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驚小怪的羅密歐(人騷がせなロメオ)
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第六部 愛搗蛋的羅密歐——完結
上接《敏感暴君》
Portamento序曲
推開久經風霜、被國道上的汽車尾氣熏得發黑的沉重木門,門鈴“噹啷噹啷”響起,告訴店家有客到來。
“晚上好。”圭跨過大門,走進店內。
這裡是富士見二丁目的老字號咖啡館『莫扎特』,由我們富士見的創辦人石田微笑經營。
看見入口處的櫃檯沒人,還以為我們是最先到的,可仔細一瞧,角落深處的桌子邊已坐了好幾個人。市山先生,長谷川敦先生,五十嵐君和川島奈津子小姐。江藤先生早前說過有事不能來,所以只剩春山小姐沒到了。啊,學生組的橘同學也會來吧。
“呀,歡迎光臨。”
微笑先生從櫃檯內側的門裡出來,沖我們微笑。因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所以得到個“微笑先生”的綽號。他手裡抱著一疊紙,大約是在里屋複製今天的會議程序吧。
“這,是今天要用的?”
“嗯,是的。能幫我發一下嗎?我去沖咖啡。”
“好。”
我從微笑先生手裡接過尚有餘溫的紙,往大夥那兒走去。
六月第一個星期五,為了就我們專用練習場的大計劃進行具體商議,富士見事務小組的幾個成員聚集在了一起。
富士見是簡稱,我們的正式名稱是『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但由於市內還有一個同名樂團(雖然我們成立在先),於是我們也叫做『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理由是事務局所在的『莫扎特』就在二丁目。
順帶一提,雖然另一個樂團略稱為『市民交響』,但只有我們團是為了讓市民能自主活動而建立營運的,市民交響則是個有市政府背景的團體。
會費、營運全靠自己的業餘交響樂團富士見,和有市政府補助金的半職業樂團——市民交響至今沒有過交集,原因是對方在成立之初從我們這兒挖走了一大批人。
提出要為這樣的富士見造一座史無前例的『專用練習場』的,是富士見常任指揮,同時也是新銳職業指揮——桐之院圭這個大個子男人。
喜歡富士見又身為資產家兒子的他,拿出了自己名下的土地與資金,誓言想造一座練習場,這是在三年前。
經歷了種種風波之後,練習場的計劃終於啟動。
在正式進入八月三十日定期演奏會的衝刺階段前,要商定建設計劃今後的發展方向以及大致日程,於是決定取消明天的練習開全團會議。也因此,今晚就得擬定出明天會議的討論議題。
“晚上好,不好意思,來晚了。”
我和圭走向眾人。
“時間剛好,是我們早到了。”市山先生說道。
“因為大家都很閒嘛~~”
說話的是M響大提琴手五十嵐君。雖然還沒轉正仍在試用期,但既然能出席富士見的會議,估計已經適應了職業樂團嚴苛的訓練了吧。
啊……忘了介紹,我是守村悠季。富士見的首席,本職是邦立音大小提琴科的講師。偶爾也會參加有償的演出活動,算是個職業小提琴家。請多關照。
“誰閒啦?回去之後還要繼續工作的,這些報價單、結算單都是要帶回去做的,你看看——”
市山先生立刻掏出實物反駁五十嵐君。
“不用養家的傢伙是不會懂的啦。”
長谷川先生冷笑,不過大家都是開玩笑的語氣。
“不但沒養家,還從父母那兒拿錢不是嗎?”
插話的市山先生是建築公司的經理。富士見第二小提琴。
“沒有啦。等我領了工資,就不用家裡寄錢了。不光這樣,我還會給奶奶零花錢哦。工資十萬的話,每個月拿一萬出來。”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吧。”
“不會不會!我已經決定結婚的話,兩個人要一起出去工作。”
“小五的大提琴養活不了老婆孩子嗎?”
開玩笑的是長谷川敦,富士見銀座肉店的老闆。吹巴鬆管。
“不是啦!”
“在此之前,你還是先去找個女朋友吧。”
跟著起哄的是川島奈津子小姐,辭掉了原先銀行的工作,現在改行做健身中心的教練,從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是個Sports Woman。愛好跳水,擅長拳擊。樂器是長笛。
“哇,奈津子前輩,你太過分啦!我只是打算一下而已,這個話題能不能到此為止?!”
“哎喲,難道你有女朋友了?不會是閉著眼睛隨便蒙了一個吧。”
一度剪了短髮,後又回復成一刀齊髮型的川島小姐現年二十四歲,是富士見最漂亮的女子。我曾向她求婚卻遭到拒絕,現在已是一段美好的回憶而已。
“有些人,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
“閉嘴。”
川島小姐抄起濕毛巾朝五十嵐君扔去,五十嵐君輕鬆接住,“謝謝”,笑著擦起臉來。
“真是的,一點也不可愛。”
這倆人就像感情極好的姐弟,在富士見也是前後輩。
“好了好了,讓大家久等了。”
微笑先生端上咖啡,大家接過杯子,一陣混亂。
分發完畢,微笑先生放下托盤坐下,“春山君和橘君還沒來,不過她們說了會晚到,我也替她們留了咖啡,那我們先開始吧。”
於是會議開始。
“呃—,雖然紙上也沒寫什麼重要事項,但大致就按上面的順利討論吧。
首先,①項目名稱,不過原本的『富士見專用練習場建設計劃』這個名字也不錯。 ”
“啊……『夢』字沒有了。”五十嵐君說道。
微笑先生“嗯嗯”地點頭,“因為太長所以省掉了,加上去也無所謂。”
“我覺得原來那個比較酷。”
“我倒是覺得現在這個更好。『夢』字,有種輕浮感。現在這個看上去比較正經。”市山先生髮表反對意見。
“其他人呢?”
對微笑先生的提問川島小姐考慮了會兒,答道:“嗯~,一直以來都是『夢之練習場』這麼叫的……我支持加上『夢』字。市山先生的意見也沒錯,但我還是喜歡柔性一點的名字……嗯,我投『夢之練習場』一票。”
長谷川先生舉起手,“年輕人和老人們的意見有分歧吶。”,然後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贊同石田的方案。考慮到還要去商會募集資金,『夢之練習場』這名字有點……呃,有點軟趴趴的,缺乏認真感。”
“守村呢?”
問題拋向了我,我不由得緊張起來,心裡的天平似乎傾向一邊。
“呃,我支持年輕組。加上『夢』字,有種夢想的計劃的感覺,挺不錯的。”
“桐之院君呢?”
“我都可以。”
“那這件事,就留到明天全團會議上再做決定吧。”
微笑先生拍板。
“接下來是②。”
有點像經過報告。
“土地、建設資金以及法人設立。”微笑先生一一數來,“資金方面是由川島小姐負責的吧。”
“截至五月底,我們募集到的資金總額為21,060,317。不過桐之院先生的捐款,還在申請中。”
“只要確定了基金帳戶,錢隨時可以匯入。”圭說。
“呃,這個哦,”長谷川先生開口,“富士見銀行也好,MIKAN銀行也好,如果小奈還是會計的話存在她工作的銀行會比較方便吶。”
“就因為這樣,我才從銀行辭職的。”
“啊,是嗎,原來如此。說來,我以前是不是問過同樣的問題啊?”
“阿敦,你老啦。”年長的市山先生開玩笑道。
“開始遲鈍了吶。”長谷川先生不好意思地撓頭。
“那個,土地和法人化的事,是否由桐之院君親自說明?”
石田先生望向我邊上身高192的俊男。活躍於國際舞台的古典指揮家,收到花束也不會微笑的,以冷漠的撲克臉為標誌的年輕大天才(不是指身高),全世界的粉絲正不斷增加中。
由於一個月裡半數時間在海外演出,所以圭很少有機會能作為富士見的常任指揮參加練習,但富士見眾人卻對他頗為尊崇,期待著由他指揮的定演。
“關於建設用地,我名下富士見一丁目的土地已經和小夜子的不動產辦好了過戶手續。接下來就是和土地現在的使用人汽車修理場進行搬遷交涉。”
附帶說一下,圭是這裡的老牌實力銀行——富士見銀行董事長的兒子,小夜子是他的妹妹。目前正在紐約留學。
“啊,搬遷嗎?不能一樓是修理場,二樓是練習場這樣分開使用嗎?”市山先生問道。
“我最初也這樣考慮,但可以的話還是全部收回為好。因為是修理場,啊,我不是說噪音問題,而是作為看得見的音樂會的演出場所,把地點設在修理場的二樓似乎不太雅觀。”
“哎,是不好看。破舊的工廠,怎麼看都是亂糟糟的。”
市山先生把修理場叫“工廠”。
“建築物本身已經破舊不堪,而且也過了使用期限,所以我打算重建。”
“我和那家的太太稍稍聊過。”長谷川先生加入談話,“兒子似乎想找個更大的房子。父親方面則因為前代開始就在那工作所以不同意。”
“租地契約是昭和三十年代籤的,從出租人方面著手是不太可能了,我們得自己想辦法。”
圭大概是從桐院家的顧問律師那兒得來的情報吧。
“那裡入口通道很窄,停車場也不大,固定資產稅倒是高得很。”
“要么先去和那家的兒子交涉看看?他是繼承人吧。”
“他才二十五、六歲。父親也不過五十來歲。”
“哎,那就是說父親還是現任當家咯。”
“要是那個地方談不下來怎麼辦?”市山先生問圭。
“是啊……我們也要考慮到對方可能會要求搬遷費甚麼的。”
“這成本也太高了吧。”
“可是那兒的地理位置相當好。出門就是富士見銀座,離車站也很近。”
這時—--
“對不起,我來遲了~!”
春山小姐走了進來,後面緊跟著橘沙耶加。石田先生快速地向她們重複了一遍之前討論的內容後,會議繼續。
“場地的事我們也討論不出什麼決定,不如留到明天的全團會議吧。
那,下一項是法人化。 “
“啊,說明書我帶來了。”
父親為行政書士的音大生團員——橘沙耶加,急忙從大大的粉紅背包裡掏出文件袋。
“需不需要復印?”石田先生起身說道。
“不用了,我已經印好了。每人一張。”
文件傳至每人手中。
“呃,就像這裡寫的,父親認為申請法人化有一定困難。那個,父親說『公益財團法人』的認可條件非常苛刻。
關於NPO法人,這裡有具體解釋。 ”
沙耶加手指著文件的某處。
“特定非盈利活動團體……?”
括號內寫著NPO,可這名字陌生得很。
“好像是今年三月剛頒布的法律,叫『特定非盈利活動促進法』,只要被認定為『特定非盈利活動』,就能取得法人資格。”
“嗯……”
“這個特定,也包括音樂方面的活動?”
微笑先生似乎聽懂了沙耶加的意思。
“是,文化活動也包括樂團,但規定NPO法人不能為『特定的個人或團體的利益』展開活動……呃,這裡有寫。”
“什麼啊,那『富士見的練習場』不就泡湯了?”
長谷川先生一臉失望,縮回探出的身子。
“是的……但父親說,如果以我們出借場地並收取一點使用費這種形式,面對不特定的對象進行活動的話,倒是可以。”
“嗯~……桐之院君,你說呢?”石田先生撫著前額,抬起頭說道。
“我需要考慮一下。”
“那我們進入第三項議題。我想差不多該正式成立執行委員會了。”
“嗯?建設執行委員會?”
“建設期間應該是『促進會』啦。”
“是,是,當時腦子想著『法人設立』,沒注意就這麼寫了。如果不考慮法人化的話,用其他的名字比較好。”
“『富士見夢之練習場項目執行委員會』?”
五十嵐君立刻提出自己的想法。
“太長了。”長谷川先生說。
“不過,這個名字比較直白,一看就懂。”我贊同五十嵐君的提議。
“那正式名稱就用這個好了,要不要再取一個比較上口的愛稱?樂團的後援會不都稱自己是『某某會』的嗎?啊,『蒲公英會』怎麼樣?”
“碰碰也不錯吶~“春山小姐依舊慢條斯理地說道。
“堅決反對!”五十嵐君表示抗議,“碰碰聽上去像是騙子集團。”
“那腹鼓樂團?”
“可愛是蠻可愛的,但我看不出它和樂團有什麼關係。”
“對了,『布萊梅之家』怎麼樣~?就是那個動物們尋找家園的童話故事。”
“誒?是那個驢、狗、貓和雞一起打敗小偷的故事?”
“差不多啦~。因為年紀大了而被主人丟棄的四隻動物們,無意中發現了小偷的窩,於是齊心協力把小偷趕~了出去,而他們也找到了晚年安居之所的可愛故事。 ”
“聽起來,是個超現實主義的童話故事。”我不禁笑道。
春山小姐點點頭:“值得一看哦~,既殘酷又現實。”
“『布萊梅之家』這個名字倒是很好聽呢。”川島小姐拉回主題,可話鋒一轉,“桐之院先生很像那裡頭的驢先生吶。”
話題又繞到故事上了。
“誒,那守村先生呢~?貓咪?”
“唔~,不像,公雞?是公雞吧,還是母雞?”
“是公雞。”說話的是沙耶加,“喔喔喔大叫著,用『惡魔的吶喊』嚇跑了小偷。”
“等等,為什麼我是公雞?”
“哎呀,拿著小提琴的公雞不是很酷嘛。”
“就是啊,紅頭髮的雅痞青年~”
“啊,對了,還要設計logo。”
“還有印刷品,可以拿來賣錢。”
“練習場的名字就叫『富士見Bremen House』怎麼樣?”
“呀,這個好~”
“有童話的味道,好可愛哦。”
女同胞們開始熱烈地討論起來,而男同胞們則商議著執行委員會的成員名單,最後卻只得出『明天公開招募志願者』的結論,整個會議什麼也沒討論出來,然後解散。
圭有點不高興了。
“沒辦法,富士見是直接民主制。”我勸解道,“事務小組只是商量個大概意向,最後的決定權在團員手裡。這也是富士見的優點不是嗎?”
“是,確實。”
“國王也好財務也好,在團裡沒有區別,你聽了也許會不高興,但——”
“別這麼說。我只是,只是希望能早點在正式的練習場裡練習。”
“是啊,確實該搬出市民中心的會議室了。”
市民交響有使用市民音樂廳練習場的優先權,所以我們只能把除了水泥牆壁什麼都沒有的會議室,做為平時的練習場所。
最初參加練習時,我就發覺室內回音很大,而且管部、弦部、打擊樂部是混在一起做個人練習,根本就听不清自己的音,對自己居然加入了這麼糟糕的樂團而後悔不已。
然而,富士見的人善良、樸實,雖然大半團員只是出於愛好,水平不怎麼樣,可他們那種渴望親手演奏音樂的熱情卻讓我感動,不知不覺間把富士見當作了我的第二故鄉。
我曾因為有人說沒有練習場的團體只配業餘的練習而灰心,但圭大約從一開始就想著要改善環境了吧。
對於他這位天才音樂家,有著我望塵莫及的卓越樂感的人而言,市民中心大會議室的音響環境,會使他精神無法集中,產生不快吧。
就像指揮家岩城先生在隨筆裡寫的那樣,一聽到電話轉接音樂或電子八音盒之類的音程不准的電子樂時,心情就會非常惡劣,彷彿被人拷問似的。嘆息著為什麼這種走音的東西會氾濫於日本街頭,為什麼這雙絕對音感的耳朵得天天遭受這種折磨。
如果圭對富士見現在的環境也有這種感覺的話,也難怪他會自掏腰包,建一座正規的練習場了。
然而,他使用的樂器是由六十位以上的演奏家組成的交響樂團,建造這等規模的練習場所需要的資金,可不是花一、二千租個studio所能比的,數目可想而知。
“話雖如此——”
“什麼?”
“我還是頭一次聽你抱怨練習場吶。”
“是這樣嗎?”
“嗯。我不記得你有說過。原來你一直忍著沒說啊。”
“呃—,也許是因為大家水平提高了很多,暴露了音響的問題吧。”
聽著他略帶猶豫、言不由衷的話語,我不禁噴笑。
“也是,富士見最初的音色真的很糟,根本沒時間去估計屋內的音響效果。”
在誰都可以加入、『為喜歡音樂的市民而建』的富士見裡,入團資格只需『自備樂器』。所以,大多數人是為了進入富士見才去買的樂器,也因此真正學過樂器的人少之又少。
如今,由於加入了我和五十嵐君的母校——邦立音大的學生,弦部的半數人員是目標直指職業道路的“演奏”者。
在圭接手富士見之前的四年,我們這個徹底的業餘團體,即使從外邊請來了指揮,也只是兩看兩相厭(又或許是誰也不願忍耐對方),嚴重時半年換了三個指揮。
“說實話,現在的富士見和當初相比,簡直是雲與泥的區別。多虧了你的到來。是你培育了現在的富士見。”
“不,該感謝的是我才對。”圭微笑道,“正式因為遇見了你,遇見了富士見的各位,才使我懂得了『音樂究竟是什麼』。從這點來說,是富士見教育了我才對。”
“那就算是互相養成的關係吧,你和我們。”
“你這話,真讓人傷心吶。”
“嗯?”
“把身為指揮的我,和以首席的你為首的團員們劃分成了兩個對立的存在,不是嗎?”
“啊,『你』和『我們』?”
“你和其他人根本沒把我看作是富士見的一員。”
“怎麼可能。”
體格、外貌皆高人一等,(偶爾也會任性一下),在人群中讓人為之側目的孤傲存在,常常婉轉地與人劃清界限,這樣的圭似乎很希望加入大家。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他願意改變自己,把驕傲、陰沉、無表情的鐵闆臉,以及代表良好家教卻給人疏遠感的敬語統統拋棄的話,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雖然可能性不大,而且讓人難以想像。思維一片混亂,緊要關頭居然說不出話來,冷靜點。
“指揮和團員,永遠是面對面的不是嗎?”我說,“雖然看上去是對立的兩面,但指揮的你和我們,是處在看得到彼此的同一空間,有點類似於翻花鼓的關係。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不是鴻溝,而是我們溝通交流的渠道,呃……”
突然忘詞了。
“共有的樂團,你想說的是這個?”
“啊,對,是這個。按我們鄉下的說法就是『入會地』(注1),呃,也不對,怎麼說呢——”
圭這個城里人,聽不懂什麼叫入會地吧。
“哎,總之,富士見裡沒人把你當外人啦。你對我們來書,也許更像是供在神龕裡的佛,比如我們家那個大明神。所以說,你是我們中的一員啦。”
“神龕裡的大明神?”圭苦笑。
“只是個比方啦。”我說,“表示大家尊敬你,信賴你,重視你。呃—,說喜歡你也不為過。『我們的桐之院』,大家一直這麼稱呼你的不是嗎? ”
“謝謝你的讚美。”圭略帶諷刺地說道,“我心裡好受多了。”又回到原本正經的語氣。
轉過富士見銀座中心的Game Center,我們達到了這次特意繞到而來的目的地。
o(≧﹏≦)oo(≧﹏≦)oo(≧﹏≦)oo(≧﹏≦)oo(
雖然已是晚上十點,但遊戲廳依然燈火輝煌,“噹啷噹啷”的聲音不斷,擾鄰的BGM不絕於耳。
轉過街角,往裡走過四、五家店面,站住。
這就是,圭打算建造『夢之專用練習場』的地方。
路旁的街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不大的場地深處,是鋼筋石板結構的老式修理廠,前面的停車場裡除了一輛破舊的搶險車和快報廢白色輕卡外,還停了輛應該是社長兒子的藍色跑車。
舊輪胎和臟油桶凌亂的堆放在角落裡,四周沒什麼可看的。修理廠的三面被公寓擋住,白天應該照不到陽光。
馬路邊上豎著一塊歪斜的白鐵皮廣告牌,老舊的廣告牌上寫著『(有)遠山汽車修理廠』。
貼著修理廠的簡易平房,應該就是社長家了。
面積不大,但如果拆掉修理廠和房子的話……
“這里大概有200㎝3吧。”
“登記的面積是五百坪,但因為父親建了公寓,實際使用只有六十五坪。”
“啊,難道這裡公寓,是你父親的?”
哇……我抬頭望著這些漂亮的六層樓建築。
“房租,肯定很貴。”
“因為這是塊靠近商店街和車站的甲級地皮。”
董事長似乎對房地產很感興趣,在各地蓋了樓。我們搬家之前圭住的那幢小型公寓,也是其父親名下的產業。
“雖然設計方案是小型的建築,可我希望主體部分也能做音樂會的小劇場使用,考慮到音響效果,天花板得加高。”
圭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計劃。
“地上部分大約三層樓高,一到二樓全部挑空,三樓是樂器存放處、場地管理處、會議室等,個人練習用的單間做成半地下的怎麼樣?”
“半地下?”
“嗯。全地下的話不免給人一種閉塞感。所以採光用的窗子開在地上,而地底下則是個人練習空間。還要建一條直通外部的通道,樓梯當然也不能少,音樂會時可以當後台用。
一樓部分,由於建築底層離地面約有一米左右,所以就以向上的樓梯充當玄關。圓形的石梯怎麼樣?旁邊在開一個地下空間的入口。 “
圭手指著面前建設用地的同時描述著他幻想中的歐式建築,彷彿它就在眼前似的。
“沿著圓形石梯而上,打開玄關大門,面對我們的即是挑空了的寬敞明亮的大廳,再往裡是練習廳。要不要搭個舞台呢……或者預先弄一個略高的圓形演奏區域……雖然平坦的地面比較有利用率,但以音樂會的場地來講,還是考究一點好。
練習廳的大小,最好比現在的會議室大兩倍。除了能在裡面放一架Full Concert Size的三角鋼琴,還能劃出一個空間做臨時觀眾席用。 ”
圭說得興奮,他的描述,再加上天空朦朧的月光,一幅建成後的練習場的實景圖出現在我眼前。
“美極了。”我說,“以前總是不太相信這個夢想會成真,今天總算有信心了。”
“安心等待吧,”圭說,“我們的夢之新居。”
“誒?”
“作為音樂家的我們的新居。”
“啊,是吶。”
雖然和圭有著婚姻關係,但從沒有向富士見眾人公開過。因為多數人仍以異樣的眼光看我們。
“內部的裝潢,要用木飾嗎?”
“教堂那種石壁也不錯,但從規模看,木質的比較好。”
“教堂嗎,那裡的音響很棒呢。”
“是啊。卡拉楊有一段時期非常愛用教堂的禮拜堂來錄唱片。”
“日本也有小教堂,要不要去參觀看看?”
“可能會超預算,而且日本也不一定有會造石製建築的工人。”
“哎,確實,預算可是個大問題。可在混凝土牆壁上貼上石磚,音響效果會很不同吶。”
“沒錯吧。可以的話最好找個對音響有研究的建築業者諮詢一下。”
“外觀,要用歐羅巴風格嗎?其實還有其他的式樣可以選。”
我記得,圭成城的老家就是真正的歐式石造洋房。
“建在這一帶,沒辦法太考究吶。”圭滿是遺憾地說道,“在海外演出時拍了很多當地建築的照片,看來是用不上了。”
“演奏旅行那麼緊張你居然還有精力去拍照片?”
“只是趁散步的時候順便照了一些而已。說來,照片都積了一堆了。洗出來後一直沒時間整理。”
“洗出來了?那我先按拍攝順序把照片收入相冊,有空時別忘了加上註解免得搞錯。”雖然這麼建議,但……“也不知道你哪天能有空。”
一個月中圭有半數時間在海外演出,即便呆在日本,也因為擔任M響常任指揮而忙著每月的定期音樂會。當紅巨星•大活躍!演奏會的行程排到了星期天和節假日,而即使在家,也忙著讀譜,為音樂會做準備。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說完,我轉身往前面的大馬路走去。圭現在興奮得像個到了玩具城的孩子,如果放著他不管,他搞不好會一個勁地說到天亮。原本不想掃他興的,可明天我們還要上班。
圭追上我,“這種事,要兩個人一起做才有意思。”
“我先把照片收進相冊然後你再寫註解,這樣比較快不是嗎,再說我也想听你講講照片裡的故事。既然已經洗出來了,那就下個休息日來整理相冊吧。這禮拜六你有事不是嗎?”
圭嘆息著點點頭。
“是啊。戴樂蒙和肖斯塔科維奇正等著我。”
圭的工作是指揮五十至一百人左右的樂團,雖是演奏音樂,可這種面對觀眾,站在被聚光燈包圍的舞台上瀟灑地揮舞指揮棒的『工作』背後,需要長時間的前期準備作業。
拿著指揮用的寫著所有分部的厚重總譜,依演出節目的內容可能要準備五、六支曲子,還要研究演奏方法,練習指揮方式。
別人為了能使手勢清晰明了且具有藝術感會站在鏡子麵前不斷練習,而我卻沒見圭做過。
這種影像練習,圭絕不會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進行,我想他應該是在腦海中做想像練習。
然而,就像演員會反复排練一樣,圭也一直研究著自己的身形和手勢,反复練習著能表現出內心的動作。為了避開我,他找了個能獨處的時間和地點。悄悄地躲了起來。
於是,我也裝作不知道。這種不想被別人見到自己秘密的心情,我知道。比方說我二姐,有次無意中撞見她在化妝,二姐想也不想抄起一把梳子朝我扔過來。好像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
圭的影像練習也一樣,知道了也要裝不知道,平時要小心留意(要是不小心撞見也不能驚動他),如此每天就能多點時間練習了吧。
古典樂中,小品一般為三到八分鐘,而大部頭的則約為四十分鐘,所以即使不加停頓得練兩遍也要一個半小時。如果換成全本歌劇的話,沒有兩個小時完不了。等到全曲練習的最終階段,不練到完美不能結束,四十分鐘的曲子,到底要話多少時間才能完成呢……
“戴樂蒙和肖斯塔科維奇……是哪兩首曲子?”
“C大調組曲『水上音樂』,以及肖氏的D小調第五交響曲。”圭立刻回答。
“哎,全是長篇吶。看來這星期六你沒空休息了。”
“我只想指揮肖氏的第五。”
“不喜歡戴樂蒙嗎?『水上音樂』不是蠻好聽的嘛。”
“那我就為你而演奏吧。”
“哈哈。我喜歡其中的第三和第八首。”
“你聽過了呀。”
“是啊。如果不了解你指揮的曲子,就連做你的伴侶也不合格。”
其實,除了自己拉過的曲子外,我對其他的交響樂一無所知。術業有專攻,我們演奏古典樂的是依樂器的不同進行了專門的訓練,所以像彈鋼琴的不認識小提琴和樂團的曲目這種事很多很多。出於鑑賞目的的興趣多點也沒什麼,可我們自己專業的曲目就不是個小數目,比如小提琴曲吧,幾千首不止,哪兒有時間去顧及其他的呢。
而且,我們因演出而要知曉的曲子,與鑑賞家每天聽N支曲子而認識的大量的曲子,目的不同。
因此,當圭說『這次要指揮這個』,而我只知其名不知其內容時,就會找CD來聽。拜此所賜,我『知道』的曲子也越來越多。
“『就連』,這話怎麼講?”圭問。
“作你的粉絲也不合格啦。”不怎麼工整的對句,“我呀,想成為連你下月首演的曲子也背得滾瓜爛熟的狂熱粉絲。”
“真的嗎?”圭笑著問,“那阿諾德•李斯特的新譜就借給你吧。反正我已經讀完譜了。”
“李斯特?哪國的作曲家?”
“美國人,這個第二作是貝桑鬆的得獎作品。”
“現代音樂?”
“是。正統的無調十二音階。”
“哇,不好意思,pass。這種無調性的曲子我接受不了。”
知道我討厭現代音樂的圭哈哈大笑,示意自己能理解。
白天的悶熱已經消退,享受著六月涼爽的晚風,我們回到三丁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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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是昭和時期戰前建造的老洋房。所有人是圭的爺爺,我們只是藉住,也不知道要不要付房租。
走過三段式的玄關門廊,打開門,“我回來了——”說著走進屋內。
雖然家裡沒人,可還有家神在,所以從外面回來後一定要打招呼,這也是我小學時去世的奶奶教我的。
“我們回來了。”
進門後還要向玄關牆壁上的伊澤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問安。
光一郎先生,終戰前一直住在這家裡,可惜年紀輕輕就病故了。他是桐院家的管家伊澤先生的兄長,雖然逝世已久,可靈魂好像還留在這個家中。
也許是圭祖父的戀人吧,人走了,心卻沒走。
他,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而我們出入家門時必定先向他問安。
不過當我們在屋主先生的畫像前交換“親吻的時候,光一郎先生也許會想(這兩個小子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啊),然後苦笑著望著我們。
兩人一起回家的今晚,仍如往常般交換歸家的吻。等到彼此滿足,以眼神詢問對方(接下來要……),分開原本相擁的身體。
“泡澡嗎?”
“還是淋浴吧。”
“那好吧。”
確認門戶及煤氣都已關好後,我上到二樓那間附帶淋浴的臥房。
“你先洗吧。”
“那我先洗了。”
在圭洗澡時,我轉到樓下的洗手間。雖然二樓也有,但那是半開放式的。即使有浴簾,可圭就在邊上洗澡,我還是有點……
用完洗手間回到二樓,我站在浴室的洗臉池前刷牙。聽見圭和著水聲在哼歌。
刷完牙,漱完口,圭也正好洗完澡,於是交換場地。當我除去衣物準備開始洗時,圭在外邊說道:“肥皂用完了。”
“是嗎?”
我看了看,確實沒剩多少了。
“不好意思,那櫃子裡有——”
不待我說完,圭就遞上了拆了包裝的新肥皂。
“Thankyou。”
“不客氣。”
聽見圭開始刷牙,我擰開水龍頭。熱水沖走了白天黏膩的汗水,好舒服。
“對了,你要的那種牙膏,這附近都沒有賣。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
“在樣啊(這樣啊)——”圭滿嘴的泡沫,頓了一會兒又說:“如果生協沒有賣的話那就沒有了。這種不添加發泡劑和合成界面活性劑的牙膏很難買到。”
“確實。不過你幹嘛那麼急著要啊?”
“以前在雜誌上看到一篇讓人擔憂的報導。報導說合成成分可以通過口腔粘膜滲入到人體內,你不覺得可怕嗎?我的皮膚之所以會變粗也許就是各種合成添加劑導致的。
“之所以會變粗糙,應該是由於疲勞所致吧。有沒有經常吃蔬菜?特別是綠葉菜。“
“有,我已經盡可能地多吃沙拉了。”
“生的蔬菜也不是不好,但可以的話還是多吃點熟的沙拉或炒蔬菜吧。”
隔著浴簾邊聊天邊洗完澡,用吹風機吹乾頭髮後回到臥室。
“啊——真熱呀。”
我裹了條浴巾坐在床上,不住地以手搧風,圭從床側地小冰箱裡拿了兩罐啤酒。
“要嗎?”
“嗯,謝謝。”
圭這傢伙即使裸著身子也是一幅無動於衷的樣子。好比現在,一絲不掛地拿著罐啤酒坐在我身邊。
“乾杯。”
“乾杯——乾杯。”
洗完澡後能喝上一口冰啤那才是人間極樂。
“呼……這種時候果然還得靠啤酒。”
“嘴角上有泡沫。”
說完,圭舔掉我嘴邊的泡沫,兩個人就這麼吻了起來。
圭的手滑入我腰間的浴巾中,我隨即往他的下身摸去。
“站起來了呢。”
“男兒本色。”
“『您』這話也太——”
“好吧,換個說話,那是因為我愛你。”
“OK,算你過關了。”
撫弄對方堅挺的同時擁抱、愛撫、熱吻……這種含著愛意的行為,傳達了彼此的愛情,給予與分享所擁有的快樂……
從床邊移向床頭,身體糾纏。
圭用力捏著我的臀部,手指在○○外按摩,突然,毫無預警地插了進來。
“啊……嗚——”
又一根手指進來,慢慢地慢慢地轉動,放鬆那裡的肌肉。
我揉搓著圭的炙熱,傾身含住他健碩胸膛上的那突起的乳首。用唇吸吮,以舌尖舔砥,圭受到我的挑逗控制不住地呻吟起來,而我顫抖的陰莖溢出粘稠的愛液。
“夠了……”
“唔——”
圭打個手勢,我面朝下趴臥。每當圭等不及時就會選擇後背位。
感到圭手指正在放鬆○○,我不禁閉上眼。這種事,還是會讓我不好意思。火熱的龜頭抵住後面,“噗哧”一聲進入我的身體。某個粗硬的傢伙,正往溫暖的深處不斷挺進。
“啊,啊,啊——”我喊了出來。
直到埋進最深處,圭才停下來稍許調整一下呼吸。
“不,不行了,我——”我極力控制紊亂的呼吸,低聲哀求道。
“還不夠……”圭咬牙回答,長舒一口氣,“讓你久等了。”
圭開始抽動,我被突然而至的極致快感淹沒。
“啊,啊,哈,嗯~,呼,啊啊,啊啊啊,啊嗯!”
緊緊揪住身下的床單,“啪啪啪”的撞擊聲從身後傳來,忍受著圭的猛烈攻擊。可是,不行了,我真的忍不住了,好想射!
“不行,我,我要,要……嗚……!”
“唔……我……也……”
受到我射精之後生理性的痙攣影響,圭也射了。貼著我後背的身體不住地輕顫,呼出的熱氣在我頸間繚繞。
圭喘著粗氣抽出我體內的凶器,重重地倒在我邊上,啞著嗓子說道:“……能量……耗盡……不好意思。”
“哈……你……也有……不行的時候。”我打趣,“要是平常……你還能再戰幾個回合呢……呼——”
“啊……哈哈……不過……我滿足了。”
“那……就好……”
“嗯……我累垮了……”
聽說男人射精時所消耗的能量相當於一次百米賽跑,可我和圭之間所消耗的遠遠不止。圭即使達到射精的臨界點,還是能一忍再忍,而我卻不知高潮過幾次了,甚至在射精那刻暈過去也不是沒有。
不久,圭率先恢復過來。
“再來一次?還是你想睡了?”
“想睡覺……我好累,真的。”
“那,晚安。”
輕吻一下我的嘴角,圭替我蓋上杯子,當我迷迷糊糊快睡著之際,他悄悄地離開了房間。似乎是去廚房喝水,卻很久很久才回來。
其實,他是在一樓的琴房,看著自己玻璃窗上的影子練習指揮吧。直到自己累得不行才回來睡覺。
(他哪裡『累垮了』呀……)
我癱在床上連去浴室的力氣也沒有,苦笑。
如果圭是為了爭取我睡著之後那段秘密練習的時間,而故意做那麼激烈的性事的話,我是不是該找個時機勸勸他才好呢?
思來想去,覺得這麼做不好,圭應該不是有意為之。
如果這位高傲的先生並不覺得這樣練習有什麼不好,而我卻多管閒事插手的話,反倒傷害了他。
(到底,該怎麼辦——)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睡著了,等我被鬧鐘吵醒時身邊的圭早已醒來,精神抖擻地向我道“早安”。
哎呀呀……簡直是超人吶。難道你體內有原子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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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的全團會議上確定了建設項目的名稱為『富士見町音樂廳建設計劃』,而執行委員會的正式名稱則是『富士見町音樂廳建設計劃執行委員會』,通稱『富士見夢之音樂廳委員會』,其成員也一併產生。
執行委員長當然是微笑先生了,副委員長是市山先生和我,會計是川島小姐,聯絡員是各部的首席。剩下的團員全是執行委員會委員,意在全員參與,一起努力。
順帶一提,圭分配到的職務是『設計監督』。
“接下來是計劃建議書的討論。請大家看手中的建議文稿。”擔任司儀的川島小姐說道,一時間只聽見“沙沙”的紙張聲。
“石田先生,能否朗讀一下?”
撰寫文案的微笑先生手拿著文稿起身。
“呃,題目是之前決定的『富士見町音樂廳建設計劃』建議書(案)。”
大家紛紛補上空缺的標題,等大家停筆,微笑先生才開始朗讀起這份手寫文稿。
“多年來,我們通過自己組建的樂團不斷享受著豐富多彩的音樂文化生活,唯一的遺憾是缺少一個良好的活動環境。
我們平時練習使用的市民中心的大會議室,原本也不是為音樂演奏而設計建造的,而町裡又沒有第二個能同時容納五十人以上的練習場地。
多年來一直為惡劣的練習環境苦惱的我們,終於決定建一座樂團練習用的音樂廳。
這座音樂廳,不僅是我們富士見的,同時也是各方朋友進行音樂活動的場所,因此打算取名為『富士見町音樂廳』。
所以,希望諸位能同意並給予我們支持,此致敬禮。 ”
大家邊聽邊看,石田先生補充道:“然後是日期和提案人,也就是我們執行委員會。以上。”
“謝謝石田先生的講解。請大家發表自己的意見吧。”
雙簧管的首席,小學教師貝塚先生舉起手來。
“總體來說不錯,但我想提兩點。第一,以文章來講,'多年來'重複出現了兩次。如果是普通文章那無所謂,但這是建議書。”
“不好意思,匆忙之間寫出來的,還沒來得及修改。”微笑先生撓頭。
把工作都推給了他一人,即使做的不好他也不用道歉的。
“說了由你全權負責我還在這兒挑三揀四,實在抱歉,我只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
貝塚先生心裡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這麼說。
“第二,音樂廳建成之後能給地方帶來的好處,我們也應該寫進建議書裡。放文章前面怎麼樣?
既然發動地方募捐,那說明材料一定要引起別人的興趣,要讓他們有一種'啊啊,既然這樣那就幫他們吧'的效果。
不這麼寫,別人會想好處全是富士見佔,憑什麼讓我支持你們的興趣活動。 ”
“是,我也這麼想過,但這樣會不會太貶低自己了?”
“我知道,但——”
“可是過分強調地方的貢獻,等申請通過,那還能保證富士見的優先使用權嗎?”
市山先生提出反對意見。
“每週三晚,本該是我們的。可其他想用音樂廳的人會覺得富士見佔用了他們的時間。”
“那又怎麼樣,音樂廳本來就是我們建的。”五十嵐君反駁,“我們有權優先使用不是嗎?”
“錯,大錯特錯。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既然一開始就提到了『地方貢獻』,再這樣做就是『出爾反爾』了。我擔心的是這個。”
“看來是用詞問題了。”第二小提琴的齊田先生雙手環胸,“為了籌集資金而沒講明這是個『為富士見建設練習場』的計劃,確實會產生糾紛。”
“是呀,我同意。”微笑先生點頭,“那我再重新完整的寫一份好了。”
“我來幫忙。”齊田先生說道,“貝塚先生不來嗎?”勸誘他。
“我和貝塚先生商量著做,爭取寫一份完美無缺的建議書。”
“那建議書起草委員會算是成立了?”
“等一下,先問問其他人的意見。”川島小姐打斷著兩人的對話,“大家同意嗎?沒意見的話,那就由這兩位與石田先生重新起草原案。”
“贊成。”
吹小號的里小姐喊道,大家也沒有異議。
“快九點了,如果對以上議題沒有異議的話會議就要結束了。沒有發言的學生團員們有什麼想說的嗎?”川島小姐語氣和藹,“哪怕是小事也沒關係,有意見疑問就大膽地說出來,不說就沒機會咯。”
學生團員依舊沒人舉手。
川島小姐失望不已,“沒有嗎?”再次確認,沒人應答,於是宣布會議解說。
“那麼,全團會議結束。大家辛苦了。”
“辛苦了。”
“辛苦你了,司儀。”
“你也辛苦了。”
大家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起身,雙手做喇叭狀,大喊:“下星期二練習西協,請大家加緊練習!下次練習西協!”
對面的里小姐也站起來,同樣做喇叭狀:“沒交會費的人請趕快交會費!有發了獎金再交的也請報備一下!”
哈哈哈,原來如此。和我相比,這位會計更稱職吶。
眾人四散離開大會議室,學生們開始收拾椅子。啊,我也去幫忙吧。
折好的椅子正準備搬時,『場地負責員』大高君走來,我試探地問:“大家一句話也不說,沒問題吧?”
“啊,沒問題。”
大高君在高中銅管樂隊時學會了吹圓號,現在是電力工程相關學校的學生,同時也是富士見的圓號手,臉有點像老鼠。
“說道幹活,還是學生們效率高吶。”
“我喜歡勞動。”一手提起兩把椅子,大高君又說:“像是在準備文化祭,很有意思。”
說著往牆邊的雜物堆放處走去。
“真是這樣我倒放心了。”
大高君看上去很擅長干活,可音大的那些恐怕會受不了吧。特別是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嬌滴滴的大小姐。
今天是星期天,圭一大早就關在琴房裡練習戴樂蒙和肖斯塔科維奇。
上午時,接到飯田先生的電話。
『我下午沒事,你要是也有空的話能不能出來見個面? 』
M響正式團員,富士見大提琴手兼圭的代理指揮如此說道。
“呃,有事嗎……”
『誒,你忘了?室內樂呀。 』
是了,之前邀請他和我組二重奏來者。
“啊——是,我記得。”
『幾點碰頭?二點可以嗎? 』
呃—……哎,好吧。反正今天的練習也結束了。
“嗯,可以。在哪裡見面?”
『我無所謂……要么銀座的山野樂器?在那兒的樂譜區。 』
一邊讀譜一邊商量嗎?
“知道了。那,就二點?”
『哦,二點。 』
說完,飯田先生就掛了電話。我開始準備出門。
先去琴房向圭報告一下,可圭正埋頭讀譜,說了他也聽不見。
轉回廚房,用昨天的剩飯簡單弄了個炒飯,吃完自己那份後又去琴房看了看,圭還在讀譜。
把他的飯用保鮮膜包好,再準備一份沖水就能喝的速溶湯,在旁邊留張紙條。
『給圭。我和飯田先生商量二重奏的曲子去了。在銀座的山野樂器。估計六點左右回來。順帶把晚飯用的食材帶回來。悠季』
然後上樓準備要帶的東西,慎重起見,離開前又去琴房看了看,圭睡著了。慣例的午睡,每次用盡全力練習後立馬倒頭就睡。
我知道怎麼搖也搖不醒他,於是—--
“我有事出去一下。傍晚就回來。再見。”
親吻一下他的臉龐,起身出門。
到達約定地點時我已經遲到了,可沒想到飯田先生還沒來。
應該,快了吧。他即使遲到也不會超過五分鐘。
等他的同時不如去找找樂譜好了。我來到室內樂樂譜的書架前。
可是,會有小提琴與大提琴的二重奏曲子嗎?三重奏的都很少見了,基本上都是四重奏的。像是二把小提、一把中提、一把大提的弦樂四重奏,就有很多的曲子可選。
看吧,這個,這個,都是四重奏。不知道飯田先生有沒有什麼眉目。
大提琴手在遲到了十五分鐘後姍姍來遲。上身polo衫,下身純棉褲子。
“呀,抱歉抱歉。中間去吃了午飯,來遲了。”
“沒關係,我也遲到了。”
“有什麼好曲子嗎?”
“四重奏的倒是有幾首。”
“哦,四重奏也不錯不是嗎?”
哎呀呀……
“那得再招人。”
“外面不是有很多吹長笛的嘛。”
飯田先生邊看邊說,中指在樂譜的封面上滑過。指甲剪得四四方方,連指尖也是平的。
長笛嗎,取代第二小提琴加入長笛的四重奏咯。
“嗯……確實,那人選?”
“小奈不就是一個?”
誒,他是指……
“川島小姐?”我問。
“我呀,很喜歡她的長笛。而且還是個美人。”
“我要去你太太那兒告密哦。”
飯田先生是有名的疼老婆。
“清一色男人沒什麼看頭,知道嗎?”
回答的同時,飯田先生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樂譜。
“莫扎特,久演不衰吶。”他快速翻著樂譜。
“有問題嗎?”我問。
“在那邊,你演奏的是巴赫的三重奏對吧。”
飯田先生說的是我在羅馬組的『Trio•da•Gamba』。說來,也不知道皮波他們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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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撥弦古鋼琴(Cembalo)、大提琴和小提琴。”
“你們有鋼琴吶。說來,撥弦古鋼琴或大鍵琴(Harpsichord)可不是隨便找找就能找到的吶。”
“是啊。”
飯田先生把手上的樂譜放回書架,又抽出一本新的。
“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曲子?”
“誒,我嗎?”
“沒有也沒關係,不用勉強。”
“啊,我都可以,隨便什麼曲子。”我答,把勃拉姆斯室內曲集放回書架,“對了,飯田先生以前曾和川島小姐他們一起打過零工。就是那個結婚儀式上的現場伴奏。”
“啊,有這麼回事。”
“我羨慕他們能和你一起演奏吶。”
和飯田先生組二重奏,是希望我們倆能同樣站在音樂家的立場上進行交流。
“不勝惶恐。”飯田先生調侃道,“要不先招募團員?”又自言自語說著,把樂譜塞給我。
“總之,先從這裡選支曲子吧。”
我低頭一看,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弦樂四重奏》。
大致翻了一下,感覺不錯,我說:“不過和這相比,莫扎特的第二十一號,貝多芬的《Razumosky》里大提琴有更多的表現機會。”
“謝謝了。沒錢賺的事情就不費那份勁了。”
“我一直想拜聽一下飯田先生的大提琴。”
“價錢可不便宜哦。”
“那,現在可以嗎?”
“哦。”
飯田先生說他有老柴的一號,問我要不要拿去複印,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買本新的。複印紙太薄架不起來,放在譜架上也不便翻閱。
我結完帳一看,飯田先生正在書籍區看書。
“讓你久等了。”
“不急著回家吧。”
“不急,找個地方喝杯咖啡怎麼樣?”
“這個時間卻不能喝酒,唉。”
我們來到弄堂口一家有年頭的咖啡店。
飯田先生點了杯摩卡,我點了Blend。
“你現在還是只喝摩卡嗎?”
“你知道?想起來了,你在番紅花工作過。”
“很懷念那段時光吶。最近也沒時間去,不知道遠藤君還在那兒打工嗎?”
“晚上不知道,不過估計是不在了。”
說著,飯田先生取出煙,問我能否抽煙,得到肯定回答後點上火。
富士見打擊樂部的遠藤君似乎正以鼓手為目標而在專業學校努力學習著,只有星期六才能見到他。他上中學時,我曾做過他們學校的社團老師。他不是那種會特意來找我聊天的孩子,從我重新擔任首席起,我們倆沒說過一句話……,沒錯,一句話也沒說過。小空如果寫信提到自己的近況的話,我還能拿這個做話題和他聊聊天。
按理說小空和遠藤君年齡相近,關係也不錯,可遠藤君怎麼不寫信給空呢。
“小提琴和中提琴怎麼辦,有會拉琴的朋友嗎?”噴出一口煙,飯田先生說道。
“呃—,我沒什麼朋友。”
我不知道該找誰參加這個四重奏。雖然也想邀圭參加,可他動機不純,再說了,他也沒有時間。
“我那裡嘛……都響的那小子應該正忙著打工吧。挺有趣的一個人,是我在打工時認識的,所以我想他也沒時間參加業餘活動。”
“飯田先生還在外面做兼職?”
“偶爾的。一年也就二、三次吧。”
咖啡上桌,談話暫時中斷。
“去富士見呼籲一下的話,也許會有人報名。”
說完我就後悔了。能達到飯田先生這種職業水準的人恐怕……
“學生團員水平不夠吧。”
所以其他的業餘團員更是不可能了。
“畢竟他們還只是一、二年級的學生吶。我倒是有個三年級的學生。”
“很出色?”
