演奏者自身製造的聲音,……多餘的增幅,徒勞的擴散都不存在,真的是僅憑自己發出的聲音本身來論成敗。
脊背發涼。
我明天也要在這裡,演奏小提琴。
就像我今天在這裡聽著他的琴音一樣,明天也會有陌生的人們坐在這兒聽我演奏的音樂。
只是喜歡音樂而來的人,想要欣賞演奏的人,喜歡拼命演奏家的人,大家都會聽到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出來的我的琴聲……我的音樂會被聽到並評判。
無論逞強還是掩飾都毫無用處,被評價的正是原原本本的等身大的“我”。
……啊啊,生島先生,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把我推入如此的試煉中!在這個舞台上認識自己的實力嗎? !讓我領教天才的你與如此平庸的我之間的差異嗎? !
可惡~~~~~~~~~~~~~~!
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椅子扶手的指甲被圭用指尖戳了戳,“悠季”我的名字被低語呼喚著。
“你的臉好青,我們出去吧?”
我咬牙搖頭。
我不會逃避,不會從這裡逃避。站穩腳步戰鬥到底!不能直面這種恐怖的話,我就沒有演奏家的資格!
稀稀拉拉的鼓掌聲響起,將不知是結束還是中間休息鋼琴家送入後台以後,我們站起身來。
推開門,從入口直接走向外面。出了建築物以後,向今早散步的中央公園走去。
踏入豐富的綠色之中,感受呼吸間樹木與青草的香氣,終於清醒過來。對走在旁邊沉默的圭說,
“那個音樂廳好可怕,可怕得我心臟都快要凍起來了,也正因此很有趣。明天我在那裡演奏之後,可能就無法再做小提琴演奏家了,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認為我是在與自己的戰鬥中投降了。”
“你最初的戰鬥,我會用心看到最後的”圭回答道。
然後又微笑著補充說“我耳朵可靠的話,明天的演出,會成為小提琴家守村悠季的第一場戰鬥。”
“那樣就好了呢”我接著說,“可能從外表看不出來,其實我還是相當喜歡身為小提琴家的自己呢,不會輕言放棄的。”
“bravo,悠季”
圭拿腔拿調地說著,又用過於華麗的動作拍起手來。
我說著“我可是認真的哦”,朝圭的肚子揍了一拳。
白天快過去了的時候,我們回到了賓館。我用加上弱音器的小提琴連昨天錯過的份一起練習起來。
dolalalalalalala,teililalalalalala,toulalilalalilala,teilalalilalalila,lilalalalilalila,lilalilalalilala……
從音節練習到技巧,然後是練習曲,並向表演進展。放任不管就會長出贅肉,因為昨天偷懶的關係,手指的水腫都緊繃了。
在達到身體暖和的差不多,也不累的最佳狀態時,我取下弱音器,開始拉塔爾蒂尼的恰空舞曲的第一樂章。 (還是應該選巴赫)我決定了。
靜下心來把身心都調整到自然狀態,開始演奏《無伴奏奏鳴曲一號》,在演奏到第二樂章中途,電話響了。
“我來接”
圭起身,我繼續演奏練習。
圭講完電話走出房間,當我開始演奏第四樂章的時候,聽到他回來的聲音。我拋除雜念專心演奏,直至結束。
嗯~和聲的編織有些鬆散呢,再來一遍吧。
我放下小提琴,想要在琴弓上重新塗些松香,才注意到有客人。
“呀,小空,你來啦”
他端坐在床的一邊,沉默地點點頭。看來是圭交代他不要打攪我練習。
“我再練一遍我們就吃午飯哈,稍微等一下”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著,拿起小提琴,把塗好松香的琴弓重新裝上。
接下來……
調整好呼吸,開始演奏。
巴赫為我們準備了樂譜的彼岸,從中可以窺視到他的幻想世界,時而滴水成冰,時而拈雲織錦,時而數千水輪躍動。
他將千變萬化的森羅萬像不可思議地整合,用這個世界上難以置信的緻密將難以捕捉的壯闊自然,變成肉眼可及的現象。
巴赫理解為“神技”的現象,和“存在”的事物所帶來的震驚和感動,在我看來是同質的,都是法則與例外、偶然與必然以億萬分之一的概率交織在一起所產生的奇蹟。
不是疑問而是作為感嘆來思考,(為什麼如此美麗)……在那裡找到的答案,對於J·S·巴赫來說是……
“啊啊,是上帝啊!”
小空的聲音瞬間將我從巴赫的世界拉回現實,停下了手中的演奏。
無意識看向他的目光,和小空瞪大的眼睛對上。
“啊……”
小空張口。
“對不起,媽咪”
小空支支吾吾說。
“不小心就發出聲音了,我,第一次看見上帝”
“誒?”
“是誰呢是誰呢,我正想著,啊地一下,明白了,那是上帝,確實是”
小空邊說變看向我頭的上方,我困惑地抓了抓頭髮。
這種場合應該做出什麼反應吶?