“哎,是呀。可是這傢伙卻說畢業後要去當花匠,我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參加四重奏。”
“學生就學生吧。”飯田先生低聲說道,咖啡杯停在嘴邊,“雖說找同行比較省時間,但還是要搞個試聽會。”
“從學校內找嗎?要是被魔鬼老師知道,我該怎麼解釋……”
“誒,邦音有這麼厲害的老師?”
當然有了。我是沒聽說過有講師找學生參加自由活動的,不過……對學生來講這也是種鍛煉吧。還是去聽聽福山老師的意見好了。
突然,我想到一個問題,“飯田先生是哪裡畢業的?”
“桐朋。我和阿延都是桐朋系的。”
“對了,延原先生最近還好嗎?”
“還行吧。沒來富士見是因為正在為大提琴的Top位置拼命練習著呢。
“誒,M響的首席演奏者,厲害。”
“還只是目標而已。在他前面還有兩個更厲害的,沒那麼容易上位成功。”
“樂團工作也不輕鬆吶。”
“馬馬虎虎,就那樣吧。”
“我有事想請教,是關於學生的。”
飯田先生一副『喂喂,你還沒脫離老師的懷抱獨立啊』的表情,我解釋道:“講師和教授在一處工作,不得不謹慎些。
“工作應該還順利吧。”
“還行,總算步入正軌了。”
山田杏奈君也總算開始練習了。對了,下周有福山老師的公開課。錯了,第三個水曜日,是下下週才對。怕不小心忘記反倒把自己搞得有點神經兮兮的,每次一想起這事兒心臟就亂跳。
“只有自己做了老師後才能稍許體會到老師的辛苦。”
“嗯。”
我點頭,心想飯田先生是不是也教過學生。
“教育弟子就像養育孩子。看著小傢伙們慢慢成長,我才明白什麼是『父母的恩情』。”
聽了我的話,飯田先生一愣,手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小孩子很可愛吧。”
“呃—,啊,是。”
飯田先生哈哈大笑,向後一靠,靠著椅背。
“怎麼,碰到棘手的學生了?”
“沒有,大家都很認真。”我說。
飯田先生一臉(這我可不知道)的表情,又取出一根煙,哼唱道:“好孩子,好孩子,媽媽的心肝寶貝好孩子。”
“你唱的,是什麼?”
“是真理哦。”
說著,飯田先生點上煙吸一口,隔著煙霧繼續說道:“對父母來說孩子分為以下三種:讓人頭疼的『壞小子』,『好孩子』,以及放入眼裡也不疼的『討人喜歡的孩子』。好孩子是放著不管也不會惹事的『聽話的好孩子』,而討人喜歡的孩子嘛,當然就是『媽媽的心肝寶貝』了,不是嗎? ”
我有點惱了,說:“要這麼分,那我的學生是既『讓人頭疼』又『很討人喜歡』。”
不過,每個人都有些微妙的差別。雖然讓人頭疼的傢伙佔八成,可至少還有兩成是招人喜歡的,呃,不包括小太郎。嗯—……也許由之小路是最最不同的吧。總之,無論那個學生我都沒把他當『心肝寶貝』來溺愛。想都沒想過。
“呵,大學就是輛運鈔車。”飯田先生說道。
“啊?”我聽不懂。運鈔車?什麼意思?
“只要付了高昂的學費就能買張畢業證書回去,那些被老師當寶貝對待的學生,才是大學真正的金主。”
“沒這麼誇張吧?”
“你身在其中居然沒發覺,也蠻了不起的了。”
……事實上,飯田先生告訴了我一個重要的事實,可我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當我明白時卻想(飯田先生這個人總喜歡說些讓人難堪的事),有些討厭。
五點不到和飯田先生分手,買完晚飯的食材回到家已是七點。寫了六點回來卻拖到現在,圭一定生氣了吧。事實證明我猜的沒錯,圭嘴上不說什麼可全表露在臉上了,當我說到原本的二重奏改成四重奏時,表情更是難看。
為了讓他消氣,我主動提議晚飯後來個沙龍演奏。
“你要是有時間,不如陪我練練吧。”我說。
“你不用刻意討好我。”
這個彆扭的男人故作和善,說著反話。
“無法參加你的四重奏,根本願意在我自己。”
“我沒有刻意討好你啦。”
雖然圭一眼就能看穿我在說謊,但總是要為自己爭取一下吧。
“是因為之前飯田先生說了些難聽的話。那個人啊,有時候真能把人氣死。聽了之後要么漱口要么洗耳。所以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他說我們什麼了?”
圭臉色一變,我趕忙笑著說你搞錯了。
“我們只是說了一些教師工作的事。”
然後我把飯田先生讓人不快的『心肝寶貝』的言論重複了一遍。
“感覺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看人非常準。”
意外的,圭居然站在飯田先生那邊。
“誒,難道你也認為我是個把學生當金主,不負責任的老師?”
“我想,飯田先生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要不然我明天去確認一下。”
“問飯田先生?不要,太丟人了!要問也是我自己去問。”
“可是,他說的話你不一定能聽懂,非常含蓄的說法。”
“這樣嗎,我不喜歡他那種帶有諷刺意味的說話方式。”
“我倒覺得說得非常妙。”
“對其他人來說也許是,可對那些被他說成『心肝寶貝』的孩子們不覺得過分嗎?”
“我對你的憤慨表示贊同,可悠季,魚好像燒焦了。”
“誒?啊,哇,哇,我的魚——”
急忙把燒焦的竹莢魚翻個面,都沾底了,特意撒了鹽的魚尾巴也斷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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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收拾妥當後,我們在琴房開始合奏。
我的小提琴和圭的鋼琴配合得恰到好處,雖然只是幾支小提琴的小曲,但圭完美的伴奏讓我沉醉。
“你要是失業了,完全可以去做鋼琴伴奏。”我誇道。
圭故意很客氣地說:“到時請一定要雇傭我呀。”
“二萬美元的演出費我可付不起。”
“給實物也可以哦。”
“給你做飯嗎?”
圭曾請他的朋友——天才鋼琴家生島高嶺做我的伴奏,那是就是用做飯來抵消伴奏的酬金。
“不是,可以的話,我希望是和當初那把仿冒的阿瑪迪斯同樣的付款方式。”
圭無比懷念的念著我愛器的名字,我不禁笑出來。
“啊,Kiss就行了嗎?和那時相比,現在的吻可是貶值不少啊。”
圭提出用阿瑪迪斯來代替那把被我摔壞的小提琴時,我們還不是戀人,那時的我正猶豫著是否要接受圭的單相思。於是,圭提出用吻來分期償還那把價值八百萬的樂器的費用。
不過現在的我是真心地愛著圭,Kiss什麼的無償奉送。
“你的愛情對我而言,永遠是珍貴。”
圭說著甜蜜的話語,伸出手(請到這邊來),握住我的腰拉向自己,(好啦好啦)我順著他向前走去,拉進因演奏小提琴而刻意空出的距離。坐在窄小的琴凳一端,就這麼開始吻起來。
“一曲一吻?”
“是。”
“那就是四個吻咯。”
“是的。請把琴放在這兒。”
“啊,等等,琴弓還沒弄松——”
圭拿走我的琴及琴弓放在鋼琴上。
比第一回更長的第二回,比第二回更深更久的第三回,讓我腿軟的第四回,圭帶我走向窗邊的沙發。
只拉下窗簾,窗戶依舊開著,激烈的第二波再起。接吻、愛撫,當身體與激情快到達頂點時圭懊惱地低語:“抱歉,沒準備保險套,能等一下嗎?”
圭想去二樓取,可現在這種情況……
“你是擔心艾滋病?”
“當然不是。”
“那就行了,偶爾一次。”
“謝謝,我會小心的。”
沙發過於狹窄,只容得下半個身子。今晚是正常體位,而且屋子裡燈光明亮,能清楚看見圭愉悅的表情,相對的,我也被看得一清二楚,太難為情了。閉上眼睛,身體聽憑著圭強力地擺動,沙發嘎吱嘎吱作響。
“啊,啊,啊啊——!”
“要,射了——”
“唔——”
突然,圭抽出自己的那個,和我一起噴射而出,他的腹間一片白濁。
“啊……啊……啊……”
“……嗯……”
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直至射出最後一滴精液,喘息著,接吻。
“……感覺怎樣?”
“很好。只是……”
沒有盡興。
“嗯。”圭也贊同,“不如,這屋子裡也準備些套子吧。”
“這是不是有點——”
琴房也有客人出入呀。五十嵐君偶爾也會過來玩,再說XO的聲音也可能會傳出去。
“那就把他放在帶鎖的秘密小箱子裡,這裡正好有一個。”圭說。
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但那個他去歐洲時當禮物買回來小箱子,怎麼看也像是貴族所擁有的漂亮的古董寶石箱。要是有小偷進來,第一個被偷的就是它。
那個不顧我反對放在牆角寫字台上的箱子,每次都能引起客人的注意,尤其是女性,都想近距離觀賞一下,每每讓我冒冷汗。要是真放了套子而又忘記上鎖的話……太恐怖了。圭這傢伙,真是的……
接到電話那天正好是星期三晚上,白天因為給神山數馬上課用盡了精力不得不早早睡覺。
“TRRR”,電話鈴聲響起,心想著(圭,接電話),可身邊毫無動靜。睜開眼一看,床上只有我一個人。圭大概又去練習了吧。
沒辦法了,我蹭到床邊,拎出被圭習慣性放在床底的電話。瞇著眼,迷迷糊糊地拎起話筒,“請講。”我說。
『啊,媽咪——,已經睡了嗎? 』帶著歉意說話的,是空。
“呀……你好嗎?”
『哦!我有個Little News報告。現在可以嗎?還是我等會兒再打? 』
“沒關係……你說的News,是什麼?”
空是我以前照顧的一個孩子,把我當成第二個母親,即使現在成了生島先生的Honey移居紐約,可我們之間的牽絆依然存在。
『我,通過了Audition。 』空說著一口地道的美語,『我通過了New York Philharmonie Orchestra的Young Artist Contest,要演奏協奏曲了。媽咪能來聽嗎? 』
“……等一下。等等,wait。我剛才沒睡醒——”
這哪是Little News啊,分明是Big News嘛。
我趕忙起身,把電話拎到床上,揉揉眼帶上眼鏡,清醒過來。
“不好意思。你是說,你贏了比賽要去演奏協奏曲?”
『是!和交響樂團一起。 』空興奮地說道。
我再次確認:“和紐約愛樂?”
『是!高嶺說這個樂團水平不錯。 』
“這可是連日本都很有名的一流樂團吶!”
空居然要和這樣的大樂團一起演奏協奏曲! !
“太了不起了!”
『媽咪回來嗎? 』
“嗯,當然,當然會去!什麼時候?!”
聽見空在電話那頭大叫Wah,Mammy Come,應該是對生島先生說的吧。
聲音再次傳來,空說:『是星期六! 』
“哪個星期六?”
『這個星期六! 』
“……啊?”
『13 June的Saturday,Start是Three O'clock,Lincoln Centre! Two Tickets,X排X座! Thankyou,I love you! 』
然後“咔噠”一聲,空掛了電話,我愣了愣,急忙跑到樓下琴房去找圭。
“對不起,圭,能打擾一下嗎?抱歉打斷了你的練習,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商量。”我大力拍門,“對不起,我進來了。”我打開門。
一進門,就看見圭站在門前伸手準備開門,也許是因為慣例的影像練習被打斷了,他瞪著我說:“這麼晚有什麼事?”
“抱歉,剛才空打來電話。我沒問清楚就答應他了,怎麼辦?空聽說我要去可高興了,要是現在反悔他會難過的。”
“要去哪兒?”
“紐約啦。空說是這個星期六,現在還買得到機票嗎?”
“你先冷靜一下。”圭抬起手貼住我的唇,“請坐。”指向沙發。
“嗯,對不起,我打擾你練習了。”
“沒關係,你之前也在睡覺吧。”
“是,可現在被嚇醒了。”
我們倆坐在沙發上。
“到底怎麼回事?”圭問。
我急忙把事情重複一遍。
“十三日下午三點……請等一下。”
圭起身往廚房走去,我跟在他身後。
他拿起電話,給經紀人宅島君打電話。
“是我。我想於當地時間十三日上午抵達紐約。請準備我和悠季的機票。”
“啊?!你那天得去波士頓!”
“我知道。”圭向電話那頭說道,“十四日晚到達波士頓就可以了。……就說我臨時有急事。請安排好十四日下午去成田的相關事宜。是,因為悠季星期二有課。可以的話最好是傍晚的班機……是,沒關係。拜託了。”
掛上電話,圭說:“經濟艙滿員的話就改成商務艙,可以嗎?”
“可以。只是,你十三號星期六晚上不是要去見波士頓的市長嗎?”
“難道市長夫人的生日宴會會比保護你更重要?”
“呃……當、當然。”
沒記錯的話……那天還是圭的歡迎會。
“如果市長知道自己的夫人對我有意思的話,我想他會非常高興我缺席的。”
“呃……這樣啊。”
於是,倉促的紐約之行就此敲定。
空他,如果早些通知我們就好了……不對,讓我想想,贏了比賽,那就是說是優勝紀念的獲獎音樂會了?原來如此,難怪。
翌日,宅島君打來電話,說已經定好了星期六上午九點的飛機。
“太麻煩你了,謝謝。”
『沒什麼,小事一樁,不過出什麼事了,怎麼那麼突然? 』
“啊,圭沒說嗎?”
宅島君是圭的高中同學,我認識他時他正好是Brilliant•Orchestra事務局的工作人員。供首席任意驅使。
“抱歉,抱歉。是這樣的——”
我把事情說了一遍,隨後尋問空得獎的那個比賽的具體情況。我想宅島君是世界古典樂界執牛耳的Samson•Music•Angency的經紀人,多少應該知道點。
『我去調查一下,回頭再告訴你。 』
原以為傍晚前才能有消息,沒想到三十分鐘後就有了結果。效率真高吶。
晚上,富士見個人練習時間,我向大家報告將缺席星期六的練習。
“很抱歉,空突然打電話說通過了紐約愛樂樂團的Young•Soliste•Concert的Audition,請我去聽星期六的公演。”
“哦?!了不起啊!”
“那小鬼居然要和紐約愛樂同台競演!”
“嚇人一跳!噢噢噢!”
“已經不是小鬼啦,有十七了吧。”
“守村先生,別忘了錄音,錄音留念!”
“最好是錄像啦~,好像見見長大了的空哦~”
“就是就是,CM就那麼一秒鐘,一閃而過。”
認識空的人都拍手喝彩以表達內心的喜悅,商量著集體寫封祝賀信給空。
“沒有彩紙怎麼辦?”
“附近也沒有便利店。”
“有祝儀袋可放什麼?連張彩紙也沒有。”
“紙什麼無所謂啦,反正空也不介意這個。”
笑瞇瞇說著話的是圓號的首席小谷先生。
“說的是,那小子不講究這些。”
江藤先生也贊同,隨手摁開譜架上的夾子抽出一張復印了的樂譜,在背面的正中央用標記用的紅筆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NewYork•Philharmonie,後面是什麼?”
“Young•Soliste•Concetr。”
“祝演出成功,這樣寫可以嗎?”
“江藤先生,空姓生島。”
“哦,對對,不是八十川了,現在叫生島空也。”
在紅圈中寫著『給生島空也君祝N•Y Philharmonie•Soliste•Concert演出成功! ! 』
“好了,首席先簽名。”他把紙遞給了小谷先生。
“誒,由我開始嗎?好吧……”
小谷先生簽名時,我向不認識空的學生團員們介紹空。
“十多歲時成為了富士見準團員,雖然是自學的音樂,卻擁有天生的絕對音感。啊,他是吹圓號的。給人感覺就像是野生的阿瑪迪斯。”
江藤先生插話道:“是猴子,是猴子!”隨即又無限感慨得加了一句:“天生的圓號手吶。”
“其實空經常給大家惹麻煩,但幸虧小谷先生他們不計較。
他原本是個孤兒,後來被鋼琴家生島高嶺收為養子。現在作為生島家的一員住在紐約。一直和生島先生在外百老匯進行演出,而這次他將與紐約愛樂同台競演。
說來也是大家的前輩了,也請大家簽個名祝賀一下吧。 ”
如果遠藤君在就好了。雖然他們兩個總是一口一個“矮冬瓜”、“遠藤豆子”的吵架,但感情卻很好。
想了想,還是決定把空的好消息告訴遠藤君。
回到家,我立刻往遠藤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他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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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打電話實在不好意思。我是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的守村。”
呃,遠藤君叫什麼來著? !
『哎呀,是守村老師? !這段日子謝謝您照顧我們家義男了。 』
啊,對,義男,叫遠藤義男。
遠藤君的母親滔滔不絕地說了五分鐘。
說自己墮落的獨子能改邪歸正全是托『守村老師』的福,感激不盡。雖然一直想找時間和丈夫親自到府上拜訪,可總是沒機會,心裡很是過意不去。現在親子間關係很好,夫婦倆也全力支持兒子想成為職業鼓手的夢想。只是,兒子現在就讀的學校講師水平不高,教育質量不好……如此這般,直到外出的遠藤君回來。
『啊,你回來啦。 』那位母親衝電話外頭喊道,『他回來了,您稍等。 』
對方按下待機鍵,音樂響過兩遍之後,『您好。 』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回家的是遠藤的父親。
然後又是長長的問候,好不容易找了個空我趕忙問:“義男君在家嗎?”
『不是去富士見練習了嗎? 』遠藤先生反問,『二、四、六是練習日。 』
“啊,他還沒到家呀。我有事忘記告訴他了,原以為他已經到家了——”我撒謊,“我待會兒再打。”
剛想掛電話,遠藤先生告訴了我兒子的手機號碼。
『他回家比較晚,而且也不常在家,很抱歉,您直接打他手機吧。 』
“我知道了。打擾了。再見。”
遠藤君,你呀,居然向父母撒謊,這麼晚了到底是去哪兒玩了? !
不管怎樣,打手機試試看吧。
意外的,一下就接通了。
『你好。 』
電話那邊聲音嘈雜,我報上姓名。
『什麼呀,是老師啊。 』他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
“怎麼說話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是爸媽啦。 』
“我不管你隱瞞了父母什麼,只是千萬別做壞事。”
『沒做壞事啦。只是和前輩學習打鼓。 』
“那就好。但你為什麼撒謊說去了富士見?”
『哎呀,他們太羅嗦啦,問東問西的。 』十七歲的原不良少年大人似的笑道,『富士見有事嗎?如果是強化訓練的話我一定準時參加。 』
“是和富士見有關,但不是這個。”
於是我把空的事說了一遍。
“大家寫了一封祝賀信,如果你也簽名的話我想空一定很高興。可飛機是星期六的,時間很急——”
『老師,你要去紐約? 』
“雖然很倉促,但機票已經訂好了,當然要去。”
『幾點的? 』
“航班嗎?星期六早上九點。”
『嗯~去紐約吶。 』遠藤君沉思道。
“是啊。難道你打算跑到成田來簽名?”我不禁問。
『怎麼可能。 』遠藤君哼笑。
“想想也是。有什麼要對空說的嗎?”
『唔~……小空豆子是豆子中最大顆的。 』
“哈,這就是你的口信?”
不過,算了,聽不懂你的謎語。是說空一定會長大?
“知道了,我會替你轉達。”
道了聲再見後掛上電話。
圭今晚好像又在閉門練習了。到廚房準備好夜宵,上樓回到臥室。正好有時間於是給艾米里歐先生寫信,十二點不到,關燈睡覺。
翌日,宅島君親自送來了機票。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You’re welcome。”
肩膀略微縮著的宅島君雖然沒有圭高,可也不矮。生島先生也是高個子,這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一身的黑色西服很有公司白領的味道,可渾身上下那種痞子味又破壞了這種感覺,看著不像是正經的上班族。也不是說像無賴啦,只是不看名片的話還真猜不出他是乾什麼的。
“要不要進來喝杯茶?琴房被圭佔了,去廚房吧。”
“正主不在,我這個‘姘夫’——”
原本開著玩笑的宅島君突然神色驚恐地望向光一郎先生的畫像。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脖子涼嗖嗖的。”
“哈哈哈,誰叫你說些無聊的話了。”
我很難向人解釋這個家有位守護靈存在,光一郎先生常常向來訪的客人發射(不准進來)的驅逐信號。而靈感強的人似乎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喝茶嗎?家裡也有咖啡和紅茶。”
“我要紅茶。”
“請稍等。”
沏上紅茶,吃著買來的小甜餅,我們在廚房裡閒聊。
“啊,原來歡迎會也是市長夫人的生日宴會吶。”
“那女人愛面子,她只是把桐之院當作外表出色的宴會裝飾品罷了,而那傢伙最煩這個。”
“可是臨時取消沒問題嗎?太不給對方面子了吧。”
“那個宴會不過是選舉前的造勢活動,去不去無所謂。”
“選舉?那不是更糟?這可是重要的拉票活動吶。”
我們鄉下是直接舉辦『狀行會』,沒那麼多花頭。
“話是沒錯,可不管誰當選市長都動搖不了波士頓交響。”
“哎,也只有世界知名樂團才能這樣。”
“反正桐之院的話你就當沒聽見。”
“哈哈,說得也是。”
“那傢伙是業界裡出了名的討厭宴會。”
“誒,真的?”
“不過如果是和守村先生在一起的話,我想無論到哪兒他都會笑瞇瞇的吧。”
“哈哈哈,沒那麼誇張。”
太難為情了,我哪兒有臉承認啊。
“大衛對此也很頭疼,可那傢伙依舊我行我素。”
“賽倫博格副社長?”我問,心想圭就是那種性格吶。
“是啊,大衛也知道想控制桐之院這是不可能的,但不管怎麼樣這是他的工作。”
大衛•賽倫博格,是圭所屬的SME經濟公司的副社長,同時也是下屬的世界級公司——SMR(Samson•Music•Records)的社長。總之,是個在古典樂界頗具份量的人物,但對圭的頂撞、拒絕卻默默忍受,不置一詞。
哎,他是個同性戀者,想抱圭,而對圭來說,不管基於什麼理由也不願讓大衛抓住自己的弱點。
“波士頓的事你不用擔心。樂團事務局的工作,就是負責把人拉到音樂廳聽音樂。”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再說有守村先生相伴,也不怕那小子在旅行中出狀況。”
“噗,圭那麼難伺候嗎?”
“自己不爽也不讓別人舒服,惡劣到家了。”
宅島君面露不快,氣氛有些尷尬。
“真是難為你了。”我只得安慰道。
星期六。
整個早晨為趕九點的飛機忙碌著。因為需要提前兩小時到機場,所以在頭班電車出發的時間出門。
由於只在紐約住一晚,我猶豫著是否要帶上小提琴。
不帶吧,擔心,帶了呢又沒時間練習……嗯,瓜乃利留下!
圭負責開車到機場,雖然臉上沒顯露出來,但仍能看出他很高興。到了機場辦完登機手續,把行李托運之後(圭照常帶了一個大行李箱),我們一身輕鬆地到餐廳吃早餐。我問要不要等同行的宅島君,圭說不用等,反正上了飛機就能見到。
坐在美食街臨窗的位子,和圭一起吃著早餐,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內。
“怎麼了?”
“啊?啊,沒什麼,我好像看見遠藤君了。”
但也可能是我看錯了。那個人,和一個穿著T卹,留著Rock Musician長發的男人一起轉過了拐角。
“那傢伙不像是會特意到機場送祝福的人吶。”
不管了,繼續吃飯。
我們在登機口的候機大廳處與宅島君會合。
“早上好。”
“早安。”
“早。啊——困死了。”
“今天起得比較早吶。”
“不是啦,是她——”宅島君色色地笑道。
“啊,是嗎。”
我壓下不舒服的感覺。這種夜生活的暗示,我接受不能。
離登記還有三十多分鐘,無聊之餘逛到頂頭的免稅店又原路折返,沒什麼特別想買的。剛吃飽坐著難受,於是渡到能看見飛機起降的窗前,看了看,沒什麼有趣的東西。正當我轉身準備離開時,又看見了那倆人。
和剛才見到的那個個子略高的,像是音樂人的長發青年在一起的是—--
“遠藤君?!”
我的聲音,估計整個樓層都能聽見了吧。
戴著藏青色棒球帽的遠藤君轉回頭,看到了我。
“你好。”點點頭。
“誒,為什麼?這,為什麼?”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遠藤君會在這裡,傻瓜似的重複同樣的話。
遠藤君若無其事地回答:“我也有事要去紐約。”
“呃,是,是去聽空的音樂會?”
“那個是順便啦。”遠藤君說,“去紐約主要是去看望瀨戶先生的前輩。”
長發搖滾青年朝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我也點頭回禮,可還是覺得可疑。
“這是教我打鼓的老師。”遠藤君簡短地介紹,“我每星期二去瀨戶先生那兒學打鼓。”
“啊,是這樣。”
這位略高的男子穿著緊身的破T卹,腦袋上包著印花頭巾。這樣的『老師』,難怪遠藤君不敢對父母講了。
我微笑道:“初次見面,我是富士見樂團的守村。”
“前Studio鼓手,瀨戶。”
面對初次見面的他,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不禁移開視線。
“你好。”這樣回答好像太冷淡了,於是又說,“我是只懂古典樂的專業傻瓜,對Studio Drummer什麼的不太了解。是搖滾方面的?”
“加入了Drums的曲子既可以是偶像係也可以是其他的,範圍很廣。”
瀨戶……君?瀨戶……先生?還是叫瀨戶先生吧。看他的樣子貌似比我年長……說話極小聲,好像有點怕生。
遠藤君在旁邊插嘴:“先生是職業的哦。像我這麼大時還組過樂隊。”
說話聲音不大,但由於周圍很安靜,長椅上已經有人不住地往我們這兒瞧了。
我刻意壓低聲音,“誒,職業的?”
遠藤君似乎沒意識到這點。
“雖然是indies,卻是非常有名的樂隊哦。叫『Hide Law』。”
遠藤君很是得意的說道,瀨戶先生敲敲他的腦袋說“好像你自己親眼見過似的”。看來他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
“我們去紐約就是看望那時的隊長,吉他手Ricci先生。”
“咚”的一聲巨響,我轉回頭看。好像是圭想放平兩腿卻不慎踢到了前排的椅子。圭向前面的人道歉,而邊上的宅島君笑著戳戳他的肩,意思(你幹嘛呢?)。
我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回過頭,問:“是美國人?”
“不是,是日本人。本姓志渡。”
“哦。幾歲了?”
“比瀨戶先生大三歲吧。”
那得有三十幾了吧。
“現在還在組樂隊?呃,我對這方面一無所知,不過生島先生對爵士樂很有研究,我聽他說過一些。啊,不對,爵士樂和搖滾是完全不同的音樂吧。對不起,我是個門外漢。”
我道歉,想和他們搭上話可還是出了洋相。
“我有個學生也很喜歡搖滾。最近迷上了一個樂隊,是個瘋狂的追星族。”
“這樣啊。”
遠藤君點點頭,一副沒有樂隊名字我沒法向你解釋的表情。
這時,室內響起了登機的廣播,我和他們告別回到圭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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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教遠藤君打鼓的老師。”
先說明聊天對象的身份。
“聽說是前Stduio Drummer,什麼是Studio Drummer?”
“一般被稱為Studio Musician。是與特定演奏團體進行固定活動的Band Musician相對的稱呼,比如給歌手當樂隊伴奏,可以說是專業的臨時工。技術水平相當高,被稱為職業音樂人的演奏家。”
圭流利的回答,瞄了一眼排在經濟艙隊伍裡的遠藤君他們。
“他們去紐約做什麼?”
“說是去拜訪瀨戶君樂隊時代的隊長前輩。不過遠藤君也會去聽空的音樂會。”
“這樣啊。”
圭興致缺缺地回答,跟著前面的人把機票放入剪票口。我跟著圭走到商務艙門口,(宅島君呢)不禁回頭張望,發現他在經濟艙的隊伍中。
經紀人先生是在避嫌嗎?如果經濟艙有位的話,那也該我去坐才是啊。
飛紐約的行程大約需要十二個小時。由於飛機是由東往西,逆著地球自轉飛行,所以看看區域時間的話會很有意思的發現時間倒轉了。早上從成田出發飛越太平洋,看著天空由明亮倒轉回黑暗,又因為紐約與日本有十一個小時的負時差,所以我們到達肯尼迪機場時又是星期六早晨。
按在飛機上商量好的,我們在飛機降落後與遠藤君他們會合。遠藤君是第一次來紐約,瀨戶君也是,於是大家決定一起結伴前往市內。
全部五人,登上駛往港務局的豪華大巴。
“林肯中心在哪兒?”我問。
宅島君回答說是個很有名的地方,可不巧我對當地的地理風情一無所知。
“啊—沒聽說過。你知道嗎?”我問圭。
“離飯店很近。大約散個步的距離。”
“那就麻煩你帶路咯。”我耙耙頭髮。
“那兩個人怎麼辦?”
宅島君指了指遠藤君他們。坐在對面的二人,雙手交握在膝蓋,萬分稀奇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要是迷路就麻煩了,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到林肯中心?”
我傾身詢問和圭隔了一條過道的遠藤君(我和圭坐在靠窗的位子,只得這樣和遠藤君說話),遠藤君和瀨戶君低聲討論了一會兒,瀨戶君隔著過道回答那麻煩你們了。
“你們住哪家旅館?”宅島君問遠藤君。
“啊—,我們住志渡先生家。”
“這樣啊。地點是?”
“呃,East Village。”
“誒,那地方不錯。”
“真的?”
“那裡的住戶都是藝術家或音樂家。”
“哇。”遠藤君兩眼放光。
“對了,Boss,”宅島君轉向圭,“現在去林肯中心早了點,要不找個地方殺殺時間?”
“你不介意的話,”圭對我說道,“去媽姆家吧。”
“當然可以。”我回答,“啊—,等等,我什麼禮物都沒買。出來的太急給忘了。”
“那就買束花代替吧。”
“啊,花——”宅島君雙手做捶擊狀,向圭報告:“市長夫人有送花來。你這次臨時取消約會,怎麼也要給對方回個禮吧,桐之院。 ”
“桐之院?”帶著非難的語氣質問的是,瀨戶君。他緩緩轉過頭,死死盯著我們,確認似的低聲問:“桐之院……圭?”
“我是,有事嗎?”圭反問。
“認識……Ricci吧。”瀨戶君瞪著圭。
“大概。”圭冷冷地回答,“如果你所說的Ricci是本名為志渡翔的搖滾吉他手的話,我認識。”
我一驚,看著隔著過道與瀨戶君對視的圭的耳朵。背對著我的圭露出頭髮外的耳朵,慢慢,變紅。
“和你一樣熟悉他,甚至比你更熟悉,非常熟悉。”
說完這話,圭的耳朵血紅血紅,(啊……)我明白了。
能讓撲克臉的圭如此失常的理由,只有一個。
我板著臉暗中踢了他一腳,小聲問這位戰戰兢兢,明顯心裡有鬼的男人:“難道是昔日的『惡友』?”
圭像個機器人似的一頓一頓轉過頭回答道:“是。”以非常硬氣的態度果斷承認。
這讓原本想原諒他的我頓生不悅,低聲諷刺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對不起。”
“想去見一面的話,我不阻攔。”
“不,我沒有這個打算。”
“別冒冷汗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以前不是說過嗎?”
“是。”
輕聲低語的同時我偷偷觀察起瀨戶君。從他和圭的對話來看,他、圭以及那個前惡友似乎是三角關係。
但這麼久過去了,無論見到、聽到什麼事我都能冷靜以對,就是不知道他旁邊的遠藤君會怎麼想。
那位瀨戶君從我和圭低聲說話時就以恐怖的眼神盯著我們,可發現我也在看他後立刻調轉視線,低頭做發呆狀。
然後……遠藤君開口:“搞什麼,志渡前輩是瀨戶先生的男朋友?還是說是前男友?真是這樣,那我要住空家。雖然那小子也是同性戀,但起碼我認識他家那隻熊。
瀨戶先生你自己去看志渡前輩吧。我對吉他不敢興趣,我要去找空玩。 ”
然後他看向我,一臉認真地說道:“老師,你別誤會呀。瀨戶先生是同性戀,我可不是,我只是去他那兒學鼓。真的是學鼓。你可別對我爸媽瞎說。”
“你該加個『請』吧。”
我糾正他的用詞,想小小刁難他一下,故意擺出嚴肅的表情。
“Ok,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看來,遠藤君沒把瀨戶君做為戀愛對象吶,不過即使他真的和同性的瀨戶君相戀,我也不能說什麼。不,我決定不會反對他們。
再說,反對他們就是反對自己,但凡有拋開一切選擇真愛卻被人當作錯誤而反對的經驗的人,一定不會去干涉他人的選擇。
於是,我對瀨戶君說:“如果你想和他決鬥,我不反對,但我也要參戰,你最好有以一敵二的心裡準備。圭,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謹慎地把聲音控制在只有瀨戶君能聽到的範圍,但坐在瀨戶君前排的女士微微轉過頭看向我們,更要命的是這位女士還是日本的觀光客。
“啊,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盡力擺出親切的笑容,客還是被嚇出一身冷汗。糟糕,剛才遠藤君說的話不會全車的人都聽見了吧?
無可挽回的一幕落下,巴士終於到了港務局,我們步行至時代廣場車站換乘地鐵。
途中圭輕輕道了聲謝,我回了句『真要決鬥我也只能做做應援團長啦』隨便敷衍過去。說是支援,可暴力行為實在不是我擅長的。
“他好像也沒決鬥的意思。”圭說出自己的觀察結果。
時代廣場的地鐵站裡有許多音樂會在做表演。
由於遠藤君站在吹長號的大叔面前不走,於是我們也陪著他一起看。
遠藤君聽了一會兒,看了看地上打開的樂器盒,效仿別人往裡放了二十五美分。
離開時他滿臉佩服地說道:“雖然吹得很爛但精神可嘉。”
我不禁笑了。你是因為這才掏錢的呀。
各自買好車票,宅島君對瀨戶君說:“林肯中心與East Village方向相反。去East Village要在聯合廣場換車,然後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我說的小村子。如果是公寓的話,沒門牌號自己不一定找得到。”
“到了聯合廣場我會打電話給他。”瀨戶先生低聲回答,似乎是想在這里和我們分手。
“呃,那你怎麼和遠藤君聯繫?日本的手機無法在這裡使用。”
“誒……”瀨戶君和遠藤君雙雙瞪大了眼睛。
這兩人難道沒事先調查一下就出國了?
“……總之,你先記下志渡先生的電話號碼。”瀨戶君對遠藤君說道。
遠藤君掏出手機。我都說了手機不能用……啊,對了,手機有記事本功能。抱歉。
瀨戶君流利地背出電話號碼,(遠距離戀愛吶)我不禁同情起他來。
突然,我身後的圭開口:“就一次,請允許我給他打個電話。”
他的話伴隨著地鐵進站的轟鳴聲響起。
“誒?”我轉回頭,而圭,看著的不是我,是瀨戶君。
“為什麼?”瀨戶君抬眼瞪著圭說道。
圭似乎是顧忌我,“作為十年前拯救了我的人生的答禮,我想對他說聲謝謝。僅此而已。”
“我會替你轉達。”瀨戶君如此回答。
圭彎腰,道謝。
我鬆了口氣的同時對遠藤君說:“空的家離哈林區135街站很近哦。”
充當臨時保護人的瀨戶君從圭那兒拿了生島先生家的電話號碼,然後大家告別。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吶。難得出來旅行一次。”我安慰遠藤君。
“瀨戶先生和Ricci是那種關係,早說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識相。”遠藤君口氣老成地說。
“遠藤君長大了吶。”
“因為認識了很多同性戀。”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對不起啦。”我拍拍他的肩膀。
媽姆瑪利亞對我們四人的突然來訪驚喜不已,不過我們來到時空卻出門不在家。
“好像今天有彩排,一大早出門了。”
“生島先生陪著一起去了?”
“他在睡覺。有叫他起床,但他根本不理人。”
“哈,好冷淡吶。算了,反正會在會場見面。”
“媽姆給我們做了早餐,去吃吧。”
“那多不好意思,突然來訪卻什麼禮物都沒帶。”
“拒絕的話,媽姆會生氣的。”
“Ok。媽姆,謝謝您了。”
遠藤君第一次來美國,第一次住在當地人家裡,他被身軀龐大的黑人大媽突然而至的親吻與擁抱吞沒,像個大號的Baby被人抱在懷中。雖然像只受了驚的小貓咪躲在我背後,但還是被媽姆拉去廚房,圭說『去削土豆皮吧』讓他給媽姆幫忙,總算是讓他平靜點了。
吃著媽姆與艾米莉精心烹製的早餐,圭拜託媽姆讓遠藤君暫住,說如果媽姆要打掃屋子或廚房需要幫忙的話,儘管使喚他。聽到圭將在紐約呆一周,媽姆笑著說把這兒當自己家,別客氣。
o(≧﹏≦)oo(≧﹏≦)oo(≧﹏≦)oo(≧﹏≦)oo(
飽飽地美餐一頓後,我們再次乘上地鐵,媽姆瑪利亞和艾米莉和我們同行。我們準備出門時生島先生正好醒來,於是留下一句『既然你醒了,那我們先走一步』後自行離開。沒辦法,等他去除身上的酒臭還不知得等多久。
到了目的地一看,紐約愛樂樂團的據點林肯中心就在大都會歌劇院邊上,是幢知名建築。
林肯中心包括五個劇場、音樂廳、室外劇院以及朱麗亞音樂學院,空的演奏就將在其中的Avery•Fisher大廳舉行。據說這個廳是紐約愛樂的駐紮地。不愧是美國……手筆就是夠大。
“朱麗亞也有搖滾、爵士樂的課程。”宅島君引誘遠藤君。
本以為進不了後台,卻沒想到阿加莎正站在門口等我們,和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後就放行了。問到空的房間號後,阿加莎兇巴巴地威脅工作人員說『要是敢放媒體進來就扣你獎金。 』
今天的空穿著正式的黑色燕尾服,樂器盒放身邊埋頭玩掌上游戲,可當他看見我們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笑容像花兒般綻放。隨手扔下游戲機朝我們飛撲而來。
“遠藤!!”一把抱住分別了許久的朋友。 “驚喜!驚喜!沒想到遠藤也來了!Very沒見了,好高興!遠藤,你變矮了!”
是啊,在日本時兩人的身高還差好多,可今天一看,空長高了不少呢。
遠藤君眨眨眼,努力適應眼前穿著燕尾服顯得成熟的空的驚人變化,可嘴上依舊不饒人:“是、是你長大了吧,笨蛋空!”推開抱著自己的空。
“餵,別像章魚一樣纏著我!快被你勒死了——”
這麼說著的遠藤君臉紅地像煮熟的章魚。
“對不起,我在美國呆就了。”空繞頭,“Shack Hand Ok?”他伸出手。
“哦,哦。”
遠藤君伸手,空兩手緊緊握住。
“遠藤也來了,我very happy。最棒的present。好高興,高興地快哭了。遠藤~……”
然後空輕輕靠在遠藤的肩上埋首其中,真的,真的哭了起來。
而另一方的遠藤君似乎是頭一次碰到這種直率的表現般手足無措,僵在那兒,(好了好了)他緩緩抬起手環住空。
“笨蛋,一哭鼻子就會塞住,你怎麼吹圓號啊。”
“嗯,Ok,馬上就好……嗯,已經Ok了。”
空抬起臉一掃先前的感性,很有精神地說道,可聲音還是嗡嗡地,我想還是等演出結束後再拿出祝賀信吧。
“好啦,擤擤鼻涕。”
“哦。”
“你怎麼還是喜歡當人面擤鼻涕啊?”
“煩死了。”
“天才圓號手的癖好,太惡了~”
“噗。”
“吶,出演CM時還沒長這麼高吧?”
“啊—,Little。”
“裝腔作勢。”
“噗,難道遠藤你覺得American No Good?”
“閉嘴。”
這兩個歡喜冤家,完全不像是分別了兩年之久的人。
三點開始的Young•Soliste•Concert的參演者皆是二十一歲一下的青年演奏家,鋼琴二人,吉他一人再加上空。
鋼琴之一的日本小姑娘,她的琴技與派頭完全看不出她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而表演吉他的那個長得像蟑螂的青年臉上做出讓人發怵的陶醉狀,手裡卻撥奏著纖細優美的Aranjue協奏曲。
終於,空出場了。曲目是《E大調第三圓號協奏曲》。是圓號協奏曲中經常被拿來灌唱片的曲目,空吹奏著這支廣受聽眾喜愛的名曲,嘹亮的聲音讓人驚訝,如此纖細的身體哪兒來這麼大的肺活量。
對空驚人的音量以及穩定的音程我不沒什麼奇怪的,我知道空的水平遠不止於此。
空重現了莫扎特這位天才作曲家,滿心歡喜地哼著旋律譜著曲子的場景。
彷彿能感覺到莫扎特正高興地彈著琴,優美的旋律在空中漂浮。
我聽得入神,直到熱烈的掌聲把我驚醒。
“Bravo!Bravo!”圭大聲喊道,蓋過了掌聲,“太棒了!”低聲讚美,“他是莫扎特的神蹟之子。能把莫扎特吹得比他更好的人,恐怕沒有了。”
我也興奮地鼓掌。我知道空和莫扎特感情很好,可沒想到這麼好,好的比親兄弟還親!與其說是理解了莫扎特,不如說是莫扎特附體。啊啊,我也想有這樣的表演吶!空,你太了不起了! !
表演者在觀眾們的喝彩聲中先後五次返場,之後我們立刻跑向後台,但晚了一步,走廊裡已擠滿了人。
“Hey!Kei!Come!Come here,hurry!”
守著後台出口的阿加莎揮著手大喊,我們憑著演奏著家屬的特權優先進屋探望。
(Thankyou,Thankyou)空滿臉笑容地接受我們的祝賀,而當我遞上富士見眾人寫的祝賀信時,空都快哭了。
“大家寫給我的?啊,真的,小谷大叔的簽名,江藤大叔的,還有貝塚老師……是在祝賀我嗎?我看不懂,遠藤幫我念。”
“現在念你又要哭鼻子了,客人都在外邊等著呢。”
遠藤拿過信,折起放入空的口袋。
“反正我住你家,等回家後再慢慢念給你聽,好啦,擦擦臉。”
“哦。”
我們與其他客人交換,離開休息室時,發現原以為沒來的生島正在走廊裡騷擾女性。雖然只是環著人家的肩膀,可看那位女士的表情分明就是性騷擾。
“你在幹什麼,生島先生!”我大喊,急忙跑過去把人拉開。
“喲,你來啦,Honey~”
“誰是Honey,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怎麼醉成這樣!”
“這種日子不喝,什麼時候喝。Bravo,My sky,呃~!”
生島先生真的醉了,在附近餐廳舉行的祝賀派對上,一下倒在地上睡死過去。
我和圭及宅島君一起,把他拖到沒人的地方。
“就算是祝酒,也喝過頭了吧。”怒道。
這時,安妮塔護著奈傑爾先生向這邊走來。他好像是生島先生的支持者。
“Hi,Kei,Yuki,Hayato。”
“Ah,Mrs Nelson,Nice to meet you。”
對了,安妮塔小姐今年春天嫁給了奈傑爾先生,現在是納爾遜夫婦了。
『奈傑爾,高嶺已經睡了。 』
這句英語我聽懂了,而奈傑爾先生縮著肩膀解釋的話由圭給我翻譯。
“生島好像是因為讀譜學習沒有進展,看不懂莫扎特,以至於無法和空同台競演而在生氣。”
“哦—”
“這叫自作自受。總是和奈傑爾先生介紹來的老師們惡吵一場,然後一拍兩散。”
“我想生島先生其實是想背下樂典的,只是耐性不夠。”
主角的空在遠處被人包圍,於是我們就和納爾遜夫婦聊了起來。
英語不怎麼靈光的遠藤君則和宅島君說著話。
讚揚了一番空的莫扎特後開始閒聊,圭說到自己在日本建一座自己的音樂廳(他的說法)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奈傑爾先生就說紐約也有一座很有趣的歌劇院。
它位於East Village的Bowery Avenue,是私人經營的小型歌劇院。
『經營者是一對意大利夫婦,兩人都是歌劇演員。雖然只是座小劇院可也經營了五十多年。 』語氣一轉,奈傑爾先生玩笑似的說道:『可惜我沒親眼見過。 』
奈傑爾先生是位鋼琴家,可小時候由於生病失明了。
『雖然舞台僅有八碼寬,可也上演過大歌劇。 《阿伊達》、《魔笛》、《唐璜》、《托斯卡》、《利哥來托》、《蝴蝶夫人》、《浮士德》、《奧賽羅》、《圖蘭朵》 ……
和大歌劇院一樣,每到音樂季就會有全本的公演。而平時每月的演出節目也各不相同。星期天還有日場,在夏季與聖誕節前還有針對孩子們的特別公演。
我想這對你們計劃的音樂廳活動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
奈傑爾先生如此介紹。
『在紐約呆到幾時?啊,明天傍晚的飛機吶,那這次可能沒機會了,趁托尼和莎莉身體還硬朗時一定要去參觀一次。
是的,Anthony•Amato。紐約歌劇界中偉大的小巨人。 』
圭對此好像很感興趣。
“明天兩點半的日場是這一季最後一次公演。我們的航班是在六點,不去聽一小時嗎?劇目是《卡門》。”
我對歌劇不太了解(確切地說是根本沒怎麼看過),但奈傑爾先生充滿了感情的介紹讓人心動,也因為好奇僅八碼寬的舞台(約等於七米)是怎麼表演大歌劇的,於是同意了圭的意見。
『中午前去的話還能參觀後台。十一點托尼也會到現場。我等會兒給他打個電話,通知他有日本來的貴客到訪,會提醒他對方不是哥斯拉所以不用害怕。 』
說完,奈傑爾先生呵呵直笑。
於是,我們決定去參觀那座世界最小但很偉大的阿瑪多歌劇院。
翌朝,我們十點多離開賓館,乘上地鐵往East Village出發。
阿瑪多歌劇院離Astor Place車站大約五分鐘的距離。
說來,East Village就是Ricci住的那條街,因為住戶多是藝術家和音樂人,所以就以為是高級住宅區。像是艾米里歐先生家所在的那條羅馬『藝術家大道』。可當我從車站出來一看,滿是塵土的馬路兩旁並排矗立著灰色的看上去很廉價的大樓,藝術家之村的想像破滅了。
圭一邊看著安妮塔畫的地圖一邊尋找,穿過馬路,我們在一幢建築物前站定,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奈傑爾先生說的八碼寬的話。比估計的稍大,但總的來說還是幢小巧的五層樓樓房。
一間(注2)左右的全黑兩開大門很有劇院的感覺,但如果不是特別留意的話很容易被人忽略。大門旁立著的海報欄很像餐廳外擺著的菜單,簡單、明了。
圭敲敲門隨後推開,一邊猶豫地看著我一邊往裡走。我跟著他進去,終於明白圭為什麼會猶豫了。門口接待處一個人也沒有。
『日安!有人在嗎! 』
圭的男中音迴盪在狹窄的大樓裡。
二樓傳來一個女聲:『請進,上樓吧。 』
當我們正找尋通往二樓的樓梯時,意外地碰上了托尼•阿瑪多先生。
從接待處左側通道突然出現的小個子爺爺做出(原來如此,長得真高吶!)的樣子朝圭伸出手,笑著說Welcome。
“Are you Kei?”
“Yes,I am。Nice to meet you。”
“Me too!And,Yuki?”
“Yes,Mr Amato。Nice to meet you。”
“Welcome,welcome!Call me Tony。”
“Thankyou,Tony。”
“Ok,welcome!”
阿瑪多先生的手結實、有力,比我年長可勁道十足。
雖然奈傑爾先生事先打過電話,可圭還是自我介紹一番然後請求能否入內參觀,托尼先生立刻熱情地表示由他親自帶領。從與他出來的地方相反的接待處的右邊往下走,直接是池座。而舞台比學校的教師更小,中央過道兩側的老舊的紅色椅子,由七、八十張?
深處的舞台,真的太小了。寬度似乎真的只有4間。
與觀眾席三、四個台階之上的舞台,豎立著一塊手繪的膠合板,表現卡門的世界。雖然有一定的縱深,但與我印像中的歌劇院相比,這裡的舞台非同一般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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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人驚訝的是樂池。勉勉強強擠在舞台下方,迷你的程度接近於撿到拇指姑娘的老鼠婆婆的家,空間非常小……坐三個,不,擠一擠坐四個人的話,怎麼拉弓呢……就那麼三張椅子。這麼小的地方怎麼演奏?
『是放磁帶來代替樂團嗎? 』圭問。
『不是,是現場伴奏。 』托尼得意地笑著,『即使用不了三十人的樂團也能演奏。有聲音合成器。 』托尼指了指右側指揮的位置,有指了指左側,『小提琴、大提琴、單簧管、小號、小太鼓,這些就能演奏一支曲子。 』
然後又指了指右側,『那是照明和演出裝置的控制台。 』
合成器後面的牆上有一堆按鈕和電線。
『我在這裡就能指揮全場。樂團也好,歌手也好。 』
圭站到指揮台上試了試,胸部以上全部露在外面,小個子的托尼也許能隱在樂池裡,可圭這麼大的個子總不能邊彎著腰邊看舞台下的樂團指揮吧。
『這不是按你的尺寸做的,所以小了點。 』托尼安慰可憐的圭。
然後我們又參觀了老鼠地道般的通道,後台嘉賓用的小休息室(這種小除非親眼見過否則根本想像不出來),二樓(實際是三樓)的事務辦公室和休息室(雖然是間大屋子,但也只是用木板圍出來的一個讓歌手和合唱團團員換裝的地方),以及塞滿了五十年來各種大小道具的三樓,和上面積存了五十年來所用過的衣物的服裝間……看完之後我們返回一樓。
這次從接待處左邊往裡走,是能俯瞰舞台的包廂。也就是說,舞台所在的樓層其實是地下一樓。
“把一樓大半的地板敲掉,上下打通,地下一樓做成了池座和舞台,這樣就能拉大空間。剩下的一小塊區域則做成了包廂。”圭佩服地低喃。
順帶說一點,整幢建築從裡到外都很破舊。雖然能體會到托尼的熱情及創意,但對於公演質量我不敢有太多期待。
那些看著像是三十年前製作的假髮,好像是用拖把手工改造的,而主角們穿的服裝更像是用便宜的薄布做成的類似學生藝術節使用的次等品。
當我們在劇院參觀時,幾個像是演出人員的人到達現場,穿著T恤和裙子的女性在台上開始練習。
『去喝杯咖啡吧。 』托尼說。
他帶著我們來到池座後方,包廂之下的類似洞穴一樣的小小咖啡間。一張桌子四把椅子,桌上還攤著滿是標記的總譜。這裡,似乎是阿瑪多歌劇院的總監兼指揮托尼的休息室。
『我可以拜讀一下嗎? 』圭指著攤開的總譜。
倒著咖啡的托尼先生看了一眼說好。似乎是現在這在彩排的那個總譜。
托尼在圭看完第二頁時把裝了咖啡遞給我們。
『其他曲子的總譜在這裡,隨便看。 』他掀開桌子後面的簾子給我們看。說是簾子,其實就是一塊蓋住齊腰高的架子的布而已。
圭說了句『我拜讀一下』後,從那些隨意擺放在架子上的有明顯使用痕蹟的總譜中抽出一本。
我探過身隨圭一起看。
“誒,是《阿伊達》?”
歌劇總譜,一般有枕頭那麼厚,而手上這本大歌劇的大型曲子的總譜卻意外的薄……樂團部分只有六段?一般講光弦部就有第一小提、第二小提、中提、大提、低音提琴五段,加上管部和打擊樂部總共有十幾段,難道他只用六種樂器?
“這樣真的能演奏曲子嗎?”
圭像是讀譜般讀著每一頁,差不多十頁之後,呢喃似地說:“應該可以。必要的音都抓到了。可能是按練習用的鋼琴伴奏譜改編的,太意外了。除了擁有卓越的才能外,他也比任何一個人了解歌劇。你看。”圭指著一處標記,“這裡,還有這裡,我想這些是只是演員移動的標記。嗯,沒錯,以這個音為信號,示意拉達梅斯商場。由於舞台狹小,所以比正常節點推遲了一小節。是從曲子、舞台條件和演出效果考慮,確定下了這個時間點。Bravo。”
之後的二個小時,圭埋頭讀著架子上的總譜,而我則跟著身兼指揮與演員身份的托尼觀看彩排,嘴裡吃著托尼的太太莎莉做的三明治當午餐。
我對托尼說自己會意大利語,托尼說他也會一點,所以溝通OK(他是意大利移民,『會一點』是玩笑話,不過他似乎是南意大利人,那不勒斯口音很重),我們一邊吃著午餐一邊聊天。
據托尼說,很多年輕指揮會來阿瑪多歌劇院指揮歌劇。因為指揮歌劇的機會很少,所以甚至會有有經驗的指揮主動要求指揮。
『我們雖然是座小歌劇院,但保留劇目之多絕不輸給大都會和斯卡拉。 』托尼一邊嚼著黑麥火腿三明治,一邊自豪地說道。
『每年上演六部劇目,參演人員基本保持在三百人左右。像兼具音域與聲質的歌手、樂團必要的成員,啊,還有指揮,我們都不缺。
我們雖然不是NPO,付不出高昂的演出費,但每個人都演得很高興。可惜的是,大家只能在空閒時間出來演出,主演們每天不同人。樂團與合唱團也差不多一個情況。 』
另外,演員的薪水無論是主角還是樂團,是專業還是業餘,一律每場10美元。換成日幣也就幾千塊……這點錢恐怕連打車都不夠吧。
但也因此票價低廉,吸引了觀眾入場。最貴的『普通票』也就20美元。相當於三千日元。初、高中生還有折扣票。
可是,加上臨時座椅,全場也就一百二十個席位,而演出人員依劇目不同一般在三十人以上。
光憑這些情況,就能猜得出阿瑪多劇院的經營狀況,另外托尼和莎莉是靠這座歌劇院為生,而光他們兩個人手肯定不夠,一定還有請專職的工作人員。
『因為有喜愛阿瑪多歌劇院的朋友們的捐款,所以我們才能堅持到現在。 』托尼自豪地誇耀道。
誰也想不到,這位大嗓門、愛笑,比誰都有活力的先生,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
而更讓人驚訝的是,與他同歲(其實是比他年長)的莎莉夫人現在依舊是舞台上的女主角。
『可惜今天不是我上場。 』面容和善、身體富態的莎莉以高亮的女高音說道,『也要給年輕人鍛煉的機會,不是嗎? 』
接著,推遲十五分鐘的《卡門》開演了。
主角們水平一般,但配角們好像都是些正在學習聲樂的學生們,合唱團明顯都是外行,樂團也……
有意思的是,演出中間還出了個小意外。主角唐•豪賽似乎搞錯了出場時間,托尼右手指揮樂團,左手不斷朝他揮著,嘴裡說著『還沒到時間,慢點出來! 』,聲音大到坐在包廂的我們也聽得一清二楚,觀眾們哄堂大笑……
可是—--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圭輕聲說道。
而我卻不想離開。
並不是為了看他們更多的失誤,只是希望把這個一切都靠手工製造的充滿了愛的舞台,欣賞到最後。
可飛機不等人吶。錯過了預定航班,我的課就得休講了。
我戀戀不捨地與這座托尼夫婦及他們的朋友們正在熱演中的小劇院告別。
乘上出租車請司機快點趕到機場,我對圭說下次還要再來。
“我,真的很喜歡這座劇院吶。要是住在紐約,我一定天天去那兒報導。這種感覺,怎麼說呢……托尼的歌劇院,實在太棒了……沒錯,你不覺得它很可愛嗎?只要能參加那個劇團,沒錢我也不在乎。”
“它,完全就是歌劇院版的富士見。”圭說。
(啊啊!)我恍然大悟。
“是啊……沒錯,就是這樣!那種氛圍就是富士見。”
破舊的場地,演員的水準,所有人,包括客人們的輕鬆愉快的氣氛,把歌劇院當作自家東西般熱愛著……像極了我們的富士見。
“托尼•阿瑪多絕不比職業的遜色,他的歌劇指揮才能和五十年來滿腔的熱情一起,全部注入了這個自己打造的小小歌劇院。
……吶,悠季……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圭飽含深意地笑著問我。
(當然知道)我點點頭。
“把富士見當免費的練習場或是出借出去太浪費了,是不是?”
“『場』這個字有空間的含義在,而為了讓場存在就必須有東西保護它。為了實驗的可能性,為了有機會讓實驗繼續下去,為了能有個隨心所欲自由挑戰的立腳點。”
“所以,托尼自己建了個歌劇院。”
“即使狹小,即使貧苦,可它是那位卡拉楊也不曾擁有過的『屬於自己的歌劇院』。
而且他們夫婦倆堅持了五十年。
我們也該學習一下他們的活力不是嗎? ”圭異常興奮地說道。
“贊成。富士見不光要演歌劇,我們的音樂活動要更有活力更快樂,只要努力總會有成功的一天。”
“你對歌劇不感興趣嗎?”圭遺憾地問。
“也不是啦。”我回答。
(這樣一來,在設計富士見音樂廳時還得考慮到歌劇吶。)
在日本,交響樂團的最高任務是演奏交響樂,而在歐美,古典藝術的最高峰卻是歌劇,沒指揮過歌劇的人稱不上指揮。但日本很少有機會能演出歌劇,圭也只是在音樂會上指揮過歌劇序曲。雖然也曾在廣播中指揮過一次音樂會形式的詠嘆調,但也就那麼一次,指揮全本歌劇的機會也好,完完整整學習歌劇的環境也好,日本都沒有。
因此,圭在通往歌劇的道路上必定會遇到非常大的阻力,但是讓富士見演奏歌劇……?因圭的希望而讓富士見演奏在日本不怎麼受歡迎的歌劇,不行……不行吶……
在肯尼迪機場與去波士頓的圭道別,我在時差的影響下一路睡到尾,回到日本時,日曆整整往後翻了一天。
想睡卻不能睡,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家,正打算舒舒服服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時,電話響了。
是遠藤君的母親。
『我打了幾次電話,可總是沒人接。 』高八度的聲音傳來。
我看了看電話留言燈,果然亮著。
“抱歉,臨時去了趟紐約。”
『那義南也一起回來了? ! 』
那位母親鬆了口氣似的說道,接著……
『雖然這孩子說過暑假時想去美國,可前幾天突然對我們說接受了老師的要去,要'出去幾天',也不等我們同意就自己走了,我和丈夫急得要命!一個連日本也沒怎麼走過的孩子,突然說要出國? !
不過,還好真的只是'幾天',機票又那麼貴,啊,機票,難道是老師買的……啊啊,這樣呀,是,因為義南也有打工存錢呀。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還是麻煩守村老師了。非常感謝。義南也終於回來了,等他回來我就讓他給您打電話道謝。 』
“啊,請等一下,遠藤的媽媽——”
本想說的……但我真的能告訴她說您兒子還在紐約嗎? !啊,遠藤豆子!麻煩別人也要適可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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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搗蛋的羅密歐
看著寫好的招募海報,不禁有些懊惱。
我的字……怎麼那麼醜。
明明是一筆一劃,小心翼翼寫的,可最後出來的字爛得讓人吐血。小學時硬筆、毛筆書法得的銅獎和銀獎,全還給老師了。
記得教室後牆上貼的全班的書法作品中,寫的好的會貼上六角形紅紙(銅獎),以及摺紙用的金紙、銀紙,想起這些的同時我做出決定。
“就這樣吧,只要別人看得懂就行。”
都重寫了三遍了,實在沒力氣再來一張。
再檢查一遍海報,以免有寫錯或漏寫的地方。
『招募四重奏成員
招募 第二小提琴 中提琴
曲目柴可夫斯基《D大調第一弦樂四重奏》
成員第一小提琴守村悠季(本校講師)
大提琴飯田弘(MHK交響樂團團員)
需試聽
練習日、練習場所(校外)面洽
預定參加沙龍演奏會。請踴躍報名。
諮詢、申請請撥打090-xxxx-xxxx 守村的手機
六月十七日
』
因為是四重奏,所以用『成員』兩字比『團員』好,而名字是按慣例依樂器順序排列的,把我的名字放在飯田先生前面感覺倒也不壞,沙龍演奏這種寫法會不會產生誤解……可是又不能預定在Classic Pub『音壺』演奏。雖然那裡是音樂家的聚集地,但怎麼說也是酒館,要是寫在那種地方演出會不會……
啊啊,算了,這個文案是我反复考慮多遍,最終決定的,別再想了。
“好了,搞定!”
起身, 帶著海報和琴盒離開講師休息室,前往結束了午休的教務科。
“日安。我想在佈告欄貼海報,能否敲一下許可印章?”
福山老師是這麼說的。
“請稍等。”
負責接待的女事務員接過海報走到羅登麥爾女士跟前。 (羅登麥爾是個綽號,這位大學事務局教務科主人的本名是……呃,本名是……啊,想起來了,叫山田和子。)
我心情緊張地看著山田主人檢查手裡的海報,等待她的批复。主人從桌上的箱子裡取出業務印章往海報上一敲,我鬆了口氣。
事務員回到我面前,把敲了印章的海報還給我說:“如果從老師中招募的話最好貼在這邊的佈告欄,要是從學生中招募那就得貼在學生科的佈告欄上。你想貼在哪兒?”
“呃——”
如果貼在發布停課通知的教務科的佈告欄上,那講師和學生都會看見吧,不過我好像從沒在那裡見過類似的海報。
“要是貼學生科那邊的話,還得取得學生科的許可。”
“我知道了。謝謝。”
離開接待處,琢磨著(到底貼哪兒好呢?)
福山老師的意思似乎是讓我從學生中招募。
“你蠻空的嘛。”
雖然老師這麼諷刺我,但對四重奏的事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就作為講師的我是否會因為招募學生而妨礙工作和我談了談。
“你也不是中學生了,講師和學生有權按自己的意願自由活動。”老師一副(你特意來就是想問這個?)的表情不耐煩地說道,而注重學生公平性和中立性的我聽了這話不禁有些氣惱。但是,哎,算了,老師說話就是這種腔調。
既然這麼說了,那老師的意思就是四重奏的另二人找學生參與了,可我組團的本意並不是為了讓學生有個學習場所。
如果有學生自動報名的話,當然是一石二鳥,大大歡迎了……但就琴技來講,還是應該從老師中招募才對。
可問題是,我連個候選對像都沒有。
四月初,因為可樂的CM弄得我人盡皆知,於是我好像被同事排擠了。
講師間,除非是在懇親會上,否則私下不會有什麼直接接觸,而像我這種連講師休息室都不怎麼去的人,更是碰不上幾個同事。因此,新學期開學兩個月來,同僚間類似於喝酒聊天的活動一次也沒參加過,可見我仍被他們排擠在外。
自由是自由了,而我本身也不太在意這些,但托這次四重奏事件的福,我發現自己的人際關係貧乏到連想找個人為我推荐一下人選都沒有。我在大學里居然沒有朋友。
哎,無所謂啦。上大學時,我也認識了很多人,可真正稱得上朋友的,只有回了大阪的住吉。所以,就這樣吧。而且住吉說的那種『酒肉朋友』,我也不喜歡。
呃,離由之小路君的課,還有點時間,先貼在學生科的佈告欄上試試效果吧。
教務科位於大學的本館,學生科則在小賣部和食堂所在的四號館。
走過種滿了菩提樹的環形交叉路進入四號館,穿過因下午上課而沒什麼人的食堂和露台,正準備朝學生科前進時—--
“老師~”
聽見有人叫我,我回過頭。
坐在分隔露台與室內的玻璃窗邊上的人朝我揮揮手,他是我的學生之一,也是上下一堂課的由之小路貞光君。
“看來有好好練習課題去吶。”我也揮揮手。
進入學生科的事務所,敲了第二個印章後,右手拿著海報及貼圖用的四枚圖釘離開事務所。
繞過露台,走到連接食堂入口與小賣部之間的走廊,走廊的兩面牆即是佈告欄,我找尋空隙。都被貼滿了吶。右角是一列學生科發的通知,其餘大部分是社團和各種音樂會的海報。剩餘的一小點空間則被諸如『求•留學情報』、『轉讓中古電腦』、『想要貓咪嗎』、『提供鬣蜥』、『求購便宜的冰箱! 』的個人廣告佔據。
啊,能樂海報旁有個空位。
把琴盒放在腳邊,伸手貼海報,突然,身後有人問:“老師,你在貼什麼?”由之小路君正站在邊上看著。
“哇,嚇我一跳。”
完全沒發覺他在身後,嚇得我喊出聲來,比我略高的由之小路君帶著京都口音說『哈哈,對不起』,同時拿走我正要釘圖釘的海報。
“誒,四重奏……柴可夫斯基嗎?第一,就是那部第二樂章是『如歌的行板』的第一四重奏?曲子不錯吶。還沒決定第一還是第二嗎?我也想拉第一。”
“誒,你想參加?”這太意外了,我不禁問道。
“呃,那個,課外活動是沒有學分的。”
“我嘛,喜歡依自己的興趣拉琴。”小提琴科三年級學生,大一、大二成績優秀,不想著繼續努力精進卻想當花匠的奇怪男人,說得輕鬆,“中提琴,可以招女性成員嗎?”他問。
“啊,你有認識的人?”
“是啊。”
由之小路君從花哨的格子褲口袋裡掏出手機,右手大拇指“嗶嗶”按著按鈕,把手機放到耳邊。他的左右拎著琴盒。
服裝永遠讓人咋舌的他,今天上著粉色長袖襯衫、針織背心,下穿小丑式花哨格子褲。頭上戴著類似英國私立中學學生戴的那種冒頂圓平,帽身繫著絲帶的麥秸帽。用寬條領帶打了個蝴蝶結當領結,襯衫胳膊部分綁著挽袖子的袖帶。
與校園格格不入的打扮,但因為他人長得高,手長腳長,這種奇怪的服裝穿在體形獨特他身上反倒異常合適。
電話好像接通了。
“你好,是我。是是,嗯。雖然很突然,但我想問問你,你想不想拉四重奏?”他熟稔說道,對對方的回答『哈哈哈』笑著,“那以後再聯絡。”切斷電話。
“不行。”由之小路君朝我笑笑。
然後抬起拎琴的左手,撩起右手別著鑲有家紋的袖扣的袖子,看了看表說:“剩下的人我以後再打電話聯繫。老師,上課時間快到了。”
哎呀哎呀,到底誰才是老師啊?
看看時間離上課還有不到五分鐘,確實不能再聊了。
“抱歉,我先去拿鑰匙。”
抓起地上的琴盒,因為不能帶著被託管養成的樂器一路狂奔,所以我只能以競走的速度快速前進。
由之小路見狀問道:“老師,要不要我幫你拎琴?”
“不用了,謝謝。”
“這琴別人不能碰嗎?”
“是啊,因為這是別人寄放在我這兒的。”
盒子裡的小提琴是製琴家西大路先生製的名為『遠海』的得意之作。是我上個月拜訪他位於小諸的工作室時,託我『打磨』的東西。
像小提琴這類弦樂器,光做出形狀並不算真正的成品。做出了形狀的樂器,還需要時間打磨讓音色成熟。
這把『遠海』,是某著名小提琴家定制的樂器,原本完成後交給了他本人,可他卻沒有好好地『打磨』。得知這情況的西大路先生一氣之下收回了『遠海』,在見到了偶然來訪的我之後,硬是把琴託給了我,讓我磨合。
西大路先生說『遠海』是瓜式琴(但與仿製品有些微不同),和我那把從時田澄江女士那兒借來的瓜乃利相比,似乎差了一點。
對我來講,原本是不想接受責任如此重大的樂器的,但因為我向西大路先生定的琴也快完成了,正好練習一下怎麼『打磨』樂器,讓音色更好聽。說是這麼說,可我也沒什麼特別的訓練方法,只是把原本練習和上課用的瓜乃利換成了『遠海』,先這麼練著吧。
我每天練習四小時左右,但因為這琴到我手裡才二星期,音色不可能有明顯改觀。不過好在原本那種生硬感少~~了許多。
對了,我的『草薙』今年十二月就能完成,到時『遠海』就將歸還西大路先生,不過說實話,雖然只做它半年的養父,但能切實感覺到西大路先生得意之作的無限潛力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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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第三節由之小路君的課,過程很順利,卻沒有任何成果。
不是說我的教學內容無意義,而是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能很快領會,並能按我的要求演奏出來,我不需要去煩惱他會不會聽不懂、學不會的問題,可相對的,也沒有屬於老師那種(嗯,做的好)的感覺……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從小受音樂家雙親的熏陶,基本功又紮實,他生來就是拉琴的吧。無論是身體力也好,精神力也好。
這樣的他,輕而易舉就能取得好成績,可以說是個相當優秀的學生……實際上,在去年學期末的實技測驗中,他排名年級第八,這是我未曾取得過的好成績……不過在教了他兩個月的現在,我開始有種(他是不是在『敷衍應付』我?)的疑問。
雖然星期二那組的新藤裕美子是讓人『束手無策』型,但由之小路君的『聽從』……覺得他看著是個優秀、老實的學生,可實際上根本不把我的課當一回事,純粹是隨便應付應付罷了。
因此,決定試試他。
“好了好了,Stop。拉得不錯,不過這兩個樂句遊兩種不同的拉法。你覺得是連在一起拉好呢,還是一句一句,分開演奏好呢?
應該用那種方法? ”
剛才兩個都試過了。
“嗯,有點難吶。”聰明的學生沒有上當,歪著頭:“如果是老師的話——”
是想問我會選哪個嗎?沒想到—--
“會按一個樂句來拉吧,不過——”非常巧妙的回答,“我更喜歡短句吶。”
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新藤裕美子君沒有自己的想法,一味聽從老師的吩咐。我就像個編程員,而她就是個演奏機器,是個沒有任何疑問的問題孩子。
而由之小路君,說起來也有自己的想法,可同時又會順從老師的意見。不是說他沒主見,只是對自己的演奏,還沒有堅持到固執的程度吧。
總而言之,對他來講演奏本身『無論怎樣都好』。
“那,下節課前請做出最後決定吧。”我說,“是按我的感覺完成這支曲子呢,還是依著自己的喜好?無論哪個都能在考試中拿到高分,所以你可以自由選擇。雖然麻煩,但請思考一下。”
聽我說完,由之小路君銀邊眼鏡後的雙眼微微瞇起,“過分吶~”他苦笑道,“從沒見過你這樣的老師,性格真惡劣。”他如此評價我。
“我要是真惡劣,就把你出席簿上一年份的出席記錄全部敲完,然後放牛吃草。”我瞪著他說道。
由之小路君聳聳肩,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我上課可是一直很認真的。”
“是啊。可是心裡卻把老師當傻瓜。”
對我的指責,由之小路君露出輕蔑的微笑,苦笑著說:“被看出來了啊。”
這人果然是桐之院二號。除了自己認可的對手,對其他人皆是一副桀驁不遜、惟我獨尊的樣子,和我心愛的天才指揮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態度上差異,桐之院是以『剛』直面別人,而由之小路君則是以『柔』來躲避。
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就這麼算了的話,做老師的還有什麼尊嚴可言。
“你是不是想說,我一周一次隨便上上課就能拿薪水,而且優秀的你又深諳考試之道,肯定能取得好成績,既有錢拿學生又有成績,我不該再有抱怨是嗎?”
“這可不是我說的喲。”由之小路君笑著承認我的疑問,滿不在乎地繼續說:“別的老師都是到後半學期才發現的吶。守村老師真是火眼金睛。”
“非常謝謝。”我也笑著回答,“承蒙誇獎,我感到無上光榮。這話聽著不錯,但你不打算改變一下自己的態度嗎?”
“啊……老師誤會我了,但這也難怪。”由之小路君收起玩笑的態度,認真說道。
“是是,願聞其詳。我怎麼誤會你了?”
說著,我示意他(你坐下說),自己也跟著坐在琴凳上。
由之小路君優雅地坐下身(這點也像圭),雙腳併攏,琴擱在膝蓋上。
“老師是因為我將來要當花匠,所以覺得我沒有認真拉琴,是嗎?”
“是啊。聽上去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我才說老師誤會我了。”他以溫柔的男中音說道,“我之所以選擇花匠作為未來的職業,是因為修剪松樹是門很有意思的學問,同時也是為了能當上從小喜歡的某宅院的專屬園藝師做準備,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不想以演奏小提琴為職業。”
說完,靠近我的臉,(你明白了嗎?)
“也就是說,你不想靠拉小提琴維生,只是想把它作為純粹的興趣愛好來做,而不是賺錢的工具,我說的對嗎?”
“老師真聰明。”他高興地點點頭,“不過,如果把『做』改成『享受』就滿分了。”
“原來如此……”如果這是他的真心話的話,“這,也算條路。”
“沒錯吧?可是別人無法理解我吶。
總會有人問你大學四年就是為了興趣嗎,我說『是,沒錯』,然後所有人都會嚴厲地叱責我『不准胡鬧! 』,說什麼『想想你父母為你付的高昂學費! 』”
“你父母對你的未來有什麼期望嗎?”我問,“當然了,也不一定要按照父母的意思來安排人生。”我解釋道。
神山數馬君就是一個例子,我希望他能脫離父母的禁錮,自我獨立。
“父母只希望我能準時從大學畢業,然後獨立生活,僅此而已。”
“那就沒問題了。”
“是啊,完全沒問題。”
“那,以後就按自己的意願拉琴吧。”我如此宣布,繼續道:“也許你是自我成長型的人,我的意見對你而言可有可無,可在我看來,你的演奏仍有缺點。
不過,如果你認為自己沒有缺點,且我的課毫無意義的話,那我們也可以隨便混混。 ”
“不是這樣的。”由之小路君溫柔地打斷我,“老師的意見,我一直很認真地拿來參考。對於一貫依著自己的『個性』作曲這點,如果老師說得有理我也會虛心接受的。”他推了推銀邊眼鏡,語氣越發溫柔,“剛才的課題,如果按我的意思來選擇,就是分成二個樂句。但是——”
“這樣以來,就得重頭再讀一遍曲子吶。”截住他的話,我笑得溫柔。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呢?)
“老師,你太狠了。”由之小路君嘆著氣,垂頭喪氣,考慮了兩三秒說:“下週前,我會按自己的想法重新調整曲子。”
總算認真起來了,雖然很可能是暫時的。
“我期待著你的表現。”
然後,今日的課程結束。
“對了,你,真的想參加四重奏?”
“這個嘛……”
桐之院二號深思起來,看來只是隨口說說的。
於是,我抱著最好能說服他放棄的想法向他說明事情原委。
“其實,我之所以組四重奏是因為我和飯田先生希望通過樂曲,我們能狠狠地爭吵辯論一番,來縮短彼此的隔閡。如果有大提琴與小提琴二重奏的話,我們就不招人了,但因為找不到二重奏的曲子所以只能組四重奏。
坦白說,只要不扯我們的後腿,只要能湊滿人數,其他兩人是誰都無所謂。 ”
“哇,過分~!”由之小路君無力地彎下身,“划拳決定吧。”抬頭看我。
“不要。”我拒絕。
“噗——”他低下臉,縮著肩膀不住地抖動,由之小路君語氣認真地說道:“呀~,老師你,真酷吶~……我參加,請多多關照”
我心情很好地點點頭,“不過,這可不表示你一定能通過試聽哦。”
“審查曲是?”
“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四重奏。時間還沒定。”
“我會好好練習的。”
“只剩下中提琴了。”
我坐在椅子上伸個懶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把琴放進琴盒,鬆了弓扣在琴蓋的鉤子上,收起樂譜。
我問同樣在收拾東西的由之小路君:“有推薦的人選嗎?”
“原本的人選已經拒絕了,我再去問問我家老頭。”由之小路君無所謂地說道。
我皺眉:“等一下,我記得你母親是鋼琴家,父親是歌劇演員吧?”(注3)
“是啊。老師知道得真清楚,厲害厲害。”
“我揍你哦。算了,中提琴就公開招募吧。剛才的海報呢——”我朝他伸手。
“什麼?”
“海報,我本來要貼在佈告欄上的東西。還給我。”
“啊——是,是。”
他拿出海報,我一看,折得跟火柴盒似的。
“餵——,居然把我辛苦寫的海報——”
這時,“咚咚咚”急促得敲門聲響起,我急忙看表。
“由之小路君,快走吧。”
“有小貞在沒問題。”
“啊?什麼?好啦,快點快點。”
在門外等我們離開的是比我年長很多的小提琴女副教授,我一開門,立刻感到一道扎人的視線朝我們射來。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鞠躬,我走出屋子。
“哇,綱島老師,最近還好嗎?”我身後的由之小路君說道,“想不想參加四重奏?我們正在招中提琴。”
綱島副教授耷拉著嘴角,(不要不要)無言地揮揮手。
而站在門邊等我們離開的學生則睜大了眼睛,一副(你居然敢對這麼恐怖的老師說這些!)的表情。
果然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桐之院二號吶。這位女士瞪的,大概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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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我在離福山老師家最近的惠比壽車站的剪票口,等待我的學生山田杏奈君。
杏奈君從孩提時代就跟著福山老師學習,現在仍然每月一次去代官山上課,不過今天她將和得到老師指示的我同行。
約了五點半,我提前十分鐘抵達約定地點,杏奈君則遲到了兩分鐘。
“餵,你遲到了。”
“誒—?!騙人,時間剛剛好。”
“遲到了兩分鐘。”
我指著剪票口的鐘,杏奈君不高興地噘起嘴。
“我的表是準的。”
“去對一下明石時間吧。”
“那是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日本的標準時間呀。”
今天的杏奈君,去來大學上課時規矩多了。雖然對我頗多反抗,但看樣子似乎挺怕福山老師的。
“我們走吧。”
上課時間時六點,走到老師家大約要十五分鐘。
兩個人默默走著。上個月無故缺席的事大概被她母親狠狠責備過了,現在既不缺席也沒逃課,而且也有在家練習,可杏奈君和我的師生關係並沒得到改善,這一路的靜默就是最好的證明。
老師所住的那條住宅街的入口標誌即在眼前,在原本是書店,現在改為錄像出租屋的地方拐彎。
“老師,你在緊張?”邊上的杏奈君冷笑道。
我低著頭看著她的發旋,小小的個子,比我矮了約二十公分。
“什麼意思?去上課的是你吧。”
“可是老師,從剛才見面起你就一直繃著臉。”
有嗎?沒有吧。
“那是因為到了約定你還沒來,我擔心你會不會又遲到個半小時、一小時的。”我挖苦她。
“老師的課,我才不會遲到。”她回答。
果然如此,這個抵觸我的孩子,也怕福山老師吶。以後就用這個威脅她。
我說:“我大學時上老師的課,每一周都會胃痛呢。二、三天前就開始隱隱作痛,還曾逃過學。”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覺得這是個糾正杏奈君逃課的好材料,除了敲掉福山老師的可怕以外,還希望讓她有種我們是同病相憐的伙伴的感覺。
“誒?為什麼?”她問。
“什麼什麼?”我反問。
但這時已經到達老師的家門口,兩人的問答就此結束。
推開矮門,Ladyfirst請杏奈君先行,我殿後關門,杏奈君也不等我關好門自行向玄關走去,打開門喊了一聲『晚上好! 』後徑自入內。
我連忙追上去,抓住快要合上的門,『我是守村,打擾了。 』跟著進入屋內。
杏奈君迅速沖擊教室,不巧前面的人還在上課。我決定在走廊等待,畢竟老師正在裡面訓斥學生。
“這個禮拜你到底幹什麼去了,啊啊?!”聽見老師“啪啪啪”地瞧著總譜大罵。
“時間不夠?笑死人了!不夠的是你的耐性!想贏比賽就給我玩命練,你要我說幾次才行,笨蛋!這種進度你想練幾年,純粹是浪費時間!全部重來!”
“啪嗒”一聲,大概是把樂譜扔學生身上了吧。
一個細細的女聲輕聲說謝謝老師,(哇)我一驚。對女孩子都這麼粗暴,這個魔鬼老師。杏奈君這次,一定會被罵得很慘。
“怎麼,守村沒來嗎?”
聽老師好像在問杏奈君,我趕忙進入教室。
“打擾了。”我打招呼。
避免與收拾東西的學生照面的同時,基於(我是來參觀學習的,還是不打擾別人為好)的考量,我在沙發旁的牆邊站定。
“那個,下周是不是還是這個時間……”
“課題沒完成你就別來了。我沒那麼多閒功夫陪你耗。”
聽了這話,小姑娘哭喪著臉走了出去。
她那深深的絕望感,我很了解……要加油啊……
“好了,現在輪到小杏的勃拉姆斯的《雨之歌》和維尼亞夫斯基的《諧謔曲•塔蘭台拉》。可以讓我聽聽嗎?”老師問杏奈君。
(誒?)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與剛才的噴火怒吼截然不同,我從沒聽過老師這麼溫柔的說話(不過我沒聽過也很正常啦),他叫杏奈君……『小杏』?想不到吶。
“只練了塔蘭台拉的中心部分。”杏奈君架起小提琴回答道,語氣像是和自家爺爺說話般隨便。
“這樣啊。考試曲目也很重要,不提早把十月發表會上要表演的勃拉姆斯完成的話,會和考試複習撞在一起的哦。”老師繼續對杏奈君說道,可目光飄向了我,我趕忙點頭。
《雨之歌》還好,《塔蘭台拉》則完全不行,我努力了,盡量都兼顧到了。啊,《雨之歌》是發表會曲目吶。幸好知道了這個消息,我一定完成任務。
“那就從《塔蘭台拉》開始吧。練到哪兒了?”
我一陣緊張。
杏奈君平靜地回答:“一半的一半。”
這,都是因為你自己不練習才停滯不前……
“什麼,才那麼一點?現在已經六月中旬了,考試是在十月初吧。來得及嗎?”
話是對著杏奈君說,可向我射來的眼神卻是完全與語氣相反的紮人,我縮著肩(一定趕上。)
“那就讓老師拜聽一下你練好的部分吧。”老師翹翹下巴。
(拜聽?!)我又一驚,(拜聽!)
這種措辭,我可從沒聽老師說過。
“是——”
杏奈君架好琴,開始演奏這周依舊沒進展的課題曲。
音很棒。集中力明顯與我上課時的不同。稍稍鬆口氣,被她騙了。所以練習一定不……唔,又來了!這裡我說過的……啊啊,這個我上周也講過……嗚……
杏奈君沒拉錯一個地方,老師就狠狠地瞪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指責我偷懶,沒認真工作。
如坐針氈。
對不起。非常抱歉。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聽完一遍,老師讓杏奈君從頭再來,同時進行詳細點評,『這裡再延長二拍』或『附點音符要拉正確』,所有被指出的錯誤皆是我要她改正的地方。
每次被瞪,都不禁在心中辯解(這個地方我也說過的),可事實擺在那兒,我沒完成任務,渾身冒著冷汗,擔心不知什麼時候老師會對我一頓臭罵,終於, 《塔蘭台拉》結束了。
接下來是《雨之歌》。
“讓老師聽聽第一樂章。”
我暗自鬆了口氣。昨天,慎重起見讓她拉過一遍,沒有出現上面那些錯誤。但看漏音符的毛病還是沒改過來。憑記憶流暢地拉曲固然好,可總是看漏音符那也太粗心了。
全曲一共三章,當時因為時間不夠沒來得及全部檢查一遍。早知道今天這樣,當初真該拖堂聽完再說。
悄悄看了下表,算時間今天只夠拉一章。千萬準時下課呀!
拉出的樂句,有她自己的音色特點,(真不錯)我讚歎。
塔嗒嗒~啦啦啦啦~啦——啦,嗒啦啦——啦,啦哩啦啦~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哩啦,啦哩啦啦~啦哩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哩啦……
《雨之歌》我也拉過……在大學和日音賽獲獎音樂會上,特別是音樂會那會兒,為了練曲我痛苦得幾次想上吊自殺(這是真的,那是的淒慘狀我到現在還記得。一聽到這曲子,又全部記起來了)……但也因此找到了我『自己的音』,明白了演奏的意義,才能有今日的我。
那樣的《雨之歌》,杏奈君缺拉得歡暢。畢竟是從幼稚園就接受福山老師熏陶的孩子,擁有著我比不了的才能,才大一,十八歲……竟能拉出如此美妙的音色……唔,可惜有丟音符的癖好。
再加上,看吧,又不專心了。注意力集中,集中……餵,別因為覺得累就不使力啊。難得這麼好的音色,堅持到最後……
啊—,這只是普通的琴弓摩擦琴弦的聲音吧?好好聽聽自己拉的音。一定要用最棒的音拉到結束,別……!
唔—……啊~~~真是的~~~,拉得太草率了,我說多少次了? !
第一樂章全部結束,老師卻誇獎道:“嗯,相當好。”
誒? ……哎,剛高中畢業的孩子,不能太苛求了。
我只能這麼解釋老師那無法理解的評價。
“可是吶,老師希望小杏能改掉依自己喜好編曲的習慣。”老師說道。
杏奈君吐吐舌,“現在的課沒音高那麼嚴格,不自覺就這樣了。”
唔,意思是我的課很輕鬆了?
先生又瞟了我一眼,像是在諷刺(居然被學生這麼說)。
“那是因為守村老師不習慣帶女學生,擔心太嚴格了把小杏弄哭怎麼辦,所以才手下留情了,可話說回來,要是因為考試不及格哭鼻子那就太難看了。”
是,是,我明白。我一定力保她及格。
不過—--
“不及格也無所謂啦。”杏奈君孩子氣得說道,“我喜歡小提琴,也喜歡老師很有意思的上課,可大學一點也不好玩——”
“哎,別這麼說啊。”老師一副哄撒嬌的小孫女的口氣說道,“老師覺得啊,小杏拉的《帕提塔》是最棒的。之所以只得銀獎,那是因為其他老師都是驢耳朵,那些笨驢聽不出小杏和鈴木春美的差別。我們不是約定好要好好上大學,然後找機會一發KO報仇雪恨的嗎?”
“有啦,我記得。”杏奈君安慰似的說道,“我已經不想再比賽了。小提琴在這里拉拉就好了。”
“真的嗎?可老師希望小杏能快快進步,要那些不識貨的傢伙們好好看看。守村老師也是我為了小杏特地從意大利叫回來的。”
誒……真的?
老師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守村老師呀,繼承了艾米里歐•羅斯馬丁先生優美、深遠的巴赫,你還沒聽過吧?”
“聽過一次。”杏奈君說,“一般般。”如此評價,“和老師比差遠了。”
“輸給守村,我還當什麼老師。”
福山老師笑著伸出手,輕輕抓住杏奈君一側脫色的波浪小馬尾。
“對了,如果成了大學生就可以在發表會上穿禮服哦。”
杏奈君一聽立刻兩眼發光。
“老師也想看看小杏穿著辛德瑞拉那樣的禮服拉琴的樣子,可要是《雨之歌》拉不好就不能穿禮服吶,可愛的禮服會哭泣吧。”
老師似乎抓住了她的弱點,杏奈君深思起來,“嗯~……”
“前期考試不及格,小杏就不能算正式的大學生,發表會只能穿高中校服了。”老師使出殺手鐧。
“怎麼這樣,我不要~!”杏奈君臉色一變抗議道。
“不要也得要,就這麼定了。”
“壞蛋老師,看我的麵包拳擊!”杏奈君對著微笑的老師揮出拳頭。
我震驚地瞪大眼,徹底傻掉。
“細菌攻擊。”老師說著一把抓住杏奈君的拳頭,輕撓她的手背。 (注4)
“呀——”
杏奈君急忙縮回被撓痒癢的手,老師抬起手,大拇指抵住她的鼻尖,“一、二、三、四、五。”,刮她的鼻子。
啊……我要暈了……
“小杏你輸了。不認真練習《塔蘭台拉》和《雨之歌》的話,就沒有漂亮的禮服。”
“好啦,我練還不行嗎?!”杏奈君一臉地嫌惡。
老師高興地呵呵直笑,“守村,交給你了。”讓人毛骨悚然得眼神再次朝我射來。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
“謝謝您的指導!老師,婆婆在嗎?”
“在,知道小杏要來,給你買了蛋糕。”
“哇~,那我先告辭了——”
這句話是對我和老師說的?不對,是對老師說的。她眼裡沒有我吶。
一等杏奈拎著琴盒走出教室,老師立刻換了張臉。從叫著『小杏』的溫柔老師變身成為我的魔鬼老師。
可,即便如此,和往常相比,仍是太溫柔了。
“哎呀哎呀,一年半了。”老師一邊收拾攤在鋼琴上的琴譜,一邊嘆息說道。
“高二時參加學生比賽,可結果卻不如人意。雖說得了銀獎,可那之後她就消沉了。”
“學生比賽,是全日本那個?”
“只是東京地區預選,但前年選手水平頗高,競爭相當激烈。儘管如此,地區優勝的鈴木春美還是在全國大會上得了第三。雖然杏奈只拿了銀獎,但已經遠遠超出我的預期。可她卻忘不了自己失利,就這麼消沉起來,白白浪費了這麼重要的一年半。”
“她高中,讀的是桐朋附高吧。”
“啊啊。按成績來說應該升上音高上屬的桐大,可她說死也不要和春美讀一個大學,於是就讓她來我這兒了。從這麼小看著她長大,我真是太寵這丫頭了。”老師在腰際比了比,苦笑道。
山田杏奈君從小接受英才教育,我的學生時代和她一比就是雲與泥的差別。而且她又是Long•Thibaud的得獎者福山老師像疼愛貓咪般寵著長大的秘藏之子。
“所以,”老師的目光再次嚴厲起來,緊盯著我,“我的意思是,杏奈現在還沒認真起來。”
是,我也這麼覺得。
“你是少見的一門心思撲在小提琴上的怪人,而那丫頭一般方法管不住她。你好好管管她,讓她把心思放在音樂上。”
“是。”我回答,這時的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
和她自己說的『好喜歡』的小提琴練習相比,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去聽喜歡的樂隊的Live更為重要(以後可能還會加上戀愛),而老師的命令卻是,讓她專心練習,別把心思都花在玩樂上。
“下節課之前,一定要讓她嚴格按照樂譜拉《塔蘭台拉》。那丫頭看一次樂譜就能背下來,可要是不加矯正,她就只能記個大概。也正式因為這個,才沒通過考試。”
嗯,天才般的孩子吶。
“我知道了。”
我回答得認真,可就好比讓不渴的馬喝水(或者說,馬想喝果汁可你卻給它水?),我付出的努力、所受的艱辛,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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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星期二,杏奈君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拉著疏於練習的《詼諧曲•塔蘭台拉》。
“那個……你不是答應代官山老師會『好好練習』的嗎?”
“還有一個月啦。”
“離下次上課是還有一個月,可這段時間你得練習準確讀譜的同時不缺音符、記號地拉琴不是嗎?”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從現在開始,請嚴格按照樂譜拉琴。包括在家練習也一樣。”
“譜子我已經背出來了。”
“亂背的吧。”
“才沒有——”
“你是不是覺得只要否認,我就不會為難你?你剛才拉的少了四個音符,還看漏了六處切分音、練音符號,休止符也長短不一。你這樣怎麼可能通過考試。
為了能不缺一音一句,準確背下琴譜,請嚴格按照譜子拉。 ”
“是是,我會啦。”
說著話的杏奈君一副(反正就這一個月)的表情,很想沖她大喉(一個月夠嗎!),可她是福山老師心愛的弟子,不能粗暴對待,再說這孩子一被訓斥就鬧彆扭,更不會練琴了。可事到如今,我不能屈服。
所以—--
“你不是想穿著公主裙在發表會上表演嗎?”
我刺激她,不想杏奈君臉色一變,生氣了。
“關老師什麼事。”冒出這句話
唔,糟了。
我回答:“代官山老師命令我做你的supporter。以工作來說,我是你的指導,可真正指導你的人是福山老師,我只能算副指導。啊—……果然是supporter。”
雖說是你的老師,可我遠不如你。福山老師所看重的天賦以及後來接受的英才教育,你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實力。
一切順利的話,十幾歲時就能作為職業演奏著登台了吧。這就是你真正的實力。
“可不管怎麼樣,我的指責就是嚴格指導,讓你準確認真地進行練習,然後順利通過考試。”
沒錯吧,老師?
“或者,你希望我每天早上給你打電話?問問你昨天練幾個小時了,有沒有老老實實看著樂譜拉琴,進展到哪兒了?”
“不~要~!”杏奈君一副你別開玩笑了的表情叫道。
“你認為我是在開玩笑?”我笑問,“如果下週前情況仍沒改善,我會每天早七點準時給你打電話。不想這樣的話,就好好按老師吩咐的做。別想偷懶哦,我一听就知道。”
“我有什麼好處?”杏奈君瞪著我問。
“做到的話,我就給你小紅花。”
“卑鄙。”
“壞心眼。”我回嘴。抬起手看看還有多少時間,“好了,再重頭來一遍。老實點盯著樂譜拉。”
“不要——”
“……對不起,我用詞不當。請認真仔細地看樂譜。
看,又來了。節奏錯了。
還是快了,越來越亂了。看樂譜拉!你該不會和我一樣是近視加亂視吧? !好好看譜! ”
塔蘭台拉結束,還剩五分鐘,於是讓她拉一遍《雨之歌》的第一樂章。
好——拉得好,我為她加油,可—--
“仔細聽音。拉的同時好好聽聽自己發出來的音。”
“老師說杏奈拉得很好。”
“那如果勃拉姆斯先生沉著臉,不高興呢?”
“誒,老師是陰陽眼嗎?!”
這位難懂的姑娘似乎對靈異事件很感興趣。
時間到。下次再回答她吧。
“今天就到這裡。”
“謝謝您的指導。”
聽口氣好像不鬧彆扭了,雖然很想再嚴厲地批評她一頓,但看看杏奈君的眼神,考慮到她的性格,還是算了。
雖然現在他媽的沒一點進展,但這一周,她會努力的吧。
這周星期六下午。
下午三點半的午後練習剛開始,門鈴響了。
“來了!”
也不知道是快遞還是傳閱板,反正不管哪個只要簽收就好,我把琴放在鋼琴上出去應門。
今天沒約人,會突然來訪的客人只有推銷員了吧。
“哪位?”我問。
穿上室外拖鞋,下到橫框與門兩步寬的門廳,開鎖。扭轉把手打開門,嚇了一跳。
站在玄關正門的是由之小路君。
“日安,老師。”身穿黃色外套,頭戴帽子的由之小路君取下帽子,有禮的點頭致意,“好漂亮的宅子。”禮貌的環顧四周。
“怎麼找到這裡的?”