“那個,你說看見什麼了?”
“這樣的臉,這樣腦袋的叔叔”
小空嘴巴變成へ字形,皺起眉頭,手在頭的兩側嘩啦嘩啦地揮動著。
……完全不明白哦。
“呃,難道是……幽靈什麼的?”
“no!是上帝!”
小空用堅持的口吻回答道,並看向圭。
“是巴赫”圭說著從沙發站起,
“可以的話我們吃午飯吧,而且小空好像要和我們談什麼”
“對了!我就是因為這個才過來的!但是看到了上帝,賺到了!”
小空張大嘴歡呼雀躍著,我不再抱著頭,而是把小提琴收進琴盒裡,從衣櫃中取出夾克。
我注意到小空帶來法國號的箱子。
賓館的餐廳裡,小空就像第一次到某個場所的小狗一樣,小心又好奇地觀察著。
“你可以看懂菜單嗎”
“啊——,能不能呢”
“我要會所三明治,還有紅茶”
“啊,我看懂了,漢堡包!”
“就要這個?”
“哦!”
“喝什麼?”
“可樂”
圭把服務生叫來點菜,我把水遞給小空。
“你說想要談些什麼嗎”
“yeah,我啊,有想要和媽咪合奏的曲子,想預約媽咪”
“啊……然後呢”
“明天”
“難道是說,在舞台上?”
“我要演奏兩首曲子,其中的一首,想和媽咪合作”
說完小空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把頭湊過來說
“要對高嶺保密哦,讓他大吃一驚”
“嗯”
我回答著,也有些躍躍欲試,他說是對生島先生保密的計劃,讓我覺得很有趣。
“曲目是?”
“我帶來了”
小空從桌子下面的法國號箱子裡抽出一本古老的樂譜遞給我。
茶色發紅的封皮上的標題是:莫扎特的《K331》。
“這不是生島先生要彈的曲目嗎”
“高嶺不彈哦”
“可是已經列入演奏計劃了吧”
“嗯,他雖然練習了幾遍,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本,是我從垃圾箱裡撿回來的”
“哦?”
這首曲子從技術上來說沒什麼高度,所以生島先生感到不滿足吧。
“高嶺他,照著這本樂譜練習了?”
圭問小空,而且是非常有興趣的詢問方式。
“嗯”
“真的是,這本樂譜?”
“嗯”
“hou!那男人不會是想要學習讀譜吧”
圭一臉發自內心震驚的表情。
“說起來之前生島先生說過他不會讀譜吧”
“對,聽過的曲子就能彈出來,這是高嶺的一貫做法,但是他的想法也變了呢”
“啊啊,如果是那樣的想法,這種情況高嶺就不練了。”
小空變更了證詞。
“奈傑爾對高嶺說,'試著學學吧',我稍微教他一些,高嶺嫌太麻煩,去買了CD。”
“哦呀哦呀”
“奈傑爾是?”
我不知是誰而出此疑問。
“奈傑爾·尼爾遜”
小空給了個不是答案的回答,說完便打開樂譜。
“媽咪,你知道這首曲子嘛”
“嗯,我姑且能演奏”
作為副科的鋼琴課的課題曲,我彈過。
“雖然高嶺厭煩了,可我覺得這曲子不錯,好喜歡,但是一個人來演奏的話,聲音不夠。你看,還有像團子一樣的一串音,還有兩段式吧”
“嗯,畢竟是鋼琴曲,有和音也有兩段式樂譜”
“但是跟媽咪一起合奏就能非常帥氣地進行了。這藍色的部分媽咪來拉,紅色的部分我來吹,超完美”
“哦?這個顏色部分是小空加進去的?”
我檢查著樂譜上用紅色鉛筆和藍色鉛筆標記的分譜。
“啊……原來如此,也許很有趣呢”
“不是也許,絕對很帥氣!”小空極力主張。
“所以,和我演吧?”
小空以非常努力地懇求我的表情偷偷看著我的眼睛。
“嗯……這種做法可以嗎”
我徵求圭的意見。
“你認為卡耐基演奏會上,混入這種像遊戲一樣的節目可以嗎?就古典音樂會這種題材而言”
“高嶺總是在貝多芬之後彈爵士哦”
小空說,“下半場總是everybody welcome的free session”
“……誒?”
對於沒聽懂小空意思的我,圭伸出了援助之手,
“就是歡迎中途免費進場的爵士演奏,高嶺他”
“不是挺好嘛,不考慮什麼格式,那個男人本來就對這些陳規持否定態度。”
但是搞成學校文藝匯演形式果然還是很糟糕吧。
“總之,你們先合一次試試怎麼樣?你和小空的莫扎特,我認為一定很有趣哦。”
圭在一邊煽動著,票數二比一,決定了。
於是我們吃完飯,拿上各自的樂器,出門去中央公園。
開始也想在賓館房間練習,可是小空的法國號會發出非常強力的聲音,這樣肯定會招致抱怨。
按照小空所做的分部(應該說是編曲?)來嘗試演奏的《K331》,在音樂性上比我想像的還要有趣。
小提琴和法國號的旋律互相追逐,有時與通奏低音合奏。我這邊用華彩範兒的裝飾音合上小空的旋律的段落,用玩耍之心與莫扎特的輕快競爭,果然很棒。
“好,就這麼辦吧”
“yahoo!thanks,媽咪~!”