“名簿上有住址。”
“啊,是嗎?那……”想著休息日他怎麼還來老師家。
“我想來老師家玩。”他如此回答。
“請進。”心想著現在很少有這樣的學生吶,我退到一邊請他入內。
圭今明兩天要指揮M響定期公演,吃完早飯後就去彩排了,音樂會七點開演(圭公演的日子就是富士見公休日),預定四點半出門,時間足夠。
由之小路君步入玄關,看見牆壁上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哎呀——”一聲驚呼,“是老師的兄長嗎?”問我。
“不是。他是這家的主人。”
“HOHO。打擾了。”
由之小路君對著畫像恭敬地行禮,脫下鞋子踏上地板,彎下腰把鞋子整齊放在門廳一角。白色的漆皮皮鞋……和白褲子挺配的。可桔黃色的襯衫……算了,他自己喜歡就好。
我們來到琴房。客廳放了鋼琴,除此之外只剩廚房能招待人了。
“老師正在練琴嗎?”由之小路君看見鋼琴上的小提琴,“可以看看嗎?”微微歪著頭央求道。
“嗯,請。不過這把不是瓜乃利。”
“啊,老師之前用的意大利琴,是瓜乃利?”
才二十一歲,說話卻極為老成,由之小路君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慎重地擦擦手,說一聲『拜見一下』後拿起『遠海』細細觀賞。
透過f孔往裡看,“哇,是西大路公時先生的作品!”他驚訝地大聲說道。
我也被嚇了一跳,“你認識西大路先生?”
“只知道名字而已。”萬事通學生如此說道,“我可以試試看嗎?”非常客氣地詢問。
“別弄壞就好。”我笑著說,“不過,樂器還在磨合中。”
“嗯,是生木般青澀的音吶。”有點高深的話語,『請借用一下』說完拿起我的弓。
“啊!這是小田弦道先生的弓?!”
他故意裝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很有喜劇效果,我不禁笑出聲來。
“你很了解嘛。”
而我,要不是圭介紹,我還不知道有弦道先生和西大路先生兩個人吶。
“我外公是發燒友。”由之小路君一邊架起小提琴試著琴音一邊回答,“他說如果我想走職業路線的話就給我買。之所以這麼說,就好像拿根人參在馬眼前晃,大概是想鼓勵我吧。而對於這兩位的評價,說西大路公時先生是斯特拉蒂瓦里再世的現代名匠,小田弦道先生是傳說中的製弓人。”
他一口氣說完,開始拉琴。噠啦啦啦噠啦啦啦地試著拉音階,(誒?)懷疑地望向手裡的弓。
“這把弓是按我的尺寸做的,別人用不慣。”
“HO—,原來如此。不過我用著挺順手的。”
“啊,真的?大概是因為我們體格比較相似吧。”
由之小路君再次開始拉琴,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於是我去廚房泡茶。啊—,他是咖啡黨。哎,算了,跟我喝茶吧。
等水開的同時翻找有什麼可以吃的茶點,找到了一包草加脆餅。
端著泡好的茶回到琴房,由之小路君把琴放回鋼琴上,向我鄭重道謝。待人接物方面無懈可擊。
請他坐上沙發,端上茶和脆餅,我坐在琴凳上。
“那個,是貝森多夫吧。”
“嗯,是。”
“老師一個人住這兒嗎?”
“這裡?怎麼可能!講師那點微薄的薪水住不起這麼大的房子。”
這是為說明我和圭住在一起所做的鋪墊。我和圭『同住』的事富士見的人都知道,可除了五十嵐君及幾個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以外,沒人發現我們是以『同居』為目的在一起生活。對外一律聲稱是為了找個能演奏樂器的住處,所以兩人一起租了這間屋子平攤房租,很有說服力。
沒什麼好怕的。
“我和他同住。”我指著牆壁上的照片。
大約他也特別注意過像框裡的照片吧,“啊—”由之小路君重重點頭,“指揮家桐之院先生,和老師一起出演過CM。原來如此,這是桐之院先生的家。 ”
“他呀,一個月有半數時間在國外。”
“哇~……真、真棒吶……”由之小路君仔細環顧依圭的嗜好裝飾成歐羅巴風格的屋子,“哇~真棒吶……”又重複了一遍,“真正的音樂家式的生活吶。”
“桐之院君喜歡歐羅巴風格,這里和他在維也納暫住的公寓很像。”
“老師,你和他一起住在維也納嗎?”
“我平時住在羅馬,只是偶爾去維也納時會藉住桐之院君的公寓。”
不過圭在羅馬也租了房子,和維也納相比,他多數時間和我住在羅馬。當然了,這就不必說明了。
“老師和桐之院君是同學?”
“不是,我比他高一屆。”
“啊—,所以才叫他『君』啊。”
“呃,我這樣叫了?在富士見或外面我都稱呼他『先生』。不管怎麼說他是指揮吶。”
“平時說話會不加稱謂嗎?”
“桐之院,泡杯茶,這樣的?哈哈哈,以後有機會試試。”
由之小路君很擅長和人聊天。接話平緩,溫和,不著痕跡。
“你住在武藏野市吧。”
“是,附近還有農田。”
“啊,難道是老家?”
“呃——也算吧,是母親的老家,那也就是我的老家。”
“你父母一直在海外嗎?”
“嚴格來講是在遠東至歐洲地區上班,近幾年,兩人很少回國。”
“哈哈哈,上班……嗯,工作的話確實可以說是上班,雖然單程需要十六個小時。”
他挺風趣的。
“是以國外為據點進行活動?”
“現在在巴黎,但他們經常換地點,所以很難說准他們確切的地點。
去年,大叔父去世時想電話通知他們,可不知為什麼是個外國女人接的電話。我們以為父親外遇嚇了一跳,問了才發現她是藉房子的房東。她說父親已經搬走了,可因為她說的是波蘭語,我們也不太懂她在說什麼。 ”
“哈哈哈,災難吶。”
“是啊,險些當失踪案件向國際刑警提出搜索請求。”
“哈,哈,國際刑警會受理嗎?”
“可如果向武藏野警察署報警,大概不會有什麼結果,不是嗎?”
“確、確實。之後聯繫上了嗎?”
“二週後,母親打電話來說『搬家了』。”
“二、二週後?!”
“我要不是他們的兒子,當時一定狠狠罵他們一頓。”
“咳、咳、咳,你、你真幽默。”
雖然一年級生崎村小太郎他的濃郁大阪流的笑話技術已是爐火純青,可我似乎更喜歡由之小路君的幽默。
“對了,老師有桐之院先生的CD之類的東西嗎?我只拜聽過CM的曲子。”
“今晚有空嗎?”我問,“今天正好是M響定期公演的日子,我有票子。要不要一起去?”
“啊,可以嗎?”
看著由之小路君充滿笑意的臉,我在心裡問圭(可以嗎?)
雖然是你的票,可你也說過空著的時候我可以招待別人。我只是帶學生觀摩學習,他應該不會跳腳怒吼吧?而且,我覺得他們倆一定很談得來。
“嗯,沒問題。桐之院君有定全年份的票,他今天要上台指揮,票就給你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不客氣了。”
到出門前我們都會在一起,因此,決定練習一下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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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之小路君是空手來的,好在家裡有瓜乃利和阿瑪蒂的仿製琴,還有那把我曾用過的無名提琴。
“想試試瓜乃利嗎?”
“誒,可以嗎?”
“別帶回家就行。”
弓有兩把,一把是和無名提琴的配套的,一把是圭偶然會用的。兩把弓一起拿給他選,由之小路君選了圭的那把。
誒,眼光不錯嘛。那把弓可比另一把貴了好幾倍。
樂譜只有一冊,於是把它放在譜架中央,我們做成一個pult。
“瓜乃利和遠海,音色差很多吶。”
“要換嗎?”
“不用,你拉吧。琴在家裡,我隨時都可以拉。”
“謝謝。呃,從第一樂章開始?”
“是的。”
練了這支有名的《如歌的行板》後總想找機會與人合奏看看。
“第二小提琴……”
看著用弓劃著五線譜的由之小路君想要背下自己所拉的樂段,我不禁問:“是第一次拉這譜子?”
“是的。”
“我也是。要不我們打個賭,誰先出錯停下就請對方喝咖啡怎麼樣?”
“可以啊,這可是我的強項。”
“那好,預備,一、二——”
中速。 Einsatz恰到好處,兩人盯著樂譜開始初見演奏。
啊~……譜架有點遠……唔,難道我的亂視更嚴重了?唔,這個和音,嗯,嗯,完美……
拉到第二段第三小節,由之小路君出錯了。
“哎呀——”他低喊一聲,可手沒停。
我暗自慶幸幸好沒輸在他前面,不了一個分神,自己也拉錯了。
“啊——打住——”
示意他停止演奏,我調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
“老師是近視嗎?”
“亂視加近視。你呢?”
“基本上,這副眼鏡是裝飾用的。”
“啊,沒近視幹嘛帶眼鏡?哎,視力好的人才有這閒情吶,令人羨慕。”
“我左眼是亂視,不戴眼鏡的話會出現兩個月亮。”
“哎呀呀。會影響看譜嗎?”
“肯定什麼好處就是了。”
“哈哈哈——”
拉了大約三十分鐘,門鈴響起,我去開門,好奇這次又會是誰。
今天彷彿是會客日似的,五十嵐君站在門外。
“呀,你今天不演出嗎?”
M響試用團員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髮,“指揮的節目大家都想上場,輪不到我這種新手。在台下好好欣賞就行了。”
交響曲的演奏編制各有不同,大編制的話M響全員參加,還要從外邊招臨時演奏人員,小編制的話只要一部分團員即可。
“咦,家裡有人?”從琴房飄來由之小路君的琴聲,五十嵐君小聲地問道,“我原本打算找前輩一起去涉古。”
“是我的學生來家裡玩。因為沒聽過圭的音樂會,所以就想帶他去聽一次。離演出時間還早,就和他練了一下這次的四重奏,要不要一起來?”
四點半出門時間足夠了,離出門還有三十分鐘。
“可是,我沒帶琴。”
“圭有,一直在家放著呢。”
“那好,打擾了。”
領他進入琴房,我向他們介紹彼此。
“這位是我的學生,邦立音大三年級的由之小路君。”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你好。”
“這位是去年從邦立畢業的OB,現在是M響試用團員的五十嵐君。樂器是大提琴。”
“哇,M響就職,了不起。請多指教。”
“還不是正式團員啦。”
“五十嵐君,給你琴,就這把。”
“哇—,我真的可以拉指揮的琴嗎?”
“可以,反正桐之院君也沒時間拉琴,偶爾拿出來用用對琴有好處。”
五十嵐君小心翼翼地從琴盒中取出琴,“啊,是Cremona。”開始端詳起這把米黃色的大提琴。
“和普通的相比應該算得上不錯吧。”
“是斯特拉蒂瓦里吧。”
“哈哈哈,我不知道,也許吧。”
“那個,四重奏——”
“是柴可夫斯基一號的第一樂章。糟糕,沒有多餘的樂譜。”
“要不然三個人擠擠一起看吧。”
“也好。”
把椅子併攏在一起,可仍不解決問題,於是我和由之小路君以必須坐著演奏的大提琴為中心,一邊一個,這樣就可以從兩側低頭看譜了。
“以前拉過這支曲子嗎?”
“拉過。”
“誒,真的?上大學時?”
“不是,是M響新人特訓的課程。”
“啊,特訓還練這個?”
大概是協調練習吧,既能完成練習計劃也鍛煉了自己。
“延原老師說練莫扎特的《海頓四重奏》,飯田先生說貝多芬的《Razumosky》不錯,可要在練習的間隙再去練這種四重奏的最高峰的名曲哪有可能!而他們卻說練不練隨你,但後果自負。”
“哈哈哈,我想飯田先生他們是在鼓勵你吧。”
“守村前輩是和學生一起組團嗎?”
“呃,其實是和飯田先生。”
我坦白,心想他該不會也想參加吧。
“誒—!”五十嵐君瞪大了雙眼。
我向他說明原因。
“你看,桐之院君不在時,樂團就由代理指揮和首席共同管理對吧?而我和飯田先生,很少有往來,為了加深了解我就提議是否想和我組個二重奏,可最後因為沒有適當的曲目不得不改成了四重奏。
而正當我找尋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人選時,由之小路君主動申請參加。 ”
“那就還差中提琴咯?中提琴……中提琴嗎……!”
“大提琴可以換人嗎?”五十嵐君萬分懊惱地說道。
我知道這是奉承話。小提琴和中提琴只是大小不同,所以可以呼喚,但架在肩上的琴的基本演奏法和放在膝間的琴相差甚遠。
“飯田先生不能去拉中提琴嗎?”他問。
“不能吧。”我笑著回答。
“那我做大提琴替補好了。”
“可以啊,不過會費很貴喲。”
“唔,多少?”
五十嵐君作勢想掏錢包,我趕忙說玩笑而已。
“哎,時間不早了。難得有機會拉一次吧。”
“遵命。”
“是。”
由之小路君的第二小提琴就學生而言已是相當專業了(當然了,也有瓜乃利的功勞在),而五十嵐君大提琴的水準之高遠超出我的想像。不愧是職業樂團的。
四點半,我收拾好樂器,帶上外套和隨身物品,鎖上門和他們倆一起往車站走去。
“五十嵐君,你的大提琴太棒了。”我讚揚道。
“哎呀,那是因為指揮的樂器好。”他說,少有的謙虛,“說真的,那把琴音色美極了。升正式團員的考試能用這把琴就好了。”
“我幫你問問,不過你現在用的那把也不錯啊。”
“哎呀,我希望正式錄用後能讓一個等級。”
“由之小路君用的樂器都挺不錯的。”
“比不上老師的瓜乃利——”
“那個啊,是藉來的。你知道時田澄江女士嗎?”
“是的,聽說過。”
“她的先生是位收藏家。那把瓜乃利就是他的藏品之一。”
“哦。老師的交友圈真廣。”
“那是桐之院君的朋友啦。”
“吶吶,由之小路君是京都的吧?”五十嵐君熟稔地說道。
“口音嗎?外婆是京都人,不過現在已經搬走了。”
“姓也是公家的呀。”
“哈,沒落的公家罷了。”
“難道你是桐之院先生家的親戚?”
“他的祖籍也是京都?”
“祖上似乎是。據說明治維新遷都東京時跟著搬來了。”
“嗯,從姓上看得出來。”
五十嵐君噗哧一笑。
“怎麼了?”我看向他。
“哎……要是生在古代,指揮不就是塗著白色的殿上眉,嘴裡說著『吾在此』了嗎?”
“噗!”
“就這麼突然想到的。”
我也開始想像。居然很相稱。
“不、不行了,要是在演出時想起這那可怎麼辦?”五十嵐君一邊抱著肚子哈哈笑一邊哀嘆,對著不明所以的由之小路君說:“你見了就明白。保證笑死你!”
事實上,確實如此。演出結束後,我們去後台慰問,向圭介紹由之小路君時,由之小路君一呆,在休息室時還沒怎樣,可一到走廊立刻說:“真、真像老師說得,啊—受不了了,像嗎,不像嗎,我,我要死了。”
他邊說邊壓低了聲音大笑,我們三個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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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這個月的主打節目是他得意的貝多芬《第七交響曲》,圭的這支得意之曲的表現一直相當穩定,而今晚的第七,卻是不亞於貝桑松獲獎音樂會那次的名演奏。
圭訂的二人份的全年指定席中我坐的右側位子(我喜歡圭坐我左邊)讓給了由之小路君,我自己就坐左側圭的位子,靜靜聆聽我那世界第一英俊的戀人,用指揮棒創造的音樂藝術。
第一部分與第二部分之間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我們與五十嵐君及富士見眾人會合,單手拿著服務台提供的葡萄酒,愉快地討論著音樂。
經我介紹加入圈子的由之小路君,發揮著他擅長的親切有禮的談話風格,不一會兒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第二部分開始前五分鐘提示鈴響,我們回到座位,我想邀他加入富士見,於是試探道:“富士見二丁目這個通稱聽著就覺得很一般,我們也知道自己只是個拙劣的業餘樂團。不過好在二年前五十嵐君為我們招來了很多音大生,因此樂團的整體水平有了大幅提高。
桐之院君是常任指揮,他不在時由飯田先生代理,我是樂團首席,入團資格只有『自備樂器』這一條。會費是每月二千,練習日是每週二四六,晚上七點到九點。地點是富士見市民中心大會議室。
每年八月有定期演奏會,今年的曲目是布魯赫的協奏曲以及《命運》。
我們歡迎初學者的加入,當然了,如果是已經有一定基礎的人那就更好了。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
這時觀眾席燈光熄滅,我不再繼續,開始認真聽演奏。
圭踏上舞台時的掌聲,充分證明了他受歡迎的程度。
他快步走至指揮台前站定,向觀眾們點頭致意。隨後,轉身登上指揮台,環視著他那一切就緒,只等他號令的王國,指揮棒揚起。在全員呼吸合一的那一瞬間,以這絕妙的一刻為起點,演奏開始。
望著無論看幾次都讓人感動、迷戀的圭的舞台英姿,心裡既苦澀又甜蜜,我沉溺在他所創造的無垠的音樂世界中,這難以言語的至福時間……
啊啊,這個樂章……嗯,這個樂句……啊啊,太棒了,圭……太棒了……
極致的第二樂章結束,掌聲響起,卻又在下一刻沉寂。鼓掌是因為無法抑止內心的感動,而停止是因為誰也不願打斷演奏的進行。
到了第三樂章、第四樂章,觀眾席的氣氛漸漸變了。知道曲子即將結束的聽眾們,祈禱著這樂曲能一直繼續下去,繼續下去,不要停。那戀戀不捨的心情所產生的悲傷氣氛,在曲終時聽眾們百感交集的無聲吐息中消融,掌聲雷動。
會場裡Bravo的喊聲此起彼伏,手拿花束的人不斷湧向舞台,大家起立鼓掌,鼓掌……漸漸的,掌聲整齊劃一,請求安可表演。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聲安可響起。安可,安可~! !
圭再次出場,呼喚成功的聽眾們狂喜不已。
作為音樂廳里二千多觀眾中的一個,我也使勁地拍手,大喊著Bravo,Encore。
今晚的安可曲是蘇佩的《輕騎兵》和伊万諾維奇的《多瑙河之波》。輕快的《輕騎兵》結束,結尾曲是日本人耳熟能詳,任何人都能哼上幾句的《多瑙河之波》。圭把被瓦格納稱為『舞蹈的聖化』的《第七》的感動餘韻,以及讓聽眾們能哼著歌踩著華爾茲節奏踏上回家之路作為禮物,送給了聽眾們。
不過,回到家的聽眾們,滿足地泡在浴池中時,嘴上哼著的必定是《第七》最完美的第二樂章那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樂段吧。
通往出口的過道擠滿了離場的觀眾,我緩緩起身,看見隔壁那位依舊坐著,於是我說:“由之小路君,我們走吧。”
“是,老師。”他回答,可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
“怎麼了?”我湊近問。
“沒什麼……呃……腰使不上力,一會兒就好。”
由之小路君有氣無力地說著,似乎真的站不起來了。
“哎呀,你沒事兒吧?”
他好像是因為太感動而失了神,可又覺得過於誇張是在吹牛。難道,是真的?
這時五十嵐君走了過來。
“守村前輩,是不是該去後台了?”
“啊,要去。不過那兒大概正亂著呢,再等一會兒吧。”
我隱瞞了由之小路君癱軟動不了的事。他大概不願別人知道吧。
“好。”五十嵐君點點頭,呢喃似的說道:“今晚的《第七》比以往更精彩吶。”
“是啊,好幾次都被震撼到了。”
“不知道在樂團裡演奏這支曲子是什麼感覺?”
“哈哈哈,也許得穿紙尿褲吧。”
“呀,這也太那個了點。”
說話間,由之小路君也復活了,於是三人走向後台。
……由之小路君那個腿軟的感動,應該也在我那個不怎麼樣的笑話中消散了吧……
圭被團員們拉去喝慶功酒(雖然演出明天才正式結束),宅島君也在,今晚應該會住帝國飯店吧。
富士見眾人也早早的散了,我們三個方向相同的人結伴去車站乘車。
由之小路君滿是敬佩地說道:“我聽過不少音樂會,也見過不少有名無名的指揮,可像桐之院先生這樣的三拍子,還是頭一次見到。”
“三拍子?”五十嵐君問。
“年輕、英俊、天才。”由之小路君回答,“看CM只覺得他長得高,沒想到那麼有魄力。”一聲長嘆。
“常人少有的年輕、貌美的臉龐,模特般的八頭身,貨真價實的音樂天才,再加上尼津斯基式的表演……如果是同性戀那就完美了。”
我一驚,偷偷看了他一眼。玩笑?試探?
五十嵐君最先反應過來,隔著我問由之小路君:“什麼意思?你,該不會是那個吧?”
“是的。”
由之小路君輕鬆向我們出櫃,我驚恐不已地望著他。由之小路君對上我的視線,略帶苦澀地笑笑。
“別擔心,除了愛人,我人畜無害。”
意思是,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型?你喜歡……圭那種?
“同性戀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病毒性疾病,所以請不要對我抱有偏見。”由之小路君抗議似的說道。
“對不起,”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麼坦率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的。”
“無所謂,除了朋友,其他人見了我就躲。”
是說我看上去像那種人?
“呃—同性戀什麼的,我並不介意。我的朋友中也有一對同性情侶。”
然後我說了空的事,原本是想說自己和圭的事,但五十嵐君暗暗頂了我一下,暗示我們的事(最好還是別說)。
嗯,我不說。我知道什麼叫謹慎。
“即使如此,你還是喜歡桐之院君?”
說完,我就被自己的話嚇到了。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怎麼辦?
“是啊,我會直接向他表白。”
哇哇哇哇……
“表白我想成為指揮的心跡。”
……誒?
“我需要一星期來冷靜頭腦,重新思考,不過老師,桐之院先生有弟子嗎?”
喜歡的,是身為『指揮』的圭?不是同志的愛情?
“嗯,啊,不是,沒有弟子。”我心裡打著小算盤,“以前有說過這事,說是想收弟子但無人可選。”
還不夠,再加強效果。
“為了強化富士見的代理指揮體制,有問過他是否要招指揮科的學生來培養,可他說代理指揮如果和自己的音樂哲學不相近那會很麻煩。所以雖然有提過是否收弟子親自培養,但也只是說說罷了。
因此,當飯田先生無法頂替時,就由我擔任代理指揮的代理。 ”
說了這麼多,不會毫無效果吧? !
“入門弟子,聽著就讓人熱血沸騰吶。”由之小路君呵呵笑著,“不過,我還沒正式決定,所以請對桐之院先生保密。我現在太興奮了,冷靜之後也許會改變主意。”
一定要改啊!
在新宿和乘中央線回家的由之小路君分別,當只剩我和五十嵐君時,我們在電車中討論後續對策。
五十嵐君先挑起話題。
“那小子,到底想幹嘛?”
“幹嘛?”
“我是說,他到底是被指揮迷倒了,還是被指揮的指揮棒迷倒了。”
“啊—……聽口氣應該是後者,你覺得呢?”
“不管哪個,指揮都不可能看上他,這點可以放心。”
總之,五十嵐君認定由之小路君對圭有非分之想。
“……不該邀請他來的。”我後悔了。
“前輩也是好心,想帶他來學習一下。”五十嵐君安慰道。
“不是的,我是打算,邀請他加入富士見。”
“誒?”
“不自覺得就提起了這事,而且,你看啊,中場休息時他很輕易地和大家打成一片不是嗎?所以,就忍不住去遊說他入團。”
“守村前輩很喜歡那傢伙嘛。”
這是反問嗎?
“嗯,他是個很有趣的孩子。表面上溫文爾雅,可其實就是個縮小版的桐之院。”
“縮小版……啊,你一說確實很像。”
“待人接物有禮有節,看著好像很恭敬的樣子,其實根本不把老師放在眼裡。今天表現的不明顯,可上課時,對老師完全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態度。看到他這樣就不由得想,圭藝大時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想到這兒就覺得他很親切。”
“哈哈哈,要是一大一小齊齊上陣,我可受不了。”
“啊,對了,如果他是小版,那圭不就是『大桐之院了』?”
“『元祖』桐之院,『本家』桐之院,果然是『大桐之院』先生吶。”
“是啊,反正不管是元祖還是本家,就是一個『大』嘛。”
“是吧?”
我們大笑,心情輕鬆了一點。
“總之,守村前輩最好離那個傢伙遠點。”
“呃,有點困難吶。不出意外,我會教到他畢業。”
“如果每次上課都挑他刺的話,也許會主動離開。”
“真那樣我就不配做講師了。不過要是換成圭的話……”
“還是別讓他知道前輩和指揮的關係為好。”
“呃—,會變成情敵?”
萬一由之小路君真對圭有意思,我也許會帶著微笑卻在背後做出惡毒的事吧……如果,事情真變成那樣的話。
“也可能真的想學指揮吧。”
不對,搞不好是以此為藉口接近圭。
“天知道……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覺得小心為好。”
五十嵐君和我想到一塊兒了。
“說的是。”
有個能相互商量的人真好。雖然五十嵐君比我年少,幫不上太大忙,可能有人陪我說說那也好啊。
“以後有事在找你商量行嗎?”
我並不是出於禮貌才這麼說的。
“前輩不嫌棄的話隨時Ok。”
五十嵐君的話也不是什麼社交辭令。
我想到了『朋友』這個詞,(沒錯,就是朋友)。雖然五十嵐君只是富士見的後輩團員,可這個感覺就是『朋友』,雖然年長年少、前輩後輩這種等級存在於彼此腦中,可相處時卻沒有隔閡……嗯,和他不僅是富士見的同伴,更是親友知己。
“到時請多關照。”我拜託道。
回到家,泡澡太浪費了,於是就去淋浴,洗去一身的汗味。
洗到一半,玄關門鈴響了,(哎?)我疑惑。圭不是外宿嗎?可這時間也不可能有客人,應該是圭回來了。
“沒帶鑰匙嗎?”
門鈴再次響起,我趕忙擦乾身體,穿上睡褲跑下樓。
“來了,等一會兒,馬上就開門!”
我邊跑邊喊,跑到一樓打開玄關大門。
站在門口的是架著圭的宅島君。
“這麼晚打擾了。”宅島君抬手擦汗。
“哇,抱歉,我正在洗澡。久等了。”
被宅島君架著的圭不知是喝醉了還是睡著了,我趕忙上前攙扶,和宅島君一起把人拖進琴房。不是搬不動,只是上樓的話不靠圭自己走不行。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
“我以為圭外宿。”
“原本是這麼決定的,可不知為什麼他堅持要回家。”
“喝多了?”
“只喝了兩杯中盃啤酒。”
那就是全力指揮,照例電池沒電了。
“明天幾點集合?”
“上午十一點開始彩排。”
“那十點到音樂廳就行了吧。”
“需要我來接他嗎?”
“不用了,哪能麻煩你。硬是叫醒他,也會被他趕走。要不今晚住這兒?”
“會被殺的。”宅島君苦笑。
我說:“家裡有客房。你也很累了不是嗎?”
已經十一點多了。
“女朋友在等我,不用挽留了。”
“那明天也請多關照,麻煩你了。”
“沒事。你也受累了。”
送走宅島君後,去二樓取毯子。雖是六月末,梅雨季節天氣悶熱,可就這麼和衣而睡要是感冒那就糟了。啊,還有枕頭。
抱著毯子和枕頭回到琴房,圭已經醒來正坐在沙發上。
“啊,醒了嗎?那去二樓睡吧。明天要記得謝謝宅島君。你幾乎是被他槓回來的。”
“啊—……”
圭不甚清醒地揉揉眼睛,我走至他身邊,“好啦,去二樓睡吧。”
“好……”
等到圭抹把臉起身,我領著他離開琴房。
“我還以為你今晚睡酒店呢,畢竟明天七點就要起床。別睡過頭哦。”
我一邊上樓一邊對跟在身後的圭說道,進入臥室。把毯子和枕頭放回床上,“好了,換好衣服早點睡吧。”我回頭說道。
“悠季——”
圭環住我,靠在我身上,“哇——”冷不防被他來這麼一下,我一個踉蹌,兩人一起倒向床鋪。
“等等,餵!多危險啊!?”
“那個男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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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睡意的男中音在我耳邊低喃,(這個男人啊,哎——)我暗自嘆氣。
“是我的一個學生。就是在第一堂課上拉『暴X將軍』主題曲的由之小路貞光。他說只在CM裡看過你的指揮,所以就帶他來了。”
“……是臨時決定的?”
“嗯,他突然來家裡,不知怎麼就說到這個了。過了一會兒,五十嵐君也來了,於是我們就一起去了音樂廳。你的《第七》震到他了呢。他還說喜歡你。”
“是……這樣啊……”
圭還想再說什麼,可身體卻抵不住睡意的侵襲。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嗎?”我問。
他目光呆滯,沒有反對,於是我又拖又拉,總算把這個龐大費事的“行李”搬到了臥室。
呼——,又是一身汗,澡白洗了。
“真是的。你還是別瞎擔心,好好睡一覺吧。我愛你。”
在這個熟睡了的多心男的唇上輕輕一吻,我悄悄離開房間下樓。再檢查一遍玄關門鎖,關掉琴房和玄關的點燈回到臥室,我穿上之前忘穿的睡衣,在圭身邊躺下。
糟了,忘了上鬧鐘。嗯……六點半。定好時,一夜到天亮。
“他對你有意思。”圭肯定地說道。
“不對,他有意思的是你。”我回答,遞上空了的杯子,請他再倒點咖啡。餵,圭,你再這麼光顧著說話不吃早餐會遲到的。
“由之小路君和我只是講師與學生的關係。總之,我先講清楚,如果他向你告白的話,希望你不要提及我們的事,直接回絕他。”
我望著他。可以嗎?
“我沒把握能瞞過他,不過——”圭說,“和他相處時,也請你小心謹慎,別花心。”
“這是我要說的吧。萬一由之小路君自願做你的弟子,你要怎麼拒絕,這才是你該考慮的。”
“為了接近你而申請入團,我必定會拒絕。”
“我都說了他有意思的是你。”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來家裡找你?”圭不肯罷休。
“大概是閒著沒事吧。”我回答。
圭一副你別拿我的認真來開玩笑的表情。
“他呀,就是那種人。坦白說是個怪人。看他的衣服不就知道了?內在也一樣,輕視老師,不在乎名利。和你的性格很相似哦。看著很柔弱,可內心卻是個充滿自信的人,是只把自己認可的人當對手的類型。”
“這種人,會在休息日特地來家裡拜訪?”
“大概是因為我們一起組四重奏的緣故吧。”
“這事你從來沒說過!”
“啊,沒說嗎?對不起。”
說完,只見圭抱頭呻吟。
“你還沒感覺到嗎?他明顯想接近你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了解你,所以知道怎麼和他相處,再加上我不像其他的老師被他耍得團團轉,所以他覺得我很有趣,只此而已。”
“如果你的評價無誤的話,那他一定會像我一樣愛上你不是嗎?”
哎呀哎呀,這人怎麼說不通呢。
“你差不多該出門了。”
“現在這樣我沒心情指揮。”
“你,真的生氣了?!”
“請讓我們見一面。”
“然後呢?你打算揪著他的前襟說'不准動我的悠季'?”
似乎想這麼做的男人沮喪著不發一言,在我收拾桌子清理碗筷時一個人在邊上沉思。
“我知道了。”他說,“我會謹慎行事,請給我一個觀察他的機會。”
“無論你得出怎樣的結論,我都不需要推掉他講師的工作?”
“明白了。四重奏的事我也不再乾預。”
圭一副這是我最大限度讓步的神情看著我,就我而言,根本不希望圭和由之小路君有所接觸,可沒辦法。
“他只比我高一點,但體格有點怪,所以不用擔心你會壓倒他,因此,我同意你的請求。”
“是……”圭有點咬牙切齒,“你也要小心教室的門鎖。”
“好。”我回答。
“我今天也會去音樂會,要是沒有昨天那麼好可是會被喝倒彩的喲。”
“如此,也請你別讓沒有取得我許可的人坐我的位子。”
“我從沒讓別人坐過你的位子。招待客人時都是讓他們坐我的位子,我坐你的位子,你沒發覺嗎?”
“對不起。是這樣啊……”
低下眼有些得意洋洋的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得消息似的。
“好啦好啦,時間來不及了。”
“嗯,那我走了。彩排結束後,可以來休息室找我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可不能做這種事哦。”
說著我環住圭,吻上他還留著咖啡餘香的唇。
“那我現在就——”圭低聲回答,一把拉過我跨坐在他腿上,充滿性暗示的激吻……
……啊,勃起了……
“圭、圭,時間——”
“嗯。今晚繼續。”
“可你這樣怎麼乘車?”
半勃起的那個,太明顯了。
“我開車去。到會場時就差不多好了。”
“那你怎麼回來?演出結束後你不是會想睡覺?”
“讓宅島送我回來。”
“啊,這樣。那自己小心些。”
“彩排一點左右結束。”
“知道了。”
“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演出要加油哦。”
在玄關處例行親吻,走到庭院等著他離開。車開出了車庫,圭放下車窗拋來一個飛吻,我笑著接受並回送一個。揮揮手,目送金屬綠的轎車離開。
好了,只要收拾完廚房把屋子打掃乾淨就能練琴了,到時間再出門……唔,不對。琴只能練到十一點。得快點把家務做完才行。
按約定,掐著彩排後的休息時間來到MHK音樂廳後台,圭說想去散步,於是就陪他去音樂廳附近的代代木公園。
在茂密、蔥綠的大樹下緩緩走著,如果能不用注意時間在這裡休息一下就好了。
“這裡的樹林,真漂亮吶。”
“讓我想起了維也納的森林。”
“是啊,那裡也很漂亮吶……”
雖然也有讓人臉紅的回憶。
“倫敦肯辛頓公園的森林也很漂亮,芬蘭的森林也是……很想和你去看看。”
這些地方在作為艾米里歐先生助理時,趁著先生演奏旅行之際都去看過,可惜,身邊沒有圭。
“去羅馬的日子定了嗎?”
“還沒。艾米里歐先生說七八月隨便什麼時候都行,我想趁富士見夏休時再去。”
“飛機和旅館讓宅島幫你定。”
“我想應該是去先生家某處的別墅吧,不用定旅館。”
“那是因為我去不了。”
“雖然有點像回鄉度假,可我是去上課的,必須全心練習。”
開演前一小時回到音樂廳,和圭分別後在咖啡館消磨時間,開演前十五分鐘進入會場,居然看到了由之小路君。
他是和朋友一起來的,沒看見我,我也沒叫他,不過他今天特意花錢來看演出,看來是真的喜歡圭的演出。
我想他也會出現在富士見吧,而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星期四,下午第五節課的小太郎讓我抓狂,直到六點多才離開大學。飯也沒吃急忙趕往市民中心,可還是比七點開始的練習晚了十五分鐘。
“晚安,對不起我遲到了!”
我跑進會議室,之前的星期二以及今天都莫名提早到場的圭和由之小路君,正挨著頭看著指揮用的譜架說著什麼,這是怎麼回事……看來很融洽啊……
圭看見我朝我招招手,由之小路君也轉過頭笑著問好。
“你的學生說想學習指揮,我想有時間的話盡可能輔導一下,你不介意吧?”
“嗯,沒關係,不過……”
怎麼突然說到這個了? !
“老師,我連一個星期也忍不了。”由之小路君興奮地說道,“剛才我申請入團了,今後請多多關照。”
“啊,啊啊,好。嗯,請多關照。”
“白天,他到家裡來找你。”圭說得輕鬆。
我心臟一顫,“啊,是嗎?”偷偷觀察著那張撲克臉。
“我因為老師只有星期二、星期三有課,所以就去了。”由之小路君解釋道,附上一個燦爛的微笑。
“沒想到能和桐之院先生說上話,雖然白跑一趟,但很有收穫。”
“這不算白跑一趟吧?”我不自覺地失口追問,“不過能見到就很Lucky了。他明天就得飛芬蘭了。”我又說道。
口氣會不會很怪,可我,笑不出來!
“因此,我將作為他的代理指揮來此見習,請多關照。”
騙人!你已經如此信任他了? !難以接近的你居然對初見面的他? !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驚愕,而圭視而不見只是看著由之小路君。
“七八月我將專心在富士見的練習上,可以的話請不要缺席。”
“我絕不會遲到缺席。”
“我一般八點到場,你也這個時間到吧。”
“那時學校已經放暑假了,我可以提早——”說到一半,看了看背對著我的圭,“是,我八點準時到。”由之小路君一副想笑又不敢笑,板著臉改口道。
“很好。”圭回答,然後看向我,“請守村先生迴座位加入練習。”
口氣聽著像是在趕人,大概是我聽錯了,大概……
我走到自己的位子,拿著調好弦,在開始分部練習的團員中游走回答問題。
“啊,首席,幫我看看這裡的拍子。”
“嗯——來了來了。”
“我總是吹不准。”
“啊啊,是三連音符和附點的組合。嗒啦啦嗒—嗒,嗒啦啦嗒—嗒,這樣的。”
“呃—”
“嗒啦啦嗒—嗒,嗒啦啦嗒—嗒。”
邊打著拍子邊反复哼唱以加深對方的理解,他試著吹了吹,“Ok,In tempo。現在的節奏正好。”
木管吹出了音。
“首席,不好意思。”
“來了!”
如此這般時間到了八點,圭站在指揮席,在練習前向大家介紹由之小路君。
“這位是邦立音大三年級小提琴科的由之小路貞光君。是守村先生的學生之一,不過對指揮很感興趣,目標是成為我的代理指揮。今後一段時間將在我們這裡見習,請大家關照一下。”
圭介紹得懇切有禮,難道他真的喜歡上由之小路君了?
呵,也許是作為本家得桐之院覺得『小桐之院』像弟弟般親切吧……即使被奇怪的感情束縛也不會知道。
然而,事情卻往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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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這一季的演奏旅行結束,圭回國的第二天。
日曆翻至七月,富士見的定演練習正式開始。
除了二、四、六的練習日外,有時間的人也可以來我家練習(不過因為我們也有自己的安排,所以時間規定在下午四點到六點,晚上七點到九點),圭在琴房,我在廚房,給來練習的人上課指導……一切都很好,唯一的問題是,由之小路君。
他每天一大早就來。大學是放暑假了沒錯,可他不光是平日,連周六、週日也準時報導,且在琴房呆一整天。圭也默許了他的行為。
由之小路君的練習從熟讀指揮用的厚重總譜開始,圭對他說即使在他身邊自習也沒關係,不會打擾到自己……可自習需要藉助鋼琴,怎麼可能不打擾?要真如此,那圭又為什麼要去臥室讀譜? !
就連曾在家當房客的五十嵐君也沒享受過這待遇……圭不加掩飾的厭煩情緒讓五十嵐君膽戰心驚,最後狼狽地逃到了現在的公寓……如此難相處的你,為什麼那麼優待由之小路君,我無法理解!
如此優待,是因為他有了不起的才能,還是因為,他是我的學生所以才特別照顧?又或者因為他充滿敬佩地喊你先生先生,所以你想疼愛他?
這樣的話,我無所謂。有個能讓你像寵愛貓咪般呵疼的弟子,我也替你高興。師生愛和夫夫愛是不同次元的東西,可以並存,我不會嫉妒。但不嫉妒歸不嫉妒,我仍想知道你為他改變自己原則的理由。
即使和我生活也不放棄自己原則的你,為他而改變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
這對我而言,搞不好就是懷疑圭的愛情忠貞與否的重大問題,我認為圭有義務向我說明,可讓人著急的是,他似乎根本不打算抽時間和我好好聊聊。
九點半以後的獨處時間,也因圭連日來在琴房練中提琴而浪費了。
他應該知道我的心思,可他居然對我說什麼哪怕就這段非音樂季時間,我仍要參加四重奏,因此每天埋頭練習一、二個小時。也因此,昨天和前天是在琴房睡的……
更嚴重的是,這一周,我和圭連一個問候的吻都沒有!不僅如此,即使我主動誘惑圭,他也提不起勁來。
他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要躲避我!
連天氣也彷彿呼應這不穩定的狀態般,梅雨季節正式來臨,每天每天不斷的陰雨讓人心煩,而心中日漸加深的苦悶又只能硬忍,直到這一天我終於崩潰了。
當我拿著吸塵器來到臥室,看到圭盤腿坐在床上讀譜時,連日來積壓的憤怒瞬間爆發。
“你到底想幹嘛,為什麼對他那麼好!!”
圭臉也不抬繼續看譜,顯然沒聽見我的話。
這原本很正常,可現在的我,憤怒到大腦血管快爆了。
“我受夠了!!”
一把扔掉吸塵器,也不管有沒有砸到圭的腳轉身衝下樓。我一定要把那小子趕出去。不管圭有多喜歡他,我也要厚著臉皮把他趕走。
我跑下樓,上面傳來圭的驚呼:“悠季?!”
“給我閉嘴!!”我回頭吼過去。不料,腳下一滑,跌下樓去。
“怎麼了?!”圭叫道。
因為樓梯濕氣大,我一個不慎,咚咚咚,屁股就這麼一路往下滑,迫降地面。
“好痛~~~……”
“沒事吧,悠季!”
圭急忙跑下來,鐵青著臉,焦急地看著摔了個屁股蹲兒的我。
“噓——”我警告。好痛,痛到懷疑是否尾骨骨折了,我啞著聲音說道:“別直呼名字。”由之小路君會聽到的。
“現在不是計較這的時候!受傷了嗎?!有沒有撞到頭?!”
“我沒事。”
這時由之小路君從探訪探出身子。
“出什麼事了?”
我暗叫不妙,不想圭一把抱起我,我要他把我放下可他根本不理我。
圭輕輕地抱起我,以突擊之勢沖向琴房,險些被這輛人形翻斗車撞上地由之小路君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圭以令人膽寒的怒吼命令道:“把沙發空出來!”
“啊,是—”
“誰允許你亂放總譜的!”
“對不起!”
看著嚇到的由之小路君,我暗自得意(性格怪僻的你也有今天啊),“桐之院君,放我下來,我只是摔到屁股而已。”我抗議。
“Shut up!”
收拾好總譜的由之小路君甚至撣了撣沙發上的灰塵,圭把我放在上面,檢查起我的身體。
“有沒有撞到頭?手呢?腳有沒有扭到?”
(不准說讓我看一下的話!)我瞪向他,制止他的檢查。
“到底為什么生氣?”圭問。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說。
圭看了一眼由之小路君,“我也不想再忍了。”明白對我說,回頭看向由之小路君。
“如果我的到來讓你們有所不便的話請說。”沒等圭開口,今天穿著薩摩碎白點花紋浴衣腰纏兵兒帶的我的學生,微皺著眉先一步說道,“不對,是我自己事先沒說清楚。”他不好意思地撓頭,“其實,我喜歡的人在附近實習。我藉口來老師家,以求早晚能見他一面的小小幸福,忘了會給兩位造成不便,不好意思。
人們說戀愛是盲目的,確實如此。十分抱歉給你們帶來了困擾。 ”
說完,他深深地鞠一躬,拿起放在鋼琴上的老舊巴拿馬草帽,“我走了。”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他撐起用柿漆書寫的『よ』字的粗製油紙傘,沮喪地離開。
“……誒?”
我驚呼,圭也同樣的表情。
“他……不是想追你嗎?”
“我一直以為,他對你有意思……所以極力想他把納入我的監控範圍。”
“這、這算怎麼回事?我以為你之所以過分優待他,是因為想對他干點什麼。不,確切說我幾乎以為你想移情別戀。”
“怎麼可能。”圭翹起鼻子,有點不爽地說道。
“可有些是非常可疑。你,在躲避我。”
“啊……這、這個……”圭閃爍其辭。
(你給我說清楚!)我瞪著他,懾於我的氣勢圭坦白。
“對我來說是件高興的事,纏綿過後隔天一早的你,餘韻尤存,風情艷麗,讓人控制不住地興奮起來……”
唔!
“真、真的?!”
“是。”
“那、那麼、那麼……很明顯?”
“嗯。”
圭嚴肅地點點頭,我大窘。
“親密後翌朝的你,是個讓我驕傲的意外驚喜,可那樣的你決不允許外人分享。更何況還是個對你有不軌企圖的男人。”圭解釋道,“由之小路君,是你作為被委託教育的人,因此我也希望你們保持一種盡可能穩定的關係,避免出現虎口送肉的蠢事,可從他之前的話來看,我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了。實在令人氣憤。”
圭一臉的遺憾,我噗哧一笑,他立刻板起臉,不高興了。
“不管怎樣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我勸道,附上一吻。
而圭的回答則是,鎖上玄關,登上二樓,把一周份的……
啊,不行,大白天的,不行。做完之後,不是很明顯嗎?雖然今天沒有富士見練習,可傍晚來練習的那些人……啊,住手,那裡,不行,不行,忍不住了,啊嗯!
星期三的這天傍晚,川島小姐他們的長笛組來家裡練習,我不能頂著張性事過後餘韻尤存的臉加入他們,於是藉口買東西逃了出去。
不想露出圭所說的那種表情,可體能仍清晰地殘留著圭的觸感,太難為情了。
富士見銀座國道邊,有個正在施工的場地,好像是個三層樓店舖的施工現場,我走過那兒心想(啊啊,這就是他說的地方吶),突然,撐著粗製油紙傘站在路口的由之小路出現在眼前。
嗚~,還是裝沒看見好了。
“啊,老師—”
被發現了。
“出來逛街嗎?”
“嗯,買點東西。”
“真好,好幸福吶。”用京都腔說道。
由之小路君仰頭看向圍著隔音板在雨中作業的工地。
“他是我的堂兄弟,可因為伯父和祖母關係緊張,所以我們不能光明正大的往來。就像是羅密歐和朱麗葉般吶。”
無意識說出心裡話的他,似乎對這位堂兄弟動了真氣。
“那個……是兩情相悅?”我順著他的話問。
“還只是單相思。”由之小路君苦笑,“老師,我能和您說說話嗎?”
“啊—……哎,如果是聽故事的話。”
我之所以這麼回答,是因為他的苦笑過於沉痛。是因為他一副大正時代文學青年的打扮嗎,抑或是這淅淅瀝瀝的雨的原因,現在的他,看上去好像為情苦惱到要去上吊的模樣。
“老師你,真是個好人。”
輕扯嘴角微笑的由之小路君的眼睛,被眼鏡的反光遮住看不見,可我覺得他好像哭了。
於是,我一個衝動說道:“只要你謹慎些,可以來家裡學習。不過為了不打擾圭的練習,請去廚房讀譜。”
“非常感謝。”
由之小路君深深地朝我鞠一躬,我懷著做了一件好事的愉悅心情和他分別,可……
回到家向圭報告,他一臉不高興。
“怎麼了,這不好嗎?他只是單純來學習而已。你不是也很欣賞他的音樂才能嗎?”
“這是兩回事。”
“難道是同族相惡?”
“哈?”
“那個,他和你很相似不是嗎?”
“哪裡像了?”
圭十分不爽地瞪著我,氣了好一陣。翌日,還遷怒到了神輕氣爽來到我家的由之小路君,不過被他敷衍應付過去了,於是圭更加窩火。
可現在也不能說別再來的話了啊。
小桐之院瞧不起(?)『大桐之院』的同時,隱約有在富士見長呆的意思。
End
注1:農村共同使用的土地
注2:一間=1.8米
注3:在《在拉琴的弟子們》中作者寫的是父親是鋼琴家,母親是歌劇演員,估計作者大人自己記錯了
注4:這兩句話是麵包超人裡的,原文是『ァンパンチ』和『バイキンパンチ』,我沒看過這動畫片,只能自己瞎編,有知道中文版說法的朋友請告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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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tamento序曲
推開久經風霜、被國道上的汽車尾氣熏得發黑的沉重木門,門鈴“噹啷噹啷”響起,告訴店家有客到來。
“晚上好。”圭跨過大門,走進店內。
這裡是富士見二丁目的老字號咖啡館『莫扎特』,由我們富士見的創辦人石田微笑經營。
看見入口處的櫃檯沒人,還以為我們是最先到的,可仔細一瞧,角落深處的桌子邊已坐了好幾個人。市山先生,長谷川敦先生,五十嵐君和川島奈津子小姐。江藤先生早前說過有事不能來,所以只剩春山小姐沒到了。啊,學生組的橘同學也會來吧。
“呀,歡迎光臨。”
微笑先生從櫃檯內側的門裡出來,沖我們微笑。因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所以得到個“微笑先生”的綽號。他手裡抱著一疊紙,大約是在里屋複製今天的會議程序吧。
“這,是今天要用的?”
“嗯,是的。能幫我發一下嗎?我去沖咖啡。”
“好。”
我從微笑先生手裡接過尚有餘溫的紙,往大夥那兒走去。
六月第一個星期五,為了就我們專用練習場的大計劃進行具體商議,富士見事務小組的幾個成員聚集在了一起。
富士見是簡稱,我們的正式名稱是『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但由於市內還有一個同名樂團(雖然我們成立在先),於是我們也叫做『富士見二丁目交響樂團』。理由是事務局所在的『莫扎特』就在二丁目。
順帶一提,雖然另一個樂團略稱為『市民交響』,但只有我們團是為了讓市民能自主活動而建立營運的,市民交響則是個有市政府背景的團體。
會費、營運全靠自己的業餘交響樂團富士見,和有市政府補助金的半職業樂團——市民交響至今沒有過交集,原因是對方在成立之初從我們這兒挖走了一大批人。
提出要為這樣的富士見造一座史無前例的『專用練習場』的,是富士見常任指揮,同時也是新銳職業指揮——桐之院圭這個大個子男人。
喜歡富士見又身為資產家兒子的他,拿出了自己名下的土地與資金,誓言想造一座練習場,這是在三年前。
經歷了種種風波之後,練習場的計劃終於啟動。
在正式進入八月三十日定期演奏會的衝刺階段前,要商定建設計劃今後的發展方向以及大致日程,於是決定取消明天的練習開全團會議。也因此,今晚就得擬定出明天會議的討論議題。
“晚上好,不好意思,來晚了。”
我和圭走向眾人。
“時間剛好,是我們早到了。”市山先生說道。
“因為大家都很閒嘛~~”
說話的是M響大提琴手五十嵐君。雖然還沒轉正仍在試用期,但既然能出席富士見的會議,估計已經適應了職業樂團嚴苛的訓練了吧。
啊……忘了介紹,我是守村悠季。富士見的首席,本職是邦立音大小提琴科的講師。偶爾也會參加有償的演出活動,算是個職業小提琴家。請多關照。
“誰閒啦?回去之後還要繼續工作的,這些報價單、結算單都是要帶回去做的,你看看——”
市山先生立刻掏出實物反駁五十嵐君。
“不用養家的傢伙是不會懂的啦。”
長谷川先生冷笑,不過大家都是開玩笑的語氣。
“不但沒養家,還從父母那兒拿錢不是嗎?”
插話的市山先生是建築公司的經理。富士見第二小提琴。
“沒有啦。等我領了工資,就不用家裡寄錢了。不光這樣,我還會給奶奶零花錢哦。工資十萬的話,每個月拿一萬出來。”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吧。”
“不會不會!我已經決定結婚的話,兩個人要一起出去工作。”
“小五的大提琴養活不了老婆孩子嗎?”
開玩笑的是長谷川敦,富士見銀座肉店的老闆。吹巴鬆管。
“不是啦!”
“在此之前,你還是先去找個女朋友吧。”
跟著起哄的是川島奈津子小姐,辭掉了原先銀行的工作,現在改行做健身中心的教練,從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是個Sports Woman。愛好跳水,擅長拳擊。樂器是長笛。
“哇,奈津子前輩,你太過分啦!我只是打算一下而已,這個話題能不能到此為止?!”
“哎喲,難道你有女朋友了?不會是閉著眼睛隨便蒙了一個吧。”
一度剪了短髮,後又回復成一刀齊髮型的川島小姐現年二十四歲,是富士見最漂亮的女子。我曾向她求婚卻遭到拒絕,現在已是一段美好的回憶而已。
“有些人,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
“閉嘴。”
川島小姐抄起濕毛巾朝五十嵐君扔去,五十嵐君輕鬆接住,“謝謝”,笑著擦起臉來。
“真是的,一點也不可愛。”
這倆人就像感情極好的姐弟,在富士見也是前後輩。
“好了好了,讓大家久等了。”
微笑先生端上咖啡,大家接過杯子,一陣混亂。
分發完畢,微笑先生放下托盤坐下,“春山君和橘君還沒來,不過她們說了會晚到,我也替她們留了咖啡,那我們先開始吧。”
於是會議開始。
“呃—,雖然紙上也沒寫什麼重要事項,但大致就按上面的順利討論吧。
首先,①項目名稱,不過原本的『富士見專用練習場建設計劃』這個名字也不錯。 ”
“啊……『夢』字沒有了。”五十嵐君說道。
微笑先生“嗯嗯”地點頭,“因為太長所以省掉了,加上去也無所謂。”
“我覺得原來那個比較酷。”
“我倒是覺得現在這個更好。『夢』字,有種輕浮感。現在這個看上去比較正經。”市山先生髮表反對意見。
“其他人呢?”
對微笑先生的提問川島小姐考慮了會兒,答道:“嗯~,一直以來都是『夢之練習場』這麼叫的……我支持加上『夢』字。市山先生的意見也沒錯,但我還是喜歡柔性一點的名字……嗯,我投『夢之練習場』一票。”
長谷川先生舉起手,“年輕人和老人們的意見有分歧吶。”,然後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贊同石田的方案。考慮到還要去商會募集資金,『夢之練習場』這名字有點……呃,有點軟趴趴的,缺乏認真感。”
“守村呢?”
問題拋向了我,我不由得緊張起來,心裡的天平似乎傾向一邊。
“呃,我支持年輕組。加上『夢』字,有種夢想的計劃的感覺,挺不錯的。”
“桐之院君呢?”
“我都可以。”
“那這件事,就留到明天全團會議上再做決定吧。”
微笑先生拍板。
“接下來是②。”
有點像經過報告。
“土地、建設資金以及法人設立。”微笑先生一一數來,“資金方面是由川島小姐負責的吧。”
“截至五月底,我們募集到的資金總額為21,060,317。不過桐之院先生的捐款,還在申請中。”
“只要確定了基金帳戶,錢隨時可以匯入。”圭說。
“呃,這個哦,”長谷川先生開口,“富士見銀行也好,MIKAN銀行也好,如果小奈還是會計的話存在她工作的銀行會比較方便吶。”
“就因為這樣,我才從銀行辭職的。”
“啊,是嗎,原來如此。說來,我以前是不是問過同樣的問題啊?”
“阿敦,你老啦。”年長的市山先生開玩笑道。
“開始遲鈍了吶。”長谷川先生不好意思地撓頭。
“那個,土地和法人化的事,是否由桐之院君親自說明?”
石田先生望向我邊上身高192的俊男。活躍於國際舞台的古典指揮家,收到花束也不會微笑的,以冷漠的撲克臉為標誌的年輕大天才(不是指身高),全世界的粉絲正不斷增加中。
由於一個月裡半數時間在海外演出,所以圭很少有機會能作為富士見的常任指揮參加練習,但富士見眾人卻對他頗為尊崇,期待著由他指揮的定演。
“關於建設用地,我名下富士見一丁目的土地已經和小夜子的不動產辦好了過戶手續。接下來就是和土地現在的使用人汽車修理場進行搬遷交涉。”
附帶說一下,圭是這裡的老牌實力銀行——富士見銀行董事長的兒子,小夜子是他的妹妹。目前正在紐約留學。
“啊,搬遷嗎?不能一樓是修理場,二樓是練習場這樣分開使用嗎?”市山先生問道。
“我最初也這樣考慮,但可以的話還是全部收回為好。因為是修理場,啊,我不是說噪音問題,而是作為看得見的音樂會的演出場所,把地點設在修理場的二樓似乎不太雅觀。”
“哎,是不好看。破舊的工廠,怎麼看都是亂糟糟的。”
市山先生把修理場叫“工廠”。
“建築物本身已經破舊不堪,而且也過了使用期限,所以我打算重建。”
“我和那家的太太稍稍聊過。”長谷川先生加入談話,“兒子似乎想找個更大的房子。父親方面則因為前代開始就在那工作所以不同意。”
“租地契約是昭和三十年代籤的,從出租人方面著手是不太可能了,我們得自己想辦法。”
圭大概是從桐院家的顧問律師那兒得來的情報吧。
“那裡入口通道很窄,停車場也不大,固定資產稅倒是高得很。”
“要么先去和那家的兒子交涉看看?他是繼承人吧。”
“他才二十五、六歲。父親也不過五十來歲。”
“哎,那就是說父親還是現任當家咯。”
“要是那個地方談不下來怎麼辦?”市山先生問圭。
“是啊……我們也要考慮到對方可能會要求搬遷費甚麼的。”
“這成本也太高了吧。”
“可是那兒的地理位置相當好。出門就是富士見銀座,離車站也很近。”
這時—--
“對不起,我來遲了~!”
春山小姐走了進來,後面緊跟著橘沙耶加。石田先生快速地向她們重複了一遍之前討論的內容後,會議繼續。
“場地的事我們也討論不出什麼決定,不如留到明天的全團會議吧。
那,下一項是法人化。 “
“啊,說明書我帶來了。”
父親為行政書士的音大生團員——橘沙耶加,急忙從大大的粉紅背包裡掏出文件袋。
“需不需要復印?”石田先生起身說道。
“不用了,我已經印好了。每人一張。”
文件傳至每人手中。
“呃,就像這裡寫的,父親認為申請法人化有一定困難。那個,父親說『公益財團法人』的認可條件非常苛刻。
關於NPO法人,這裡有具體解釋。 ”
沙耶加手指著文件的某處。
“特定非盈利活動團體……?”
括號內寫著NPO,可這名字陌生得很。
“好像是今年三月剛頒布的法律,叫『特定非盈利活動促進法』,只要被認定為『特定非盈利活動』,就能取得法人資格。”
“嗯……”
“這個特定,也包括音樂方面的活動?”
微笑先生似乎聽懂了沙耶加的意思。
“是,文化活動也包括樂團,但規定NPO法人不能為『特定的個人或團體的利益』展開活動……呃,這裡有寫。”
“什麼啊,那『富士見的練習場』不就泡湯了?”
長谷川先生一臉失望,縮回探出的身子。
“是的……但父親說,如果以我們出借場地並收取一點使用費這種形式,面對不特定的對象進行活動的話,倒是可以。”
“嗯~……桐之院君,你說呢?”石田先生撫著前額,抬起頭說道。
“我需要考慮一下。”
“那我們進入第三項議題。我想差不多該正式成立執行委員會了。”
“嗯?建設執行委員會?”
“建設期間應該是『促進會』啦。”
“是,是,當時腦子想著『法人設立』,沒注意就這麼寫了。如果不考慮法人化的話,用其他的名字比較好。”
“『富士見夢之練習場項目執行委員會』?”
五十嵐君立刻提出自己的想法。
“太長了。”長谷川先生說。
“不過,這個名字比較直白,一看就懂。”我贊同五十嵐君的提議。
“那正式名稱就用這個好了,要不要再取一個比較上口的愛稱?樂團的後援會不都稱自己是『某某會』的嗎?啊,『蒲公英會』怎麼樣?”
“碰碰也不錯吶~“春山小姐依舊慢條斯理地說道。
“堅決反對!”五十嵐君表示抗議,“碰碰聽上去像是騙子集團。”
“那腹鼓樂團?”
“可愛是蠻可愛的,但我看不出它和樂團有什麼關係。”
“對了,『布萊梅之家』怎麼樣~?就是那個動物們尋找家園的童話故事。”
“誒?是那個驢、狗、貓和雞一起打敗小偷的故事?”
“差不多啦~。因為年紀大了而被主人丟棄的四隻動物們,無意中發現了小偷的窩,於是齊心協力把小偷趕~了出去,而他們也找到了晚年安居之所的可愛故事。 ”
“聽起來,是個超現實主義的童話故事。”我不禁笑道。
春山小姐點點頭:“值得一看哦~,既殘酷又現實。”
“『布萊梅之家』這個名字倒是很好聽呢。”川島小姐拉回主題,可話鋒一轉,“桐之院先生很像那裡頭的驢先生吶。”
話題又繞到故事上了。
“誒,那守村先生呢~?貓咪?”
“唔~,不像,公雞?是公雞吧,還是母雞?”
“是公雞。”說話的是沙耶加,“喔喔喔大叫著,用『惡魔的吶喊』嚇跑了小偷。”
“等等,為什麼我是公雞?”
“哎呀,拿著小提琴的公雞不是很酷嘛。”
“就是啊,紅頭髮的雅痞青年~”
“啊,對了,還要設計logo。”
“還有印刷品,可以拿來賣錢。”
“練習場的名字就叫『富士見Bremen House』怎麼樣?”
“呀,這個好~”
“有童話的味道,好可愛哦。”
女同胞們開始熱烈地討論起來,而男同胞們則商議著執行委員會的成員名單,最後卻只得出『明天公開招募志願者』的結論,整個會議什麼也沒討論出來,然後解散。
圭有點不高興了。
“沒辦法,富士見是直接民主制。”我勸解道,“事務小組只是商量個大概意向,最後的決定權在團員手裡。這也是富士見的優點不是嗎?”
“是,確實。”
“國王也好財務也好,在團裡沒有區別,你聽了也許會不高興,但——”
“別這麼說。我只是,只是希望能早點在正式的練習場裡練習。”
“是啊,確實該搬出市民中心的會議室了。”
市民交響有使用市民音樂廳練習場的優先權,所以我們只能把除了水泥牆壁什麼都沒有的會議室,做為平時的練習場所。
最初參加練習時,我就發覺室內回音很大,而且管部、弦部、打擊樂部是混在一起做個人練習,根本就听不清自己的音,對自己居然加入了這麼糟糕的樂團而後悔不已。
然而,富士見的人善良、樸實,雖然大半團員只是出於愛好,水平不怎麼樣,可他們那種渴望親手演奏音樂的熱情卻讓我感動,不知不覺間把富士見當作了我的第二故鄉。
我曾因為有人說沒有練習場的團體只配業餘的練習而灰心,但圭大約從一開始就想著要改善環境了吧。
對於他這位天才音樂家,有著我望塵莫及的卓越樂感的人而言,市民中心大會議室的音響環境,會使他精神無法集中,產生不快吧。
就像指揮家岩城先生在隨筆裡寫的那樣,一聽到電話轉接音樂或電子八音盒之類的音程不准的電子樂時,心情就會非常惡劣,彷彿被人拷問似的。嘆息著為什麼這種走音的東西會氾濫於日本街頭,為什麼這雙絕對音感的耳朵得天天遭受這種折磨。
如果圭對富士見現在的環境也有這種感覺的話,也難怪他會自掏腰包,建一座正規的練習場了。
然而,他使用的樂器是由六十位以上的演奏家組成的交響樂團,建造這等規模的練習場所需要的資金,可不是花一、二千租個studio所能比的,數目可想而知。
“話雖如此——”
“什麼?”
“我還是頭一次聽你抱怨練習場吶。”
“是這樣嗎?”
“嗯。我不記得你有說過。原來你一直忍著沒說啊。”
“呃—,也許是因為大家水平提高了很多,暴露了音響的問題吧。”
聽著他略帶猶豫、言不由衷的話語,我不禁噴笑。
“也是,富士見最初的音色真的很糟,根本沒時間去估計屋內的音響效果。”
在誰都可以加入、『為喜歡音樂的市民而建』的富士見裡,入團資格只需『自備樂器』。所以,大多數人是為了進入富士見才去買的樂器,也因此真正學過樂器的人少之又少。
如今,由於加入了我和五十嵐君的母校——邦立音大的學生,弦部的半數人員是目標直指職業道路的“演奏”者。
在圭接手富士見之前的四年,我們這個徹底的業餘團體,即使從外邊請來了指揮,也只是兩看兩相厭(又或許是誰也不願忍耐對方),嚴重時半年換了三個指揮。
“說實話,現在的富士見和當初相比,簡直是雲與泥的區別。多虧了你的到來。是你培育了現在的富士見。”
“不,該感謝的是我才對。”圭微笑道,“正式因為遇見了你,遇見了富士見的各位,才使我懂得了『音樂究竟是什麼』。從這點來說,是富士見教育了我才對。”
“那就算是互相養成的關係吧,你和我們。”
“你這話,真讓人傷心吶。”
“嗯?”
“把身為指揮的我,和以首席的你為首的團員們劃分成了兩個對立的存在,不是嗎?”
“啊,『你』和『我們』?”
“你和其他人根本沒把我看作是富士見的一員。”
“怎麼可能。”
體格、外貌皆高人一等,(偶爾也會任性一下),在人群中讓人為之側目的孤傲存在,常常婉轉地與人劃清界限,這樣的圭似乎很希望加入大家。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他願意改變自己,把驕傲、陰沉、無表情的鐵闆臉,以及代表良好家教卻給人疏遠感的敬語統統拋棄的話,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雖然可能性不大,而且讓人難以想像。思維一片混亂,緊要關頭居然說不出話來,冷靜點。
“指揮和團員,永遠是面對面的不是嗎?”我說,“雖然看上去是對立的兩面,但指揮的你和我們,是處在看得到彼此的同一空間,有點類似於翻花鼓的關係。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不是鴻溝,而是我們溝通交流的渠道,呃……”
突然忘詞了。
“共有的樂團,你想說的是這個?”
“啊,對,是這個。按我們鄉下的說法就是『入會地』(注1),呃,也不對,怎麼說呢——”
圭這個城里人,聽不懂什麼叫入會地吧。
“哎,總之,富士見裡沒人把你當外人啦。你對我們來書,也許更像是供在神龕裡的佛,比如我們家那個大明神。所以說,你是我們中的一員啦。”
“神龕裡的大明神?”圭苦笑。
“只是個比方啦。”我說,“表示大家尊敬你,信賴你,重視你。呃—,說喜歡你也不為過。『我們的桐之院』,大家一直這麼稱呼你的不是嗎? ”
“謝謝你的讚美。”圭略帶諷刺地說道,“我心裡好受多了。”又回到原本正經的語氣。
轉過富士見銀座中心的Game Center,我們達到了這次特意繞到而來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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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是晚上十點,但遊戲廳依然燈火輝煌,“噹啷噹啷”的聲音不斷,擾鄰的BGM不絕於耳。
轉過街角,往裡走過四、五家店面,站住。
這就是,圭打算建造『夢之專用練習場』的地方。
路旁的街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不大的場地深處,是鋼筋石板結構的老式修理廠,前面的停車場裡除了一輛破舊的搶險車和快報廢白色輕卡外,還停了輛應該是社長兒子的藍色跑車。
舊輪胎和臟油桶凌亂的堆放在角落裡,四周沒什麼可看的。修理廠的三面被公寓擋住,白天應該照不到陽光。
馬路邊上豎著一塊歪斜的白鐵皮廣告牌,老舊的廣告牌上寫著『(有)遠山汽車修理廠』。
貼著修理廠的簡易平房,應該就是社長家了。
面積不大,但如果拆掉修理廠和房子的話……
“這里大概有200㎝3吧。”
“登記的面積是五百坪,但因為父親建了公寓,實際使用只有六十五坪。”
“啊,難道這裡公寓,是你父親的?”
哇……我抬頭望著這些漂亮的六層樓建築。
“房租,肯定很貴。”
“因為這是塊靠近商店街和車站的甲級地皮。”
董事長似乎對房地產很感興趣,在各地蓋了樓。我們搬家之前圭住的那幢小型公寓,也是其父親名下的產業。
“雖然設計方案是小型的建築,可我希望主體部分也能做音樂會的小劇場使用,考慮到音響效果,天花板得加高。”
圭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計劃。
“地上部分大約三層樓高,一到二樓全部挑空,三樓是樂器存放處、場地管理處、會議室等,個人練習用的單間做成半地下的怎麼樣?”
“半地下?”
“嗯。全地下的話不免給人一種閉塞感。所以採光用的窗子開在地上,而地底下則是個人練習空間。還要建一條直通外部的通道,樓梯當然也不能少,音樂會時可以當後台用。
一樓部分,由於建築底層離地面約有一米左右,所以就以向上的樓梯充當玄關。圓形的石梯怎麼樣?旁邊在開一個地下空間的入口。 “
圭手指著面前建設用地的同時描述著他幻想中的歐式建築,彷彿它就在眼前似的。
“沿著圓形石梯而上,打開玄關大門,面對我們的即是挑空了的寬敞明亮的大廳,再往裡是練習廳。要不要搭個舞台呢……或者預先弄一個略高的圓形演奏區域……雖然平坦的地面比較有利用率,但以音樂會的場地來講,還是考究一點好。
練習廳的大小,最好比現在的會議室大兩倍。除了能在裡面放一架Full Concert Size的三角鋼琴,還能劃出一個空間做臨時觀眾席用。 ”
圭說得興奮,他的描述,再加上天空朦朧的月光,一幅建成後的練習場的實景圖出現在我眼前。
“美極了。”我說,“以前總是不太相信這個夢想會成真,今天總算有信心了。”
“安心等待吧,”圭說,“我們的夢之新居。”
“誒?”
“作為音樂家的我們的新居。”
“啊,是吶。”
雖然和圭有著婚姻關係,但從沒有向富士見眾人公開過。因為多數人仍以異樣的眼光看我們。
“內部的裝潢,要用木飾嗎?”
“教堂那種石壁也不錯,但從規模看,木質的比較好。”
“教堂嗎,那裡的音響很棒呢。”
“是啊。卡拉楊有一段時期非常愛用教堂的禮拜堂來錄唱片。”
“日本也有小教堂,要不要去參觀看看?”
“可能會超預算,而且日本也不一定有會造石製建築的工人。”
“哎,確實,預算可是個大問題。可在混凝土牆壁上貼上石磚,音響效果會很不同吶。”
“沒錯吧。可以的話最好找個對音響有研究的建築業者諮詢一下。”
“外觀,要用歐羅巴風格嗎?其實還有其他的式樣可以選。”
我記得,圭成城的老家就是真正的歐式石造洋房。
“建在這一帶,沒辦法太考究吶。”圭滿是遺憾地說道,“在海外演出時拍了很多當地建築的照片,看來是用不上了。”
“演奏旅行那麼緊張你居然還有精力去拍照片?”
“只是趁散步的時候順便照了一些而已。說來,照片都積了一堆了。洗出來後一直沒時間整理。”
“洗出來了?那我先按拍攝順序把照片收入相冊,有空時別忘了加上註解免得搞錯。”雖然這麼建議,但……“也不知道你哪天能有空。”
一個月中圭有半數時間在海外演出,即便呆在日本,也因為擔任M響常任指揮而忙著每月的定期音樂會。當紅巨星•大活躍!演奏會的行程排到了星期天和節假日,而即使在家,也忙著讀譜,為音樂會做準備。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說完,我轉身往前面的大馬路走去。圭現在興奮得像個到了玩具城的孩子,如果放著他不管,他搞不好會一個勁地說到天亮。原本不想掃他興的,可明天我們還要上班。
圭追上我,“這種事,要兩個人一起做才有意思。”
“我先把照片收進相冊然後你再寫註解,這樣比較快不是嗎,再說我也想听你講講照片裡的故事。既然已經洗出來了,那就下個休息日來整理相冊吧。這禮拜六你有事不是嗎?”
圭嘆息著點點頭。
“是啊。戴樂蒙和肖斯塔科維奇正等著我。”
圭的工作是指揮五十至一百人左右的樂團,雖是演奏音樂,可這種面對觀眾,站在被聚光燈包圍的舞台上瀟灑地揮舞指揮棒的『工作』背後,需要長時間的前期準備作業。
拿著指揮用的寫著所有分部的厚重總譜,依演出節目的內容可能要準備五、六支曲子,還要研究演奏方法,練習指揮方式。
別人為了能使手勢清晰明了且具有藝術感會站在鏡子麵前不斷練習,而我卻沒見圭做過。
這種影像練習,圭絕不會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進行,我想他應該是在腦海中做想像練習。
然而,就像演員會反复排練一樣,圭也一直研究著自己的身形和手勢,反复練習著能表現出內心的動作。為了避開我,他找了個能獨處的時間和地點。悄悄地躲了起來。
於是,我也裝作不知道。這種不想被別人見到自己秘密的心情,我知道。比方說我二姐,有次無意中撞見她在化妝,二姐想也不想抄起一把梳子朝我扔過來。好像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
圭的影像練習也一樣,知道了也要裝不知道,平時要小心留意(要是不小心撞見也不能驚動他),如此每天就能多點時間練習了吧。
古典樂中,小品一般為三到八分鐘,而大部頭的則約為四十分鐘,所以即使不加停頓得練兩遍也要一個半小時。如果換成全本歌劇的話,沒有兩個小時完不了。等到全曲練習的最終階段,不練到完美不能結束,四十分鐘的曲子,到底要話多少時間才能完成呢……
“戴樂蒙和肖斯塔科維奇……是哪兩首曲子?”
“C大調組曲『水上音樂』,以及肖氏的D小調第五交響曲。”圭立刻回答。
“哎,全是長篇吶。看來這星期六你沒空休息了。”
“我只想指揮肖氏的第五。”
“不喜歡戴樂蒙嗎?『水上音樂』不是蠻好聽的嘛。”
“那我就為你而演奏吧。”
“哈哈。我喜歡其中的第三和第八首。”
“你聽過了呀。”
“是啊。如果不了解你指揮的曲子,就連做你的伴侶也不合格。”
其實,除了自己拉過的曲子外,我對其他的交響樂一無所知。術業有專攻,我們演奏古典樂的是依樂器的不同進行了專門的訓練,所以像彈鋼琴的不認識小提琴和樂團的曲目這種事很多很多。出於鑑賞目的的興趣多點也沒什麼,可我們自己專業的曲目就不是個小數目,比如小提琴曲吧,幾千首不止,哪兒有時間去顧及其他的呢。
而且,我們因演出而要知曉的曲子,與鑑賞家每天聽N支曲子而認識的大量的曲子,目的不同。
因此,當圭說『這次要指揮這個』,而我只知其名不知其內容時,就會找CD來聽。拜此所賜,我『知道』的曲子也越來越多。
“『就連』,這話怎麼講?”圭問。
“作你的粉絲也不合格啦。”不怎麼工整的對句,“我呀,想成為連你下月首演的曲子也背得滾瓜爛熟的狂熱粉絲。”
“真的嗎?”圭笑著問,“那阿諾德•李斯特的新譜就借給你吧。反正我已經讀完譜了。”
“李斯特?哪國的作曲家?”
“美國人,這個第二作是貝桑鬆的得獎作品。”
“現代音樂?”
“是。正統的無調十二音階。”
“哇,不好意思,pass。這種無調性的曲子我接受不了。”
知道我討厭現代音樂的圭哈哈大笑,示意自己能理解。
白天的悶熱已經消退,享受著六月涼爽的晚風,我們回到三丁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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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是昭和時期戰前建造的老洋房。所有人是圭的爺爺,我們只是藉住,也不知道要不要付房租。
走過三段式的玄關門廊,打開門,“我回來了——”說著走進屋內。
雖然家裡沒人,可還有家神在,所以從外面回來後一定要打招呼,這也是我小學時去世的奶奶教我的。
“我們回來了。”
進門後還要向玄關牆壁上的伊澤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問安。
光一郎先生,終戰前一直住在這家裡,可惜年紀輕輕就病故了。他是桐院家的管家伊澤先生的兄長,雖然逝世已久,可靈魂好像還留在這個家中。
也許是圭祖父的戀人吧,人走了,心卻沒走。
他,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而我們出入家門時必定先向他問安。
不過當我們在屋主先生的畫像前交換“親吻的時候,光一郎先生也許會想(這兩個小子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啊),然後苦笑著望著我們。
兩人一起回家的今晚,仍如往常般交換歸家的吻。等到彼此滿足,以眼神詢問對方(接下來要……),分開原本相擁的身體。
“泡澡嗎?”
“還是淋浴吧。”
“那好吧。”
確認門戶及煤氣都已關好後,我上到二樓那間附帶淋浴的臥房。
“你先洗吧。”
“那我先洗了。”
在圭洗澡時,我轉到樓下的洗手間。雖然二樓也有,但那是半開放式的。即使有浴簾,可圭就在邊上洗澡,我還是有點……
用完洗手間回到二樓,我站在浴室的洗臉池前刷牙。聽見圭和著水聲在哼歌。
刷完牙,漱完口,圭也正好洗完澡,於是交換場地。當我除去衣物準備開始洗時,圭在外邊說道:“肥皂用完了。”
“是嗎?”
我看了看,確實沒剩多少了。
“不好意思,那櫃子裡有——”
不待我說完,圭就遞上了拆了包裝的新肥皂。
“Thankyou。”
“不客氣。”
聽見圭開始刷牙,我擰開水龍頭。熱水沖走了白天黏膩的汗水,好舒服。
“對了,你要的那種牙膏,這附近都沒有賣。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
“在樣啊(這樣啊)——”圭滿嘴的泡沫,頓了一會兒又說:“如果生協沒有賣的話那就沒有了。這種不添加發泡劑和合成界面活性劑的牙膏很難買到。”
“確實。不過你幹嘛那麼急著要啊?”
“以前在雜誌上看到一篇讓人擔憂的報導。報導說合成成分可以通過口腔粘膜滲入到人體內,你不覺得可怕嗎?我的皮膚之所以會變粗也許就是各種合成添加劑導致的。
“之所以會變粗糙,應該是由於疲勞所致吧。有沒有經常吃蔬菜?特別是綠葉菜。“
“有,我已經盡可能地多吃沙拉了。”
“生的蔬菜也不是不好,但可以的話還是多吃點熟的沙拉或炒蔬菜吧。”
隔著浴簾邊聊天邊洗完澡,用吹風機吹乾頭髮後回到臥室。
“啊——真熱呀。”
我裹了條浴巾坐在床上,不住地以手搧風,圭從床側地小冰箱裡拿了兩罐啤酒。
“要嗎?”
“嗯,謝謝。”
圭這傢伙即使裸著身子也是一幅無動於衷的樣子。好比現在,一絲不掛地拿著罐啤酒坐在我身邊。
“乾杯。”
“乾杯——乾杯。”
洗完澡後能喝上一口冰啤那才是人間極樂。
“呼……這種時候果然還得靠啤酒。”
“嘴角上有泡沫。”
說完,圭舔掉我嘴邊的泡沫,兩個人就這麼吻了起來。
圭的手滑入我腰間的浴巾中,我隨即往他的下身摸去。
“站起來了呢。”
“男兒本色。”
“『您』這話也太——”
“好吧,換個說話,那是因為我愛你。”
“OK,算你過關了。”
撫弄對方堅挺的同時擁抱、愛撫、熱吻……這種含著愛意的行為,傳達了彼此的愛情,給予與分享所擁有的快樂……
從床邊移向床頭,身體糾纏。
圭用力捏著我的臀部,手指在○○外按摩,突然,毫無預警地插了進來。
“啊……嗚——”
又一根手指進來,慢慢地慢慢地轉動,放鬆那裡的肌肉。
我揉搓著圭的炙熱,傾身含住他健碩胸膛上的那突起的乳首。用唇吸吮,以舌尖舔砥,圭受到我的挑逗控制不住地呻吟起來,而我顫抖的陰莖溢出粘稠的愛液。
“夠了……”
“唔——”
圭打個手勢,我面朝下趴臥。每當圭等不及時就會選擇後背位。
感到圭手指正在放鬆○○,我不禁閉上眼。這種事,還是會讓我不好意思。火熱的龜頭抵住後面,“噗哧”一聲進入我的身體。某個粗硬的傢伙,正往溫暖的深處不斷挺進。
“啊,啊,啊——”我喊了出來。
直到埋進最深處,圭才停下來稍許調整一下呼吸。
“不,不行了,我——”我極力控制紊亂的呼吸,低聲哀求道。
“還不夠……”圭咬牙回答,長舒一口氣,“讓你久等了。”
圭開始抽動,我被突然而至的極致快感淹沒。
“啊,啊,哈,嗯~,呼,啊啊,啊啊啊,啊嗯!”
緊緊揪住身下的床單,“啪啪啪”的撞擊聲從身後傳來,忍受著圭的猛烈攻擊。可是,不行了,我真的忍不住了,好想射!
“不行,我,我要,要……嗚……!”
“唔……我……也……”
受到我射精之後生理性的痙攣影響,圭也射了。貼著我後背的身體不住地輕顫,呼出的熱氣在我頸間繚繞。
圭喘著粗氣抽出我體內的凶器,重重地倒在我邊上,啞著嗓子說道:“……能量……耗盡……不好意思。”
“哈……你……也有……不行的時候。”我打趣,“要是平常……你還能再戰幾個回合呢……呼——”
“啊……哈哈……不過……我滿足了。”
“那……就好……”
“嗯……我累垮了……”
聽說男人射精時所消耗的能量相當於一次百米賽跑,可我和圭之間所消耗的遠遠不止。圭即使達到射精的臨界點,還是能一忍再忍,而我卻不知高潮過幾次了,甚至在射精那刻暈過去也不是沒有。
不久,圭率先恢復過來。
“再來一次?還是你想睡了?”
“想睡覺……我好累,真的。”
“那,晚安。”
輕吻一下我的嘴角,圭替我蓋上杯子,當我迷迷糊糊快睡著之際,他悄悄地離開了房間。似乎是去廚房喝水,卻很久很久才回來。
其實,他是在一樓的琴房,看著自己玻璃窗上的影子練習指揮吧。直到自己累得不行才回來睡覺。
(他哪裡『累垮了』呀……)
我癱在床上連去浴室的力氣也沒有,苦笑。
如果圭是為了爭取我睡著之後那段秘密練習的時間,而故意做那麼激烈的性事的話,我是不是該找個時機勸勸他才好呢?
思來想去,覺得這麼做不好,圭應該不是有意為之。
如果這位高傲的先生並不覺得這樣練習有什麼不好,而我卻多管閒事插手的話,反倒傷害了他。
(到底,該怎麼辦——)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睡著了,等我被鬧鐘吵醒時身邊的圭早已醒來,精神抖擻地向我道“早安”。
哎呀呀……簡直是超人吶。難道你體內有原子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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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的全團會議上確定了建設項目的名稱為『富士見町音樂廳建設計劃』,而執行委員會的正式名稱則是『富士見町音樂廳建設計劃執行委員會』,通稱『富士見夢之音樂廳委員會』,其成員也一併產生。
執行委員長當然是微笑先生了,副委員長是市山先生和我,會計是川島小姐,聯絡員是各部的首席。剩下的團員全是執行委員會委員,意在全員參與,一起努力。
順帶一提,圭分配到的職務是『設計監督』。
“接下來是計劃建議書的討論。請大家看手中的建議文稿。”擔任司儀的川島小姐說道,一時間只聽見“沙沙”的紙張聲。
“石田先生,能否朗讀一下?”
撰寫文案的微笑先生手拿著文稿起身。
“呃,題目是之前決定的『富士見町音樂廳建設計劃』建議書(案)。”
大家紛紛補上空缺的標題,等大家停筆,微笑先生才開始朗讀起這份手寫文稿。
“多年來,我們通過自己組建的樂團不斷享受著豐富多彩的音樂文化生活,唯一的遺憾是缺少一個良好的活動環境。
我們平時練習使用的市民中心的大會議室,原本也不是為音樂演奏而設計建造的,而町裡又沒有第二個能同時容納五十人以上的練習場地。
多年來一直為惡劣的練習環境苦惱的我們,終於決定建一座樂團練習用的音樂廳。
這座音樂廳,不僅是我們富士見的,同時也是各方朋友進行音樂活動的場所,因此打算取名為『富士見町音樂廳』。
所以,希望諸位能同意並給予我們支持,此致敬禮。 ”
大家邊聽邊看,石田先生補充道:“然後是日期和提案人,也就是我們執行委員會。以上。”
“謝謝石田先生的講解。請大家發表自己的意見吧。”
雙簧管的首席,小學教師貝塚先生舉起手來。
“總體來說不錯,但我想提兩點。第一,以文章來講,'多年來'重複出現了兩次。如果是普通文章那無所謂,但這是建議書。”
“不好意思,匆忙之間寫出來的,還沒來得及修改。”微笑先生撓頭。
把工作都推給了他一人,即使做的不好他也不用道歉的。
“說了由你全權負責我還在這兒挑三揀四,實在抱歉,我只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
貝塚先生心裡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這麼說。
“第二,音樂廳建成之後能給地方帶來的好處,我們也應該寫進建議書裡。放文章前面怎麼樣?
既然發動地方募捐,那說明材料一定要引起別人的興趣,要讓他們有一種'啊啊,既然這樣那就幫他們吧'的效果。
不這麼寫,別人會想好處全是富士見佔,憑什麼讓我支持你們的興趣活動。 ”
“是,我也這麼想過,但這樣會不會太貶低自己了?”
“我知道,但——”
“可是過分強調地方的貢獻,等申請通過,那還能保證富士見的優先使用權嗎?”
市山先生提出反對意見。
“每週三晚,本該是我們的。可其他想用音樂廳的人會覺得富士見佔用了他們的時間。”
“那又怎麼樣,音樂廳本來就是我們建的。”五十嵐君反駁,“我們有權優先使用不是嗎?”
“錯,大錯特錯。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既然一開始就提到了『地方貢獻』,再這樣做就是『出爾反爾』了。我擔心的是這個。”
“看來是用詞問題了。”第二小提琴的齊田先生雙手環胸,“為了籌集資金而沒講明這是個『為富士見建設練習場』的計劃,確實會產生糾紛。”
“是呀,我同意。”微笑先生點頭,“那我再重新完整的寫一份好了。”
“我來幫忙。”齊田先生說道,“貝塚先生不來嗎?”勸誘他。
“我和貝塚先生商量著做,爭取寫一份完美無缺的建議書。”
“那建議書起草委員會算是成立了?”
“等一下,先問問其他人的意見。”川島小姐打斷著兩人的對話,“大家同意嗎?沒意見的話,那就由這兩位與石田先生重新起草原案。”
“贊成。”
吹小號的里小姐喊道,大家也沒有異議。
“快九點了,如果對以上議題沒有異議的話會議就要結束了。沒有發言的學生團員們有什麼想說的嗎?”川島小姐語氣和藹,“哪怕是小事也沒關係,有意見疑問就大膽地說出來,不說就沒機會咯。”
學生團員依舊沒人舉手。
川島小姐失望不已,“沒有嗎?”再次確認,沒人應答,於是宣布會議解說。
“那麼,全團會議結束。大家辛苦了。”
“辛苦了。”
“辛苦你了,司儀。”
“你也辛苦了。”
大家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起身,雙手做喇叭狀,大喊:“下星期二練習西協,請大家加緊練習!下次練習西協!”
對面的里小姐也站起來,同樣做喇叭狀:“沒交會費的人請趕快交會費!有發了獎金再交的也請報備一下!”
哈哈哈,原來如此。和我相比,這位會計更稱職吶。
眾人四散離開大會議室,學生們開始收拾椅子。啊,我也去幫忙吧。
折好的椅子正準備搬時,『場地負責員』大高君走來,我試探地問:“大家一句話也不說,沒問題吧?”
“啊,沒問題。”
大高君在高中銅管樂隊時學會了吹圓號,現在是電力工程相關學校的學生,同時也是富士見的圓號手,臉有點像老鼠。
“說道幹活,還是學生們效率高吶。”
“我喜歡勞動。”一手提起兩把椅子,大高君又說:“像是在準備文化祭,很有意思。”
說著往牆邊的雜物堆放處走去。
“真是這樣我倒放心了。”
大高君看上去很擅長干活,可音大的那些恐怕會受不了吧。特別是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嬌滴滴的大小姐。
今天是星期天,圭一大早就關在琴房裡練習戴樂蒙和肖斯塔科維奇。
上午時,接到飯田先生的電話。
『我下午沒事,你要是也有空的話能不能出來見個面? 』
M響正式團員,富士見大提琴手兼圭的代理指揮如此說道。
“呃,有事嗎……”
『誒,你忘了?室內樂呀。 』
是了,之前邀請他和我組二重奏來者。
“啊——是,我記得。”
『幾點碰頭?二點可以嗎? 』
呃—……哎,好吧。反正今天的練習也結束了。
“嗯,可以。在哪裡見面?”
『我無所謂……要么銀座的山野樂器?在那兒的樂譜區。 』
一邊讀譜一邊商量嗎?
“知道了。那,就二點?”
『哦,二點。 』
說完,飯田先生就掛了電話。我開始準備出門。
先去琴房向圭報告一下,可圭正埋頭讀譜,說了他也聽不見。
轉回廚房,用昨天的剩飯簡單弄了個炒飯,吃完自己那份後又去琴房看了看,圭還在讀譜。
把他的飯用保鮮膜包好,再準備一份沖水就能喝的速溶湯,在旁邊留張紙條。
『給圭。我和飯田先生商量二重奏的曲子去了。在銀座的山野樂器。估計六點左右回來。順帶把晚飯用的食材帶回來。悠季』
然後上樓準備要帶的東西,慎重起見,離開前又去琴房看了看,圭睡著了。慣例的午睡,每次用盡全力練習後立馬倒頭就睡。
我知道怎麼搖也搖不醒他,於是—--
“我有事出去一下。傍晚就回來。再見。”
親吻一下他的臉龐,起身出門。
到達約定地點時我已經遲到了,可沒想到飯田先生還沒來。
應該,快了吧。他即使遲到也不會超過五分鐘。
等他的同時不如去找找樂譜好了。我來到室內樂樂譜的書架前。
可是,會有小提琴與大提琴的二重奏曲子嗎?三重奏的都很少見了,基本上都是四重奏的。像是二把小提、一把中提、一把大提的弦樂四重奏,就有很多的曲子可選。
看吧,這個,這個,都是四重奏。不知道飯田先生有沒有什麼眉目。
大提琴手在遲到了十五分鐘後姍姍來遲。上身polo衫,下身純棉褲子。
“呀,抱歉抱歉。中間去吃了午飯,來遲了。”
“沒關係,我也遲到了。”
“有什麼好曲子嗎?”
“四重奏的倒是有幾首。”
“哦,四重奏也不錯不是嗎?”
哎呀呀……
“那得再招人。”
“外面不是有很多吹長笛的嘛。”
飯田先生邊看邊說,中指在樂譜的封面上滑過。指甲剪得四四方方,連指尖也是平的。
長笛嗎,取代第二小提琴加入長笛的四重奏咯。
“嗯……確實,那人選?”
“小奈不就是一個?”
誒,他是指……
“川島小姐?”我問。
“我呀,很喜歡她的長笛。而且還是個美人。”
“我要去你太太那兒告密哦。”
飯田先生是有名的疼老婆。
“清一色男人沒什麼看頭,知道嗎?”
回答的同時,飯田先生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樂譜。
“莫扎特,久演不衰吶。”他快速翻著樂譜。
“有問題嗎?”我問。
“在那邊,你演奏的是巴赫的三重奏對吧。”
飯田先生說的是我在羅馬組的『Trio•da•Gamba』。說來,也不知道皮波他們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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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撥弦古鋼琴(Cembalo)、大提琴和小提琴。”
“你們有鋼琴吶。說來,撥弦古鋼琴或大鍵琴(Harpsichord)可不是隨便找找就能找到的吶。”
“是啊。”
飯田先生把手上的樂譜放回書架,又抽出一本新的。
“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曲子?”
“誒,我嗎?”
“沒有也沒關係,不用勉強。”
“啊,我都可以,隨便什麼曲子。”我答,把勃拉姆斯室內曲集放回書架,“對了,飯田先生以前曾和川島小姐他們一起打過零工。就是那個結婚儀式上的現場伴奏。”
“啊,有這麼回事。”
“我羨慕他們能和你一起演奏吶。”
和飯田先生組二重奏,是希望我們倆能同樣站在音樂家的立場上進行交流。
“不勝惶恐。”飯田先生調侃道,“要不先招募團員?”又自言自語說著,把樂譜塞給我。
“總之,先從這裡選支曲子吧。”
我低頭一看,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弦樂四重奏》。
大致翻了一下,感覺不錯,我說:“不過和這相比,莫扎特的第二十一號,貝多芬的《Razumosky》里大提琴有更多的表現機會。”
“謝謝了。沒錢賺的事情就不費那份勁了。”
“我一直想拜聽一下飯田先生的大提琴。”
“價錢可不便宜哦。”
“那,現在可以嗎?”
“哦。”
飯田先生說他有老柴的一號,問我要不要拿去複印,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買本新的。複印紙太薄架不起來,放在譜架上也不便翻閱。
我結完帳一看,飯田先生正在書籍區看書。
“讓你久等了。”
“不急著回家吧。”
“不急,找個地方喝杯咖啡怎麼樣?”
“這個時間卻不能喝酒,唉。”
我們來到弄堂口一家有年頭的咖啡店。
飯田先生點了杯摩卡,我點了Blend。
“你現在還是只喝摩卡嗎?”
“你知道?想起來了,你在番紅花工作過。”
“很懷念那段時光吶。最近也沒時間去,不知道遠藤君還在那兒打工嗎?”
“晚上不知道,不過估計是不在了。”
說著,飯田先生取出煙,問我能否抽煙,得到肯定回答後點上火。
富士見打擊樂部的遠藤君似乎正以鼓手為目標而在專業學校努力學習著,只有星期六才能見到他。他上中學時,我曾做過他們學校的社團老師。他不是那種會特意來找我聊天的孩子,從我重新擔任首席起,我們倆沒說過一句話……,沒錯,一句話也沒說過。小空如果寫信提到自己的近況的話,我還能拿這個做話題和他聊聊天。
按理說小空和遠藤君年齡相近,關係也不錯,可遠藤君怎麼不寫信給空呢。
“小提琴和中提琴怎麼辦,有會拉琴的朋友嗎?”噴出一口煙,飯田先生說道。
“呃—,我沒什麼朋友。”
我不知道該找誰參加這個四重奏。雖然也想邀圭參加,可他動機不純,再說了,他也沒有時間。
“我那裡嘛……都響的那小子應該正忙著打工吧。挺有趣的一個人,是我在打工時認識的,所以我想他也沒時間參加業餘活動。”
“飯田先生還在外面做兼職?”
“偶爾的。一年也就二、三次吧。”
咖啡上桌,談話暫時中斷。
“去富士見呼籲一下的話,也許會有人報名。”
說完我就後悔了。能達到飯田先生這種職業水準的人恐怕……
“學生團員水平不夠吧。”
所以其他的業餘團員更是不可能了。
“畢竟他們還只是一、二年級的學生吶。我倒是有個三年級的學生。”
“很出色?”