“我看譜演奏也可以嘛”
“那就給你準備譜架吧,我去跟阿加莎說。”
“話說回來,我只知道七點開演,演奏順序呢?小空,我,生島先生?”
我都沒聽他提起來過,這麼重要的事情,又是這樣!彩排的預定也沒聽說。
“不是不是~我從阿加莎那裡拿到預定頁了”
小空從法國號的箱子裡拿出來的是手寫時間計劃表。雖然說是預定,但也太粗略了,“:00”下面就寫了“Yuki·Morimura/Sora·Ikushima/Takane·Ikushima”的演出順序。
“呃,彩排呢?”
“沒有哦,從來都是”
“啊……這樣”
是有多麼粗糙啊,那頭熊!
“對於高嶺來說,卡耐基音樂廳也好,外百老彙的演奏廳也好,邊遠地區的表演廳也好,都是一樣的吧。”
圭以同情的表情說道,小空也點頭。
“只要有鋼琴有客人,就是舞台。場所帶來的不同就是人數和收入。”
是是,確實呢,這是個真理沒錯哦
然後我就回憶起,生島先生在“音壺”彈奏的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貝多芬《第七》。
在可以說是“邊遠地區的表演廳”裡,天才鋼琴家生島高嶺使出渾身解數,毫無保留地演奏的那曲非常精彩的《第七》
“啊,對了,阿加莎擔心你沒有衣服”
“啊啊,演出服?我帶小禮服來了”
因為我本來是打算過來聽,所以就沒帶燕尾服。
“嗯,我也是小禮服”
小空非常高興地說道。
“媽咪的小禮服是黑色的吧?我的是向日葵色的”
“對於組合來說很合適呢”
我笑著回應他。
接下來回到賓館,發現房間換了,好像是個帶鋼琴的套房。
“是你……換的吧”
“我認為在隔音效果比較好的房間,才能安心的練習。”
“……多謝你為我鋪張浪費,不管怎麼說,當前的敵人是卡內基音樂廳呢”
說到底,現在的練習已經不能提高什麼了,只能保證把現有水平百分百發揮出來。
“請把我當做男管家”
“啊哈,帶管家的演奏旅行?連艾米利歐老師都只是帶個外行隨從呢,我這樣貌似會遭報應的。 ”
當夜,我早早就上床了。
一開始我還擔心自己是否可以順利入睡,但可能是仍然殘留了昨天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留下的疲勞,入睡得意外容易。
次日早晨,鬧鐘響後我清爽地睜開眼睛,身體狀況ok。去中央公園的慢跑也有圭陪伴,早飯也吃得相當多。
在正式演出之前這麼良好的狀態是否合適呢,我一邊歪著頭,一邊努力練習基本功和復習。然後和圭出門吃午飯,吃飯的地點是附近風評似乎非常高的意大利餐館。
“狀態很不錯呢”
“嗯,反而有些不安”
“不安什麼?”
“感覺接下來會不會很抱歉”
“哦呀哦呀,總之你先註意腳下的香蕉皮吧”
圭笑話我。我則撅著嘴道:“我可不是開玩笑哦”
“就我這個膽小鬼來說,你不覺得我現在這種放鬆的樣子很奇怪嘛?”
“你本來也不是什麼膽小鬼,而只是自尊與自信的不平衡造成的精神不安定而已。”
“唔~……”
“可能多少被高嶺他們影響了也未可知,這樣不是很好嘛,放鬆的自然態才是演奏的理想狀態吧?”
“可能是吧,保持這種狀態上台,如果再演奏失敗的話,那我也沒什麼可抱怨了呢”
“沒關係的,不是只有《詠嘆調》、《無伴奏》還有《K331》嗎?披露自己得意的曲目,你一定會在拍手和bravo聲中走下舞台的。”
“啊啊,真希望一定會這樣!不,我不求bravo,只要沒有booing(球迷對不高明的選手發出的噓聲)就好。”
“你的巴赫怎麼也不會被boo吧”
一臉想要說我傻瓜的表情苦笑著的圭,“哦呀”的一聲,目光停留在車道對面。
“你認識的人?”我這麼問並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福山老師?!”
“是呢,那個帶著一位女士的紳士”
“什麼嘛,那是老師和師母!哇嗚,為什麼他們會在紐約!?”
無論如何先過馬路追上他們。
“老、老師!”