“哎,是呀。可是這傢伙卻說畢業後要去當花匠,我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參加四重奏。”
“學生就學生吧。”飯田先生低聲說道,咖啡杯停在嘴邊,“雖說找同行比較省時間,但還是要搞個試聽會。”
“從學校內找嗎?要是被魔鬼老師知道,我該怎麼解釋……”
“誒,邦音有這麼厲害的老師?”
當然有了。我是沒聽說過有講師找學生參加自由活動的,不過……對學生來講這也是種鍛煉吧。還是去聽聽福山老師的意見好了。
突然,我想到一個問題,“飯田先生是哪裡畢業的?”
“桐朋。我和阿延都是桐朋系的。”
“對了,延原先生最近還好嗎?”
“還行吧。沒來富士見是因為正在為大提琴的Top位置拼命練習著呢。
“誒,M響的首席演奏者,厲害。”
“還只是目標而已。在他前面還有兩個更厲害的,沒那麼容易上位成功。”
“樂團工作也不輕鬆吶。”
“馬馬虎虎,就那樣吧。”
“我有事想請教,是關於學生的。”
飯田先生一副『喂喂,你還沒脫離老師的懷抱獨立啊』的表情,我解釋道:“講師和教授在一處工作,不得不謹慎些。
“工作應該還順利吧。”
“還行,總算步入正軌了。”
山田杏奈君也總算開始練習了。對了,下周有福山老師的公開課。錯了,第三個水曜日,是下下週才對。怕不小心忘記反倒把自己搞得有點神經兮兮的,每次一想起這事兒心臟就亂跳。
“只有自己做了老師後才能稍許體會到老師的辛苦。”
“嗯。”
我點頭,心想飯田先生是不是也教過學生。
“教育弟子就像養育孩子。看著小傢伙們慢慢成長,我才明白什麼是『父母的恩情』。”
聽了我的話,飯田先生一愣,手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小孩子很可愛吧。”
“呃—,啊,是。”
飯田先生哈哈大笑,向後一靠,靠著椅背。
“怎麼,碰到棘手的學生了?”
“沒有,大家都很認真。”我說。
飯田先生一臉(這我可不知道)的表情,又取出一根煙,哼唱道:“好孩子,好孩子,媽媽的心肝寶貝好孩子。”
“你唱的,是什麼?”
“是真理哦。”
說著,飯田先生點上煙吸一口,隔著煙霧繼續說道:“對父母來說孩子分為以下三種:讓人頭疼的『壞小子』,『好孩子』,以及放入眼裡也不疼的『討人喜歡的孩子』。好孩子是放著不管也不會惹事的『聽話的好孩子』,而討人喜歡的孩子嘛,當然就是『媽媽的心肝寶貝』了,不是嗎? ”
我有點惱了,說:“要這麼分,那我的學生是既『讓人頭疼』又『很討人喜歡』。”
不過,每個人都有些微妙的差別。雖然讓人頭疼的傢伙佔八成,可至少還有兩成是招人喜歡的,呃,不包括小太郎。嗯—……也許由之小路是最最不同的吧。總之,無論那個學生我都沒把他當『心肝寶貝』來溺愛。想都沒想過。
“呵,大學就是輛運鈔車。”飯田先生說道。
“啊?”我聽不懂。運鈔車?什麼意思?
“只要付了高昂的學費就能買張畢業證書回去,那些被老師當寶貝對待的學生,才是大學真正的金主。”
“沒這麼誇張吧?”
“你身在其中居然沒發覺,也蠻了不起的了。”
……事實上,飯田先生告訴了我一個重要的事實,可我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當我明白時卻想(飯田先生這個人總喜歡說些讓人難堪的事),有些討厭。
五點不到和飯田先生分手,買完晚飯的食材回到家已是七點。寫了六點回來卻拖到現在,圭一定生氣了吧。事實證明我猜的沒錯,圭嘴上不說什麼可全表露在臉上了,當我說到原本的二重奏改成四重奏時,表情更是難看。
為了讓他消氣,我主動提議晚飯後來個沙龍演奏。
“你要是有時間,不如陪我練練吧。”我說。
“你不用刻意討好我。”
這個彆扭的男人故作和善,說著反話。
“無法參加你的四重奏,根本願意在我自己。”
“我沒有刻意討好你啦。”
雖然圭一眼就能看穿我在說謊,但總是要為自己爭取一下吧。
“是因為之前飯田先生說了些難聽的話。那個人啊,有時候真能把人氣死。聽了之後要么漱口要么洗耳。所以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他說我們什麼了?”
圭臉色一變,我趕忙笑著說你搞錯了。
“我們只是說了一些教師工作的事。”
然後我把飯田先生讓人不快的『心肝寶貝』的言論重複了一遍。
“感覺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看人非常準。”
意外的,圭居然站在飯田先生那邊。
“誒,難道你也認為我是個把學生當金主,不負責任的老師?”
“我想,飯田先生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要不然我明天去確認一下。”
“問飯田先生?不要,太丟人了!要問也是我自己去問。”
“可是,他說的話你不一定能聽懂,非常含蓄的說法。”
“這樣嗎,我不喜歡他那種帶有諷刺意味的說話方式。”
“我倒覺得說得非常妙。”
“對其他人來說也許是,可對那些被他說成『心肝寶貝』的孩子們不覺得過分嗎?”
“我對你的憤慨表示贊同,可悠季,魚好像燒焦了。”
“誒?啊,哇,哇,我的魚——”
急忙把燒焦的竹莢魚翻個面,都沾底了,特意撒了鹽的魚尾巴也斷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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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收拾妥當後,我們在琴房開始合奏。
我的小提琴和圭的鋼琴配合得恰到好處,雖然只是幾支小提琴的小曲,但圭完美的伴奏讓我沉醉。
“你要是失業了,完全可以去做鋼琴伴奏。”我誇道。
圭故意很客氣地說:“到時請一定要雇傭我呀。”
“二萬美元的演出費我可付不起。”
“給實物也可以哦。”
“給你做飯嗎?”
圭曾請他的朋友——天才鋼琴家生島高嶺做我的伴奏,那是就是用做飯來抵消伴奏的酬金。
“不是,可以的話,我希望是和當初那把仿冒的阿瑪迪斯同樣的付款方式。”
圭無比懷念的念著我愛器的名字,我不禁笑出來。
“啊,Kiss就行了嗎?和那時相比,現在的吻可是貶值不少啊。”
圭提出用阿瑪迪斯來代替那把被我摔壞的小提琴時,我們還不是戀人,那時的我正猶豫著是否要接受圭的單相思。於是,圭提出用吻來分期償還那把價值八百萬的樂器的費用。
不過現在的我是真心地愛著圭,Kiss什麼的無償奉送。
“你的愛情對我而言,永遠是珍貴。”
圭說著甜蜜的話語,伸出手(請到這邊來),握住我的腰拉向自己,(好啦好啦)我順著他向前走去,拉進因演奏小提琴而刻意空出的距離。坐在窄小的琴凳一端,就這麼開始吻起來。
“一曲一吻?”
“是。”
“那就是四個吻咯。”
“是的。請把琴放在這兒。”
“啊,等等,琴弓還沒弄松——”
圭拿走我的琴及琴弓放在鋼琴上。
比第一回更長的第二回,比第二回更深更久的第三回,讓我腿軟的第四回,圭帶我走向窗邊的沙發。
只拉下窗簾,窗戶依舊開著,激烈的第二波再起。接吻、愛撫,當身體與激情快到達頂點時圭懊惱地低語:“抱歉,沒準備保險套,能等一下嗎?”
圭想去二樓取,可現在這種情況……
“你是擔心艾滋病?”
“當然不是。”
“那就行了,偶爾一次。”
“謝謝,我會小心的。”
沙發過於狹窄,只容得下半個身子。今晚是正常體位,而且屋子裡燈光明亮,能清楚看見圭愉悅的表情,相對的,我也被看得一清二楚,太難為情了。閉上眼睛,身體聽憑著圭強力地擺動,沙發嘎吱嘎吱作響。
“啊,啊,啊啊——!”
“要,射了——”
“唔——”
突然,圭抽出自己的那個,和我一起噴射而出,他的腹間一片白濁。
“啊……啊……啊……”
“……嗯……”
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直至射出最後一滴精液,喘息著,接吻。
“……感覺怎樣?”
“很好。只是……”
沒有盡興。
“嗯。”圭也贊同,“不如,這屋子裡也準備些套子吧。”
“這是不是有點——”
琴房也有客人出入呀。五十嵐君偶爾也會過來玩,再說XO的聲音也可能會傳出去。
“那就把他放在帶鎖的秘密小箱子裡,這裡正好有一個。”圭說。
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但那個他去歐洲時當禮物買回來小箱子,怎麼看也像是貴族所擁有的漂亮的古董寶石箱。要是有小偷進來,第一個被偷的就是它。
那個不顧我反對放在牆角寫字台上的箱子,每次都能引起客人的注意,尤其是女性,都想近距離觀賞一下,每每讓我冒冷汗。要是真放了套子而又忘記上鎖的話……太恐怖了。圭這傢伙,真是的……
接到電話那天正好是星期三晚上,白天因為給神山數馬上課用盡了精力不得不早早睡覺。
“TRRR”,電話鈴聲響起,心想著(圭,接電話),可身邊毫無動靜。睜開眼一看,床上只有我一個人。圭大概又去練習了吧。
沒辦法了,我蹭到床邊,拎出被圭習慣性放在床底的電話。瞇著眼,迷迷糊糊地拎起話筒,“請講。”我說。
『啊,媽咪——,已經睡了嗎? 』帶著歉意說話的,是空。
“呀……你好嗎?”
『哦!我有個Little News報告。現在可以嗎?還是我等會兒再打? 』
“沒關係……你說的News,是什麼?”
空是我以前照顧的一個孩子,把我當成第二個母親,即使現在成了生島先生的Honey移居紐約,可我們之間的牽絆依然存在。
『我,通過了Audition。 』空說著一口地道的美語,『我通過了New York Philharmonie Orchestra的Young Artist Contest,要演奏協奏曲了。媽咪能來聽嗎? 』
“……等一下。等等,wait。我剛才沒睡醒——”
這哪是Little News啊,分明是Big News嘛。
我趕忙起身,把電話拎到床上,揉揉眼帶上眼鏡,清醒過來。
“不好意思。你是說,你贏了比賽要去演奏協奏曲?”
『是!和交響樂團一起。 』空興奮地說道。
我再次確認:“和紐約愛樂?”
『是!高嶺說這個樂團水平不錯。 』
“這可是連日本都很有名的一流樂團吶!”
空居然要和這樣的大樂團一起演奏協奏曲! !
“太了不起了!”
『媽咪回來嗎? 』
“嗯,當然,當然會去!什麼時候?!”
聽見空在電話那頭大叫Wah,Mammy Come,應該是對生島先生說的吧。
聲音再次傳來,空說:『是星期六! 』
“哪個星期六?”
『這個星期六! 』
“……啊?”
『13 June的Saturday,Start是Three O'clock,Lincoln Centre! Two Tickets,X排X座! Thankyou,I love you! 』
然後“咔噠”一聲,空掛了電話,我愣了愣,急忙跑到樓下琴房去找圭。
“對不起,圭,能打擾一下嗎?抱歉打斷了你的練習,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商量。”我大力拍門,“對不起,我進來了。”我打開門。
一進門,就看見圭站在門前伸手準備開門,也許是因為慣例的影像練習被打斷了,他瞪著我說:“這麼晚有什麼事?”
“抱歉,剛才空打來電話。我沒問清楚就答應他了,怎麼辦?空聽說我要去可高興了,要是現在反悔他會難過的。”
“要去哪兒?”
“紐約啦。空說是這個星期六,現在還買得到機票嗎?”
“你先冷靜一下。”圭抬起手貼住我的唇,“請坐。”指向沙發。
“嗯,對不起,我打擾你練習了。”
“沒關係,你之前也在睡覺吧。”
“是,可現在被嚇醒了。”
我們倆坐在沙發上。
“到底怎麼回事?”圭問。
我急忙把事情重複一遍。
“十三日下午三點……請等一下。”
圭起身往廚房走去,我跟在他身後。
他拿起電話,給經紀人宅島君打電話。
“是我。我想於當地時間十三日上午抵達紐約。請準備我和悠季的機票。”
“啊?!你那天得去波士頓!”
“我知道。”圭向電話那頭說道,“十四日晚到達波士頓就可以了。……就說我臨時有急事。請安排好十四日下午去成田的相關事宜。是,因為悠季星期二有課。可以的話最好是傍晚的班機……是,沒關係。拜託了。”
掛上電話,圭說:“經濟艙滿員的話就改成商務艙,可以嗎?”
“可以。只是,你十三號星期六晚上不是要去見波士頓的市長嗎?”
“難道市長夫人的生日宴會會比保護你更重要?”
“呃……當、當然。”
沒記錯的話……那天還是圭的歡迎會。
“如果市長知道自己的夫人對我有意思的話,我想他會非常高興我缺席的。”
“呃……這樣啊。”
於是,倉促的紐約之行就此敲定。
空他,如果早些通知我們就好了……不對,讓我想想,贏了比賽,那就是說是優勝紀念的獲獎音樂會了?原來如此,難怪。
翌日,宅島君打來電話,說已經定好了星期六上午九點的飛機。
“太麻煩你了,謝謝。”
『沒什麼,小事一樁,不過出什麼事了,怎麼那麼突然? 』
“啊,圭沒說嗎?”
宅島君是圭的高中同學,我認識他時他正好是Brilliant•Orchestra事務局的工作人員。供首席任意驅使。
“抱歉,抱歉。是這樣的——”
我把事情說了一遍,隨後尋問空得獎的那個比賽的具體情況。我想宅島君是世界古典樂界執牛耳的Samson•Music•Angency的經紀人,多少應該知道點。
『我去調查一下,回頭再告訴你。 』
原以為傍晚前才能有消息,沒想到三十分鐘後就有了結果。效率真高吶。
晚上,富士見個人練習時間,我向大家報告將缺席星期六的練習。
“很抱歉,空突然打電話說通過了紐約愛樂樂團的Young•Soliste•Concert的Audition,請我去聽星期六的公演。”
“哦?!了不起啊!”
“那小鬼居然要和紐約愛樂同台競演!”
“嚇人一跳!噢噢噢!”
“已經不是小鬼啦,有十七了吧。”
“守村先生,別忘了錄音,錄音留念!”
“最好是錄像啦~,好像見見長大了的空哦~”
“就是就是,CM就那麼一秒鐘,一閃而過。”
認識空的人都拍手喝彩以表達內心的喜悅,商量著集體寫封祝賀信給空。
“沒有彩紙怎麼辦?”
“附近也沒有便利店。”
“有祝儀袋可放什麼?連張彩紙也沒有。”
“紙什麼無所謂啦,反正空也不介意這個。”
笑瞇瞇說著話的是圓號的首席小谷先生。
“說的是,那小子不講究這些。”
江藤先生也贊同,隨手摁開譜架上的夾子抽出一張復印了的樂譜,在背面的正中央用標記用的紅筆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NewYork•Philharmonie,後面是什麼?”
“Young•Soliste•Concetr。”
“祝演出成功,這樣寫可以嗎?”
“江藤先生,空姓生島。”
“哦,對對,不是八十川了,現在叫生島空也。”
在紅圈中寫著『給生島空也君祝N•Y Philharmonie•Soliste•Concert演出成功! ! 』
“好了,首席先簽名。”他把紙遞給了小谷先生。
“誒,由我開始嗎?好吧……”
小谷先生簽名時,我向不認識空的學生團員們介紹空。
“十多歲時成為了富士見準團員,雖然是自學的音樂,卻擁有天生的絕對音感。啊,他是吹圓號的。給人感覺就像是野生的阿瑪迪斯。”
江藤先生插話道:“是猴子,是猴子!”隨即又無限感慨得加了一句:“天生的圓號手吶。”
“其實空經常給大家惹麻煩,但幸虧小谷先生他們不計較。
他原本是個孤兒,後來被鋼琴家生島高嶺收為養子。現在作為生島家的一員住在紐約。一直和生島先生在外百老匯進行演出,而這次他將與紐約愛樂同台競演。
說來也是大家的前輩了,也請大家簽個名祝賀一下吧。 ”
如果遠藤君在就好了。雖然他們兩個總是一口一個“矮冬瓜”、“遠藤豆子”的吵架,但感情卻很好。
想了想,還是決定把空的好消息告訴遠藤君。
回到家,我立刻往遠藤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他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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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打電話實在不好意思。我是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的守村。”
呃,遠藤君叫什麼來著? !
『哎呀,是守村老師? !這段日子謝謝您照顧我們家義男了。 』
啊,對,義男,叫遠藤義男。
遠藤君的母親滔滔不絕地說了五分鐘。
說自己墮落的獨子能改邪歸正全是托『守村老師』的福,感激不盡。雖然一直想找時間和丈夫親自到府上拜訪,可總是沒機會,心裡很是過意不去。現在親子間關係很好,夫婦倆也全力支持兒子想成為職業鼓手的夢想。只是,兒子現在就讀的學校講師水平不高,教育質量不好……如此這般,直到外出的遠藤君回來。
『啊,你回來啦。 』那位母親衝電話外頭喊道,『他回來了,您稍等。 』
對方按下待機鍵,音樂響過兩遍之後,『您好。 』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回家的是遠藤的父親。
然後又是長長的問候,好不容易找了個空我趕忙問:“義男君在家嗎?”
『不是去富士見練習了嗎? 』遠藤先生反問,『二、四、六是練習日。 』
“啊,他還沒到家呀。我有事忘記告訴他了,原以為他已經到家了——”我撒謊,“我待會兒再打。”
剛想掛電話,遠藤先生告訴了我兒子的手機號碼。
『他回家比較晚,而且也不常在家,很抱歉,您直接打他手機吧。 』
“我知道了。打擾了。再見。”
遠藤君,你呀,居然向父母撒謊,這麼晚了到底是去哪兒玩了? !
不管怎樣,打手機試試看吧。
意外的,一下就接通了。
『你好。 』
電話那邊聲音嘈雜,我報上姓名。
『什麼呀,是老師啊。 』他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
“怎麼說話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是爸媽啦。 』
“我不管你隱瞞了父母什麼,只是千萬別做壞事。”
『沒做壞事啦。只是和前輩學習打鼓。 』
“那就好。但你為什麼撒謊說去了富士見?”
『哎呀,他們太羅嗦啦,問東問西的。 』十七歲的原不良少年大人似的笑道,『富士見有事嗎?如果是強化訓練的話我一定準時參加。 』
“是和富士見有關,但不是這個。”
於是我把空的事說了一遍。
“大家寫了一封祝賀信,如果你也簽名的話我想空一定很高興。可飛機是星期六的,時間很急——”
『老師,你要去紐約? 』
“雖然很倉促,但機票已經訂好了,當然要去。”
『幾點的? 』
“航班嗎?星期六早上九點。”
『嗯~去紐約吶。 』遠藤君沉思道。
“是啊。難道你打算跑到成田來簽名?”我不禁問。
『怎麼可能。 』遠藤君哼笑。
“想想也是。有什麼要對空說的嗎?”
『唔~……小空豆子是豆子中最大顆的。 』
“哈,這就是你的口信?”
不過,算了,聽不懂你的謎語。是說空一定會長大?
“知道了,我會替你轉達。”
道了聲再見後掛上電話。
圭今晚好像又在閉門練習了。到廚房準備好夜宵,上樓回到臥室。正好有時間於是給艾米里歐先生寫信,十二點不到,關燈睡覺。
翌日,宅島君親自送來了機票。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You’re welcome。”
肩膀略微縮著的宅島君雖然沒有圭高,可也不矮。生島先生也是高個子,這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一身的黑色西服很有公司白領的味道,可渾身上下那種痞子味又破壞了這種感覺,看著不像是正經的上班族。也不是說像無賴啦,只是不看名片的話還真猜不出他是乾什麼的。
“要不要進來喝杯茶?琴房被圭佔了,去廚房吧。”
“正主不在,我這個‘姘夫’——”
原本開著玩笑的宅島君突然神色驚恐地望向光一郎先生的畫像。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脖子涼嗖嗖的。”
“哈哈哈,誰叫你說些無聊的話了。”
我很難向人解釋這個家有位守護靈存在,光一郎先生常常向來訪的客人發射(不准進來)的驅逐信號。而靈感強的人似乎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喝茶嗎?家裡也有咖啡和紅茶。”
“我要紅茶。”
“請稍等。”
沏上紅茶,吃著買來的小甜餅,我們在廚房裡閒聊。
“啊,原來歡迎會也是市長夫人的生日宴會吶。”
“那女人愛面子,她只是把桐之院當作外表出色的宴會裝飾品罷了,而那傢伙最煩這個。”
“可是臨時取消沒問題嗎?太不給對方面子了吧。”
“那個宴會不過是選舉前的造勢活動,去不去無所謂。”
“選舉?那不是更糟?這可是重要的拉票活動吶。”
我們鄉下是直接舉辦『狀行會』,沒那麼多花頭。
“話是沒錯,可不管誰當選市長都動搖不了波士頓交響。”
“哎,也只有世界知名樂團才能這樣。”
“反正桐之院的話你就當沒聽見。”
“哈哈,說得也是。”
“那傢伙是業界裡出了名的討厭宴會。”
“誒,真的?”
“不過如果是和守村先生在一起的話,我想無論到哪兒他都會笑瞇瞇的吧。”
“哈哈哈,沒那麼誇張。”
太難為情了,我哪兒有臉承認啊。
“大衛對此也很頭疼,可那傢伙依舊我行我素。”
“賽倫博格副社長?”我問,心想圭就是那種性格吶。
“是啊,大衛也知道想控制桐之院這是不可能的,但不管怎麼樣這是他的工作。”
大衛•賽倫博格,是圭所屬的SME經濟公司的副社長,同時也是下屬的世界級公司——SMR(Samson•Music•Records)的社長。總之,是個在古典樂界頗具份量的人物,但對圭的頂撞、拒絕卻默默忍受,不置一詞。
哎,他是個同性戀者,想抱圭,而對圭來說,不管基於什麼理由也不願讓大衛抓住自己的弱點。
“波士頓的事你不用擔心。樂團事務局的工作,就是負責把人拉到音樂廳聽音樂。”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再說有守村先生相伴,也不怕那小子在旅行中出狀況。”
“噗,圭那麼難伺候嗎?”
“自己不爽也不讓別人舒服,惡劣到家了。”
宅島君面露不快,氣氛有些尷尬。
“真是難為你了。”我只得安慰道。
星期六。
整個早晨為趕九點的飛機忙碌著。因為需要提前兩小時到機場,所以在頭班電車出發的時間出門。
由於只在紐約住一晚,我猶豫著是否要帶上小提琴。
不帶吧,擔心,帶了呢又沒時間練習……嗯,瓜乃利留下!
圭負責開車到機場,雖然臉上沒顯露出來,但仍能看出他很高興。到了機場辦完登機手續,把行李托運之後(圭照常帶了一個大行李箱),我們一身輕鬆地到餐廳吃早餐。我問要不要等同行的宅島君,圭說不用等,反正上了飛機就能見到。
坐在美食街臨窗的位子,和圭一起吃著早餐,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內。
“怎麼了?”
“啊?啊,沒什麼,我好像看見遠藤君了。”
但也可能是我看錯了。那個人,和一個穿著T卹,留著Rock Musician長發的男人一起轉過了拐角。
“那傢伙不像是會特意到機場送祝福的人吶。”
不管了,繼續吃飯。
我們在登機口的候機大廳處與宅島君會合。
“早上好。”
“早安。”
“早。啊——困死了。”
“今天起得比較早吶。”
“不是啦,是她——”宅島君色色地笑道。
“啊,是嗎。”
我壓下不舒服的感覺。這種夜生活的暗示,我接受不能。
離登記還有三十多分鐘,無聊之餘逛到頂頭的免稅店又原路折返,沒什麼特別想買的。剛吃飽坐著難受,於是渡到能看見飛機起降的窗前,看了看,沒什麼有趣的東西。正當我轉身準備離開時,又看見了那倆人。
和剛才見到的那個個子略高的,像是音樂人的長發青年在一起的是—--
“遠藤君?!”
我的聲音,估計整個樓層都能聽見了吧。
戴著藏青色棒球帽的遠藤君轉回頭,看到了我。
“你好。”點點頭。
“誒,為什麼?這,為什麼?”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遠藤君會在這裡,傻瓜似的重複同樣的話。
遠藤君若無其事地回答:“我也有事要去紐約。”
“呃,是,是去聽空的音樂會?”
“那個是順便啦。”遠藤君說,“去紐約主要是去看望瀨戶先生的前輩。”
長發搖滾青年朝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我也點頭回禮,可還是覺得可疑。
“這是教我打鼓的老師。”遠藤君簡短地介紹,“我每星期二去瀨戶先生那兒學打鼓。”
“啊,是這樣。”
這位略高的男子穿著緊身的破T卹,腦袋上包著印花頭巾。這樣的『老師』,難怪遠藤君不敢對父母講了。
我微笑道:“初次見面,我是富士見樂團的守村。”
“前Studio鼓手,瀨戶。”
面對初次見面的他,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不禁移開視線。
“你好。”這樣回答好像太冷淡了,於是又說,“我是只懂古典樂的專業傻瓜,對Studio Drummer什麼的不太了解。是搖滾方面的?”
“加入了Drums的曲子既可以是偶像係也可以是其他的,範圍很廣。”
瀨戶……君?瀨戶……先生?還是叫瀨戶先生吧。看他的樣子貌似比我年長……說話極小聲,好像有點怕生。
遠藤君在旁邊插嘴:“先生是職業的哦。像我這麼大時還組過樂隊。”
說話聲音不大,但由於周圍很安靜,長椅上已經有人不住地往我們這兒瞧了。
我刻意壓低聲音,“誒,職業的?”
遠藤君似乎沒意識到這點。
“雖然是indies,卻是非常有名的樂隊哦。叫『Hide Law』。”
遠藤君很是得意的說道,瀨戶先生敲敲他的腦袋說“好像你自己親眼見過似的”。看來他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
“我們去紐約就是看望那時的隊長,吉他手Ricci先生。”
“咚”的一聲巨響,我轉回頭看。好像是圭想放平兩腿卻不慎踢到了前排的椅子。圭向前面的人道歉,而邊上的宅島君笑著戳戳他的肩,意思(你幹嘛呢?)。
我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回過頭,問:“是美國人?”
“不是,是日本人。本姓志渡。”
“哦。幾歲了?”
“比瀨戶先生大三歲吧。”
那得有三十幾了吧。
“現在還在組樂隊?呃,我對這方面一無所知,不過生島先生對爵士樂很有研究,我聽他說過一些。啊,不對,爵士樂和搖滾是完全不同的音樂吧。對不起,我是個門外漢。”
我道歉,想和他們搭上話可還是出了洋相。
“我有個學生也很喜歡搖滾。最近迷上了一個樂隊,是個瘋狂的追星族。”
“這樣啊。”
遠藤君點點頭,一副沒有樂隊名字我沒法向你解釋的表情。
這時,室內響起了登機的廣播,我和他們告別回到圭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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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教遠藤君打鼓的老師。”
先說明聊天對象的身份。
“聽說是前Stduio Drummer,什麼是Studio Drummer?”
“一般被稱為Studio Musician。是與特定演奏團體進行固定活動的Band Musician相對的稱呼,比如給歌手當樂隊伴奏,可以說是專業的臨時工。技術水平相當高,被稱為職業音樂人的演奏家。”
圭流利的回答,瞄了一眼排在經濟艙隊伍裡的遠藤君他們。
“他們去紐約做什麼?”
“說是去拜訪瀨戶君樂隊時代的隊長前輩。不過遠藤君也會去聽空的音樂會。”
“這樣啊。”
圭興致缺缺地回答,跟著前面的人把機票放入剪票口。我跟著圭走到商務艙門口,(宅島君呢)不禁回頭張望,發現他在經濟艙的隊伍中。
經紀人先生是在避嫌嗎?如果經濟艙有位的話,那也該我去坐才是啊。
飛紐約的行程大約需要十二個小時。由於飛機是由東往西,逆著地球自轉飛行,所以看看區域時間的話會很有意思的發現時間倒轉了。早上從成田出發飛越太平洋,看著天空由明亮倒轉回黑暗,又因為紐約與日本有十一個小時的負時差,所以我們到達肯尼迪機場時又是星期六早晨。
按在飛機上商量好的,我們在飛機降落後與遠藤君他們會合。遠藤君是第一次來紐約,瀨戶君也是,於是大家決定一起結伴前往市內。
全部五人,登上駛往港務局的豪華大巴。
“林肯中心在哪兒?”我問。
宅島君回答說是個很有名的地方,可不巧我對當地的地理風情一無所知。
“啊—沒聽說過。你知道嗎?”我問圭。
“離飯店很近。大約散個步的距離。”
“那就麻煩你帶路咯。”我耙耙頭髮。
“那兩個人怎麼辦?”
宅島君指了指遠藤君他們。坐在對面的二人,雙手交握在膝蓋,萬分稀奇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要是迷路就麻煩了,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到林肯中心?”
我傾身詢問和圭隔了一條過道的遠藤君(我和圭坐在靠窗的位子,只得這樣和遠藤君說話),遠藤君和瀨戶君低聲討論了一會兒,瀨戶君隔著過道回答那麻煩你們了。
“你們住哪家旅館?”宅島君問遠藤君。
“啊—,我們住志渡先生家。”
“這樣啊。地點是?”
“呃,East Village。”
“誒,那地方不錯。”
“真的?”
“那裡的住戶都是藝術家或音樂家。”
“哇。”遠藤君兩眼放光。
“對了,Boss,”宅島君轉向圭,“現在去林肯中心早了點,要不找個地方殺殺時間?”
“你不介意的話,”圭對我說道,“去媽姆家吧。”
“當然可以。”我回答,“啊—,等等,我什麼禮物都沒買。出來的太急給忘了。”
“那就買束花代替吧。”
“啊,花——”宅島君雙手做捶擊狀,向圭報告:“市長夫人有送花來。你這次臨時取消約會,怎麼也要給對方回個禮吧,桐之院。 ”
“桐之院?”帶著非難的語氣質問的是,瀨戶君。他緩緩轉過頭,死死盯著我們,確認似的低聲問:“桐之院……圭?”
“我是,有事嗎?”圭反問。
“認識……Ricci吧。”瀨戶君瞪著圭。
“大概。”圭冷冷地回答,“如果你所說的Ricci是本名為志渡翔的搖滾吉他手的話,我認識。”
我一驚,看著隔著過道與瀨戶君對視的圭的耳朵。背對著我的圭露出頭髮外的耳朵,慢慢,變紅。
“和你一樣熟悉他,甚至比你更熟悉,非常熟悉。”
說完這話,圭的耳朵血紅血紅,(啊……)我明白了。
能讓撲克臉的圭如此失常的理由,只有一個。
我板著臉暗中踢了他一腳,小聲問這位戰戰兢兢,明顯心裡有鬼的男人:“難道是昔日的『惡友』?”
圭像個機器人似的一頓一頓轉過頭回答道:“是。”以非常硬氣的態度果斷承認。
這讓原本想原諒他的我頓生不悅,低聲諷刺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對不起。”
“想去見一面的話,我不阻攔。”
“不,我沒有這個打算。”
“別冒冷汗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以前不是說過嗎?”
“是。”
輕聲低語的同時我偷偷觀察起瀨戶君。從他和圭的對話來看,他、圭以及那個前惡友似乎是三角關係。
但這麼久過去了,無論見到、聽到什麼事我都能冷靜以對,就是不知道他旁邊的遠藤君會怎麼想。
那位瀨戶君從我和圭低聲說話時就以恐怖的眼神盯著我們,可發現我也在看他後立刻調轉視線,低頭做發呆狀。
然後……遠藤君開口:“搞什麼,志渡前輩是瀨戶先生的男朋友?還是說是前男友?真是這樣,那我要住空家。雖然那小子也是同性戀,但起碼我認識他家那隻熊。
瀨戶先生你自己去看志渡前輩吧。我對吉他不敢興趣,我要去找空玩。 ”
然後他看向我,一臉認真地說道:“老師,你別誤會呀。瀨戶先生是同性戀,我可不是,我只是去他那兒學鼓。真的是學鼓。你可別對我爸媽瞎說。”
“你該加個『請』吧。”
我糾正他的用詞,想小小刁難他一下,故意擺出嚴肅的表情。
“Ok,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看來,遠藤君沒把瀨戶君做為戀愛對象吶,不過即使他真的和同性的瀨戶君相戀,我也不能說什麼。不,我決定不會反對他們。
再說,反對他們就是反對自己,但凡有拋開一切選擇真愛卻被人當作錯誤而反對的經驗的人,一定不會去干涉他人的選擇。
於是,我對瀨戶君說:“如果你想和他決鬥,我不反對,但我也要參戰,你最好有以一敵二的心裡準備。圭,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謹慎地把聲音控制在只有瀨戶君能聽到的範圍,但坐在瀨戶君前排的女士微微轉過頭看向我們,更要命的是這位女士還是日本的觀光客。
“啊,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盡力擺出親切的笑容,客還是被嚇出一身冷汗。糟糕,剛才遠藤君說的話不會全車的人都聽見了吧?
無可挽回的一幕落下,巴士終於到了港務局,我們步行至時代廣場車站換乘地鐵。
途中圭輕輕道了聲謝,我回了句『真要決鬥我也只能做做應援團長啦』隨便敷衍過去。說是支援,可暴力行為實在不是我擅長的。
“他好像也沒決鬥的意思。”圭說出自己的觀察結果。
時代廣場的地鐵站裡有許多音樂會在做表演。
由於遠藤君站在吹長號的大叔面前不走,於是我們也陪著他一起看。
遠藤君聽了一會兒,看了看地上打開的樂器盒,效仿別人往裡放了二十五美分。
離開時他滿臉佩服地說道:“雖然吹得很爛但精神可嘉。”
我不禁笑了。你是因為這才掏錢的呀。
各自買好車票,宅島君對瀨戶君說:“林肯中心與East Village方向相反。去East Village要在聯合廣場換車,然後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我說的小村子。如果是公寓的話,沒門牌號自己不一定找得到。”
“到了聯合廣場我會打電話給他。”瀨戶先生低聲回答,似乎是想在這里和我們分手。
“呃,那你怎麼和遠藤君聯繫?日本的手機無法在這裡使用。”
“誒……”瀨戶君和遠藤君雙雙瞪大了眼睛。
這兩人難道沒事先調查一下就出國了?
“……總之,你先記下志渡先生的電話號碼。”瀨戶君對遠藤君說道。
遠藤君掏出手機。我都說了手機不能用……啊,對了,手機有記事本功能。抱歉。
瀨戶君流利地背出電話號碼,(遠距離戀愛吶)我不禁同情起他來。
突然,我身後的圭開口:“就一次,請允許我給他打個電話。”
他的話伴隨著地鐵進站的轟鳴聲響起。
“誒?”我轉回頭,而圭,看著的不是我,是瀨戶君。
“為什麼?”瀨戶君抬眼瞪著圭說道。
圭似乎是顧忌我,“作為十年前拯救了我的人生的答禮,我想對他說聲謝謝。僅此而已。”
“我會替你轉達。”瀨戶君如此回答。
圭彎腰,道謝。
我鬆了口氣的同時對遠藤君說:“空的家離哈林區135街站很近哦。”
充當臨時保護人的瀨戶君從圭那兒拿了生島先生家的電話號碼,然後大家告別。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吶。難得出來旅行一次。”我安慰遠藤君。
“瀨戶先生和Ricci是那種關係,早說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識相。”遠藤君口氣老成地說。
“遠藤君長大了吶。”
“因為認識了很多同性戀。”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對不起啦。”我拍拍他的肩膀。
媽姆瑪利亞對我們四人的突然來訪驚喜不已,不過我們來到時空卻出門不在家。
“好像今天有彩排,一大早出門了。”
“生島先生陪著一起去了?”
“他在睡覺。有叫他起床,但他根本不理人。”
“哈,好冷淡吶。算了,反正會在會場見面。”
“媽姆給我們做了早餐,去吃吧。”
“那多不好意思,突然來訪卻什麼禮物都沒帶。”
“拒絕的話,媽姆會生氣的。”
“Ok。媽姆,謝謝您了。”
遠藤君第一次來美國,第一次住在當地人家裡,他被身軀龐大的黑人大媽突然而至的親吻與擁抱吞沒,像個大號的Baby被人抱在懷中。雖然像只受了驚的小貓咪躲在我背後,但還是被媽姆拉去廚房,圭說『去削土豆皮吧』讓他給媽姆幫忙,總算是讓他平靜點了。
吃著媽姆與艾米莉精心烹製的早餐,圭拜託媽姆讓遠藤君暫住,說如果媽姆要打掃屋子或廚房需要幫忙的話,儘管使喚他。聽到圭將在紐約呆一周,媽姆笑著說把這兒當自己家,別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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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飽地美餐一頓後,我們再次乘上地鐵,媽姆瑪利亞和艾米莉和我們同行。我們準備出門時生島先生正好醒來,於是留下一句『既然你醒了,那我們先走一步』後自行離開。沒辦法,等他去除身上的酒臭還不知得等多久。
到了目的地一看,紐約愛樂樂團的據點林肯中心就在大都會歌劇院邊上,是幢知名建築。
林肯中心包括五個劇場、音樂廳、室外劇院以及朱麗亞音樂學院,空的演奏就將在其中的Avery•Fisher大廳舉行。據說這個廳是紐約愛樂的駐紮地。不愧是美國……手筆就是夠大。
“朱麗亞也有搖滾、爵士樂的課程。”宅島君引誘遠藤君。
本以為進不了後台,卻沒想到阿加莎正站在門口等我們,和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後就放行了。問到空的房間號後,阿加莎兇巴巴地威脅工作人員說『要是敢放媒體進來就扣你獎金。 』
今天的空穿著正式的黑色燕尾服,樂器盒放身邊埋頭玩掌上游戲,可當他看見我們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笑容像花兒般綻放。隨手扔下游戲機朝我們飛撲而來。
“遠藤!!”一把抱住分別了許久的朋友。 “驚喜!驚喜!沒想到遠藤也來了!Very沒見了,好高興!遠藤,你變矮了!”
是啊,在日本時兩人的身高還差好多,可今天一看,空長高了不少呢。
遠藤君眨眨眼,努力適應眼前穿著燕尾服顯得成熟的空的驚人變化,可嘴上依舊不饒人:“是、是你長大了吧,笨蛋空!”推開抱著自己的空。
“餵,別像章魚一樣纏著我!快被你勒死了——”
這麼說著的遠藤君臉紅地像煮熟的章魚。
“對不起,我在美國呆就了。”空繞頭,“Shack Hand Ok?”他伸出手。
“哦,哦。”
遠藤君伸手,空兩手緊緊握住。
“遠藤也來了,我very happy。最棒的present。好高興,高興地快哭了。遠藤~……”
然後空輕輕靠在遠藤的肩上埋首其中,真的,真的哭了起來。
而另一方的遠藤君似乎是頭一次碰到這種直率的表現般手足無措,僵在那兒,(好了好了)他緩緩抬起手環住空。
“笨蛋,一哭鼻子就會塞住,你怎麼吹圓號啊。”
“嗯,Ok,馬上就好……嗯,已經Ok了。”
空抬起臉一掃先前的感性,很有精神地說道,可聲音還是嗡嗡地,我想還是等演出結束後再拿出祝賀信吧。
“好啦,擤擤鼻涕。”
“哦。”
“你怎麼還是喜歡當人面擤鼻涕啊?”
“煩死了。”
“天才圓號手的癖好,太惡了~”
“噗。”
“吶,出演CM時還沒長這麼高吧?”
“啊—,Little。”
“裝腔作勢。”
“噗,難道遠藤你覺得American No Good?”
“閉嘴。”
這兩個歡喜冤家,完全不像是分別了兩年之久的人。
三點開始的Young•Soliste•Concert的參演者皆是二十一歲一下的青年演奏家,鋼琴二人,吉他一人再加上空。
鋼琴之一的日本小姑娘,她的琴技與派頭完全看不出她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而表演吉他的那個長得像蟑螂的青年臉上做出讓人發怵的陶醉狀,手裡卻撥奏著纖細優美的Aranjue協奏曲。
終於,空出場了。曲目是《E大調第三圓號協奏曲》。是圓號協奏曲中經常被拿來灌唱片的曲目,空吹奏著這支廣受聽眾喜愛的名曲,嘹亮的聲音讓人驚訝,如此纖細的身體哪兒來這麼大的肺活量。
對空驚人的音量以及穩定的音程我不沒什麼奇怪的,我知道空的水平遠不止於此。
空重現了莫扎特這位天才作曲家,滿心歡喜地哼著旋律譜著曲子的場景。
彷彿能感覺到莫扎特正高興地彈著琴,優美的旋律在空中漂浮。
我聽得入神,直到熱烈的掌聲把我驚醒。
“Bravo!Bravo!”圭大聲喊道,蓋過了掌聲,“太棒了!”低聲讚美,“他是莫扎特的神蹟之子。能把莫扎特吹得比他更好的人,恐怕沒有了。”
我也興奮地鼓掌。我知道空和莫扎特感情很好,可沒想到這麼好,好的比親兄弟還親!與其說是理解了莫扎特,不如說是莫扎特附體。啊啊,我也想有這樣的表演吶!空,你太了不起了! !
表演者在觀眾們的喝彩聲中先後五次返場,之後我們立刻跑向後台,但晚了一步,走廊裡已擠滿了人。
“Hey!Kei!Come!Come here,hurry!”
守著後台出口的阿加莎揮著手大喊,我們憑著演奏著家屬的特權優先進屋探望。
(Thankyou,Thankyou)空滿臉笑容地接受我們的祝賀,而當我遞上富士見眾人寫的祝賀信時,空都快哭了。
“大家寫給我的?啊,真的,小谷大叔的簽名,江藤大叔的,還有貝塚老師……是在祝賀我嗎?我看不懂,遠藤幫我念。”
“現在念你又要哭鼻子了,客人都在外邊等著呢。”
遠藤拿過信,折起放入空的口袋。
“反正我住你家,等回家後再慢慢念給你聽,好啦,擦擦臉。”
“哦。”
我們與其他客人交換,離開休息室時,發現原以為沒來的生島正在走廊裡騷擾女性。雖然只是環著人家的肩膀,可看那位女士的表情分明就是性騷擾。
“你在幹什麼,生島先生!”我大喊,急忙跑過去把人拉開。
“喲,你來啦,Honey~”
“誰是Honey,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怎麼醉成這樣!”
“這種日子不喝,什麼時候喝。Bravo,My sky,呃~!”
生島先生真的醉了,在附近餐廳舉行的祝賀派對上,一下倒在地上睡死過去。
我和圭及宅島君一起,把他拖到沒人的地方。
“就算是祝酒,也喝過頭了吧。”怒道。
這時,安妮塔護著奈傑爾先生向這邊走來。他好像是生島先生的支持者。
“Hi,Kei,Yuki,Hayato。”
“Ah,Mrs Nelson,Nice to meet you。”
對了,安妮塔小姐今年春天嫁給了奈傑爾先生,現在是納爾遜夫婦了。
『奈傑爾,高嶺已經睡了。 』
這句英語我聽懂了,而奈傑爾先生縮著肩膀解釋的話由圭給我翻譯。
“生島好像是因為讀譜學習沒有進展,看不懂莫扎特,以至於無法和空同台競演而在生氣。”
“哦—”
“這叫自作自受。總是和奈傑爾先生介紹來的老師們惡吵一場,然後一拍兩散。”
“我想生島先生其實是想背下樂典的,只是耐性不夠。”
主角的空在遠處被人包圍,於是我們就和納爾遜夫婦聊了起來。
英語不怎麼靈光的遠藤君則和宅島君說著話。
讚揚了一番空的莫扎特後開始閒聊,圭說到自己在日本建一座自己的音樂廳(他的說法)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奈傑爾先生就說紐約也有一座很有趣的歌劇院。
它位於East Village的Bowery Avenue,是私人經營的小型歌劇院。
『經營者是一對意大利夫婦,兩人都是歌劇演員。雖然只是座小劇院可也經營了五十多年。 』語氣一轉,奈傑爾先生玩笑似的說道:『可惜我沒親眼見過。 』
奈傑爾先生是位鋼琴家,可小時候由於生病失明了。
『雖然舞台僅有八碼寬,可也上演過大歌劇。 《阿伊達》、《魔笛》、《唐璜》、《托斯卡》、《利哥來托》、《蝴蝶夫人》、《浮士德》、《奧賽羅》、《圖蘭朵》 ……
和大歌劇院一樣,每到音樂季就會有全本的公演。而平時每月的演出節目也各不相同。星期天還有日場,在夏季與聖誕節前還有針對孩子們的特別公演。
我想這對你們計劃的音樂廳活動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
奈傑爾先生如此介紹。
『在紐約呆到幾時?啊,明天傍晚的飛機吶,那這次可能沒機會了,趁托尼和莎莉身體還硬朗時一定要去參觀一次。
是的,Anthony•Amato。紐約歌劇界中偉大的小巨人。 』
圭對此好像很感興趣。
“明天兩點半的日場是這一季最後一次公演。我們的航班是在六點,不去聽一小時嗎?劇目是《卡門》。”
我對歌劇不太了解(確切地說是根本沒怎麼看過),但奈傑爾先生充滿了感情的介紹讓人心動,也因為好奇僅八碼寬的舞台(約等於七米)是怎麼表演大歌劇的,於是同意了圭的意見。
『中午前去的話還能參觀後台。十一點托尼也會到現場。我等會兒給他打個電話,通知他有日本來的貴客到訪,會提醒他對方不是哥斯拉所以不用害怕。 』
說完,奈傑爾先生呵呵直笑。
於是,我們決定去參觀那座世界最小但很偉大的阿瑪多歌劇院。
翌朝,我們十點多離開賓館,乘上地鐵往East Village出發。
阿瑪多歌劇院離Astor Place車站大約五分鐘的距離。
說來,East Village就是Ricci住的那條街,因為住戶多是藝術家和音樂人,所以就以為是高級住宅區。像是艾米里歐先生家所在的那條羅馬『藝術家大道』。可當我從車站出來一看,滿是塵土的馬路兩旁並排矗立著灰色的看上去很廉價的大樓,藝術家之村的想像破滅了。
圭一邊看著安妮塔畫的地圖一邊尋找,穿過馬路,我們在一幢建築物前站定,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奈傑爾先生說的八碼寬的話。比估計的稍大,但總的來說還是幢小巧的五層樓樓房。
一間(注2)左右的全黑兩開大門很有劇院的感覺,但如果不是特別留意的話很容易被人忽略。大門旁立著的海報欄很像餐廳外擺著的菜單,簡單、明了。
圭敲敲門隨後推開,一邊猶豫地看著我一邊往裡走。我跟著他進去,終於明白圭為什麼會猶豫了。門口接待處一個人也沒有。
『日安!有人在嗎! 』
圭的男中音迴盪在狹窄的大樓裡。
二樓傳來一個女聲:『請進,上樓吧。 』
當我們正找尋通往二樓的樓梯時,意外地碰上了托尼•阿瑪多先生。
從接待處左側通道突然出現的小個子爺爺做出(原來如此,長得真高吶!)的樣子朝圭伸出手,笑著說Welcome。
“Are you Kei?”
“Yes,I am。Nice to meet you。”
“Me too!And,Yuki?”
“Yes,Mr Amato。Nice to meet you。”
“Welcome,welcome!Call me Tony。”
“Thankyou,Tony。”
“Ok,welcome!”
阿瑪多先生的手結實、有力,比我年長可勁道十足。
雖然奈傑爾先生事先打過電話,可圭還是自我介紹一番然後請求能否入內參觀,托尼先生立刻熱情地表示由他親自帶領。從與他出來的地方相反的接待處的右邊往下走,直接是池座。而舞台比學校的教師更小,中央過道兩側的老舊的紅色椅子,由七、八十張?
深處的舞台,真的太小了。寬度似乎真的只有4間。
與觀眾席三、四個台階之上的舞台,豎立著一塊手繪的膠合板,表現卡門的世界。雖然有一定的縱深,但與我印像中的歌劇院相比,這裡的舞台非同一般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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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人驚訝的是樂池。勉勉強強擠在舞台下方,迷你的程度接近於撿到拇指姑娘的老鼠婆婆的家,空間非常小……坐三個,不,擠一擠坐四個人的話,怎麼拉弓呢……就那麼三張椅子。這麼小的地方怎麼演奏?
『是放磁帶來代替樂團嗎? 』圭問。
『不是,是現場伴奏。 』托尼得意地笑著,『即使用不了三十人的樂團也能演奏。有聲音合成器。 』托尼指了指右側指揮的位置,有指了指左側,『小提琴、大提琴、單簧管、小號、小太鼓,這些就能演奏一支曲子。 』
然後又指了指右側,『那是照明和演出裝置的控制台。 』
合成器後面的牆上有一堆按鈕和電線。
『我在這裡就能指揮全場。樂團也好,歌手也好。 』
圭站到指揮台上試了試,胸部以上全部露在外面,小個子的托尼也許能隱在樂池裡,可圭這麼大的個子總不能邊彎著腰邊看舞台下的樂團指揮吧。
『這不是按你的尺寸做的,所以小了點。 』托尼安慰可憐的圭。
然後我們又參觀了老鼠地道般的通道,後台嘉賓用的小休息室(這種小除非親眼見過否則根本想像不出來),二樓(實際是三樓)的事務辦公室和休息室(雖然是間大屋子,但也只是用木板圍出來的一個讓歌手和合唱團團員換裝的地方),以及塞滿了五十年來各種大小道具的三樓,和上面積存了五十年來所用過的衣物的服裝間……看完之後我們返回一樓。
這次從接待處左邊往裡走,是能俯瞰舞台的包廂。也就是說,舞台所在的樓層其實是地下一樓。
“把一樓大半的地板敲掉,上下打通,地下一樓做成了池座和舞台,這樣就能拉大空間。剩下的一小塊區域則做成了包廂。”圭佩服地低喃。
順帶說一點,整幢建築從裡到外都很破舊。雖然能體會到托尼的熱情及創意,但對於公演質量我不敢有太多期待。
那些看著像是三十年前製作的假髮,好像是用拖把手工改造的,而主角們穿的服裝更像是用便宜的薄布做成的類似學生藝術節使用的次等品。
當我們在劇院參觀時,幾個像是演出人員的人到達現場,穿著T恤和裙子的女性在台上開始練習。
『去喝杯咖啡吧。 』托尼說。
他帶著我們來到池座後方,包廂之下的類似洞穴一樣的小小咖啡間。一張桌子四把椅子,桌上還攤著滿是標記的總譜。這裡,似乎是阿瑪多歌劇院的總監兼指揮托尼的休息室。
『我可以拜讀一下嗎? 』圭指著攤開的總譜。
倒著咖啡的托尼先生看了一眼說好。似乎是現在這在彩排的那個總譜。
托尼在圭看完第二頁時把裝了咖啡遞給我們。
『其他曲子的總譜在這裡,隨便看。 』他掀開桌子後面的簾子給我們看。說是簾子,其實就是一塊蓋住齊腰高的架子的布而已。
圭說了句『我拜讀一下』後,從那些隨意擺放在架子上的有明顯使用痕蹟的總譜中抽出一本。
我探過身隨圭一起看。
“誒,是《阿伊達》?”
歌劇總譜,一般有枕頭那麼厚,而手上這本大歌劇的大型曲子的總譜卻意外的薄……樂團部分只有六段?一般講光弦部就有第一小提、第二小提、中提、大提、低音提琴五段,加上管部和打擊樂部總共有十幾段,難道他只用六種樂器?
“這樣真的能演奏曲子嗎?”
圭像是讀譜般讀著每一頁,差不多十頁之後,呢喃似地說:“應該可以。必要的音都抓到了。可能是按練習用的鋼琴伴奏譜改編的,太意外了。除了擁有卓越的才能外,他也比任何一個人了解歌劇。你看。”圭指著一處標記,“這裡,還有這裡,我想這些是只是演員移動的標記。嗯,沒錯,以這個音為信號,示意拉達梅斯商場。由於舞台狹小,所以比正常節點推遲了一小節。是從曲子、舞台條件和演出效果考慮,確定下了這個時間點。Bravo。”
之後的二個小時,圭埋頭讀著架子上的總譜,而我則跟著身兼指揮與演員身份的托尼觀看彩排,嘴裡吃著托尼的太太莎莉做的三明治當午餐。
我對托尼說自己會意大利語,托尼說他也會一點,所以溝通OK(他是意大利移民,『會一點』是玩笑話,不過他似乎是南意大利人,那不勒斯口音很重),我們一邊吃著午餐一邊聊天。
據托尼說,很多年輕指揮會來阿瑪多歌劇院指揮歌劇。因為指揮歌劇的機會很少,所以甚至會有有經驗的指揮主動要求指揮。
『我們雖然是座小歌劇院,但保留劇目之多絕不輸給大都會和斯卡拉。 』托尼一邊嚼著黑麥火腿三明治,一邊自豪地說道。
『每年上演六部劇目,參演人員基本保持在三百人左右。像兼具音域與聲質的歌手、樂團必要的成員,啊,還有指揮,我們都不缺。
我們雖然不是NPO,付不出高昂的演出費,但每個人都演得很高興。可惜的是,大家只能在空閒時間出來演出,主演們每天不同人。樂團與合唱團也差不多一個情況。 』
另外,演員的薪水無論是主角還是樂團,是專業還是業餘,一律每場10美元。換成日幣也就幾千塊……這點錢恐怕連打車都不夠吧。
但也因此票價低廉,吸引了觀眾入場。最貴的『普通票』也就20美元。相當於三千日元。初、高中生還有折扣票。
可是,加上臨時座椅,全場也就一百二十個席位,而演出人員依劇目不同一般在三十人以上。
光憑這些情況,就能猜得出阿瑪多劇院的經營狀況,另外托尼和莎莉是靠這座歌劇院為生,而光他們兩個人手肯定不夠,一定還有請專職的工作人員。
『因為有喜愛阿瑪多歌劇院的朋友們的捐款,所以我們才能堅持到現在。 』托尼自豪地誇耀道。
誰也想不到,這位大嗓門、愛笑,比誰都有活力的先生,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
而更讓人驚訝的是,與他同歲(其實是比他年長)的莎莉夫人現在依舊是舞台上的女主角。
『可惜今天不是我上場。 』面容和善、身體富態的莎莉以高亮的女高音說道,『也要給年輕人鍛煉的機會,不是嗎? 』
接著,推遲十五分鐘的《卡門》開演了。
主角們水平一般,但配角們好像都是些正在學習聲樂的學生們,合唱團明顯都是外行,樂團也……
有意思的是,演出中間還出了個小意外。主角唐•豪賽似乎搞錯了出場時間,托尼右手指揮樂團,左手不斷朝他揮著,嘴裡說著『還沒到時間,慢點出來! 』,聲音大到坐在包廂的我們也聽得一清二楚,觀眾們哄堂大笑……
可是—--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圭輕聲說道。
而我卻不想離開。
並不是為了看他們更多的失誤,只是希望把這個一切都靠手工製造的充滿了愛的舞台,欣賞到最後。
可飛機不等人吶。錯過了預定航班,我的課就得休講了。
我戀戀不捨地與這座托尼夫婦及他們的朋友們正在熱演中的小劇院告別。
乘上出租車請司機快點趕到機場,我對圭說下次還要再來。
“我,真的很喜歡這座劇院吶。要是住在紐約,我一定天天去那兒報導。這種感覺,怎麼說呢……托尼的歌劇院,實在太棒了……沒錯,你不覺得它很可愛嗎?只要能參加那個劇團,沒錢我也不在乎。”
“它,完全就是歌劇院版的富士見。”圭說。
(啊啊!)我恍然大悟。
“是啊……沒錯,就是這樣!那種氛圍就是富士見。”
破舊的場地,演員的水準,所有人,包括客人們的輕鬆愉快的氣氛,把歌劇院當作自家東西般熱愛著……像極了我們的富士見。
“托尼•阿瑪多絕不比職業的遜色,他的歌劇指揮才能和五十年來滿腔的熱情一起,全部注入了這個自己打造的小小歌劇院。
……吶,悠季……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圭飽含深意地笑著問我。
(當然知道)我點點頭。
“把富士見當免費的練習場或是出借出去太浪費了,是不是?”
“『場』這個字有空間的含義在,而為了讓場存在就必須有東西保護它。為了實驗的可能性,為了有機會讓實驗繼續下去,為了能有個隨心所欲自由挑戰的立腳點。”
“所以,托尼自己建了個歌劇院。”
“即使狹小,即使貧苦,可它是那位卡拉楊也不曾擁有過的『屬於自己的歌劇院』。
而且他們夫婦倆堅持了五十年。
我們也該學習一下他們的活力不是嗎? ”圭異常興奮地說道。
“贊成。富士見不光要演歌劇,我們的音樂活動要更有活力更快樂,只要努力總會有成功的一天。”
“你對歌劇不感興趣嗎?”圭遺憾地問。
“也不是啦。”我回答。
(這樣一來,在設計富士見音樂廳時還得考慮到歌劇吶。)
在日本,交響樂團的最高任務是演奏交響樂,而在歐美,古典藝術的最高峰卻是歌劇,沒指揮過歌劇的人稱不上指揮。但日本很少有機會能演出歌劇,圭也只是在音樂會上指揮過歌劇序曲。雖然也曾在廣播中指揮過一次音樂會形式的詠嘆調,但也就那麼一次,指揮全本歌劇的機會也好,完完整整學習歌劇的環境也好,日本都沒有。
因此,圭在通往歌劇的道路上必定會遇到非常大的阻力,但是讓富士見演奏歌劇……?因圭的希望而讓富士見演奏在日本不怎麼受歡迎的歌劇,不行……不行吶……
在肯尼迪機場與去波士頓的圭道別,我在時差的影響下一路睡到尾,回到日本時,日曆整整往後翻了一天。
想睡卻不能睡,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家,正打算舒舒服服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時,電話響了。
是遠藤君的母親。
『我打了幾次電話,可總是沒人接。 』高八度的聲音傳來。
我看了看電話留言燈,果然亮著。
“抱歉,臨時去了趟紐約。”
『那義南也一起回來了? ! 』
那位母親鬆了口氣似的說道,接著……
『雖然這孩子說過暑假時想去美國,可前幾天突然對我們說接受了老師的要去,要'出去幾天',也不等我們同意就自己走了,我和丈夫急得要命!一個連日本也沒怎麼走過的孩子,突然說要出國? !
不過,還好真的只是'幾天',機票又那麼貴,啊,機票,難道是老師買的……啊啊,這樣呀,是,因為義南也有打工存錢呀。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還是麻煩守村老師了。非常感謝。義南也終於回來了,等他回來我就讓他給您打電話道謝。 』
“啊,請等一下,遠藤的媽媽——”
本想說的……但我真的能告訴她說您兒子還在紐約嗎? !啊,遠藤豆子!麻煩別人也要適可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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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搗蛋的羅密歐
看著寫好的招募海報,不禁有些懊惱。
我的字……怎麼那麼醜。
明明是一筆一劃,小心翼翼寫的,可最後出來的字爛得讓人吐血。小學時硬筆、毛筆書法得的銅獎和銀獎,全還給老師了。
記得教室後牆上貼的全班的書法作品中,寫的好的會貼上六角形紅紙(銅獎),以及摺紙用的金紙、銀紙,想起這些的同時我做出決定。
“就這樣吧,只要別人看得懂就行。”
都重寫了三遍了,實在沒力氣再來一張。
再檢查一遍海報,以免有寫錯或漏寫的地方。
『招募四重奏成員
招募 第二小提琴 中提琴
曲目柴可夫斯基《D大調第一弦樂四重奏》
成員第一小提琴守村悠季(本校講師)
大提琴飯田弘(MHK交響樂團團員)
需試聽
練習日、練習場所(校外)面洽
預定參加沙龍演奏會。請踴躍報名。
諮詢、申請請撥打090-xxxx-xxxx 守村的手機
六月十七日
』
因為是四重奏,所以用『成員』兩字比『團員』好,而名字是按慣例依樂器順序排列的,把我的名字放在飯田先生前面感覺倒也不壞,沙龍演奏這種寫法會不會產生誤解……可是又不能預定在Classic Pub『音壺』演奏。雖然那裡是音樂家的聚集地,但怎麼說也是酒館,要是寫在那種地方演出會不會……
啊啊,算了,這個文案是我反复考慮多遍,最終決定的,別再想了。
“好了,搞定!”
起身, 帶著海報和琴盒離開講師休息室,前往結束了午休的教務科。
“日安。我想在佈告欄貼海報,能否敲一下許可印章?”
福山老師是這麼說的。
“請稍等。”
負責接待的女事務員接過海報走到羅登麥爾女士跟前。 (羅登麥爾是個綽號,這位大學事務局教務科主人的本名是……呃,本名是……啊,想起來了,叫山田和子。)
我心情緊張地看著山田主人檢查手裡的海報,等待她的批复。主人從桌上的箱子裡取出業務印章往海報上一敲,我鬆了口氣。
事務員回到我面前,把敲了印章的海報還給我說:“如果從老師中招募的話最好貼在這邊的佈告欄,要是從學生中招募那就得貼在學生科的佈告欄上。你想貼在哪兒?”
“呃——”
如果貼在發布停課通知的教務科的佈告欄上,那講師和學生都會看見吧,不過我好像從沒在那裡見過類似的海報。
“要是貼學生科那邊的話,還得取得學生科的許可。”
“我知道了。謝謝。”
離開接待處,琢磨著(到底貼哪兒好呢?)
福山老師的意思似乎是讓我從學生中招募。
“你蠻空的嘛。”
雖然老師這麼諷刺我,但對四重奏的事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就作為講師的我是否會因為招募學生而妨礙工作和我談了談。
“你也不是中學生了,講師和學生有權按自己的意願自由活動。”老師一副(你特意來就是想問這個?)的表情不耐煩地說道,而注重學生公平性和中立性的我聽了這話不禁有些氣惱。但是,哎,算了,老師說話就是這種腔調。
既然這麼說了,那老師的意思就是四重奏的另二人找學生參與了,可我組團的本意並不是為了讓學生有個學習場所。
如果有學生自動報名的話,當然是一石二鳥,大大歡迎了……但就琴技來講,還是應該從老師中招募才對。
可問題是,我連個候選對像都沒有。
四月初,因為可樂的CM弄得我人盡皆知,於是我好像被同事排擠了。
講師間,除非是在懇親會上,否則私下不會有什麼直接接觸,而像我這種連講師休息室都不怎麼去的人,更是碰不上幾個同事。因此,新學期開學兩個月來,同僚間類似於喝酒聊天的活動一次也沒參加過,可見我仍被他們排擠在外。
自由是自由了,而我本身也不太在意這些,但托這次四重奏事件的福,我發現自己的人際關係貧乏到連想找個人為我推荐一下人選都沒有。我在大學里居然沒有朋友。
哎,無所謂啦。上大學時,我也認識了很多人,可真正稱得上朋友的,只有回了大阪的住吉。所以,就這樣吧。而且住吉說的那種『酒肉朋友』,我也不喜歡。
呃,離由之小路君的課,還有點時間,先貼在學生科的佈告欄上試試效果吧。
教務科位於大學的本館,學生科則在小賣部和食堂所在的四號館。
走過種滿了菩提樹的環形交叉路進入四號館,穿過因下午上課而沒什麼人的食堂和露台,正準備朝學生科前進時—--
“老師~”
聽見有人叫我,我回過頭。
坐在分隔露台與室內的玻璃窗邊上的人朝我揮揮手,他是我的學生之一,也是上下一堂課的由之小路貞光君。
“看來有好好練習課題去吶。”我也揮揮手。
進入學生科的事務所,敲了第二個印章後,右手拿著海報及貼圖用的四枚圖釘離開事務所。
繞過露台,走到連接食堂入口與小賣部之間的走廊,走廊的兩面牆即是佈告欄,我找尋空隙。都被貼滿了吶。右角是一列學生科發的通知,其餘大部分是社團和各種音樂會的海報。剩餘的一小點空間則被諸如『求•留學情報』、『轉讓中古電腦』、『想要貓咪嗎』、『提供鬣蜥』、『求購便宜的冰箱! 』的個人廣告佔據。
啊,能樂海報旁有個空位。
把琴盒放在腳邊,伸手貼海報,突然,身後有人問:“老師,你在貼什麼?”由之小路君正站在邊上看著。
“哇,嚇我一跳。”
完全沒發覺他在身後,嚇得我喊出聲來,比我略高的由之小路君帶著京都口音說『哈哈,對不起』,同時拿走我正要釘圖釘的海報。
“誒,四重奏……柴可夫斯基嗎?第一,就是那部第二樂章是『如歌的行板』的第一四重奏?曲子不錯吶。還沒決定第一還是第二嗎?我也想拉第一。”
“誒,你想參加?”這太意外了,我不禁問道。
“呃,那個,課外活動是沒有學分的。”
“我嘛,喜歡依自己的興趣拉琴。”小提琴科三年級學生,大一、大二成績優秀,不想著繼續努力精進卻想當花匠的奇怪男人,說得輕鬆,“中提琴,可以招女性成員嗎?”他問。
“啊,你有認識的人?”
“是啊。”
由之小路君從花哨的格子褲口袋裡掏出手機,右手大拇指“嗶嗶”按著按鈕,把手機放到耳邊。他的左右拎著琴盒。
服裝永遠讓人咋舌的他,今天上著粉色長袖襯衫、針織背心,下穿小丑式花哨格子褲。頭上戴著類似英國私立中學學生戴的那種冒頂圓平,帽身繫著絲帶的麥秸帽。用寬條領帶打了個蝴蝶結當領結,襯衫胳膊部分綁著挽袖子的袖帶。
與校園格格不入的打扮,但因為他人長得高,手長腳長,這種奇怪的服裝穿在體形獨特他身上反倒異常合適。
電話好像接通了。
“你好,是我。是是,嗯。雖然很突然,但我想問問你,你想不想拉四重奏?”他熟稔說道,對對方的回答『哈哈哈』笑著,“那以後再聯絡。”切斷電話。
“不行。”由之小路君朝我笑笑。
然後抬起拎琴的左手,撩起右手別著鑲有家紋的袖扣的袖子,看了看表說:“剩下的人我以後再打電話聯繫。老師,上課時間快到了。”
哎呀哎呀,到底誰才是老師啊?
看看時間離上課還有不到五分鐘,確實不能再聊了。
“抱歉,我先去拿鑰匙。”
抓起地上的琴盒,因為不能帶著被託管養成的樂器一路狂奔,所以我只能以競走的速度快速前進。
由之小路見狀問道:“老師,要不要我幫你拎琴?”
“不用了,謝謝。”
“這琴別人不能碰嗎?”
“是啊,因為這是別人寄放在我這兒的。”
盒子裡的小提琴是製琴家西大路先生製的名為『遠海』的得意之作。是我上個月拜訪他位於小諸的工作室時,託我『打磨』的東西。
像小提琴這類弦樂器,光做出形狀並不算真正的成品。做出了形狀的樂器,還需要時間打磨讓音色成熟。
這把『遠海』,是某著名小提琴家定制的樂器,原本完成後交給了他本人,可他卻沒有好好地『打磨』。得知這情況的西大路先生一氣之下收回了『遠海』,在見到了偶然來訪的我之後,硬是把琴託給了我,讓我磨合。
西大路先生說『遠海』是瓜式琴(但與仿製品有些微不同),和我那把從時田澄江女士那兒借來的瓜乃利相比,似乎差了一點。
對我來講,原本是不想接受責任如此重大的樂器的,但因為我向西大路先生定的琴也快完成了,正好練習一下怎麼『打磨』樂器,讓音色更好聽。說是這麼說,可我也沒什麼特別的訓練方法,只是把原本練習和上課用的瓜乃利換成了『遠海』,先這麼練著吧。
我每天練習四小時左右,但因為這琴到我手裡才二星期,音色不可能有明顯改觀。不過好在原本那種生硬感少~~了許多。
對了,我的『草薙』今年十二月就能完成,到時『遠海』就將歸還西大路先生,不過說實話,雖然只做它半年的養父,但能切實感覺到西大路先生得意之作的無限潛力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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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第三節由之小路君的課,過程很順利,卻沒有任何成果。
不是說我的教學內容無意義,而是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能很快領會,並能按我的要求演奏出來,我不需要去煩惱他會不會聽不懂、學不會的問題,可相對的,也沒有屬於老師那種(嗯,做的好)的感覺……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從小受音樂家雙親的熏陶,基本功又紮實,他生來就是拉琴的吧。無論是身體力也好,精神力也好。
這樣的他,輕而易舉就能取得好成績,可以說是個相當優秀的學生……實際上,在去年學期末的實技測驗中,他排名年級第八,這是我未曾取得過的好成績……不過在教了他兩個月的現在,我開始有種(他是不是在『敷衍應付』我?)的疑問。
雖然星期二那組的新藤裕美子是讓人『束手無策』型,但由之小路君的『聽從』……覺得他看著是個優秀、老實的學生,可實際上根本不把我的課當一回事,純粹是隨便應付應付罷了。
因此,決定試試他。
“好了好了,Stop。拉得不錯,不過這兩個樂句遊兩種不同的拉法。你覺得是連在一起拉好呢,還是一句一句,分開演奏好呢?
應該用那種方法? ”
剛才兩個都試過了。
“嗯,有點難吶。”聰明的學生沒有上當,歪著頭:“如果是老師的話——”
是想問我會選哪個嗎?沒想到—--
“會按一個樂句來拉吧,不過——”非常巧妙的回答,“我更喜歡短句吶。”
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新藤裕美子君沒有自己的想法,一味聽從老師的吩咐。我就像個編程員,而她就是個演奏機器,是個沒有任何疑問的問題孩子。
而由之小路君,說起來也有自己的想法,可同時又會順從老師的意見。不是說他沒主見,只是對自己的演奏,還沒有堅持到固執的程度吧。
總而言之,對他來講演奏本身『無論怎樣都好』。
“那,下節課前請做出最後決定吧。”我說,“是按我的感覺完成這支曲子呢,還是依著自己的喜好?無論哪個都能在考試中拿到高分,所以你可以自由選擇。雖然麻煩,但請思考一下。”
聽我說完,由之小路君銀邊眼鏡後的雙眼微微瞇起,“過分吶~”他苦笑道,“從沒見過你這樣的老師,性格真惡劣。”他如此評價我。
“我要是真惡劣,就把你出席簿上一年份的出席記錄全部敲完,然後放牛吃草。”我瞪著他說道。
由之小路君聳聳肩,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我上課可是一直很認真的。”
“是啊。可是心裡卻把老師當傻瓜。”
對我的指責,由之小路君露出輕蔑的微笑,苦笑著說:“被看出來了啊。”
這人果然是桐之院二號。除了自己認可的對手,對其他人皆是一副桀驁不遜、惟我獨尊的樣子,和我心愛的天才指揮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態度上差異,桐之院是以『剛』直面別人,而由之小路君則是以『柔』來躲避。
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就這麼算了的話,做老師的還有什麼尊嚴可言。
“你是不是想說,我一周一次隨便上上課就能拿薪水,而且優秀的你又深諳考試之道,肯定能取得好成績,既有錢拿學生又有成績,我不該再有抱怨是嗎?”
“這可不是我說的喲。”由之小路君笑著承認我的疑問,滿不在乎地繼續說:“別的老師都是到後半學期才發現的吶。守村老師真是火眼金睛。”
“非常謝謝。”我也笑著回答,“承蒙誇獎,我感到無上光榮。這話聽著不錯,但你不打算改變一下自己的態度嗎?”
“啊……老師誤會我了,但這也難怪。”由之小路君收起玩笑的態度,認真說道。
“是是,願聞其詳。我怎麼誤會你了?”
說著,我示意他(你坐下說),自己也跟著坐在琴凳上。
由之小路君優雅地坐下身(這點也像圭),雙腳併攏,琴擱在膝蓋上。
“老師是因為我將來要當花匠,所以覺得我沒有認真拉琴,是嗎?”
“是啊。聽上去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我才說老師誤會我了。”他以溫柔的男中音說道,“我之所以選擇花匠作為未來的職業,是因為修剪松樹是門很有意思的學問,同時也是為了能當上從小喜歡的某宅院的專屬園藝師做準備,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不想以演奏小提琴為職業。”
說完,靠近我的臉,(你明白了嗎?)
“也就是說,你不想靠拉小提琴維生,只是想把它作為純粹的興趣愛好來做,而不是賺錢的工具,我說的對嗎?”
“老師真聰明。”他高興地點點頭,“不過,如果把『做』改成『享受』就滿分了。”
“原來如此……”如果這是他的真心話的話,“這,也算條路。”
“沒錯吧?可是別人無法理解我吶。
總會有人問你大學四年就是為了興趣嗎,我說『是,沒錯』,然後所有人都會嚴厲地叱責我『不准胡鬧! 』,說什麼『想想你父母為你付的高昂學費! 』”
“你父母對你的未來有什麼期望嗎?”我問,“當然了,也不一定要按照父母的意思來安排人生。”我解釋道。
神山數馬君就是一個例子,我希望他能脫離父母的禁錮,自我獨立。
“父母只希望我能準時從大學畢業,然後獨立生活,僅此而已。”
“那就沒問題了。”
“是啊,完全沒問題。”
“那,以後就按自己的意願拉琴吧。”我如此宣布,繼續道:“也許你是自我成長型的人,我的意見對你而言可有可無,可在我看來,你的演奏仍有缺點。
不過,如果你認為自己沒有缺點,且我的課毫無意義的話,那我們也可以隨便混混。 ”
“不是這樣的。”由之小路君溫柔地打斷我,“老師的意見,我一直很認真地拿來參考。對於一貫依著自己的『個性』作曲這點,如果老師說得有理我也會虛心接受的。”他推了推銀邊眼鏡,語氣越發溫柔,“剛才的課題,如果按我的意思來選擇,就是分成二個樂句。但是——”
“這樣以來,就得重頭再讀一遍曲子吶。”截住他的話,我笑得溫柔。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呢?)
“老師,你太狠了。”由之小路君嘆著氣,垂頭喪氣,考慮了兩三秒說:“下週前,我會按自己的想法重新調整曲子。”
總算認真起來了,雖然很可能是暫時的。
“我期待著你的表現。”
然後,今日的課程結束。
“對了,你,真的想參加四重奏?”
“這個嘛……”
桐之院二號深思起來,看來只是隨口說說的。
於是,我抱著最好能說服他放棄的想法向他說明事情原委。
“其實,我之所以組四重奏是因為我和飯田先生希望通過樂曲,我們能狠狠地爭吵辯論一番,來縮短彼此的隔閡。如果有大提琴與小提琴二重奏的話,我們就不招人了,但因為找不到二重奏的曲子所以只能組四重奏。
坦白說,只要不扯我們的後腿,只要能湊滿人數,其他兩人是誰都無所謂。 ”
“哇,過分~!”由之小路君無力地彎下身,“划拳決定吧。”抬頭看我。
“不要。”我拒絕。
“噗——”他低下臉,縮著肩膀不住地抖動,由之小路君語氣認真地說道:“呀~,老師你,真酷吶~……我參加,請多多關照”
我心情很好地點點頭,“不過,這可不表示你一定能通過試聽哦。”
“審查曲是?”
“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四重奏。時間還沒定。”
“我會好好練習的。”
“只剩下中提琴了。”
我坐在椅子上伸個懶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把琴放進琴盒,鬆了弓扣在琴蓋的鉤子上,收起樂譜。
我問同樣在收拾東西的由之小路君:“有推薦的人選嗎?”
“原本的人選已經拒絕了,我再去問問我家老頭。”由之小路君無所謂地說道。
我皺眉:“等一下,我記得你母親是鋼琴家,父親是歌劇演員吧?”(注3)
“是啊。老師知道得真清楚,厲害厲害。”
“我揍你哦。算了,中提琴就公開招募吧。剛才的海報呢——”我朝他伸手。
“什麼?”
“海報,我本來要貼在佈告欄上的東西。還給我。”
“啊——是,是。”
他拿出海報,我一看,折得跟火柴盒似的。
“餵——,居然把我辛苦寫的海報——”
這時,“咚咚咚”急促得敲門聲響起,我急忙看表。
“由之小路君,快走吧。”
“有小貞在沒問題。”
“啊?什麼?好啦,快點快點。”
在門外等我們離開的是比我年長很多的小提琴女副教授,我一開門,立刻感到一道扎人的視線朝我們射來。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鞠躬,我走出屋子。
“哇,綱島老師,最近還好嗎?”我身後的由之小路君說道,“想不想參加四重奏?我們正在招中提琴。”
綱島副教授耷拉著嘴角,(不要不要)無言地揮揮手。
而站在門邊等我們離開的學生則睜大了眼睛,一副(你居然敢對這麼恐怖的老師說這些!)的表情。
果然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桐之院二號吶。這位女士瞪的,大概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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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我在離福山老師家最近的惠比壽車站的剪票口,等待我的學生山田杏奈君。
杏奈君從孩提時代就跟著福山老師學習,現在仍然每月一次去代官山上課,不過今天她將和得到老師指示的我同行。
約了五點半,我提前十分鐘抵達約定地點,杏奈君則遲到了兩分鐘。
“餵,你遲到了。”
“誒—?!騙人,時間剛剛好。”
“遲到了兩分鐘。”
我指著剪票口的鐘,杏奈君不高興地噘起嘴。
“我的表是準的。”
“去對一下明石時間吧。”
“那是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日本的標準時間呀。”
今天的杏奈君,去來大學上課時規矩多了。雖然對我頗多反抗,但看樣子似乎挺怕福山老師的。
“我們走吧。”
上課時間時六點,走到老師家大約要十五分鐘。
兩個人默默走著。上個月無故缺席的事大概被她母親狠狠責備過了,現在既不缺席也沒逃課,而且也有在家練習,可杏奈君和我的師生關係並沒得到改善,這一路的靜默就是最好的證明。
老師所住的那條住宅街的入口標誌即在眼前,在原本是書店,現在改為錄像出租屋的地方拐彎。
“老師,你在緊張?”邊上的杏奈君冷笑道。
我低著頭看著她的發旋,小小的個子,比我矮了約二十公分。
“什麼意思?去上課的是你吧。”
“可是老師,從剛才見面起你就一直繃著臉。”
有嗎?沒有吧。
“那是因為到了約定你還沒來,我擔心你會不會又遲到個半小時、一小時的。”我挖苦她。
“老師的課,我才不會遲到。”她回答。
果然如此,這個抵觸我的孩子,也怕福山老師吶。以後就用這個威脅她。
我說:“我大學時上老師的課,每一周都會胃痛呢。二、三天前就開始隱隱作痛,還曾逃過學。”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覺得這是個糾正杏奈君逃課的好材料,除了敲掉福山老師的可怕以外,還希望讓她有種我們是同病相憐的伙伴的感覺。
“誒?為什麼?”她問。
“什麼什麼?”我反問。
但這時已經到達老師的家門口,兩人的問答就此結束。
推開矮門,Ladyfirst請杏奈君先行,我殿後關門,杏奈君也不等我關好門自行向玄關走去,打開門喊了一聲『晚上好! 』後徑自入內。
我連忙追上去,抓住快要合上的門,『我是守村,打擾了。 』跟著進入屋內。
杏奈君迅速沖擊教室,不巧前面的人還在上課。我決定在走廊等待,畢竟老師正在裡面訓斥學生。
“這個禮拜你到底幹什麼去了,啊啊?!”聽見老師“啪啪啪”地瞧著總譜大罵。
“時間不夠?笑死人了!不夠的是你的耐性!想贏比賽就給我玩命練,你要我說幾次才行,笨蛋!這種進度你想練幾年,純粹是浪費時間!全部重來!”
“啪嗒”一聲,大概是把樂譜扔學生身上了吧。
一個細細的女聲輕聲說謝謝老師,(哇)我一驚。對女孩子都這麼粗暴,這個魔鬼老師。杏奈君這次,一定會被罵得很慘。
“怎麼,守村沒來嗎?”
聽老師好像在問杏奈君,我趕忙進入教室。
“打擾了。”我打招呼。
避免與收拾東西的學生照面的同時,基於(我是來參觀學習的,還是不打擾別人為好)的考量,我在沙發旁的牆邊站定。
“那個,下周是不是還是這個時間……”
“課題沒完成你就別來了。我沒那麼多閒功夫陪你耗。”
聽了這話,小姑娘哭喪著臉走了出去。
她那深深的絕望感,我很了解……要加油啊……
“好了,現在輪到小杏的勃拉姆斯的《雨之歌》和維尼亞夫斯基的《諧謔曲•塔蘭台拉》。可以讓我聽聽嗎?”老師問杏奈君。
(誒?)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與剛才的噴火怒吼截然不同,我從沒聽過老師這麼溫柔的說話(不過我沒聽過也很正常啦),他叫杏奈君……『小杏』?想不到吶。
“只練了塔蘭台拉的中心部分。”杏奈君架起小提琴回答道,語氣像是和自家爺爺說話般隨便。
“這樣啊。考試曲目也很重要,不提早把十月發表會上要表演的勃拉姆斯完成的話,會和考試複習撞在一起的哦。”老師繼續對杏奈君說道,可目光飄向了我,我趕忙點頭。
《雨之歌》還好,《塔蘭台拉》則完全不行,我努力了,盡量都兼顧到了。啊,《雨之歌》是發表會曲目吶。幸好知道了這個消息,我一定完成任務。
“那就從《塔蘭台拉》開始吧。練到哪兒了?”
我一陣緊張。
杏奈君平靜地回答:“一半的一半。”
這,都是因為你自己不練習才停滯不前……
“什麼,才那麼一點?現在已經六月中旬了,考試是在十月初吧。來得及嗎?”
話是對著杏奈君說,可向我射來的眼神卻是完全與語氣相反的紮人,我縮著肩(一定趕上。)
“那就讓老師拜聽一下你練好的部分吧。”老師翹翹下巴。
(拜聽?!)我又一驚,(拜聽!)
這種措辭,我可從沒聽老師說過。
“是——”
杏奈君架好琴,開始演奏這周依舊沒進展的課題曲。
音很棒。集中力明顯與我上課時的不同。稍稍鬆口氣,被她騙了。所以練習一定不……唔,又來了!這裡我說過的……啊啊,這個我上周也講過……嗚……
杏奈君沒拉錯一個地方,老師就狠狠地瞪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指責我偷懶,沒認真工作。
如坐針氈。
對不起。非常抱歉。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聽完一遍,老師讓杏奈君從頭再來,同時進行詳細點評,『這裡再延長二拍』或『附點音符要拉正確』,所有被指出的錯誤皆是我要她改正的地方。
每次被瞪,都不禁在心中辯解(這個地方我也說過的),可事實擺在那兒,我沒完成任務,渾身冒著冷汗,擔心不知什麼時候老師會對我一頓臭罵,終於, 《塔蘭台拉》結束了。
接下來是《雨之歌》。
“讓老師聽聽第一樂章。”
我暗自鬆了口氣。昨天,慎重起見讓她拉過一遍,沒有出現上面那些錯誤。但看漏音符的毛病還是沒改過來。憑記憶流暢地拉曲固然好,可總是看漏音符那也太粗心了。
全曲一共三章,當時因為時間不夠沒來得及全部檢查一遍。早知道今天這樣,當初真該拖堂聽完再說。
悄悄看了下表,算時間今天只夠拉一章。千萬準時下課呀!
拉出的樂句,有她自己的音色特點,(真不錯)我讚歎。
塔嗒嗒~啦啦啦啦~啦——啦,嗒啦啦——啦,啦哩啦啦~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哩啦,啦哩啦啦~啦哩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哩啦……
《雨之歌》我也拉過……在大學和日音賽獲獎音樂會上,特別是音樂會那會兒,為了練曲我痛苦得幾次想上吊自殺(這是真的,那是的淒慘狀我到現在還記得。一聽到這曲子,又全部記起來了)……但也因此找到了我『自己的音』,明白了演奏的意義,才能有今日的我。
那樣的《雨之歌》,杏奈君缺拉得歡暢。畢竟是從幼稚園就接受福山老師熏陶的孩子,擁有著我比不了的才能,才大一,十八歲……竟能拉出如此美妙的音色……唔,可惜有丟音符的癖好。
再加上,看吧,又不專心了。注意力集中,集中……餵,別因為覺得累就不使力啊。難得這麼好的音色,堅持到最後……
啊—,這只是普通的琴弓摩擦琴弦的聲音吧?好好聽聽自己拉的音。一定要用最棒的音拉到結束,別……!
唔—……啊~~~真是的~~~,拉得太草率了,我說多少次了? !
第一樂章全部結束,老師卻誇獎道:“嗯,相當好。”
誒? ……哎,剛高中畢業的孩子,不能太苛求了。
我只能這麼解釋老師那無法理解的評價。
“可是吶,老師希望小杏能改掉依自己喜好編曲的習慣。”老師說道。
杏奈君吐吐舌,“現在的課沒音高那麼嚴格,不自覺就這樣了。”
唔,意思是我的課很輕鬆了?
先生又瞟了我一眼,像是在諷刺(居然被學生這麼說)。
“那是因為守村老師不習慣帶女學生,擔心太嚴格了把小杏弄哭怎麼辦,所以才手下留情了,可話說回來,要是因為考試不及格哭鼻子那就太難看了。”
是,是,我明白。我一定力保她及格。
不過—--
“不及格也無所謂啦。”杏奈君孩子氣得說道,“我喜歡小提琴,也喜歡老師很有意思的上課,可大學一點也不好玩——”
“哎,別這麼說啊。”老師一副哄撒嬌的小孫女的口氣說道,“老師覺得啊,小杏拉的《帕提塔》是最棒的。之所以只得銀獎,那是因為其他老師都是驢耳朵,那些笨驢聽不出小杏和鈴木春美的差別。我們不是約定好要好好上大學,然後找機會一發KO報仇雪恨的嗎?”
“有啦,我記得。”杏奈君安慰似的說道,“我已經不想再比賽了。小提琴在這里拉拉就好了。”
“真的嗎?可老師希望小杏能快快進步,要那些不識貨的傢伙們好好看看。守村老師也是我為了小杏特地從意大利叫回來的。”
誒……真的?
老師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守村老師呀,繼承了艾米里歐•羅斯馬丁先生優美、深遠的巴赫,你還沒聽過吧?”
“聽過一次。”杏奈君說,“一般般。”如此評價,“和老師比差遠了。”
“輸給守村,我還當什麼老師。”
福山老師笑著伸出手,輕輕抓住杏奈君一側脫色的波浪小馬尾。
“對了,如果成了大學生就可以在發表會上穿禮服哦。”
杏奈君一聽立刻兩眼發光。
“老師也想看看小杏穿著辛德瑞拉那樣的禮服拉琴的樣子,可要是《雨之歌》拉不好就不能穿禮服吶,可愛的禮服會哭泣吧。”
老師似乎抓住了她的弱點,杏奈君深思起來,“嗯~……”
“前期考試不及格,小杏就不能算正式的大學生,發表會只能穿高中校服了。”老師使出殺手鐧。
“怎麼這樣,我不要~!”杏奈君臉色一變抗議道。
“不要也得要,就這麼定了。”
“壞蛋老師,看我的麵包拳擊!”杏奈君對著微笑的老師揮出拳頭。
我震驚地瞪大眼,徹底傻掉。
“細菌攻擊。”老師說著一把抓住杏奈君的拳頭,輕撓她的手背。 (注4)
“呀——”
杏奈君急忙縮回被撓痒癢的手,老師抬起手,大拇指抵住她的鼻尖,“一、二、三、四、五。”,刮她的鼻子。
啊……我要暈了……
“小杏你輸了。不認真練習《塔蘭台拉》和《雨之歌》的話,就沒有漂亮的禮服。”
“好啦,我練還不行嗎?!”杏奈君一臉地嫌惡。
老師高興地呵呵直笑,“守村,交給你了。”讓人毛骨悚然得眼神再次朝我射來。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
“謝謝您的指導!老師,婆婆在嗎?”
“在,知道小杏要來,給你買了蛋糕。”
“哇~,那我先告辭了——”
這句話是對我和老師說的?不對,是對老師說的。她眼裡沒有我吶。
一等杏奈拎著琴盒走出教室,老師立刻換了張臉。從叫著『小杏』的溫柔老師變身成為我的魔鬼老師。
可,即便如此,和往常相比,仍是太溫柔了。
“哎呀哎呀,一年半了。”老師一邊收拾攤在鋼琴上的琴譜,一邊嘆息說道。
“高二時參加學生比賽,可結果卻不如人意。雖說得了銀獎,可那之後她就消沉了。”
“學生比賽,是全日本那個?”
“只是東京地區預選,但前年選手水平頗高,競爭相當激烈。儘管如此,地區優勝的鈴木春美還是在全國大會上得了第三。雖然杏奈只拿了銀獎,但已經遠遠超出我的預期。可她卻忘不了自己失利,就這麼消沉起來,白白浪費了這麼重要的一年半。”
“她高中,讀的是桐朋附高吧。”
“啊啊。按成績來說應該升上音高上屬的桐大,可她說死也不要和春美讀一個大學,於是就讓她來我這兒了。從這麼小看著她長大,我真是太寵這丫頭了。”老師在腰際比了比,苦笑道。
山田杏奈君從小接受英才教育,我的學生時代和她一比就是雲與泥的差別。而且她又是Long•Thibaud的得獎者福山老師像疼愛貓咪般寵著長大的秘藏之子。
“所以,”老師的目光再次嚴厲起來,緊盯著我,“我的意思是,杏奈現在還沒認真起來。”
是,我也這麼覺得。
“你是少見的一門心思撲在小提琴上的怪人,而那丫頭一般方法管不住她。你好好管管她,讓她把心思放在音樂上。”
“是。”我回答,這時的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
和她自己說的『好喜歡』的小提琴練習相比,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去聽喜歡的樂隊的Live更為重要(以後可能還會加上戀愛),而老師的命令卻是,讓她專心練習,別把心思都花在玩樂上。
“下節課之前,一定要讓她嚴格按照樂譜拉《塔蘭台拉》。那丫頭看一次樂譜就能背下來,可要是不加矯正,她就只能記個大概。也正式因為這個,才沒通過考試。”
嗯,天才般的孩子吶。
“我知道了。”
我回答得認真,可就好比讓不渴的馬喝水(或者說,馬想喝果汁可你卻給它水?),我付出的努力、所受的艱辛,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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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星期二,杏奈君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拉著疏於練習的《詼諧曲•塔蘭台拉》。
“那個……你不是答應代官山老師會『好好練習』的嗎?”
“還有一個月啦。”
“離下次上課是還有一個月,可這段時間你得練習準確讀譜的同時不缺音符、記號地拉琴不是嗎?”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從現在開始,請嚴格按照樂譜拉琴。包括在家練習也一樣。”
“譜子我已經背出來了。”
“亂背的吧。”
“才沒有——”
“你是不是覺得只要否認,我就不會為難你?你剛才拉的少了四個音符,還看漏了六處切分音、練音符號,休止符也長短不一。你這樣怎麼可能通過考試。
為了能不缺一音一句,準確背下琴譜,請嚴格按照譜子拉。 ”
“是是,我會啦。”
說著話的杏奈君一副(反正就這一個月)的表情,很想沖她大喉(一個月夠嗎!),可她是福山老師心愛的弟子,不能粗暴對待,再說這孩子一被訓斥就鬧彆扭,更不會練琴了。可事到如今,我不能屈服。
所以—--
“你不是想穿著公主裙在發表會上表演嗎?”
我刺激她,不想杏奈君臉色一變,生氣了。
“關老師什麼事。”冒出這句話
唔,糟了。
我回答:“代官山老師命令我做你的supporter。以工作來說,我是你的指導,可真正指導你的人是福山老師,我只能算副指導。啊—……果然是supporter。”
雖說是你的老師,可我遠不如你。福山老師所看重的天賦以及後來接受的英才教育,你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實力。
一切順利的話,十幾歲時就能作為職業演奏著登台了吧。這就是你真正的實力。
“可不管怎麼樣,我的指責就是嚴格指導,讓你準確認真地進行練習,然後順利通過考試。”
沒錯吧,老師?
“或者,你希望我每天早上給你打電話?問問你昨天練幾個小時了,有沒有老老實實看著樂譜拉琴,進展到哪兒了?”
“不~要~!”杏奈君一副你別開玩笑了的表情叫道。
“你認為我是在開玩笑?”我笑問,“如果下週前情況仍沒改善,我會每天早七點準時給你打電話。不想這樣的話,就好好按老師吩咐的做。別想偷懶哦,我一听就知道。”
“我有什麼好處?”杏奈君瞪著我問。
“做到的話,我就給你小紅花。”
“卑鄙。”
“壞心眼。”我回嘴。抬起手看看還有多少時間,“好了,再重頭來一遍。老實點盯著樂譜拉。”
“不要——”
“……對不起,我用詞不當。請認真仔細地看樂譜。
看,又來了。節奏錯了。
還是快了,越來越亂了。看樂譜拉!你該不會和我一樣是近視加亂視吧? !好好看譜! ”
塔蘭台拉結束,還剩五分鐘,於是讓她拉一遍《雨之歌》的第一樂章。
好——拉得好,我為她加油,可—--
“仔細聽音。拉的同時好好聽聽自己發出來的音。”
“老師說杏奈拉得很好。”
“那如果勃拉姆斯先生沉著臉,不高興呢?”
“誒,老師是陰陽眼嗎?!”
這位難懂的姑娘似乎對靈異事件很感興趣。
時間到。下次再回答她吧。
“今天就到這裡。”
“謝謝您的指導。”
聽口氣好像不鬧彆扭了,雖然很想再嚴厲地批評她一頓,但看看杏奈君的眼神,考慮到她的性格,還是算了。
雖然現在他媽的沒一點進展,但這一周,她會努力的吧。
這周星期六下午。
下午三點半的午後練習剛開始,門鈴響了。
“來了!”
也不知道是快遞還是傳閱板,反正不管哪個只要簽收就好,我把琴放在鋼琴上出去應門。
今天沒約人,會突然來訪的客人只有推銷員了吧。
“哪位?”我問。
穿上室外拖鞋,下到橫框與門兩步寬的門廳,開鎖。扭轉把手打開門,嚇了一跳。
站在玄關正門的是由之小路君。
“日安,老師。”身穿黃色外套,頭戴帽子的由之小路君取下帽子,有禮的點頭致意,“好漂亮的宅子。”禮貌的環顧四周。
“怎麼找到這裡的?”