我叫住他。
從富士見定演前來觀看之後沒再見面的我的鬼師,轉過身來看到我們後,“哦”的一聲,稍微睜大了眼睛,然後說了句:“你很精神嘛”
“啊,是,托您的福。師母,好久不見。”
“你好”
“那個,我沒想到在這裡能遇見您二位,這樣的奇遇太令人驚異了。您二位在旅行嗎?”
“蠢貨”老師瞪著我說:
“你要在卡耐基上演出,我這不是特地趕來看了嘛!”
“誒?!”
“你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不,不是這樣的,那個就是,我也是到了這邊之前什麼都不知道,來了忽然就”
我慌忙為自己極力辯解。
“他是跟你開玩笑的,守村君”
還是一樣打扮得很年輕的很適合華麗服裝的師母站在老師身邊笑著對我說。
“生島君送了我們入場券和飛機票”
“啊,啊啊,這樣啊”
“那麼,你演奏《茨岡舞曲》和什麼?”
誒……?
“啊,啊啊,還有《無伴奏》一號”
“在威爾第大賽上因為二人同分而一起獲得銀牌的那首?”
“是”
“音樂廳看了嘛”
“是的,昨天。真是個恐怖的音樂廳。”
“給我拿出自信來演奏”
聽到老師的話以後,感覺力量慢慢湧上來了。
“是,非常感謝您”
“話說,你還沒向艾米里歐報告吧”
“啊!是,是的,還沒有。我太驚慌了”
我忘了!
“他不會不來紐約吧”
“是,這週末他在柏林舉行演奏會”
“那你聯絡佳美女士吧(我記得是麻美來著,カミは誰です?)”
“是,我馬上聯繫”
“然後,蒂芙尼怎麼走”
“哈?”
“我都跟你說了老公,在五號街哦”
“就是那個什麼五號街,怎麼走不還不知道嘛!”
“我說老公,看這個地圖呢”
“失禮。要去五號街的話”
圭插話進來。
“從您二位剛剛來的路線筆直折回去,在第二個大十字路口向右轉。”
“你看吧,老公,我說咱們剛才走反了。”師母說道。
老師神情很不愉快,“本來我就對什麼賣寶石的一點都不感興趣”
“啊拉,不是說要去看赫本的'蒂凡尼'嘛,你不是奧黛麗飯嘛”
老師一瞬間的表情好像在極力控製而不使自己的臉變紅。圭若無其事地說:“這裡是五十七大街,往下走到四十七大街,在五號街到六號街的附近就是常說的'鑽石地帶',那裡是寶飾店啊古董店等等的聚集地。
但是如果是我的話,要避免和去那裡的女士同行。 ”
對於圭的笑話,老師好像在肚子裡咕地笑了一聲。
“好啦,要去就去吧”他和師母說完就掉頭向五號街走去。
“啊,那麼今天晚些時候見,失禮了”
我們用最尊敬的禮節目送他們。
“啊啊嚇死我了”
我撫摸著胸口鎮靜下來的時候,圭問:“剛才福山老師打聽了,你的演奏曲目是《茨岡舞曲》和什麼吧”
“啊,就是啊!呃,我想問卻沒問成”
“莫非?”
“但是《茨岡舞曲》是和三條小姐一起演奏的吧?”
說著,我忽然想起來了。
“說到那首曲子……最初的預定是生島先生來為我伴奏的,後來被福山先生換掉了,說他不懂得'協奏曲',生島先生被老師踢出去了”
“也就是說……”
生島先生會企圖復仇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們對視了一下,明了了。
“回去吧!以防萬一,得練一下《茨岡舞曲》”
“需要的話,我去給你準備譜子”
“啊——,唔,嗯。以防萬一”
“你知道回賓館的路嗎?”
“沒關係的”
“我三十分鐘左右回去。”
“抱歉,拜託了”
“已經不是吃午飯的時候了,我一邊迅速走回賓館,一邊絞盡腦汁試圖想起去年演奏的《茨岡舞曲》
但是可能因為焦急,其他樂句都逐一浮現,只有開頭蒙住了,為什麼想不起來!
回到賓館,感覺平靜一些了,又洗了把臉,忽然間想起來了。
“啊啊,就是這樣,這不是正常的嘛,振作一點“
我架起小提琴,試圖把那首在日音第二次預選賽上演奏的,在不斷緊逼中敲入大腦的曲子重新好好地拉出來。
那個熾熱的夏天,我是在和伴奏者三條薰子小姐在嘮叨和怒吼的爭吵中完成的。本以為自己終於完成了,又被福山老師“你那幼稚的分節法不是拉威爾!”的罵言粉碎了,全部重新修改。不過拜他所賜,我通過了二次預選,進入決賽。 ”
“這些事情,有時間再想吧,現在練《茨岡舞曲》要緊!”
這是拉威爾懷著向帕格尼尼風格發展的信念,用華麗的技巧寫下的演奏會用的狂想曲,極盡小提琴演奏技巧之能事的曲子。短時間內想撿起來的話,還有一個熟練的問題。
於是我就想,儘管是忽然知道的讓我很慌亂,但試著彈就能彈完(咦?)。
“(咦?)拍子慢了?但可能就是這樣的吧”這裡沒有節拍器所以無從確認。手指也沒有痙攣的跡象,很流利地拉下來。可這裡沒有節拍器所以無從確認。好失望。
等圭回來幫我聽聽看吧。
然後……
圭說“ok”
“真的嗎 ?這個節奏可以嗎?”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在若干處放緩”
“啊,是麼”
“而且,感覺高嶺對這個開頭和這種部分都相當糾纏不休。”
“唔……他會不會和我合奏練習吶”
“請他一起練怎麼樣?”
“啊——但是,他一定會說,沒有這種預定。福山老師誤會了什麼的。”
“那樣就另當別論,還是先把話說明白了比較安心吧?”
“也對,生島先生那兒有電話麼”
“我沒問過呢”
“幾點了?已經四點啦,還剩兩個小時……阿加莎小姐的電話也不知道呢”
“試試向音樂廳詢問吧,她作為聯絡責任人,應該會預留電話”
“嗯,能幫我問問嘛”
圭幫我打電話查詢到阿加莎小姐的電話,並和她通了電話。
“高嶺好像不在”
“不在?!”
“早上就出門到現在沒回來。用她的話就是'行踪不明'”
“可惡,要自我到什麼程度啊,那個人!”
“你來引領本場演出就好了”
圭平靜而又無責任地提案。
“我說啊,對手是天才生島哦?!我怎麼可能引領什麼的!”
什麼嘛,你那不服的表情,很不巧,我還有自知之明。
“那麼就採取'向對手學習'的態度?”
“啊啊,嗯,是呢,嗯,就是這樣哦”
“嘛,高嶺的話,即使你忽然顯露出激情家的本質,他也能像三條小姐那樣不畏縮,反而有趣地應對,如你所想地隨意盡情地演奏就很好。”
“啊哈,我想隨意演奏的應該是我啊”
不管怎麼說,知道《茨岡舞曲》能演奏下來了,我就放心了。
呃,幾點了?四點二十分啊。
“放鬆下來要不要吃些什麼?”
“嗯,稍微有點想吃呢,公園外面賣的熱狗就足夠了”
圭叫賓館服務生送來飯糰和味噌湯。久違的和食讓我感激涕零。
今天要是能平安過去的話,回去就給小空做肉餅和味噌這些日本料理吧。才沒有生島先生的份呢。
下午六點五分之前,從賓館出發了。因為不確定到底能不能使用後台,所以我穿著小禮服出門了。圭也是一身禮服。但是我發現在紐約的大街上,穿這種衣服也並不特別顯眼。
這邊的天已經全黑了,華麗的燈火將街市裝飾成為夜的表情。
從賓館開始走一個街區,卡耐基音樂廳所在的東五十六大街就出現在我們眼前。在人行道上排了好長一隊人。 (在排什麼啊)我納悶。
好像電影首映式之前排在電影院的隊伍,人群從老人到年輕人,而且是不分性別人種地交錯排列。隊伍前面的人竟站在卡耐基的大門口,嚇了我一跳。
“這些人,都是來聽生島先生演奏的嗎”
圭去確認了一下,“好像是的”他回答道。
“應該也有你的聽眾的”
“我以為大家是在排電影。”
之所以有這種印象,是因為排隊的人們的服裝和氛圍,和我所知道的古典音樂會的顧客層有些差別。
“是從外百老匯跟著來的fan吧。各位黑人大概是衝著爵士鋼琴家Takane·Ikushima來的”
“……感覺好像只有我是走錯場了”
“沒有這回事,高嶺今天也會演奏貝多芬和巴赫啊”
我們說著話,就要從有別於一般入口的後台入口進入,卻被從旁邊忽然出現的四個黑人包圍了。
圭一邊把我護在身後,擺出保護我的姿勢,一邊問“有何貴幹?”
身形和生島先生差不多高大的,好像是四人組的頭目的粗魯男人,用口音很衝的美語大聲叫嚷著,圭回了一句什麼,他又更大聲地開始了。
等等,誒?誒?難道是暴力團成員?
“圭,受傷就不好。趕快給他們錢吧”
我偷偷對他說。圭轉過頭來苦笑著對我說:“他們要求的是非法門路”
“誒?非法是說……”
“他們沒買到票,非常不甘心,無論如何也要聽到高嶺的卡耐基現場,所以想讓我們說他們是朋友,帶他們進去這麼回事。”
“這……不好吧,雖然他們也可憐。”
“是的,而且一旦這樣就沒完沒了了”
圭一邊說著一邊用下巴微微探了探(請看那邊)。我從圭背後探出頭來。
和四人組抱有同樣想法的黑人,不知不覺變成了人牆。這有三十人,不,五十人了吧?後面好像也有白人和拉美人。
“諸位親愛的高嶺fan!”