“名簿上有住址。”
“啊,是嗎?那……”想著休息日他怎麼還來老師家。
“我想來老師家玩。”他如此回答。
“請進。”心想著現在很少有這樣的學生吶,我退到一邊請他入內。
圭今明兩天要指揮M響定期公演,吃完早飯後就去彩排了,音樂會七點開演(圭公演的日子就是富士見公休日),預定四點半出門,時間足夠。
由之小路君步入玄關,看見牆壁上光一郎先生的畫像,“哎呀——”一聲驚呼,“是老師的兄長嗎?”問我。
“不是。他是這家的主人。”
“HOHO。打擾了。”
由之小路君對著畫像恭敬地行禮,脫下鞋子踏上地板,彎下腰把鞋子整齊放在門廳一角。白色的漆皮皮鞋……和白褲子挺配的。可桔黃色的襯衫……算了,他自己喜歡就好。
我們來到琴房。客廳放了鋼琴,除此之外只剩廚房能招待人了。
“老師正在練琴嗎?”由之小路君看見鋼琴上的小提琴,“可以看看嗎?”微微歪著頭央求道。
“嗯,請。不過這把不是瓜乃利。”
“啊,老師之前用的意大利琴,是瓜乃利?”
才二十一歲,說話卻極為老成,由之小路君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慎重地擦擦手,說一聲『拜見一下』後拿起『遠海』細細觀賞。
透過f孔往裡看,“哇,是西大路公時先生的作品!”他驚訝地大聲說道。
我也被嚇了一跳,“你認識西大路先生?”
“只知道名字而已。”萬事通學生如此說道,“我可以試試看嗎?”非常客氣地詢問。
“別弄壞就好。”我笑著說,“不過,樂器還在磨合中。”
“嗯,是生木般青澀的音吶。”有點高深的話語,『請借用一下』說完拿起我的弓。
“啊!這是小田弦道先生的弓?!”
他故意裝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很有喜劇效果,我不禁笑出聲來。
“你很了解嘛。”
而我,要不是圭介紹,我還不知道有弦道先生和西大路先生兩個人吶。
“我外公是發燒友。”由之小路君一邊架起小提琴試著琴音一邊回答,“他說如果我想走職業路線的話就給我買。之所以這麼說,就好像拿根人參在馬眼前晃,大概是想鼓勵我吧。而對於這兩位的評價,說西大路公時先生是斯特拉蒂瓦里再世的現代名匠,小田弦道先生是傳說中的製弓人。”
他一口氣說完,開始拉琴。噠啦啦啦噠啦啦啦地試著拉音階,(誒?)懷疑地望向手裡的弓。
“這把弓是按我的尺寸做的,別人用不慣。”
“HO—,原來如此。不過我用著挺順手的。”
“啊,真的?大概是因為我們體格比較相似吧。”
由之小路君再次開始拉琴,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於是我去廚房泡茶。啊—,他是咖啡黨。哎,算了,跟我喝茶吧。
等水開的同時翻找有什麼可以吃的茶點,找到了一包草加脆餅。
端著泡好的茶回到琴房,由之小路君把琴放回鋼琴上,向我鄭重道謝。待人接物方面無懈可擊。
請他坐上沙發,端上茶和脆餅,我坐在琴凳上。
“那個,是貝森多夫吧。”
“嗯,是。”
“老師一個人住這兒嗎?”
“這裡?怎麼可能!講師那點微薄的薪水住不起這麼大的房子。”
這是為說明我和圭住在一起所做的鋪墊。我和圭『同住』的事富士見的人都知道,可除了五十嵐君及幾個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以外,沒人發現我們是以『同居』為目的在一起生活。對外一律聲稱是為了找個能演奏樂器的住處,所以兩人一起租了這間屋子平攤房租,很有說服力。
沒什麼好怕的。
“我和他同住。”我指著牆壁上的照片。
大約他也特別注意過像框裡的照片吧,“啊—”由之小路君重重點頭,“指揮家桐之院先生,和老師一起出演過CM。原來如此,這是桐之院先生的家。 ”
“他呀,一個月有半數時間在國外。”
“哇~……真、真棒吶……”由之小路君仔細環顧依圭的嗜好裝飾成歐羅巴風格的屋子,“哇~真棒吶……”又重複了一遍,“真正的音樂家式的生活吶。”
“桐之院君喜歡歐羅巴風格,這里和他在維也納暫住的公寓很像。”
“老師,你和他一起住在維也納嗎?”
“我平時住在羅馬,只是偶爾去維也納時會藉住桐之院君的公寓。”
不過圭在羅馬也租了房子,和維也納相比,他多數時間和我住在羅馬。當然了,這就不必說明了。
“老師和桐之院君是同學?”
“不是,我比他高一屆。”
“啊—,所以才叫他『君』啊。”
“呃,我這樣叫了?在富士見或外面我都稱呼他『先生』。不管怎麼說他是指揮吶。”
“平時說話會不加稱謂嗎?”
“桐之院,泡杯茶,這樣的?哈哈哈,以後有機會試試。”
由之小路君很擅長和人聊天。接話平緩,溫和,不著痕跡。
“你住在武藏野市吧。”
“是,附近還有農田。”
“啊,難道是老家?”
“呃——也算吧,是母親的老家,那也就是我的老家。”
“你父母一直在海外嗎?”
“嚴格來講是在遠東至歐洲地區上班,近幾年,兩人很少回國。”
“哈哈哈,上班……嗯,工作的話確實可以說是上班,雖然單程需要十六個小時。”
他挺風趣的。
“是以國外為據點進行活動?”
“現在在巴黎,但他們經常換地點,所以很難說准他們確切的地點。
去年,大叔父去世時想電話通知他們,可不知為什麼是個外國女人接的電話。我們以為父親外遇嚇了一跳,問了才發現她是藉房子的房東。她說父親已經搬走了,可因為她說的是波蘭語,我們也不太懂她在說什麼。 ”
“哈哈哈,災難吶。”
“是啊,險些當失踪案件向國際刑警提出搜索請求。”
“哈,哈,國際刑警會受理嗎?”
“可如果向武藏野警察署報警,大概不會有什麼結果,不是嗎?”
“確、確實。之後聯繫上了嗎?”
“二週後,母親打電話來說『搬家了』。”
“二、二週後?!”
“我要不是他們的兒子,當時一定狠狠罵他們一頓。”
“咳、咳、咳,你、你真幽默。”
雖然一年級生崎村小太郎他的濃郁大阪流的笑話技術已是爐火純青,可我似乎更喜歡由之小路君的幽默。
“對了,老師有桐之院先生的CD之類的東西嗎?我只拜聽過CM的曲子。”
“今晚有空嗎?”我問,“今天正好是M響定期公演的日子,我有票子。要不要一起去?”
“啊,可以嗎?”
看著由之小路君充滿笑意的臉,我在心裡問圭(可以嗎?)
雖然是你的票,可你也說過空著的時候我可以招待別人。我只是帶學生觀摩學習,他應該不會跳腳怒吼吧?而且,我覺得他們倆一定很談得來。
“嗯,沒問題。桐之院君有定全年份的票,他今天要上台指揮,票就給你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不客氣了。”
到出門前我們都會在一起,因此,決定練習一下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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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之小路君是空手來的,好在家裡有瓜乃利和阿瑪蒂的仿製琴,還有那把我曾用過的無名提琴。
“想試試瓜乃利嗎?”
“誒,可以嗎?”
“別帶回家就行。”
弓有兩把,一把是和無名提琴的配套的,一把是圭偶然會用的。兩把弓一起拿給他選,由之小路君選了圭的那把。
誒,眼光不錯嘛。那把弓可比另一把貴了好幾倍。
樂譜只有一冊,於是把它放在譜架中央,我們做成一個pult。
“瓜乃利和遠海,音色差很多吶。”
“要換嗎?”
“不用,你拉吧。琴在家裡,我隨時都可以拉。”
“謝謝。呃,從第一樂章開始?”
“是的。”
練了這支有名的《如歌的行板》後總想找機會與人合奏看看。
“第二小提琴……”
看著用弓劃著五線譜的由之小路君想要背下自己所拉的樂段,我不禁問:“是第一次拉這譜子?”
“是的。”
“我也是。要不我們打個賭,誰先出錯停下就請對方喝咖啡怎麼樣?”
“可以啊,這可是我的強項。”
“那好,預備,一、二——”
中速。 Einsatz恰到好處,兩人盯著樂譜開始初見演奏。
啊~……譜架有點遠……唔,難道我的亂視更嚴重了?唔,這個和音,嗯,嗯,完美……
拉到第二段第三小節,由之小路君出錯了。
“哎呀——”他低喊一聲,可手沒停。
我暗自慶幸幸好沒輸在他前面,不了一個分神,自己也拉錯了。
“啊——打住——”
示意他停止演奏,我調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
“老師是近視嗎?”
“亂視加近視。你呢?”
“基本上,這副眼鏡是裝飾用的。”
“啊,沒近視幹嘛帶眼鏡?哎,視力好的人才有這閒情吶,令人羨慕。”
“我左眼是亂視,不戴眼鏡的話會出現兩個月亮。”
“哎呀呀。會影響看譜嗎?”
“肯定什麼好處就是了。”
“哈哈哈——”
拉了大約三十分鐘,門鈴響起,我去開門,好奇這次又會是誰。
今天彷彿是會客日似的,五十嵐君站在門外。
“呀,你今天不演出嗎?”
M響試用團員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髮,“指揮的節目大家都想上場,輪不到我這種新手。在台下好好欣賞就行了。”
交響曲的演奏編制各有不同,大編制的話M響全員參加,還要從外邊招臨時演奏人員,小編制的話只要一部分團員即可。
“咦,家裡有人?”從琴房飄來由之小路君的琴聲,五十嵐君小聲地問道,“我原本打算找前輩一起去涉古。”
“是我的學生來家裡玩。因為沒聽過圭的音樂會,所以就想帶他去聽一次。離演出時間還早,就和他練了一下這次的四重奏,要不要一起來?”
四點半出門時間足夠了,離出門還有三十分鐘。
“可是,我沒帶琴。”
“圭有,一直在家放著呢。”
“那好,打擾了。”
領他進入琴房,我向他們介紹彼此。
“這位是我的學生,邦立音大三年級的由之小路君。”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你好。”
“這位是去年從邦立畢業的OB,現在是M響試用團員的五十嵐君。樂器是大提琴。”
“哇,M響就職,了不起。請多指教。”
“還不是正式團員啦。”
“五十嵐君,給你琴,就這把。”
“哇—,我真的可以拉指揮的琴嗎?”
“可以,反正桐之院君也沒時間拉琴,偶爾拿出來用用對琴有好處。”
五十嵐君小心翼翼地從琴盒中取出琴,“啊,是Cremona。”開始端詳起這把米黃色的大提琴。
“和普通的相比應該算得上不錯吧。”
“是斯特拉蒂瓦里吧。”
“哈哈哈,我不知道,也許吧。”
“那個,四重奏——”
“是柴可夫斯基一號的第一樂章。糟糕,沒有多餘的樂譜。”
“要不然三個人擠擠一起看吧。”
“也好。”
把椅子併攏在一起,可仍不解決問題,於是我和由之小路君以必須坐著演奏的大提琴為中心,一邊一個,這樣就可以從兩側低頭看譜了。
“以前拉過這支曲子嗎?”
“拉過。”
“誒,真的?上大學時?”
“不是,是M響新人特訓的課程。”
“啊,特訓還練這個?”
大概是協調練習吧,既能完成練習計劃也鍛煉了自己。
“延原老師說練莫扎特的《海頓四重奏》,飯田先生說貝多芬的《Razumosky》不錯,可要在練習的間隙再去練這種四重奏的最高峰的名曲哪有可能!而他們卻說練不練隨你,但後果自負。”
“哈哈哈,我想飯田先生他們是在鼓勵你吧。”
“守村前輩是和學生一起組團嗎?”
“呃,其實是和飯田先生。”
我坦白,心想他該不會也想參加吧。
“誒—!”五十嵐君瞪大了雙眼。
我向他說明原因。
“你看,桐之院君不在時,樂團就由代理指揮和首席共同管理對吧?而我和飯田先生,很少有往來,為了加深了解我就提議是否想和我組個二重奏,可最後因為沒有適當的曲目不得不改成了四重奏。
而正當我找尋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人選時,由之小路君主動申請參加。 ”
“那就還差中提琴咯?中提琴……中提琴嗎……!”
“大提琴可以換人嗎?”五十嵐君萬分懊惱地說道。
我知道這是奉承話。小提琴和中提琴只是大小不同,所以可以呼喚,但架在肩上的琴的基本演奏法和放在膝間的琴相差甚遠。
“飯田先生不能去拉中提琴嗎?”他問。
“不能吧。”我笑著回答。
“那我做大提琴替補好了。”
“可以啊,不過會費很貴喲。”
“唔,多少?”
五十嵐君作勢想掏錢包,我趕忙說玩笑而已。
“哎,時間不早了。難得有機會拉一次吧。”
“遵命。”
“是。”
由之小路君的第二小提琴就學生而言已是相當專業了(當然了,也有瓜乃利的功勞在),而五十嵐君大提琴的水準之高遠超出我的想像。不愧是職業樂團的。
四點半,我收拾好樂器,帶上外套和隨身物品,鎖上門和他們倆一起往車站走去。
“五十嵐君,你的大提琴太棒了。”我讚揚道。
“哎呀,那是因為指揮的樂器好。”他說,少有的謙虛,“說真的,那把琴音色美極了。升正式團員的考試能用這把琴就好了。”
“我幫你問問,不過你現在用的那把也不錯啊。”
“哎呀,我希望正式錄用後能讓一個等級。”
“由之小路君用的樂器都挺不錯的。”
“比不上老師的瓜乃利——”
“那個啊,是藉來的。你知道時田澄江女士嗎?”
“是的,聽說過。”
“她的先生是位收藏家。那把瓜乃利就是他的藏品之一。”
“哦。老師的交友圈真廣。”
“那是桐之院君的朋友啦。”
“吶吶,由之小路君是京都的吧?”五十嵐君熟稔地說道。
“口音嗎?外婆是京都人,不過現在已經搬走了。”
“姓也是公家的呀。”
“哈,沒落的公家罷了。”
“難道你是桐之院先生家的親戚?”
“他的祖籍也是京都?”
“祖上似乎是。據說明治維新遷都東京時跟著搬來了。”
“嗯,從姓上看得出來。”
五十嵐君噗哧一笑。
“怎麼了?”我看向他。
“哎……要是生在古代,指揮不就是塗著白色的殿上眉,嘴裡說著『吾在此』了嗎?”
“噗!”
“就這麼突然想到的。”
我也開始想像。居然很相稱。
“不、不行了,要是在演出時想起這那可怎麼辦?”五十嵐君一邊抱著肚子哈哈笑一邊哀嘆,對著不明所以的由之小路君說:“你見了就明白。保證笑死你!”
事實上,確實如此。演出結束後,我們去後台慰問,向圭介紹由之小路君時,由之小路君一呆,在休息室時還沒怎樣,可一到走廊立刻說:“真、真像老師說得,啊—受不了了,像嗎,不像嗎,我,我要死了。”
他邊說邊壓低了聲音大笑,我們三個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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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這個月的主打節目是他得意的貝多芬《第七交響曲》,圭的這支得意之曲的表現一直相當穩定,而今晚的第七,卻是不亞於貝桑松獲獎音樂會那次的名演奏。
圭訂的二人份的全年指定席中我坐的右側位子(我喜歡圭坐我左邊)讓給了由之小路君,我自己就坐左側圭的位子,靜靜聆聽我那世界第一英俊的戀人,用指揮棒創造的音樂藝術。
第一部分與第二部分之間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我們與五十嵐君及富士見眾人會合,單手拿著服務台提供的葡萄酒,愉快地討論著音樂。
經我介紹加入圈子的由之小路君,發揮著他擅長的親切有禮的談話風格,不一會兒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第二部分開始前五分鐘提示鈴響,我們回到座位,我想邀他加入富士見,於是試探道:“富士見二丁目這個通稱聽著就覺得很一般,我們也知道自己只是個拙劣的業餘樂團。不過好在二年前五十嵐君為我們招來了很多音大生,因此樂團的整體水平有了大幅提高。
桐之院君是常任指揮,他不在時由飯田先生代理,我是樂團首席,入團資格只有『自備樂器』這一條。會費是每月二千,練習日是每週二四六,晚上七點到九點。地點是富士見市民中心大會議室。
每年八月有定期演奏會,今年的曲目是布魯赫的協奏曲以及《命運》。
我們歡迎初學者的加入,當然了,如果是已經有一定基礎的人那就更好了。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
這時觀眾席燈光熄滅,我不再繼續,開始認真聽演奏。
圭踏上舞台時的掌聲,充分證明了他受歡迎的程度。
他快步走至指揮台前站定,向觀眾們點頭致意。隨後,轉身登上指揮台,環視著他那一切就緒,只等他號令的王國,指揮棒揚起。在全員呼吸合一的那一瞬間,以這絕妙的一刻為起點,演奏開始。
望著無論看幾次都讓人感動、迷戀的圭的舞台英姿,心裡既苦澀又甜蜜,我沉溺在他所創造的無垠的音樂世界中,這難以言語的至福時間……
啊啊,這個樂章……嗯,這個樂句……啊啊,太棒了,圭……太棒了……
極致的第二樂章結束,掌聲響起,卻又在下一刻沉寂。鼓掌是因為無法抑止內心的感動,而停止是因為誰也不願打斷演奏的進行。
到了第三樂章、第四樂章,觀眾席的氣氛漸漸變了。知道曲子即將結束的聽眾們,祈禱著這樂曲能一直繼續下去,繼續下去,不要停。那戀戀不捨的心情所產生的悲傷氣氛,在曲終時聽眾們百感交集的無聲吐息中消融,掌聲雷動。
會場裡Bravo的喊聲此起彼伏,手拿花束的人不斷湧向舞台,大家起立鼓掌,鼓掌……漸漸的,掌聲整齊劃一,請求安可表演。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聲安可響起。安可,安可~! !
圭再次出場,呼喚成功的聽眾們狂喜不已。
作為音樂廳里二千多觀眾中的一個,我也使勁地拍手,大喊著Bravo,Encore。
今晚的安可曲是蘇佩的《輕騎兵》和伊万諾維奇的《多瑙河之波》。輕快的《輕騎兵》結束,結尾曲是日本人耳熟能詳,任何人都能哼上幾句的《多瑙河之波》。圭把被瓦格納稱為『舞蹈的聖化』的《第七》的感動餘韻,以及讓聽眾們能哼著歌踩著華爾茲節奏踏上回家之路作為禮物,送給了聽眾們。
不過,回到家的聽眾們,滿足地泡在浴池中時,嘴上哼著的必定是《第七》最完美的第二樂章那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樂段吧。
通往出口的過道擠滿了離場的觀眾,我緩緩起身,看見隔壁那位依舊坐著,於是我說:“由之小路君,我們走吧。”
“是,老師。”他回答,可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
“怎麼了?”我湊近問。
“沒什麼……呃……腰使不上力,一會兒就好。”
由之小路君有氣無力地說著,似乎真的站不起來了。
“哎呀,你沒事兒吧?”
他好像是因為太感動而失了神,可又覺得過於誇張是在吹牛。難道,是真的?
這時五十嵐君走了過來。
“守村前輩,是不是該去後台了?”
“啊,要去。不過那兒大概正亂著呢,再等一會兒吧。”
我隱瞞了由之小路君癱軟動不了的事。他大概不願別人知道吧。
“好。”五十嵐君點點頭,呢喃似的說道:“今晚的《第七》比以往更精彩吶。”
“是啊,好幾次都被震撼到了。”
“不知道在樂團裡演奏這支曲子是什麼感覺?”
“哈哈哈,也許得穿紙尿褲吧。”
“呀,這也太那個了點。”
說話間,由之小路君也復活了,於是三人走向後台。
……由之小路君那個腿軟的感動,應該也在我那個不怎麼樣的笑話中消散了吧……
圭被團員們拉去喝慶功酒(雖然演出明天才正式結束),宅島君也在,今晚應該會住帝國飯店吧。
富士見眾人也早早的散了,我們三個方向相同的人結伴去車站乘車。
由之小路君滿是敬佩地說道:“我聽過不少音樂會,也見過不少有名無名的指揮,可像桐之院先生這樣的三拍子,還是頭一次見到。”
“三拍子?”五十嵐君問。
“年輕、英俊、天才。”由之小路君回答,“看CM只覺得他長得高,沒想到那麼有魄力。”一聲長嘆。
“常人少有的年輕、貌美的臉龐,模特般的八頭身,貨真價實的音樂天才,再加上尼津斯基式的表演……如果是同性戀那就完美了。”
我一驚,偷偷看了他一眼。玩笑?試探?
五十嵐君最先反應過來,隔著我問由之小路君:“什麼意思?你,該不會是那個吧?”
“是的。”
由之小路君輕鬆向我們出櫃,我驚恐不已地望著他。由之小路君對上我的視線,略帶苦澀地笑笑。
“別擔心,除了愛人,我人畜無害。”
意思是,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型?你喜歡……圭那種?
“同性戀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病毒性疾病,所以請不要對我抱有偏見。”由之小路君抗議似的說道。
“對不起,”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麼坦率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的。”
“無所謂,除了朋友,其他人見了我就躲。”
是說我看上去像那種人?
“呃—同性戀什麼的,我並不介意。我的朋友中也有一對同性情侶。”
然後我說了空的事,原本是想說自己和圭的事,但五十嵐君暗暗頂了我一下,暗示我們的事(最好還是別說)。
嗯,我不說。我知道什麼叫謹慎。
“即使如此,你還是喜歡桐之院君?”
說完,我就被自己的話嚇到了。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怎麼辦?
“是啊,我會直接向他表白。”
哇哇哇哇……
“表白我想成為指揮的心跡。”
……誒?
“我需要一星期來冷靜頭腦,重新思考,不過老師,桐之院先生有弟子嗎?”
喜歡的,是身為『指揮』的圭?不是同志的愛情?
“嗯,啊,不是,沒有弟子。”我心裡打著小算盤,“以前有說過這事,說是想收弟子但無人可選。”
還不夠,再加強效果。
“為了強化富士見的代理指揮體制,有問過他是否要招指揮科的學生來培養,可他說代理指揮如果和自己的音樂哲學不相近那會很麻煩。所以雖然有提過是否收弟子親自培養,但也只是說說罷了。
因此,當飯田先生無法頂替時,就由我擔任代理指揮的代理。 ”
說了這麼多,不會毫無效果吧? !
“入門弟子,聽著就讓人熱血沸騰吶。”由之小路君呵呵笑著,“不過,我還沒正式決定,所以請對桐之院先生保密。我現在太興奮了,冷靜之後也許會改變主意。”
一定要改啊!
在新宿和乘中央線回家的由之小路君分別,當只剩我和五十嵐君時,我們在電車中討論後續對策。
五十嵐君先挑起話題。
“那小子,到底想幹嘛?”
“幹嘛?”
“我是說,他到底是被指揮迷倒了,還是被指揮的指揮棒迷倒了。”
“啊—……聽口氣應該是後者,你覺得呢?”
“不管哪個,指揮都不可能看上他,這點可以放心。”
總之,五十嵐君認定由之小路君對圭有非分之想。
“……不該邀請他來的。”我後悔了。
“前輩也是好心,想帶他來學習一下。”五十嵐君安慰道。
“不是的,我是打算,邀請他加入富士見。”
“誒?”
“不自覺得就提起了這事,而且,你看啊,中場休息時他很輕易地和大家打成一片不是嗎?所以,就忍不住去遊說他入團。”
“守村前輩很喜歡那傢伙嘛。”
這是反問嗎?
“嗯,他是個很有趣的孩子。表面上溫文爾雅,可其實就是個縮小版的桐之院。”
“縮小版……啊,你一說確實很像。”
“待人接物有禮有節,看著好像很恭敬的樣子,其實根本不把老師放在眼裡。今天表現的不明顯,可上課時,對老師完全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態度。看到他這樣就不由得想,圭藝大時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想到這兒就覺得他很親切。”
“哈哈哈,要是一大一小齊齊上陣,我可受不了。”
“啊,對了,如果他是小版,那圭不就是『大桐之院了』?”
“『元祖』桐之院,『本家』桐之院,果然是『大桐之院』先生吶。”
“是啊,反正不管是元祖還是本家,就是一個『大』嘛。”
“是吧?”
我們大笑,心情輕鬆了一點。
“總之,守村前輩最好離那個傢伙遠點。”
“呃,有點困難吶。不出意外,我會教到他畢業。”
“如果每次上課都挑他刺的話,也許會主動離開。”
“真那樣我就不配做講師了。不過要是換成圭的話……”
“還是別讓他知道前輩和指揮的關係為好。”
“呃—,會變成情敵?”
萬一由之小路君真對圭有意思,我也許會帶著微笑卻在背後做出惡毒的事吧……如果,事情真變成那樣的話。
“也可能真的想學指揮吧。”
不對,搞不好是以此為藉口接近圭。
“天知道……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覺得小心為好。”
五十嵐君和我想到一塊兒了。
“說的是。”
有個能相互商量的人真好。雖然五十嵐君比我年少,幫不上太大忙,可能有人陪我說說那也好啊。
“以後有事在找你商量行嗎?”
我並不是出於禮貌才這麼說的。
“前輩不嫌棄的話隨時Ok。”
五十嵐君的話也不是什麼社交辭令。
我想到了『朋友』這個詞,(沒錯,就是朋友)。雖然五十嵐君只是富士見的後輩團員,可這個感覺就是『朋友』,雖然年長年少、前輩後輩這種等級存在於彼此腦中,可相處時卻沒有隔閡……嗯,和他不僅是富士見的同伴,更是親友知己。
“到時請多關照。”我拜託道。
回到家,泡澡太浪費了,於是就去淋浴,洗去一身的汗味。
洗到一半,玄關門鈴響了,(哎?)我疑惑。圭不是外宿嗎?可這時間也不可能有客人,應該是圭回來了。
“沒帶鑰匙嗎?”
門鈴再次響起,我趕忙擦乾身體,穿上睡褲跑下樓。
“來了,等一會兒,馬上就開門!”
我邊跑邊喊,跑到一樓打開玄關大門。
站在門口的是架著圭的宅島君。
“這麼晚打擾了。”宅島君抬手擦汗。
“哇,抱歉,我正在洗澡。久等了。”
被宅島君架著的圭不知是喝醉了還是睡著了,我趕忙上前攙扶,和宅島君一起把人拖進琴房。不是搬不動,只是上樓的話不靠圭自己走不行。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
“我以為圭外宿。”
“原本是這麼決定的,可不知為什麼他堅持要回家。”
“喝多了?”
“只喝了兩杯中盃啤酒。”
那就是全力指揮,照例電池沒電了。
“明天幾點集合?”
“上午十一點開始彩排。”
“那十點到音樂廳就行了吧。”
“需要我來接他嗎?”
“不用了,哪能麻煩你。硬是叫醒他,也會被他趕走。要不今晚住這兒?”
“會被殺的。”宅島君苦笑。
我說:“家裡有客房。你也很累了不是嗎?”
已經十一點多了。
“女朋友在等我,不用挽留了。”
“那明天也請多關照,麻煩你了。”
“沒事。你也受累了。”
送走宅島君後,去二樓取毯子。雖是六月末,梅雨季節天氣悶熱,可就這麼和衣而睡要是感冒那就糟了。啊,還有枕頭。
抱著毯子和枕頭回到琴房,圭已經醒來正坐在沙發上。
“啊,醒了嗎?那去二樓睡吧。明天要記得謝謝宅島君。你幾乎是被他槓回來的。”
“啊—……”
圭不甚清醒地揉揉眼睛,我走至他身邊,“好啦,去二樓睡吧。”
“好……”
等到圭抹把臉起身,我領著他離開琴房。
“我還以為你今晚睡酒店呢,畢竟明天七點就要起床。別睡過頭哦。”
我一邊上樓一邊對跟在身後的圭說道,進入臥室。把毯子和枕頭放回床上,“好了,換好衣服早點睡吧。”我回頭說道。
“悠季——”
圭環住我,靠在我身上,“哇——”冷不防被他來這麼一下,我一個踉蹌,兩人一起倒向床鋪。
“等等,餵!多危險啊!?”
“那個男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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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睡意的男中音在我耳邊低喃,(這個男人啊,哎——)我暗自嘆氣。
“是我的一個學生。就是在第一堂課上拉『暴X將軍』主題曲的由之小路貞光。他說只在CM裡看過你的指揮,所以就帶他來了。”
“……是臨時決定的?”
“嗯,他突然來家裡,不知怎麼就說到這個了。過了一會兒,五十嵐君也來了,於是我們就一起去了音樂廳。你的《第七》震到他了呢。他還說喜歡你。”
“是……這樣啊……”
圭還想再說什麼,可身體卻抵不住睡意的侵襲。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嗎?”我問。
他目光呆滯,沒有反對,於是我又拖又拉,總算把這個龐大費事的“行李”搬到了臥室。
呼——,又是一身汗,澡白洗了。
“真是的。你還是別瞎擔心,好好睡一覺吧。我愛你。”
在這個熟睡了的多心男的唇上輕輕一吻,我悄悄離開房間下樓。再檢查一遍玄關門鎖,關掉琴房和玄關的點燈回到臥室,我穿上之前忘穿的睡衣,在圭身邊躺下。
糟了,忘了上鬧鐘。嗯……六點半。定好時,一夜到天亮。
“他對你有意思。”圭肯定地說道。
“不對,他有意思的是你。”我回答,遞上空了的杯子,請他再倒點咖啡。餵,圭,你再這麼光顧著說話不吃早餐會遲到的。
“由之小路君和我只是講師與學生的關係。總之,我先講清楚,如果他向你告白的話,希望你不要提及我們的事,直接回絕他。”
我望著他。可以嗎?
“我沒把握能瞞過他,不過——”圭說,“和他相處時,也請你小心謹慎,別花心。”
“這是我要說的吧。萬一由之小路君自願做你的弟子,你要怎麼拒絕,這才是你該考慮的。”
“為了接近你而申請入團,我必定會拒絕。”
“我都說了他有意思的是你。”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來家裡找你?”圭不肯罷休。
“大概是閒著沒事吧。”我回答。
圭一副你別拿我的認真來開玩笑的表情。
“他呀,就是那種人。坦白說是個怪人。看他的衣服不就知道了?內在也一樣,輕視老師,不在乎名利。和你的性格很相似哦。看著很柔弱,可內心卻是個充滿自信的人,是只把自己認可的人當對手的類型。”
“這種人,會在休息日特地來家裡拜訪?”
“大概是因為我們一起組四重奏的緣故吧。”
“這事你從來沒說過!”
“啊,沒說嗎?對不起。”
說完,只見圭抱頭呻吟。
“你還沒感覺到嗎?他明顯想接近你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了解你,所以知道怎麼和他相處,再加上我不像其他的老師被他耍得團團轉,所以他覺得我很有趣,只此而已。”
“如果你的評價無誤的話,那他一定會像我一樣愛上你不是嗎?”
哎呀哎呀,這人怎麼說不通呢。
“你差不多該出門了。”
“現在這樣我沒心情指揮。”
“你,真的生氣了?!”
“請讓我們見一面。”
“然後呢?你打算揪著他的前襟說'不准動我的悠季'?”
似乎想這麼做的男人沮喪著不發一言,在我收拾桌子清理碗筷時一個人在邊上沉思。
“我知道了。”他說,“我會謹慎行事,請給我一個觀察他的機會。”
“無論你得出怎樣的結論,我都不需要推掉他講師的工作?”
“明白了。四重奏的事我也不再乾預。”
圭一副這是我最大限度讓步的神情看著我,就我而言,根本不希望圭和由之小路君有所接觸,可沒辦法。
“他只比我高一點,但體格有點怪,所以不用擔心你會壓倒他,因此,我同意你的請求。”
“是……”圭有點咬牙切齒,“你也要小心教室的門鎖。”
“好。”我回答。
“我今天也會去音樂會,要是沒有昨天那麼好可是會被喝倒彩的喲。”
“如此,也請你別讓沒有取得我許可的人坐我的位子。”
“我從沒讓別人坐過你的位子。招待客人時都是讓他們坐我的位子,我坐你的位子,你沒發覺嗎?”
“對不起。是這樣啊……”
低下眼有些得意洋洋的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得消息似的。
“好啦好啦,時間來不及了。”
“嗯,那我走了。彩排結束後,可以來休息室找我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可不能做這種事哦。”
說著我環住圭,吻上他還留著咖啡餘香的唇。
“那我現在就——”圭低聲回答,一把拉過我跨坐在他腿上,充滿性暗示的激吻……
……啊,勃起了……
“圭、圭,時間——”
“嗯。今晚繼續。”
“可你這樣怎麼乘車?”
半勃起的那個,太明顯了。
“我開車去。到會場時就差不多好了。”
“那你怎麼回來?演出結束後你不是會想睡覺?”
“讓宅島送我回來。”
“啊,這樣。那自己小心些。”
“彩排一點左右結束。”
“知道了。”
“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演出要加油哦。”
在玄關處例行親吻,走到庭院等著他離開。車開出了車庫,圭放下車窗拋來一個飛吻,我笑著接受並回送一個。揮揮手,目送金屬綠的轎車離開。
好了,只要收拾完廚房把屋子打掃乾淨就能練琴了,到時間再出門……唔,不對。琴只能練到十一點。得快點把家務做完才行。
按約定,掐著彩排後的休息時間來到MHK音樂廳後台,圭說想去散步,於是就陪他去音樂廳附近的代代木公園。
在茂密、蔥綠的大樹下緩緩走著,如果能不用注意時間在這裡休息一下就好了。
“這裡的樹林,真漂亮吶。”
“讓我想起了維也納的森林。”
“是啊,那裡也很漂亮吶……”
雖然也有讓人臉紅的回憶。
“倫敦肯辛頓公園的森林也很漂亮,芬蘭的森林也是……很想和你去看看。”
這些地方在作為艾米里歐先生助理時,趁著先生演奏旅行之際都去看過,可惜,身邊沒有圭。
“去羅馬的日子定了嗎?”
“還沒。艾米里歐先生說七八月隨便什麼時候都行,我想趁富士見夏休時再去。”
“飛機和旅館讓宅島幫你定。”
“我想應該是去先生家某處的別墅吧,不用定旅館。”
“那是因為我去不了。”
“雖然有點像回鄉度假,可我是去上課的,必須全心練習。”
開演前一小時回到音樂廳,和圭分別後在咖啡館消磨時間,開演前十五分鐘進入會場,居然看到了由之小路君。
他是和朋友一起來的,沒看見我,我也沒叫他,不過他今天特意花錢來看演出,看來是真的喜歡圭的演出。
我想他也會出現在富士見吧,而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星期四,下午第五節課的小太郎讓我抓狂,直到六點多才離開大學。飯也沒吃急忙趕往市民中心,可還是比七點開始的練習晚了十五分鐘。
“晚安,對不起我遲到了!”
我跑進會議室,之前的星期二以及今天都莫名提早到場的圭和由之小路君,正挨著頭看著指揮用的譜架說著什麼,這是怎麼回事……看來很融洽啊……
圭看見我朝我招招手,由之小路君也轉過頭笑著問好。
“你的學生說想學習指揮,我想有時間的話盡可能輔導一下,你不介意吧?”
“嗯,沒關係,不過……”
怎麼突然說到這個了? !
“老師,我連一個星期也忍不了。”由之小路君興奮地說道,“剛才我申請入團了,今後請多多關照。”
“啊,啊啊,好。嗯,請多關照。”
“白天,他到家裡來找你。”圭說得輕鬆。
我心臟一顫,“啊,是嗎?”偷偷觀察著那張撲克臉。
“我因為老師只有星期二、星期三有課,所以就去了。”由之小路君解釋道,附上一個燦爛的微笑。
“沒想到能和桐之院先生說上話,雖然白跑一趟,但很有收穫。”
“這不算白跑一趟吧?”我不自覺地失口追問,“不過能見到就很Lucky了。他明天就得飛芬蘭了。”我又說道。
口氣會不會很怪,可我,笑不出來!
“因此,我將作為他的代理指揮來此見習,請多關照。”
騙人!你已經如此信任他了? !難以接近的你居然對初見面的他? !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驚愕,而圭視而不見只是看著由之小路君。
“七八月我將專心在富士見的練習上,可以的話請不要缺席。”
“我絕不會遲到缺席。”
“我一般八點到場,你也這個時間到吧。”
“那時學校已經放暑假了,我可以提早——”說到一半,看了看背對著我的圭,“是,我八點準時到。”由之小路君一副想笑又不敢笑,板著臉改口道。
“很好。”圭回答,然後看向我,“請守村先生迴座位加入練習。”
口氣聽著像是在趕人,大概是我聽錯了,大概……
我走到自己的位子,拿著調好弦,在開始分部練習的團員中游走回答問題。
“啊,首席,幫我看看這裡的拍子。”
“嗯——來了來了。”
“我總是吹不准。”
“啊啊,是三連音符和附點的組合。嗒啦啦嗒—嗒,嗒啦啦嗒—嗒,這樣的。”
“呃—”
“嗒啦啦嗒—嗒,嗒啦啦嗒—嗒。”
邊打著拍子邊反复哼唱以加深對方的理解,他試著吹了吹,“Ok,In tempo。現在的節奏正好。”
木管吹出了音。
“首席,不好意思。”
“來了!”
如此這般時間到了八點,圭站在指揮席,在練習前向大家介紹由之小路君。
“這位是邦立音大三年級小提琴科的由之小路貞光君。是守村先生的學生之一,不過對指揮很感興趣,目標是成為我的代理指揮。今後一段時間將在我們這裡見習,請大家關照一下。”
圭介紹得懇切有禮,難道他真的喜歡上由之小路君了?
呵,也許是作為本家得桐之院覺得『小桐之院』像弟弟般親切吧……即使被奇怪的感情束縛也不會知道。
然而,事情卻往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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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這一季的演奏旅行結束,圭回國的第二天。
日曆翻至七月,富士見的定演練習正式開始。
除了二、四、六的練習日外,有時間的人也可以來我家練習(不過因為我們也有自己的安排,所以時間規定在下午四點到六點,晚上七點到九點),圭在琴房,我在廚房,給來練習的人上課指導……一切都很好,唯一的問題是,由之小路君。
他每天一大早就來。大學是放暑假了沒錯,可他不光是平日,連周六、週日也準時報導,且在琴房呆一整天。圭也默許了他的行為。
由之小路君的練習從熟讀指揮用的厚重總譜開始,圭對他說即使在他身邊自習也沒關係,不會打擾到自己……可自習需要藉助鋼琴,怎麼可能不打擾?要真如此,那圭又為什麼要去臥室讀譜? !
就連曾在家當房客的五十嵐君也沒享受過這待遇……圭不加掩飾的厭煩情緒讓五十嵐君膽戰心驚,最後狼狽地逃到了現在的公寓……如此難相處的你,為什麼那麼優待由之小路君,我無法理解!
如此優待,是因為他有了不起的才能,還是因為,他是我的學生所以才特別照顧?又或者因為他充滿敬佩地喊你先生先生,所以你想疼愛他?
這樣的話,我無所謂。有個能讓你像寵愛貓咪般呵疼的弟子,我也替你高興。師生愛和夫夫愛是不同次元的東西,可以並存,我不會嫉妒。但不嫉妒歸不嫉妒,我仍想知道你為他改變自己原則的理由。
即使和我生活也不放棄自己原則的你,為他而改變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
這對我而言,搞不好就是懷疑圭的愛情忠貞與否的重大問題,我認為圭有義務向我說明,可讓人著急的是,他似乎根本不打算抽時間和我好好聊聊。
九點半以後的獨處時間,也因圭連日來在琴房練中提琴而浪費了。
他應該知道我的心思,可他居然對我說什麼哪怕就這段非音樂季時間,我仍要參加四重奏,因此每天埋頭練習一、二個小時。也因此,昨天和前天是在琴房睡的……
更嚴重的是,這一周,我和圭連一個問候的吻都沒有!不僅如此,即使我主動誘惑圭,他也提不起勁來。
他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要躲避我!
連天氣也彷彿呼應這不穩定的狀態般,梅雨季節正式來臨,每天每天不斷的陰雨讓人心煩,而心中日漸加深的苦悶又只能硬忍,直到這一天我終於崩潰了。
當我拿著吸塵器來到臥室,看到圭盤腿坐在床上讀譜時,連日來積壓的憤怒瞬間爆發。
“你到底想幹嘛,為什麼對他那麼好!!”
圭臉也不抬繼續看譜,顯然沒聽見我的話。
這原本很正常,可現在的我,憤怒到大腦血管快爆了。
“我受夠了!!”
一把扔掉吸塵器,也不管有沒有砸到圭的腳轉身衝下樓。我一定要把那小子趕出去。不管圭有多喜歡他,我也要厚著臉皮把他趕走。
我跑下樓,上面傳來圭的驚呼:“悠季?!”
“給我閉嘴!!”我回頭吼過去。不料,腳下一滑,跌下樓去。
“怎麼了?!”圭叫道。
因為樓梯濕氣大,我一個不慎,咚咚咚,屁股就這麼一路往下滑,迫降地面。
“好痛~~~……”
“沒事吧,悠季!”
圭急忙跑下來,鐵青著臉,焦急地看著摔了個屁股蹲兒的我。
“噓——”我警告。好痛,痛到懷疑是否尾骨骨折了,我啞著聲音說道:“別直呼名字。”由之小路君會聽到的。
“現在不是計較這的時候!受傷了嗎?!有沒有撞到頭?!”
“我沒事。”
這時由之小路君從探訪探出身子。
“出什麼事了?”
我暗叫不妙,不想圭一把抱起我,我要他把我放下可他根本不理我。
圭輕輕地抱起我,以突擊之勢沖向琴房,險些被這輛人形翻斗車撞上地由之小路君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圭以令人膽寒的怒吼命令道:“把沙發空出來!”
“啊,是—”
“誰允許你亂放總譜的!”
“對不起!”
看著嚇到的由之小路君,我暗自得意(性格怪僻的你也有今天啊),“桐之院君,放我下來,我只是摔到屁股而已。”我抗議。
“Shut up!”
收拾好總譜的由之小路君甚至撣了撣沙發上的灰塵,圭把我放在上面,檢查起我的身體。
“有沒有撞到頭?手呢?腳有沒有扭到?”
(不准說讓我看一下的話!)我瞪向他,制止他的檢查。
“到底為什么生氣?”圭問。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說。
圭看了一眼由之小路君,“我也不想再忍了。”明白對我說,回頭看向由之小路君。
“如果我的到來讓你們有所不便的話請說。”沒等圭開口,今天穿著薩摩碎白點花紋浴衣腰纏兵兒帶的我的學生,微皺著眉先一步說道,“不對,是我自己事先沒說清楚。”他不好意思地撓頭,“其實,我喜歡的人在附近實習。我藉口來老師家,以求早晚能見他一面的小小幸福,忘了會給兩位造成不便,不好意思。
人們說戀愛是盲目的,確實如此。十分抱歉給你們帶來了困擾。 ”
說完,他深深地鞠一躬,拿起放在鋼琴上的老舊巴拿馬草帽,“我走了。”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他撐起用柿漆書寫的『よ』字的粗製油紙傘,沮喪地離開。
“……誒?”
我驚呼,圭也同樣的表情。
“他……不是想追你嗎?”
“我一直以為,他對你有意思……所以極力想他把納入我的監控範圍。”
“這、這算怎麼回事?我以為你之所以過分優待他,是因為想對他干點什麼。不,確切說我幾乎以為你想移情別戀。”
“怎麼可能。”圭翹起鼻子,有點不爽地說道。
“可有些是非常可疑。你,在躲避我。”
“啊……這、這個……”圭閃爍其辭。
(你給我說清楚!)我瞪著他,懾於我的氣勢圭坦白。
“對我來說是件高興的事,纏綿過後隔天一早的你,餘韻尤存,風情艷麗,讓人控制不住地興奮起來……”
唔!
“真、真的?!”
“是。”
“那、那麼、那麼……很明顯?”
“嗯。”
圭嚴肅地點點頭,我大窘。
“親密後翌朝的你,是個讓我驕傲的意外驚喜,可那樣的你決不允許外人分享。更何況還是個對你有不軌企圖的男人。”圭解釋道,“由之小路君,是你作為被委託教育的人,因此我也希望你們保持一種盡可能穩定的關係,避免出現虎口送肉的蠢事,可從他之前的話來看,我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了。實在令人氣憤。”
圭一臉的遺憾,我噗哧一笑,他立刻板起臉,不高興了。
“不管怎樣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我勸道,附上一吻。
而圭的回答則是,鎖上玄關,登上二樓,把一周份的……
啊,不行,大白天的,不行。做完之後,不是很明顯嗎?雖然今天沒有富士見練習,可傍晚來練習的那些人……啊,住手,那裡,不行,不行,忍不住了,啊嗯!
星期三的這天傍晚,川島小姐他們的長笛組來家裡練習,我不能頂著張性事過後餘韻尤存的臉加入他們,於是藉口買東西逃了出去。
不想露出圭所說的那種表情,可體能仍清晰地殘留著圭的觸感,太難為情了。
富士見銀座國道邊,有個正在施工的場地,好像是個三層樓店舖的施工現場,我走過那兒心想(啊啊,這就是他說的地方吶),突然,撐著粗製油紙傘站在路口的由之小路出現在眼前。
嗚~,還是裝沒看見好了。
“啊,老師—”
被發現了。
“出來逛街嗎?”
“嗯,買點東西。”
“真好,好幸福吶。”用京都腔說道。
由之小路君仰頭看向圍著隔音板在雨中作業的工地。
“他是我的堂兄弟,可因為伯父和祖母關係緊張,所以我們不能光明正大的往來。就像是羅密歐和朱麗葉般吶。”
無意識說出心裡話的他,似乎對這位堂兄弟動了真氣。
“那個……是兩情相悅?”我順著他的話問。
“還只是單相思。”由之小路君苦笑,“老師,我能和您說說話嗎?”
“啊—……哎,如果是聽故事的話。”
我之所以這麼回答,是因為他的苦笑過於沉痛。是因為他一副大正時代文學青年的打扮嗎,抑或是這淅淅瀝瀝的雨的原因,現在的他,看上去好像為情苦惱到要去上吊的模樣。
“老師你,真是個好人。”
輕扯嘴角微笑的由之小路君的眼睛,被眼鏡的反光遮住看不見,可我覺得他好像哭了。
於是,我一個衝動說道:“只要你謹慎些,可以來家裡學習。不過為了不打擾圭的練習,請去廚房讀譜。”
“非常感謝。”
由之小路君深深地朝我鞠一躬,我懷著做了一件好事的愉悅心情和他分別,可……
回到家向圭報告,他一臉不高興。
“怎麼了,這不好嗎?他只是單純來學習而已。你不是也很欣賞他的音樂才能嗎?”
“這是兩回事。”
“難道是同族相惡?”
“哈?”
“那個,他和你很相似不是嗎?”
“哪裡像了?”
圭十分不爽地瞪著我,氣了好一陣。翌日,還遷怒到了神輕氣爽來到我家的由之小路君,不過被他敷衍應付過去了,於是圭更加窩火。
可現在也不能說別再來的話了啊。
小桐之院瞧不起(?)『大桐之院』的同時,隱約有在富士見長呆的意思。
End
注1:農村共同使用的土地
注2:一間=1.8米
注3:在《在拉琴的弟子們》中作者寫的是父親是鋼琴家,母親是歌劇演員,估計作者大人自己記錯了
注4:這兩句話是麵包超人裡的,原文是『ァンパンチ』和『バイキンパンチ』,我沒看過這動畫片,只能自己瞎編,有知道中文版說法的朋友請告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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