圭高舉右手,向人群說話。
【人生就是幸運與不幸的跳棋遊戲。諸位今天的不幸,是個走不走運的問題,而不是高嶺或者是我和他的錯。作為高嶺的友人,我們會從心底為各位祈禱,諸位下次會被幸運圍繞。 】
圭以認真的表情和優雅的禮儀發表了好像是以上內容的簡短演講。打開了後台的大門。讓我先通過之後,自己也進來。安靜的關上門後,外面居然沒有抗議的叫嚷聲和企圖強力入侵的暴動。我鬆了一口氣,舒展了眉毛。
“真不愧天才指揮”
聽到我這麼說,圭面露不快,說道(原文應該是曰)
“他們只是為了不傷'高嶺朋友'的面子而已。”
我說著“算了算了”拍拍圭的背。這裡是生島先生的王國。國王的治安能力高是件好事兒。
後台可以使用。只不過已經變成mum一家的休息室了。而且這是個百人大家族。
小空飛奔過來招呼我們。從當律師的霍利先生開始,把我尚未見過的mum的孩子們,還有教會的修女啊,肉店的誰誰啊,這些mum的自己人一一引見給我們,那其中就有奈傑爾·尼爾松先生。
“hey,奈傑爾,這是和我演莫扎特的悠季·媽咪”
被這種方式介紹給的奈傑爾先生,是個在塞滿有色人種的後台中大放異彩的,三十五六歲左右的小個子白人青年,給人一種病弱纖細的印象。
“這是教高嶺彈貝多芬的鋼琴家。”
儘管被小空這樣介紹了,帶著純黑色太陽鏡拿著白色手杖的他,還是自報家門說:“我是個全盲”
“高嶺最後還是把譜子扔掉了呢,我想要他明白,也存在必須和原作極度契合的曲子,特別是莫扎特,通過他人感情過濾後的演奏而聽記,絕對無法達到真相。看來要他悟到這一點還需要假以時日吶。”
用知性而穩重的語氣如是說的他,一定是從小在富有教養的上流社會長大的。我很好奇他和生島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這麼苦於動腦的話,來試試用指尖讀我的盲文吧”對於這樣笑著說的奈傑爾先生,小空評論道:“讓他做那麼難的事兒,高嶺一定會發狂的”
“從奈傑爾那裡拿到的連我都能讀的樂譜也是,他看了就狠狠地抓頭,說'唉,可惡'然後扔掉了。”
“噗噗噗,說起來悠季先生是小空的音樂啟蒙人吶,你們兩個會讓我們聽到怎樣的莫扎特呢,我很想听聽呢。”
“嗯,我們會happy play的,所以你盡情享受吧!”
“我很期待哦,你們就加油讓高嶺的嫉妒燃燒起來吧!”
客人入場前,我才勉勉強強看到了舞台。
在空蕩的大舞台上放置鋼琴的後方,看到懸掛著很眼熟的“歡迎·生島高嶺king of piano”字樣的橫幅。不由得身體向後一仰。
這不是在我老家舉行的凱旋公演的時候,主辦的農協青年部為了招待“友情出演的著名鋼琴家”做的那個嘛!
我知道生島先生很喜歡而且還拿回家了,可沒想到居然在這裡看到。如果誰拍照的話,我真想要一張送給農協會工作的姐夫。
從橫幅轉過目光,今天可以隨便看到整體的客席風景。
從包括四層包廂在內的兩千八百餘坐席上傳遞出來的無聲的壓力,到現在仍然讓我想要逃走。都已經到這裡了,怎麼可以逃!我下定決心。
大量觀眾開始魚貫而入,深紅色的座位轉眼間就被擠滿了。在五樓座位被佔滿之前,觀眾一直入場,連座椅前後左右的空餘部分和過道都被坐在紅地毯上的客人和站著的客人擠得滿滿的。
“快看啊圭,好厲害,入場率百分之二百的超滿員!”
不愧是生島先生啊我稱讚著。
“你的獨奏會也是這樣的哦”他回答道。
“那個是,多虧了青年部的大動員啊”
“但是高嶺也有競爭心哦,你看那條幅”
“啊哈,那很生島風格的舞台裝置說不定很不錯。我寄回照片的話,農協青年部會洋洋得意地貼在腦門上當裝飾的,肯定。”
“話說,離開演只有十分鐘了”
“嗚哇,我還沒調弦!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的耳朵?我太過得意忘形,本來就很不准的音感更不可信了”
借助圭的絕對音感的耳朵,將小提琴的音調至精準,調整弓子的鬆緊,塗上松香,拉了好幾次音階作為準備活動。 standby!
“不好意思,幫我按一按後背的這一片好嗎?”
“有點酸痛僵硬了嗎?”
“有點緊張呢,等下,嗯,嗯,thank you”
“今夜的你,比以往更加凜然美麗。”
“你說什麼吶”
《ladies and gentlemen! 》
廣播花哨地大聲宣告演奏會開始,接著是一陣DJ語調的輕妙漫談。 (說話的人,是生島的“哥哥”麥凱爾先生)。首先請讓我們傾聽來自Takane故國的友情出演者的演奏!在這樣的介紹中,我的名字被喊到了
《morimu~ra·yu~ki~! 》,在這種好像拳擊手或是職業賽車手的喊法中,我踏上舞台。
站在以鋼琴為準的中間位置,我向為“高嶺的友人”鼓掌的大家行了一個禮。
深呼吸調整心情,把小提琴架在肩上。首先是《G弦上的詠嘆調》
我的音,連自己都覺得(嗚哇,好美麗……)。澄澈的音色編織出我最喜愛的美妙旋律,
我能感覺到客席上的聽眾入神而鴉雀無聲的氛圍。
《詠嘆調》曲畢,我沒有放下琴弓,而是調整呼吸後直接進入《無伴奏一號》。客席上的和擠滿地板的眾人,懷著對巴赫深深的敬愛來傾聽我的演奏的心情傳到到我這裡,而且我深切地感知到,聽眾接受了我的演奏。
傳遞出去的東西被毫無保留地接受的愉悅感……,感動有人分享的實感帶來的難以言喻的快樂……
一曲終了,我沉浸在身為演奏家的幸福感中,流下眼淚。
這樣的我被聽眾的熱情鼓掌聲所包圍,之後忽然嘩地一下井噴似的衝出了更劇烈的歡呼、鼓掌和跺腳的聲音。
看過去,原來是生島先生大步登場了。
從幕後走出來的生島先生,威風凜凜地穿著燕尾服,連皮鞋都打得鋥亮十分引人注目。
“yoo!”
高嶺向我伸出手,一邊握手錶示和我友情交換一邊說,“正男(悠季那位老師)也來了哦,我們姑且讓他聽聽茨岡舞曲唄”
這個人啊……我想,這句話,要是我沒有偶遇到福山老師,這種時刻陡然聽到的話就一定會措手不及。這人真是太壞了。
“嗯,我就知道你這麼說,所以還算複習了一下。”我邊回答邊把手中的小提琴G弦調
用鐘音代替,彈了一下。
決勝負吧!雖然是以藉用對手能力的形式,但我會毫不客氣地全力以赴的! 。
生島先生像反面角色那樣扭曲著臉嘿嘿一笑,
“Come on baby!”
說罷大喇喇地往鋼琴前面一坐。
我重新面向客席,架好小提琴,用盡全身力氣強音奏響最初的h。琴弦上迸射出吶喊一樣的挑戰的音色中,我顫抖著變得愉悅的同時,也感到了與拉威爾的鬥志達到同調的自己。
(看吧,帕格尼尼)拉威爾懷著這樣的想法寫下的曲子,我用(來吧!生島高嶺!)的心情來演奏。那麼,和三條小姐的戰鬥中產生經驗會復活到什麼程度,讓我來試試吧。
鋼琴尚未切入的獨奏部分,我用極盡挑戰之能事的奏法來進行。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在這個音樂廳裡,我能很好地聽到自己的琴音,被自己的發出的音樂所煽動的狀態讓我更加興奮起來。
然後生島先生來了,帶著常勝摔跤手走上賽場的氛圍,先是在我構築的《茨岡舞曲》中小試身手,然後冷笑一聲,全力突破!
簡直就像壓路機一樣,他的鋼琴向我的小提琴傾軋過來。我決不能讓他得逞,承受住纖細的劍與粗厚板斧交鋒的壓力,我將生島先生的鋼琴作為我的伴奏而超越,並穩穩地立於其上。
脅下汗流如注,在用全身的力量灌注於強音時,汗珠隨著頭髮的震動從髮梢滾落飛散。
竭盡全力超越《熱情奏鳴曲》的結尾,在跨越終止線的一瞬間,(完成了!)我揮手高舉起琴弓,我沒有輸!你自作自受!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聽眾們發出怒濤般歡呼。嗶~~~~~~嗶~~~~~~~~嗶~~~~~~~~~~~~~~的口哨聲、跺腳聲,bravo聲不絕於耳。
我轉向生島先生,這次由我伸出手來。
生島先生呼地張了張鼻孔。
“你已經很能乾了嘛,honey”
說著摸了一下我的臀肉。
“餵,你這隻手算什麼啊!”
“握尻”
“請住手,不要揉~!”(悠季這小弱受,被人在台上捏屁股居然還加個yd小浪線)
我慌忙把他拉到後台,將這只性騷擾大熊交給等在一邊的圭處理,自己直接跌入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感覺超好,也超累~~~~~~~~~~!
DJ語氣的廣播又趁勢開始。我放棄聽懂的努力。暈暈乎乎,累得不想站起來,沉浸在剛才的演奏帶來的好心情中。
“媽咪,下一個是跟我合,別忘了,我吹完這個曲子來喊你啊”
我一邊聽著小空驚人出色地用法國號吹出的《無伴奏大提琴奏鳴曲二號》一邊為琴弓重新擦上松香,檢查調弦情況,等待被叫到。
“hey,媽咪,come on!”
聽到小空的召喚,我單手拿著擺好樂譜的譜架,走上台。
“好了麼?開始了哦?”
“ok”
莫扎特的輕快明麗的曲調與小空天性中的純真存在相當多的契合。或者說莫扎特這號人物和小空的個性相似得天衣無縫也未可知。
我與小空合奏時,彷彿看到莫扎特作為小空的玩伴,一邊和他開心頑皮地笑著,一邊傾聽他編曲的法國號與小提琴合奏的《K331》。
開心的演奏結束,我們二人親密地走到後台。
“bravo!”圭微笑著迎接我。
“怎麼樣?圭,很帥氣吧?”
“是啊,太帥了,這真是讓莫扎特都滿足得不得了的《K331》”
我們旁邊的生島先生,氣勢洶洶地經過,走路快到燕尾服的尾巴都飄起來了。他走到鋼琴邊,撲通一聲落座,咣咣咣咣地開始彈的曲子是節目單上的《梅菲斯特圓舞曲第一號“鄉村酒館的舞蹈”》。
讓人擔心琴弦會不會斷掉的超大重低音轟鳴,將這首有惡魔之名的曲子其中惡魔的魅力充分演繹。第二首是氣氛截然不同的《月光奏鳴曲》。寂靜而富於情感的第一樂章,把惡魔華爾茲的餘韻從耳中、心中滌蕩一清。
之後的第三首曲目,還是貝多芬的,《熱情》。這還真是……好厲害!如果聽眾中有鋼琴家的話,一定會產生(不想再彈這首曲子)的想法。
最後,生島先生彈起了巴赫的《為無伴奏小提琴的器樂組曲二號》中的《恰空舞曲》
之前的《熱情》,是為了現在能這樣彈這首曲子,而把殘餘全部傾吐出來而採取的一種手段,我不禁產生這種想法。
生島先生為我們展現出的,是揮落一切雜念與煩惱,將最純潔的自己奉與神前的身姿。
這給予我能讓全身寒毛倒豎的深深的感動,(這個人的姿勢,我實現不了吶)我想。
平時只靠食慾與性慾活著的如同野人一般的他,一旦坐在鋼琴前,就化身為可以用終生侍奉上帝的修道士一樣的清廉,領悟並彈奏巴赫真諦的人。
在他身上,“人”這種野獸的腥臭,和孕育出藝術與哲學的“人”這種生物的高尚,毫無矛盾地並存著。
哪個都是我啊,我彷佛能聽到他這樣的吼叫聲。
吃飯、做@@ 愛、彈巴赫,無論哪一樣對於我來說都是必要的,都是我生存所需的養料。
這也是我。這也是我……感謝你們。
鼓掌、從誰小聲念出的“阿門”開始切入,從微波般的極弱音(pp)轉瞬爆發成為雷動的強音(ff)。生島先生低下頭接受了眾人的掌聲。
匆匆走到後台的高嶺,被一聲聲“安可”追逐。很快,呼聲就變成了整齊劃一的“高嶺可”
生島先生抓著袖子脫下燕尾服,“接著”便扔給小空,把手中的罐裝啤酒仰頭一飲而盡,大步回到舞台,咚地坐在鋼琴前,粗壯的手指輕快地躍動,彈奏起爵士來。
“哇,是《In the mood》!我喜歡這個!媽咪,來跳舞!!”
“誒?哇,等!等一下等一下,把小提琴”
……之後差不多三小時,生島先生和自帶樂器臨場加入的的成員們一起,不斷地彈啊彈啊彈,現場的觀眾沸騰得不能再沸騰。
那樣擁擠到水洩不通的人群,那樣的狂歡,沒有引發踩踏事故真是萬幸,事後我回想。
那令人興奮的一夜,後來被製成live盤CD這件事,我是在羅馬逛CD店時才知道的。
在店面發現了現貨,我就迅速買下來拿去給圭看。
“我也是今天發現這個的”
說著,他也拿出一張來。
“誒!等等……你那張為什麼有我?”
這cd的封皮上,不知為什麼使用了生島先生和我的合奏照片。
“你有和SMR簽約的記憶嗎”
“不,沒有哦。”
“說起來,那個時候,阿加莎小姐好像拿出一個什麼文件讓你簽名呢”
“是這樣麼,啊,對對,她說是和我共演部分的live盤使用承諾書……”
對於注意到圭的目光,而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承認的我。圭呼地嘆了口氣,表情緩和下來說。
“恭喜你,cd出道!”
然後,用好像決定什麼的口氣繼續說,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對越來越走在前面的高嶺好好報復”
被生島先生激起鬥志的圭,日後將在古典音樂界捲起巨大的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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